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聲響起,像是要把整個世界都撕裂,鍾聲中他驀然回首看向那具燭光中的棺材,他忽然驚了!他忽然想起他是認識那個少年的!


    一周之後,芝加哥。


    芝加哥聯合車站裏,人流熙熙攘攘。這座火車站興建於1925年,是座典型的羅馬式建築,有著雄偉的石柱、閃亮的大理石地麵和弧形的穹頂,與其說是火車站,倒更像是座氣勢恢宏的博物館。


    更難得的是落成近百年後,它仍在作為火車站發揮作用,是芝加哥附近所有火車線路的樞紐。


    身穿黑色風衣的年輕人坐在木質長椅上,慢慢地嚼著一隻金槍魚三明治,喝著一杯冰鎮的薄荷茶,膝蓋上放著一隻銀色的文件箱。


    粗看的話他就是個普通的候車旅客,但來往的旅客中總有幾個識貨的,會多看他幾眼,心中暗暗讚歎。因為他那身看上去不帶任何logo的行頭委實是太講究了,定製西裝、手工上色的皮鞋、看起來隨意卻顯然是名師打理的頭發,全身上下最普通的倒是那件burberry的黑色風衣了,可也是最貴的泊鬆係列,幾千英鎊的貨色,說它普通,隻是因為它可以在店裏買到,而年輕人身上的其他東西,多半是買不到的。


    這種人居然會孤零零地坐在這裏等火車?這種人的時間何等金貴?這麽浪費真的沒問題麽?


    路明非全然沒注意到周圍人的視線,繼續埋頭吃他的三明治。荒廢時間什麽的,對他從來都不是問題,他當年光是在樓頂天台上發呆就荒廢了多少時間?


    按照老師那恨鐵不成鋼的話說,路明非啊路明非,就你荒廢的那些時間,紅軍長征都走到蘇聯去了。


    他是在1000次列車,等這班車他就更有荒廢時間的心理準備了,下班車是下午3:00發車,距離此刻還有一個半小時。從既往曆史來看他跟這班特別快車從來不對盤,不知道為什麽,逢著他搭1000次就出問題,所以就算讓他等到傍晚他也是沒意見的。


    三明治沒吃完,候車大廳裏忽然響起了驚歎聲,所有旅客都看向同一個方向。


    某個門前鋪著紅毯、但從不見開放的檢票口忽然開了門,門裏走出一名身穿墨綠色製服的檢票員。檢票員出現在火車站裏本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但那名檢票員太特別了,那身墨綠色製服是上等的山羊絨材質,袖口和褲線用金絲繡花,金質鏈子拴著的懷表揣在馬甲的小口袋裏,胸前懸掛一枚繁複而古樸的徽章,徽章上是一枚半枯半榮的巨樹。


    他的出現把人們帶回了百年前,這座車站剛剛落成的時候,那時候火車還是最上等的出行方式,候車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的仆從站在長椅背後,腳邊堆著大大小小的牛皮箱子。那時候的檢票員就是這樣的裝束,謙恭和煦,卻又神采奕奕,恰如今日頂級五星酒店門前的門童,接過您的票“哢”地剪出一個缺口,抵還的時候微笑著說某某先生或者女士,祝您一路上都有好心情。可不像如今,負責檢票的都是低收入的大媽,肥墩墩地坐在那裏,甚至懶得站起來。


    檢票員帶著謙恭的微笑,穿越大廳來到路明非麵前,微微鞠躬,“是路明非先生吧?請問我能看看您的車票麽?”


    路明非愣了幾秒鍾,覺得怪別扭的。周圍的人都在看他,有的眼神羨慕有的眼神妒忌。


    學院什麽時候有這服務了?想當初他都是苦逼兮兮地睡長椅,等到深更半夜火車才來,檢票員拿手電在他臉上晃晃,淡淡地說一聲車票。


    想當初他在這裏候車,所以認識了芬格爾,想當初他跟楚子航在這裏候車,夏彌從天上掉下來……


    他把三明治叼在嘴裏,在西裝內袋裏摸了半天才摸出車票來。檢票員看了眼車票,揮舞銀色的剪刀,漂亮地一剪後抵還給路明非,“歡迎搭1000次特別快車,列車已經提前準備好了,請問您是現在就出發,還是去貴賓室休息?”


