蘇裏心中存疑,扯了韁繩向軍中望去。  一陣騷亂過後,副將蒼白了臉硬著頭皮回道:“大將軍,人、人不見了。”  蘇裏眼睛猛的一縮,不甘與憤恨再次從心中升起,多日的隱忍、多日的焦慮讓蘇裏一口鬱氣結在胸口,無法疏散出去。  他猛然轉頭怒視穆離,麵露譏嘲,冷聲道:“我就看著,你這樣做,到底能否心想事成!”  說罷,臉色一變,又道:“這裏是刀勒!太後想要如此輕易離去,沒那麽容易!”☆、111你聽不聽?  天就快亮了,地平線遠遠的燃起一線光亮,刺破陰冷的黑夜,驅散肆虐而過的風。  在這將亮不亮的時刻,反而比純粹的夜晚更讓人看不清楚眼前的景物來,光與暗的交接帶來一片魔幻色彩,無論看什麽,都似乎格外花眼。  昭軍的營地內,早有兵士早早起來埋灶做飯,此刻兵士們也陸陸續續的從帳子內出來了。隻有營地中心還是一片寂靜,在那裏守衛的侍衛,看似毫無章法的三三兩兩隨意守在某處,然而,在遠處盯著昭國營地的刀勒斥候們,卻被這些人將探尋的視線擋了個徹底,換了幾個方向,竟是找不出一絲縫隙。  就在刀勒的斥候探尋無果的時候,最中央林濾公主殿下的帳子門簾輕輕抖動,從內裏悄然鑽出兩個人來,一個明顯暗衛打扮,另一個青衫小帽,手中提了一盞燈籠,兩人行蹤隱蔽的朝著大昭公主殿下的車駕走去。  到了近前,隻見那暗衛伸出一雙猶如白玉雕花般極盡妍態的白皙纖手來,微微挑了布簾,右腳輕輕一蹬,左腳輕輕一踏,人便極靈巧的跳到了車子裏,隻她功夫十分巧妙,整個過程行雲流水、舉重若輕,直到她上車,車駕竟然連晃都沒晃動一下。  另一人就簡單多了,也不甚著急,慢條斯理的將燈籠別在車駕的插杆處,這時尋不來腳踏,這人便自己撩了前襟,抬起腳來試了試高度,比劃了那麽兩下,便果斷的放棄了上車的打算,取了燈籠,老老實實的站在馬車前候著。  那暗衛沒理身後如何,隻依舊伸出那如蔥白般的細膩手指,在空無一物的車內細細摸索著。  這事看起來真是奇怪,蓋因此人摸索的並不是車內物事,而是在空中慢慢尋覓。  此時天光微亮,卻還照不到車內,隻另一人剛剛挑進來的燈籠起了些作用,將車內照了個明亮。  這麽一照,車內的景象頓時有些微妙起來,但要說哪裏不對,卻是誰也說不出來,不過是一個空曠的車廂罷了,甚至裏麵擺設簡單的,連個暗格都藏不住。  有了光源,手的主人頓時目標明確起來,五指向前,一直到了車廂中間,“咚”的一聲,手指便定在了空中。  隻見暗衛收指握拳,輕輕的在空中做出敲擊的動作,三長兩短,與此同時,敲擊聲竟是同時響起。  “哢嚓”,空曠的車廂內突兀的響起了一道聲音。  隨即,隻見車廂空間忽然裂開,化為四塊木板,由內向外跌落開來。  車內空間又是一變,同樣的裝飾、同樣的格局、同樣的車廂內,隻是多了一個人。  東陽長公主身著皮裘,麵目沉靜溫和,在燭火的照射下,與毛皮相互襯托,顯得格外高貴明豔。  她略過風姿雋雅的幼妹,轉頭看向車外之人,點頭微笑,誠心說道:“今日之事多仰仗長史大人,東陽在此謝過了。”  燈籠微微一讓,車外人露出身形來,韓蘇抬起頭,一雙眼睛明亮沉穩,與平日溫良恭謙讓的作風不符,韓蘇竟是點頭回應,答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可見上天也願意成全殿下心意,韓蘇不過是勉力取巧,殿下誠意相謝,臣便厚顏接受了。”