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間的紅漆,在聯係社區無果後,幾天前由受影響的住戶自發籌錢清除幹淨了。此時有人正在樓下空地上說老朱被討債公司追上門的事,邊說邊罵,害人害己,出事了就當縮頭烏龜,有本事就用房子抵債啊!自個兒跑了算怎麽回事?攪得其他人擔驚受怕蒙受損失,什麽東西! 遲暖牽著小梧桐走過來,三樓的住戶對她說:“小遲,你們也住六樓,晚上把門鎖鎖好,老朱的老婆還在呢,保不定討債公司還要上門。我聽說討債公司的手段五花八門,隻有你想不到,沒他們做不來的!” 小梧桐挺胸說:“我會保護我媽媽。” “嘿,這孩子,你姑沒白養你,孝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誇小梧桐,小梧桐羞臊地抱住了遲暖的胳膊。 這時是十二月初,遲暖到校不久,黃主任把前三個月的學生考評結果送了過來。 王麗麗一看到自己的等級,立刻衝黃主任大呼不公平:“學校不考慮實際情況的嗎?當我願意換班級啊?以前考評我哪次不得‘優秀’?這次的‘良好’算怎麽回事吧黃主任!” 黃主任打著哈哈,走開了。 遲暖一言不發地看著a4紙上自己名字後“不合格”三個字,她不知道,她的學生對她的教學印象這麽差。 撐著額頭恍神了好一會,到時間要去上課了。遲暖心灰意冷地收拾了教具,離開辦公室。前腳還沒邁出門,王麗麗就在位置上摔書:“那個烏煙瘴氣的班,我敢說誰接手誰倒黴!掏心掏肺教他們,有誰領情!?小小年紀,班風爛透了!” 遲暖知道王麗麗是故意說給她聽,要發泄對她的不滿。 同事間的齟齬她還能忍受,但是被孩子們差評,“不合格”三個字,才是真正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沒有哪位老師不想得到學生的尊重,遲暖卻是在今天才知道,自己教學的意義,被孩子們完全否定了。 上課鈴聲還沒有響,遲暖一進教室後門就察覺到氣氛不對。 後排的課桌亂七八糟地撞在一起,吳可可邊哭邊吼:“你們都是壞蛋!遲老師這麽好,你們還要欺負她!你們統統去改,把評分都改回來!你們太壞了,嗚嗚嗚……” “她好什麽好!”有個小男生背對著遲暖,歇斯底裏地和吳可可對吼:“不就是她幫你說教過我們一次!誰不知道啊,她這種的就是破鞋!破鞋!……你這白癡,跟你講你也不懂!” 吳可可大叫一聲,掄著細胳膊衝上去就要廝打。遲暖慌忙丟下教具,上前撈住她的肩:“吳可可,不可以打架!” 吳可可事先已經打過幾場,完全處於下風,披頭散發不說,半邊臉頰紅紅的,都腫了。 遲暖看見了,差點也哭出來。她把吳可可領去醫務室,請校醫取了冰袋給她敷臉。 吳可可按著冰袋,遲暖在她發間耙了耙,重新給她梳辮子。 吳可可仰臉看她,遲暖說:“吳可可,遲老師知道,你是為了維護老師,但是老師心裏不高興。” 吳可可可憐巴巴地問:“為什麽?” 遲暖:“因為你受傷了啊。……答應遲老師,以後不管遇到什麽事,首先要確保自己的安全,好嗎?” 吳可可氣呼呼道:“可是他們壞!他們都說你壞話!還故意給你評低分!” 