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醫生沒被你氣死嗎?”杜敏笑哈哈地問周達茂。 周達茂:“你沒聽過嗎?父母不能太優秀,父母一優秀,孩子就容易平庸——瞧瞧,活生生的例子就在我身上呢!” 徐丹她們一哄而上啐他:“就你臉皮厚。” 包廂裏的熱鬧程度不亞於上學期期末考後那次,隻不過沒有顧寧姿在場。 遲暖已經不太聽得到同學們提起顧寧姿。 她去洗手間捧水洗臉,出來後遇見學習委員。學習委員背著手,一看見她,就開始緊張地吞咽口水:“遲暖,我、我以為你會去b大的,你怎麽沒去呢?我去交誌願的時候,看見何老師對著你的誌願表抹眼淚,真的太可惜了。” 遲暖笑了笑。 “誒……”學習委員踢著腳尖,“那個……” 遲暖:“有事嗎?” 藏在身後的手臂露了出來,學習委員捧著玫瑰:“送你的!……遲暖,其實我、我一直……” 遲暖伸手,把玫瑰撥去一旁。 她衝他搖搖頭,走了。 沒有再進包廂,遲暖站在門外看了看曾經朝夕相處、馬上就要各奔東西的同學們,先一步離開了ktv。 她打車到一中外,沿著人行道,往顧寧姿曾經住過的地方走。 途徑奶茶店,遲暖買了一杯。 那幢房子入夏時被售出,此時新主人已經入住。遲暖坐在路邊的椅子上,看著陌生的男孩兒們在院子裏和狗狗一起接拋球。 慢慢喝光奶茶,遲暖沿原路返回,坐上回家的那趟大巴。 下午三四點鍾,陽光照在大巴的車窗玻璃上,一車乘客全都昏昏欲睡。 那是遲暖對自己高中生涯的最後一段記憶。 …… s大離雲城很近,遲暖隻要有空都會回家。小梧桐從搖搖擺擺行走,到入幼兒園讀書,時間又過去三年多。 年底了,學校放寒假,遲暖拉著行李走進小區,遇見正要開車出去的遲青川,她問他:“去哪兒?” 遲青川:“接小梧桐。” 遲暖把行李塞進後備箱,打開副駕的車門,坐了上去,陪遲青川一起去l市。 一年前嶽芸在l市置了房,正式在那邊定居了。 遲暖:“你昨天才在電話裏告訴我,說小梧桐的媽媽想他,讓你把小梧桐送去,怎麽今天就接了?” 遲青川:“她說帶不住。” 遲暖:“……” 遲暖把圍巾摘了,放在膝頭:“這裏去l市不是三分鍾、三十分鍾,來回一趟要六個多小時。” 遲青川聽出她話裏的意思:“暖暖,無論如何她都是小梧桐的媽媽,我們平和一點看待她,好嗎?” 遲暖不再開口,扭頭望著窗外。 她是後來才知道的,嶽芸當了那個房地產開發商的三兒。開發商出手闊綽,她跟了他兩年多,物質方麵沒虧待過她。因為啟動資金充足,她和模特圈子裏的一些朋友很快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和開發商分開後,她就搬去了機遇更大的l市發展。 毋庸置疑,離婚之後的嶽芸,確實越過越好了。 傍晚時到了l市,遲青川開到嶽芸住的小區外,嶽芸牽著小梧桐在等。 遲暖和遲青川一起下車。 嶽芸從上到下光鮮亮麗,小梧桐穿著毛茸茸的熊貓造型的珊瑚絨連體衣,長睫毛上沾著水氣,時不時還抽一抽鼻子。看見遲家兄妹露麵,他也不敢大聲說話,隻是癟著嘴:“爸爸,姑姑媽媽。” “我每次問你小梧桐乖不乖,你都說他乖,就是這麽個乖法?飯不好好吃,覺不好好睡,和他說話,十句有九句不理人,禮貌到哪裏去了?規矩呢?……遲青川,我知道你工作忙,暖暖也在外頭讀書,但是小梧桐也要好好教啊!”嶽芸對著走近的遲青川就是一通數落。 小梧桐在家從來不會這樣,遲青川看他,小梧桐卻不敢和爸爸對視,低下了頭。 看來嶽芸在這之前沒少教育他。 嶽芸心氣不順地把拎在手上的大袋子甩給遲青川:“裏麵是給他買的衣服鞋子,零食玩具之類,還有個過年紅包,都帶去吧。” 遲青川接了袋子,說:“遲錚,跟媽媽再見。” 小梧桐:“媽媽再見。” 嶽芸看看遲青川,又看看小梧桐,彎彎的眉毛就是一皺,末了還是軟下語氣,雙手按著小梧桐的肩,說:“媽媽凶你是為了你好,你下次來媽媽這裏能聽話一點嗎?媽媽每天都很想你的,可是你這樣讓媽媽多傷心,是不是?” 小梧桐吸著鼻子說:“知道了,媽媽。” 遲青川領著小梧桐上車,遲暖開了後車門,小梧桐和她一起坐上去。車門一關,小梧桐立刻就鑽進遲暖懷裏:“姑姑媽媽。” 遲暖抱著他,在他背上拍了拍:“想我沒有?” 小梧桐:“可想了。” 車子開動了,遲青川看著後視鏡裏抱成一團的遲暖和小梧桐,歎了口氣。 轉眼過年。 年初二那天,遲暖和徐丹她們聚了聚,吃飯聊天,聽杜敏吐槽周達茂——他們兩個大學在同個城市,大一下學期走到了一起,每天的日常除了拌嘴還是拌嘴,杜敏經常被他氣得七竅生煙。 “所以說啊,你們兩個究竟什麽時候看對眼的?”趙菁菁問。 