不避不忌的收下了大昭第一長公主的謝意。  林濾頓時彎了嘴角,眼中露出讚意。  刀勒都城,蘇裏卻陷於諸方壓力之中,不可脫身。他雖然心知此時再去追趕東陽,也必不可能追到,然而卻連勉強一試都不可能,心中更是憂憤。  無可奈何之下,也隻能放出獵鷹,傳出信去,無論如何,也得讓守關處的將領阻上一阻,期盼能夠待到自己了了身邊的麻煩,再去挽回局勢。  而此時,林濾卻再無憂慮了。  雖說如今依舊身處漠北刀勒境內,然而就在昨日,自己留下的後手已然到位,哪怕此刻蘇裏在此,林濾也無可畏懼,自信能全身而退。  當日布局漠北,並非沒有猜測過萬一蘇裏警覺,追逐而來。不然當初也不會布下穆離那一個計出來,用以調虎離山。  隻是,一來林濾未曾想到天公不作美,讓蘇裏察覺的那麽早。  二來,她所布置的人手,與來之前說與秦王知道的一般,皆是常年以商賈身份掩護,平日往來於大昭、刀勒的商隊。這些商隊,單看起來,每隊不過數百人、上千人,然而其中盡是精銳不說,幾個商隊聯合起來,便是一支奇襲突進的力量。  隻是,這些人若是離得昭華城太近,不免紮眼,惹人注目。因此,林濾也毫無辦法,隻得放在邊界近處遠遠接應。  前幾日蘇裏到時,便是與林濾計劃會合地點錯上了兩日。就是這麽兩日,險些讓林濾功虧一簣。  如今,接應人手全部會合,便是刀勒方麵有意阻攔,如今也有了一戰之力,林濾雖然並未放下警惕之心,但畢竟不如前些日子,那番憂慮難解了。  “說起來,這還多虧了長史大人心思巧妙。”東陽長公主歎道,隻是與前幾日不同,今日言語間頗有一番揶揄打趣。  “長史大人”撓了撓臉頰,尷尬羞窘的說道:“看在小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長公主殿下就不要再提這個了。”  說罷,偷眼向林濾看去,疏懶清淡的公主殿下一旦去了心中煩憂,便不免露出幾分從容閑然的本性出來,拾起了放置多日的遊記,執了一盞清茶,枯燥的旅程難得被她隨遇而安的心態變的有滋有味兒起來。  隻是看對方饒有趣味勾起的嘴角,雖是看著書本卻閃爍的目光,明顯心思並未完全放在書上,絕對是對車中的言語了如指掌。  韓蘇不免窘迫的低下了頭,臉上因太過難為情一片通紅。  前些日子不免提起隱匿東陽長公主的機關手法。  其實說起來不算是什麽大不了的技術,不過是那時林濾憂慮,不免在與韓蘇說話之時,似是打趣又似是心聲一般的說出“能大變活人麽”這般她自己也不曾在意結果的話來。  隻不過韓蘇癡情誠摯,聽了之後雖然並無主意,但卻也放了一個心思在心裏。  直到花朝節看到十三王爺墨寶,這才靈光一閃,想出了一個奇妙的法子出來。  這個法子若是放到後世來說,實在算不上新奇,隻不過在如今大昭,看起來卻有出其不意的驚豔之效。  這法子簡單來說,不過是四個字:視覺欺騙。  說起來,當日韓蘇看慶王墨寶,得出了慶王不擅寫意,若是寫實風格大有所為這樣的結論出來。隻是當時不知怎的,又多一想,想到,寫實風格的另一個發展不就是曾經看過的以假亂真的視覺欺騙手法麽?  再憶起當日林濾所言,心中便突然有了主意。  畫師難尋,畫匠易找。這種“畫作”,找畫匠卻比找畫師合適的多。  不多日,韓蘇便作出了這幾片木板出來,卡在車廂正中,畫麵上的空間感簡直與原本空間別無二致,要說其中瑕疵,也不過是因這個年代的顏料不夠豐富,整體看起來有那麽一絲的違和感、僵硬感罷了。  