遲暖梳好馬尾辮,繞到吳可可身前,曲腿,平視著她:“吳可可,願意相信你的人,哪怕你不解釋,他們也不會在背地裏造謠生事;不相信你的人,就算你磨破嘴皮,他們還以為你是在心虛呢!這個世界上有些人講道理,可有些人是不講道理的。” 吳可可似懂非懂地點頭:“噢。” 遲暖:“吳可可和老師一樣,努力做好自己,成為那些講道理的人,好不好?” 一天都沒有放晴,天色始終陰沉沉的。遲暖坐在辦公室裏,呆呆看著空白的wps文檔,一直到下班前幾分鍾,她才慎重地敲下了“辭職信”三個字。第67章 提前一站從公車上下來, 遲暖牽著小梧桐去菜場買菜。小梧桐因為感冒,氣色很不好, 遲暖去解他的書包:“遲錚, 媽媽給你背吧。” 小梧桐搖頭:“不要,媽媽工作也很累了。” 遲暖看著小梧桐黑乎乎的小腦袋, 不知道第幾次僥幸地想, 好在嶽芸把他留給了自己。 帶著孩子很累,但是小梧桐又何嚐不是一直在治愈她呢?與其說她照顧他, 不如說是他給了她一個可供歸屬的家。 停在水產攤位前,小梧桐說想吃鹽水蝦。老板把蝦稱好,遲暖接袋的時候,菜場的頂棚上傳來雨點敲打的聲音。 那聲音來得猛烈,不管是賣菜的,還是來買菜的, 都在說“大雨下來了”。 醞釀了一天的雨,終於還是落了下來。 遲暖買好菜, 和小梧桐擠在菜場入口處,等了一會,雨勢不僅沒有變小, 反而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遲暖打開約車app,但是大雨下來了, 又是下班高峰期, 等了一會也沒有司機來接單。 小梧桐撐起雨傘:“媽媽, 我們回家吧, 走走不遠。” 好在兩人都有傘,一路回家,小梧桐除了鞋子和小半截褲子濕了,身上倒還好。 遲暖怕他感冒再受涼,就擰開熱水讓他多衝一會兒澡,等他穿著厚厚的睡衣出來,遲暖又把煮好的生薑水給他喝。 小梧桐捏著鼻子喝生薑水的樣子,讓遲暖想到那個大雨的夏夜,那時候哥哥煮了生薑水,顧寧姿皺著眉,喝的也很痛苦。 小梧桐喝完,拎起書包去寫作業,遲暖進廚房做飯。 先煮了蝦,泡進鹽水裏醃漬,然後調好蘸料,先送上桌。等遲暖做好第二道菜出來,小梧桐坐在桌邊,努力地剝了一隻又一隻蝦,泡進蘸料碟裏。 聽見腳步聲,他回頭對遲暖說:“媽媽,來吃,我給你剝了好多呀。” 那一瞬間,心裏像有石子滾過,空蕩蕩地傳開無盡回響。 遲暖撐著流理台,幾分鍾後,她清洗雙手,擦幹,給顧寧姿打電話。 一直到撥號自動中斷,顧寧姿都沒有接。 遲暖已經沒有勇氣再撥第二次。 小梧桐晚上吃得不多,不到八點就對遲暖說:“媽媽,我想睡了,我有點累。” 遲暖試他額溫,有低熱。 “喝了藥再睡吧。” 小梧桐配合地吃藥,回房間蒙進被子裏,一會兒就睡著了。遲暖聽著外麵的雨聲打掃屋子,小腹隱隱墜疼,大姨媽來了。 她洗過澡,輕輕推開小梧桐的房門,進去看他。 小梧桐的呼吸聲很重,遲暖摸到他的臉,被上麵的高熱嚇得立刻開燈,小梧桐滿麵赤紅。 遲暖喊他名字,小梧桐迷迷糊糊睜眼:“媽媽。” 聲音都燒啞了。 遲暖立刻給小梧桐測體溫,溫度一出來她再也坐不住。明明已經吃過退燒藥,溫度不僅沒降,反而升得這麽厲害。 小梧桐以前有過高燒驚厥的曆史,遲暖一秒都不敢耽擱,她給小梧桐貼上退燒貼,把他從床上拉起來:“小梧桐,我們現在得去醫院。” “媽媽,我沒力氣。”