    哇嚓嘞1000次特別快車,您這是改過自新了麽?不僅不誤點,還能提前發車?說起來世界各國的火車都沒有提前發車一說吧?火車就得走鐵軌,難道說我提前發車,前麵走的火車您讓著點兒讓著點兒?


    “這……真能提前發車?”路明非眨巴著眼睛。


    “當然沒問題,這點特權卡塞爾學院還是有的。”檢票員神情淡定地摸出手機撥打電話,“調整一下時刻表1000次列車10分鍾後發車,請前麵的火車把鐵軌給學生會主席讓出來。”


    來……來真的啊?路明非傻了,心裏說大神如此高能!請收下我的膝蓋!可他如今是學生會主席了,衣冠楚楚的一號人物,自然不能再跟以前那樣表情豐富,隻能僵著臉起身,在眾目睽睽之下跟隨列車員進入那個神秘的檢票口。


    穿越古老的紅磚通道,他們抵達了專1000次特別快車使用的遠端月台。月台古樸典雅,可停在月台前的列車先進至極,造型如同一顆子彈和它拖曳出的痕跡,銀色的世界樹花紋從車頭往後麵的三節車廂延伸。


    這列看起來強勁有力的列車居然隻掛了三節車廂。檢票員看出了路明非的驚訝,笑笑說,“今天可以提早發車,因為是您的專列,除了您一個人坐的貴賓車廂,此外兩節車廂裏都是物資。”


    “專列啊?”路明非再度受寵若驚,“我不一直都是s級麽?以前可沒坐過專列。”


    “不瞞您說,以前您雖然是s級,但學院並未嚴格要求我們按照s級的待遇接送您,有時候鐵路繁忙,調度起來不方便,委實是有點怠慢了。”檢票員歉意地說,“但幾個月前,學院正式照會我們,要求必須給您s級的待遇,以前的那種情況,不會再發生了。”


    不知道為什麽,路明非聽說這話心裏反而有點失落,可嘴裏說的卻是,“調度起來不方便的話我等等也無所謂,占用其他列車的通路不好吧?”


    “您現在是學生會主席,時間寶貴,調度方麵的事情,我們會協調的。”檢票員一直把路明非送入貴賓車廂。


    車廂倒是路明非認識,第一次來卡塞爾學院的時候他和古德裏安教授一起坐過這節車廂,車廂裏懸掛著那幅“黑王之死”的油畫,如今看來也是一樣的震撼。


    隻不過空蕩蕩的車廂,巨大的沙發裏,隻有他一個人坐得筆直,感覺有點無聊。


    窗外的景物開始往後走去,越來越快。


    “路明非先生,我是本次快車的列車長,列車已經啟動,我們將在23分鍾內抵達學院車站。如果有任何需求請告訴我們。”擴音器裏傳來低沉的男聲,之後就沒有任何聲息了,大概是不願打攪貴賓的休息。


    1000次快車其實隻有一小截路和普通列車並軌,很快它就從一條岔路脫離了芝加哥鐵道公司的鐵路網,一頭紮進了濃密的巨紅杉林。


    伊利諾伊州北部的紅杉林,把五大湖區環抱在其中,生長著樹齡在一千年至幾千年的巨型紅杉,遮天蔽日,即使在陽光最熾烈的白天,這片森林裏也是很陰暗的,隻有星星點點的陽光從樹冠的縫隙中流瀉下來。