也正因此,當日蘇裏追來,韓蘇不敢讓他們白天搜檢,反而與林濾商議,拖到了晚上。那時縱是有燭火,卻也因火光閃爍,遮掩了這一點破綻。  本來此事談論到此也並無什麽,無奈東陽慧黠,輕鬆便套出當日林濾與韓蘇說此話的情景出來。  也是林濾心中一直存著當日一事,好奇當時韓蘇為何那麽鄭重的將指環套在自己的無名指上,她總覺似有深意,當日韓蘇的表情實在太過認真,而舉動則太過緊張激動,於是同樣不經意的問了出來。  長史大人回憶起當日情景,心中也正暗自得意於當日將林濾“套牢”的心思舉動,一個沒留意,答案登時脫口而出。  待到林濾羞澀輕笑、東陽撇頭忍笑,傻眼的長史大人縱是忽然“唰”的滿臉通紅,想要掩耳盜鈴的反口遮掩,也是再也不可能了。  於是這幾日,再提此事,長公主殿下語氣總是不免帶上調笑意味,韓蘇知她所說“巧妙”定是指哄騙林濾戴上戒指一事,也隻能低聲告饒。  隻是她偷眼看去,林濾手上指環並未曾因此除去,亦未曾換了其它手指,心內便不免歡喜甜蜜。  心中尷尬,長史大人隻好顧左右而言他,找話說道:“這幾天暗衛將蘇裏留下的斥候處理了個幹淨。按說,蘇裏收不到消息,哪怕人不能及時趕來,也該做出一些舉動才是。怎麽不見有兵士調動,甚至連獵鷹巡視都沒了呢?”  穆離那邊不過是調虎離山,算算日子,蘇裏早該發覺不對了,哪怕他因為一來一回耽擱不能及時追來,也該確認了東陽的確在林濾這裏的事實,以他的本性,這時飛鷹傳訊,調動邊軍阻攔昭軍也未必不可能。  然而,這幾日各方向斥候傳來的消息均是:風平浪靜。  這反而讓做足了大逃亡準備的韓蘇有點不安:再怎麽說都是拐帶了一國之母私逃的大事件啊,兩國為此開戰都在所不惜,怎麽蘇裏就虎頭蛇尾的沒消息了呢?  捧了幼妹親手斟的茶雖一直一口未動、卻也不曾放下的東陽長公主,約是終於研究滿意了茶是怎麽泡的之後,抿了一口,不經意的抬頭笑道:“大約是有要事在忙吧。”  對於那個蘇裏來說,難道還有比殿下你更重要的事嗎?韓小長史十分想要吐槽,但看著東陽長公主沉靜從容的無辜笑容,卻怎麽也說不出這種理所應當的話來。  反倒是悠閑讀書的林濾,聞言合了書本,偏頭笑道:“看來蘇裏大大得罪了皇姐,不然皇姐你怎麽會與他一般見識了,皇姐你下了什麽絆子給蘇裏?”問完不及東陽回答,合手恍然道:“哦,一定是茱萸那裏了!”  說完饒有深意的微妙笑道:“‘寧得罪小人,不得罪女人’,蘇裏一定沒聽過這句話,女人可是十分記仇的。”隨即一拍手道:“我忽然覺得蘇裏這人很不錯,雖然刀勒人都很討厭,但他討厭的自然而然,起碼這次讓我喜歡。”然後十分歡喜滿意的模樣,雙眼發亮,又得意又乖巧的看向自家皇姐。  韓蘇忍不住捂臉,林濾這醋吃的未免太明顯了。長公主東陽畢竟在刀勒十年,又有阿夏大王在,林濾未免總是擔心自家皇姐與刀勒留了一絲情誼在,如今東陽長公主親手打擊了蘇裏,林濾自然心裏歡喜。  韓蘇與東陽又都是她心內僅認可親近的兩人,這番模樣態度、情感流露自然毫無避忌。  可是,在長史大人心中,風華絕代的長公主殿下應該不是這種肆意亂來的人吧,為上位者一般不都是顧忌頗多麽?  哪怕如林濾,平時性格雖然也偶有睚眥必報、獨斷強橫的一麵,然而大局上,卻比任何人都懂得隱忍穩妥。  