小梧桐虛弱地半閉著眼說。 遲暖給他穿好衣服:“媽媽抱你。” 她吃力地抱起小梧桐,小腹的疼痛又來搗亂,遲暖咬牙走到門邊,忽的想起還沒有約車。 她打開手機,然而和從菜場回來時一樣,根本沒有司機接單。 下大雨,又是晚上近十點鍾。 小梧桐軟軟地靠在遲暖懷裏,遲暖一再加價,好運卻始終沒有降臨。 小梧桐灼熱的溫度炙烤著遲暖的神經,他每一個微小的動靜,都讓她膽戰心驚。 “小梧桐,你等一下,媽媽去找三樓的伯伯,讓他送我們一趟。”遲暖把小梧桐抱回沙發上,急匆匆下樓,可是三樓家裏沒有燈光,遲暖按了好久門鈴,都沒有人來應門。 沒人在家。 遲暖重新跑上樓,心慌意亂地抓起手機,打開通訊錄,在周達茂和季先生之間略做猶豫,還是劃拉到了周達茂的名字。正準備給周達茂撥號,有來電切進來,“顧寧姿”三個字出現在屏幕上。 慌亂的感覺瞬間消失了,顧寧姿是離她最近的人。 “之前在開例會,有事麽?” 顧寧姿平靜的聲音響在耳邊,小梧桐昏睡在沙發上的模樣落入眼簾,遲暖吸了口氣:“……顧寧姿,幫幫我。” 顧寧姿停頓了會:“怎麽了?” 外麵大雨傾城,遲暖把小梧桐的病情說完,顧寧姿沉默了不短的時間。就在遲暖以為她會拒絕的時候,顧寧姿說:“等我二十分鍾,我現在過去。” 遲暖掐著時間抱小梧桐下樓。中途休息了好幾次,好不容易到了一樓。 小腹太痛了,遲暖半蹲下,讓小梧桐的腦袋磕在自己的頸窩裏。小梧桐有氣無力地輕聲問她:“媽媽,你約到車了啊?” 遲暖說:“顧阿姨馬上來了。” 小梧桐勉強打起精神和她說話:“顧阿姨?誰……” 遲暖:“送我們回家,你說很漂亮,還給你糖的顧阿姨。” 小梧桐:“我以前沒有見過她……” 他疲憊地虛睜著眼,鋪天蓋地的雨,刺目的車燈由遠及近,有道人影打著傘,從暗夜大雨中走來。 遲暖在小梧桐耳邊,輕喃說:“你見過的,那時候你還很小很小。” …… 顧寧姿送她們去醫院急診,遲暖硬撐著跑前跑後,等小梧桐躺下掛上了吊針,她才終於鬆了口氣。 神經一放鬆,腹部的痛感尤為明顯。遲暖打了個寒噤,才發現自己連外套都沒穿。 她臉色蒼白地按壓著小腹,對著病床上的小梧桐發呆。 接近淩晨的醫院,十分安靜。小梧桐睡著了。 顧寧姿拿著兩個紙杯走進病房,把其中一杯遞給遲暖。遲暖伸手來接,碰到同樣冰涼的顧寧姿的手指。 “你的狀態看上去不太好。”顧寧姿說。 黑褐色的液體在杯中輕晃,遲暖低頭笑了笑,不讓自己泛紅的眼眶暴露於人前。 是咖啡,不是紅糖水。 ……顧寧姿,雖然知道這麽想很貪心,但是,你還會想起來嗎? …… 顧寧姿一直陪在醫院,沒有提前離開。她好像很繁忙,也許時差那邊正是白天的緣故,工作手機時不時收到新信息。 怕影響小梧桐休息,顧寧姿坐在病房外處理事情。 小梧桐夢囈般喃喃著要喝水,遲暖去開水間接水,回來時看見顧寧姿後腦抵著冷白的牆壁,眼鏡擱在座椅上,閉著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摘眉心。 “謝謝你,給你添麻煩了。”遲暖抑製不住的心疼。 顧寧姿聽見聲音,轉頭,慢慢睜眼,過了幾秒,目光中才有了焦距。 “沒事。”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