    秘黨稱這片森林為“維達樹海”,意思是它是巨木組成的大海,“維達”則是北歐神話中的森林之神。


    路明非望著窗外發呆,周圍晦暗,千萬顆大樹的虯枝包裹1000次列車,列車仿佛一頭暴力的狂龍,要從巨木組成的海洋中衝出一條路來。


    這種感覺很像穿越隧道,時間的隧道,空間的隧道,讓人沒來由地思緒很多。


    他是半年前接任學生會主席的,因為愷撒畢業了。


    愷撒高他兩級,從日本回來後沒多久就畢業了,按照加圖索家的安排,他被派往執行部駐意大利的機構擔任專員。


    主席畢業,學生會自然要舉辦盛大的送別酒會,酒會進行到一半,愷撒忽然抓著麥克風登台,表示在他即將離開學生會之際,有一個非常出色的人要推薦給大家,相信他能夠接替自己的工作,把學生會帶往新的高度。


    那時路明非還全無“上位”的自覺,跟其他人一樣叼著根卷了西班牙火腿片的麵包棍站在台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


    這位候選人,按照愷撒自己的說法,“毫無疑問是我和楚子航之後最優秀的人,在他初入學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要為學生會爭取到他,不能放任獅心會搶走他,他在哪邊,哪邊就會加分。我跟他一起出過幾次任務,他的表現總是令我欣喜;在品位和修養方麵他也在逐步提升,譬如他現在已經開始對西班牙火腿感興趣了……”


    路明非仍舊嚼著那根卷了火腿片的麵包棍,開始心說何方妖孽?竟然能被老大誇成一朵花?


    接下來愷撒又說,“如果隻是我認可他的優秀,想必不能說服所有人,可校長也很看重他,s級的評價,在學院的曆史上屈指可數!”


    路明非心裏咯噔一聲,因為這間學院中以學生身份獲得s級評價的,三四十年來好像就他一個。


    “那麽就請用掌聲歡迎這間學院的明星、ricardom.lu上台來,和我並肩站在一起。”愷撒遙遙地向他伸出手來。


    聚光燈從四麵八方打來,把他叼著麵包棍傻著眼的樣子照得纖毫畢現……真扯淡啊,忽然就成了焦點人物。


    高中時候他滿腔騷情無處發泄,很想成為大家眼裏的焦點。當時學校的春節晚會上總有楚子航的薩克斯獨奏環節,路明非羨慕極了,看著聚光燈中楚子航的側影,心說那要是我多好,穿著那麽酷的表演服,肩膀上還有金色的流蘇……可惜他毫無“才藝”這東西可言,登台的機會當然輪不到他,有一年好不容易混進了學生會想在集體舞環節當個群眾演員,結果臨上場還被老師換掉了,因為別人都穿了皮鞋來,唯獨他糊裏糊塗地穿著運動鞋就去了,不過那時候他也沒有皮鞋。最後他隻能呆在燈光室裏,按照老師的指示撥動開關,讓聚光燈依次照在那些登場的同學身上,看他們拉著女孩的手旋轉。


    可如今……媽的,如今他隻想嚼著麵包棍,當個安安靜靜的美男子……


    他和愷撒並肩站在台上,愷撒緊緊地摟著他的肩膀,鎂光燈連閃,記錄下新老主席交接的曆史性的一刻。


    “老大,”路明非苦著臉,“學生會主席這事兒我真的幹不來。”


    “沒有人生來就是學生會主席,練練就會了。”愷撒以政治家般的翩翩風度向人群揮手。


    “為什麽選我?”


    “你還記得我的學生會舞蹈團麽?”


    “記得啊。”路明非當然記得,愷撒的蕾絲白裙少女團嘛,幾乎選盡新生中顏值最高的女孩,學生會各部門中最閃耀的明珠。


    “把她們留給別人委實有點不放心……”


    我去!父王你是要把後宮娘娘們都留給兒臣嘛?


    不過學生會也是有規章的機構,不是加圖索家開的,繼任者不是愷撒指定就行的,所以合影完了之後愷撒環顧台下說,這樣吧,我們就簡化投票流程,請同意路明非繼任學生會主席的各部部長舉手示意。


    路明非心說老大你這是在玩我對吧?毫無疑問是在玩我對吧?我在學生會是什麽?馬仔而已,你手下那些部長個個都是我的師兄,我有多慫他們跟你一樣清楚,他們能投票通過才見鬼嘞!