東陽長公主殿下這樣的人物,怎會在此時這種大事中還不忘順手報複,怎看這都是林濾才會做的事情嘛。  韓蘇笑道:“長公主殿下怎會如此。”  東陽點頭:“會如此啊。”  ……  得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長史大人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猶有不信:“會嗎?”  東陽似笑非笑道:“我也是女人啊。”  所以也十分記仇?  韓蘇瞠目結舌,林濾輕笑。  東陽低頭看向眉目含笑的幼妹,探手輕拂對方發絲:沒辦法啊,誰讓蘇裏說出要讓幼月也納入刀勒的話來呢?就算是她,也沒辦法大度到聽而不聞啊,身為女人,她也是很記仇的。哪怕,那隻是口不擇言的激氣妄言也不行。更何況,幼月還險些受傷啊。  昭華城裏,如今亂作一團。  昭華太後下落不明一事終於還是被有心人透出了風聲,而大將軍王重兵封鎖昭華城的舉動也因此再也壓服不住諸大王了,昭國秦王殿下更是強硬要求覲見。  一怒之下想要破釜沉舟的大將軍王蘇裏,卻被昭華太後身邊的侍女茱萸指認:太後失蹤前夕,不一直都在大將軍王的重兵保護之下嗎?  之後,秦王匆忙將人護住送離。  蘇裏有口難辯,氣急坦言道:“昭華太後在哪裏,不若問問昭國的林濾公主殿下吧。”  刀勒畢竟內亂不深,傳訊飛鷹還是及時飛到了關軍那裏。  然而十數天後,關軍處送回了大將軍王蘇裏的隨身金刀。  疾馳的馬車裏,望著越來越遠的刀勒邊軍,韓蘇詫異道:“難道當初殿下就想到這一刻了嗎?”  林濾勾起嘴角,雙眼透出笑意:“折桂的《射雕英雄傳》,我很喜歡。”  折桂這個字,林濾因為羞澀於其中含義,似乎從不願輕易喚起,如今大約輕鬆歡喜,忽然這麽叫韓蘇,倒有種情欲的別樣滋味兒在裏麵。  韓蘇心中一熱,心髒不由自主的猛然跳動起來,匆忙的看了一眼沒注意兩人的長公主一眼,長史大人麵皮燙的微紅,伸手勾了林濾小指,像是拐騙小女孩的大灰狼一般,湊到林濾耳邊,低聲道:“我還會講其他故事,林月如與趙靈兒的故事,你聽不聽?”  ☆、112你做麽了什麽?  刀勒折騰到如斯地步,哪怕當初林濾公主殿下借口內府事物出巡,真實情形又有諸多隱秘,但如今大昭朝堂又豈會一無所知?  起碼公主殿下在那邊受傷是知道的,同時知道的還有傳聞中的“大昭第一良人”為公主殿下擋箭殉情,生死未卜的消息。  於是乎,帝京的民眾再次有了新話題,而韓小長史的“大昭第一良人”身份,如今已進階為“大昭第一情郎”了。  這讓許多書生學子們恨不得以身相……,唔,以身相代的話還是算了吧。  隻不過,同帝京民眾們的熱烈反應相比,大昭朝臣們的態度卻頗為微妙:至今無人提起此事。  朝臣們不提,昭帝自然更加不會提了,如今帝京,也隻有他才完完全全的知道那邊到底是個什麽情形,又是個什麽目的,帝君遮掩還來不及。  至於朝臣們不提的原因,隻能說,是諸位朝臣此刻任誰都沒有精力來管這邊的“小事”了。  林濾公主殿下正如她自己所言,是一個善於隱忍、目標明確的好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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