杜敏:“我是被他追的實在沒辦法才答應的好嗎?至於他……他說那年跨年活動前後,突然發現自己對我有好感,嗬,信他有鬼。” “那個跨年!”徐丹坐直:“簡直印象太深刻!下著雪,顧寧姿從車上下來,啊,現在回想回想,都覺得自己心跳加速。” “……” “顧寧姿”這個名字,讓大家臉上都顯出回憶的神色,趙菁菁問:“你們後來有過顧寧姿的消息嗎?” 徐丹和杜敏紛紛搖頭。遲暖喝了口果汁,酸得直皺眉,她艱難地吞咽入喉,說:“沒有啊。” 聚會散後,遲暖去取了生日蛋糕,坐車回家。 在樓下碰見底樓的阿嬤。阿嬤這兩年眼睛壞了,遲暖走到她跟前向她問新年好了,她才認出是誰:“噢,遲家的小暖暖,都長這麽大了。” “是啊。” 遲暖上樓梯,忽然回頭,問:“阿嬤,幾年前,也是年初二,有個女孩子和我一起下樓,跟您打招呼呢,您還記得她嗎?” 阿嬤說:“誰?” 又說:“阿嬤年紀大了,記不住事了。” 遲暖慢慢爬上樓,開門進屋。遲青川在廚房準備晚上的菜,小梧桐趴在他背上,嗚嗚咽咽地哭。 遲暖過去,把他從遲青川背上拎下來:“怎麽哭了啊?” 小梧桐舉著手指給遲暖看,那上麵包著創口貼,邊緣還有血跡滲出來,遲青川說:“他偷偷拿刀切橙子,把手指割破了。” 小梧桐哭倒在遲暖懷裏:“姑姑媽媽過生日,我想給姑姑媽媽切橙子。姑姑媽媽回來看見了,一定很高興。” 遲暖牽著小梧桐離開廚房,不過走出兩三步,眼淚大顆大顆滾下來。 “我不疼,姑姑媽媽,小梧桐不疼,小梧桐不哭了,姑姑媽媽也不哭……嗚嗚嗚。” 遲暖哽咽了一聲,慌忙忍住,把淚水擦去,對小梧桐不斷點頭,說:“好,不哭,我們都不哭。” ……四年了。 顧寧姿,明天是哪一天?第59章 大四下學期的實習, 遲暖去了雲城一中。高中教師資格證已經很順利地拿到手,當初百般遺憾的何麗雯也開起了玩笑, 說馬上就要和遲暖成為正式同事了。 考入雲城一中任教, 是遲暖一直以來的打算,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 那天對遲暖來說是重要的一天——畢業答辯。 還沒有輪到她, 她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喝水,想起遲青川, 就給他打電話:“哥哥,我今天答辯。” 遲青川說:“那你加油啦。” 遲暖聽見電話那頭密密麻麻的雨點聲, 她問遲青川:“雲城下雨了麽?” 遲青川:“是啊,還挺大的。” 遲暖:“哥哥, 這個暑假帶小梧桐出去玩吧,你會有假嗎?” 遲青川:“可以啊, 行程你來定, 提前告訴我, 我好和季先生說。” 有同學過來提醒遲暖去做答辯準備,遲暖應了聲, 對遲青川說:“哥哥, 我要去準備答辯了。這周回不去,學校還有點事, 你幫我轉告小梧桐。” “好啊,替小梧桐再給你加點油。” 遲暖掛了電話, 那時她不知道, 這是遲青川留在世上的最後一通電話。 下午四五點, 遲暖在寢室收拾工具書,接到了警方讓她認領遺體的電話。 下大雨,遲青川在雲城去往l市的高速上被貨車追尾,車身遭到貨車擠壓,人當場就不在了。 他是要去l市接小梧桐。嶽芸的男朋友出差提前結束,小梧桐不方便再待在那裏,嶽芸一再催促,他隻好冒著大雨出發。 遲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的殯儀館,那年的整個夏天,她都感受不到任何色彩,眼睛看什麽都是灰撲撲、霧蒙蒙的。 幸好有季先生,把遲青川的後事處理得有條不紊,妥妥當當。 遺體告別儀式上,小梧桐一直貼著躺棺的玻璃蓋,目不轉睛盯著裏麵的遲青川,問遲暖:“為什麽爸爸不起來啊?” 他還不能很好地理解“去世”的含義,葬禮之後跟著遲暖哭過幾場,轉頭又問:“姑姑媽媽,爸爸呢?我好多天沒有見到他了,他真的不回來了嗎?我想他啊。” 遲暖隻是哭。 遲青川出事後,嶽芸把小梧桐送了回來,兩個月後,小梧桐生日那天,她再度出現。 嶽芸和遲暖提前通過電話,說是要來,遲暖拜托季先生,讓他把小梧桐接走半天。 嶽芸有些拘謹地進門,把帶來給小梧桐的生日禮物擱在了茶幾上,看著短短時間就形銷骨立的遲暖,她問:“小梧桐不在?” “嗯。”遲暖說。 “我知道你心裏恨我”,眼前熟悉的陳設和遲青川的黑白相片,讓嶽芸低下了頭。她用紙巾沾去眼角的淚水:“如果知道會出事,我無論如何不會讓你哥哥來接小梧桐。” 兩人相對而坐,遲暖的目光很空洞:“是,我恨你。所以你今天來是為了什麽?要把小梧桐帶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