    “路明非師兄我們愛你!”本屆學生會舞蹈團團長率先舉手。


    “同意路明非師兄成為下屆主席!”接下來是敦實堅毅的後勤部部長。


    緊跟著是帆船部、滑雪部、登山部、摩托車部——在愷撒“執政”期間,學生會吞並了學院中的諸多愛好者社團,並將它們改組成學生會的部門——齊刷刷地舉手,場麵之踴躍,意見之一致,令路明非想起他們高中的時候選班長。


    老師說某某同學當班長大家都同意麽?所有人都齊刷刷地舉手,並對那個倒黴的候選人投去幸災樂禍的目光。混到高中的時候大家都混明白了,當班長高考又不加分,還得忙活一大堆事,並非什麽好差事。


    可學生會主席的位子當然是含金量極高的,路明非高票數通過的原因,除了愷撒的鼎力推薦,再就是學生會各部多半都更換了新部長,新任部長們中又以二年級生為主,這幫人是聽著“校園唯一的s級”的傳說長大的……


    最後當著學生會全體幹部的麵,愷撒把百年曆史的深藍色天鵝絨鬥篷披在路明非的肩上,用一屆屆傳來的佩劍擊打他的肩部三下。


    就這樣路明非繼承了學生會主席之位,基本相當於子承父業、兄終弟及。


    路明非心裏也知道,所謂後宮不能放心交給別人什麽的,那是愷撒隨口瞎扯。愷撒把主席的位子留給他坐,應該是出於友誼,在日本那場似乎永無止境的暴風雨中結下的友誼。


    此外大概就是希望他繼承了蕾絲白裙少女團以後就別老惦記著他的未婚妻了……


    列車前方出現了光亮,幾秒鍾後1000次直線快車從層層疊疊的巨紅杉中駛出,穿越筆直的長橋,行駛在浩蕩的大湖上。湖麵晶瑩,在微風中有著輕微的皺褶,不時有鱒魚躍出水麵。


    雖然是片湖,可名字是“妖精海”,出自凱爾特神話中,贈送斷鋼劍給亞瑟王的湖中妖精。


    1000次拉響汽笛的同時開始減速,因為看見妖精海,卡塞爾學院站就在望了,那古老的、與世隔絕的校園就位於妖精海對麵的半山腰。


    敞篷版的布加迪威龍已經等候在月台上了,路明非踏出車廂的第一時間,淡褐色長發、米色風衣的女孩就接過了他手中的公文箱。


    “路主席,各部部長已經在等您了。”女孩微笑著說。


    伊莎貝爾,二年級生,西班牙裔,煉金機械專業。學院裏有數的美女,今天還特為接站做了打扮,長發絲綢般光亮,末端打著細碎的小卷兒,腰細腿長還不滿足,更穿了帶三英寸跟的羅馬鞋,風衣下擺揚起的時候,隱約可見白色的蕾絲裙擺。


    不愧是蕾絲白裙少女團的新任舵把子……啊不,學生會舞蹈團現任團長。


    要擱半年前冒出這種級別的美少女,嬌俏地衝他笑,路明非多少會發點花癡,但如今他已經習慣了,隻是點點頭說,“辛苦了。”


    從愷撒那裏傳下來的規矩,學生會舞蹈團團長同時兼任主席助理,所以伊莎貝拉相當於他在學生會內部的秘書,那輛布加迪威龍修好後一直都是交由她來駕駛,接站也總是她。


    這麽安排還有另一重考慮,那就是伊莎貝拉行動敏捷,必要時還能充當主席先生的保鏢,撲到主席胸前擋刀擋子彈什麽的……果然是“一入學生會深似海,從此衰仔是路人”,今時今日這待遇,路明非自己都要嘖嘖了。用這種如花似玉的妞兒給自己保駕護航,簡直他媽的是給野狗穿上黃金甲啊。


    半小時後之後,布加迪威龍駛入中世紀古堡般的校園,直接走特殊通道,進入安珀館的地下車庫。


    當年愷撒把安珀館輸給了路明非,學生會總部隻得從安珀館中搬了出去,如今自然是榮歸舊址。安珀館的地下車庫能夠容納十幾輛車,眼下停得滿滿當當,隻有距離電梯最近的車位空著。


    那是主席停車位,即使路明非暑假出去打零工,這個停車位都要給他空著,這個道理就像陛下不在後宮裏睡覺的時候,大臣們也不能衝進去和娘娘們玩耍。


    布加迪威龍平穩地滑入車位,路明非還在整理領帶的當口,伊莎貝拉已經下車繞到另一側給他拉開了車門。


    幾分鍾後,安珀館會議廳的紅楓大門左右敞開,路明非大踏步地進入,略略一頓足,伊莎貝拉的雙手已經搭在他的衣領上,為他脫下了風衣。他在會議桌盡頭坐下的同時,伊莎貝拉已經把公文箱打開,在他側麵擺好了。


    公文箱中兩支銀色的沙漠之鷹,兩柄弧形短刀,形製接近於日本的小太刀,但裝飾卻是現代的簡潔風。在裏約熱內盧,路明非就是用這兩支刀連續地創傷舞王,最後用沙漠之鷹給了他關鍵的一擊。


    這個舉動是象征學生會主席的權威,武器擺在旁邊,就像隨時起身要去戰鬥。學生會的曆史略短於獅心會,但也是百年曆史的老社團,最初成立的時候,社團中彌漫著普魯士軍人般的尚武風氣。


    各部部長全都到齊了,在路明非來得及說話之前,他們整齊地起身鼓掌。


    “裏約熱內盧的戰鬥真是漂亮!”有人大聲說。


    看起來裏約熱內盧的情況在路明非返回之前已經傳遍了整個學院,還不知道岡薩雷斯和維多利亞那種低年級生怎麽添油加醋。


    路明非淡淡地笑著點頭,在別人看來他的意思是舞王那種級別的勝利跟我那些龍王級的戰績相比何足道哉?實際上是他實在不知道用什麽表情來麵對,隻好微笑拉倒。


    “聽說您受了點小傷?已經在校醫部為您預約了全身體檢,是現在去還是開完會去?”伊莎貝拉關切地問。


    “輕微腦震蕩而已,用不著。”路明非淡淡地說,其實心裏的話是我擦嘞那個死肥男就差把老子滿肚子的便便都給砸出來了。


    “以您的血統,我想也是不會有大礙的。”伊莎貝拉由衷地說。


    路明非心說那是您不知道我之前是什麽樣子,換作一年前你讓我給這麽壓一下試試看?不過一年前他也沒機會被肥男壓,一年前可輪不到他作為決戰專員出場,那些都是愷撒和楚子航的工作,他充其量也就是跟岡薩雷斯一樣望望風。


    他的變化是從日本回來之後開始的,因為很多證據都顯示,在昂熱、愷撒和楚子航忙於應對海螢人工島的危機時,路明非憑著驚人的意誌抵達了風暴的中央“紅井”,直麵赫爾佐格化身的白王。


    雖然最後赫爾佐格是墜落在東京灣上,似乎跟路明非並無關聯,但獨闖龍潭的勇氣卻是坐實了。


    昂熱堅持將他的評級定在s上的時候,學院內部對他還充滿質疑,但眼下教授們覺得他的潛力毋庸置疑,隻是需要量身打造一套強化方案。


    這個方案是地獄式的,配合藥物的血統誘導、好像要把全身的肌肉骨骼撕開再重新拚好的體能訓練、填鴨式的戰鬥經驗灌輸,拿到那份方案的時候路明非的手直哆嗦,心說我我我我要跟我的律師談一談……可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真的堅持下來了。


    究其原因,大概是如果自己早點擁有些能力,在紅井深處就不會那麽無助地大哭。真討厭那樣的自己,無助的時候隻能求助於小魔鬼,空著自己的雙手,什麽都做不了。


    “您從裏約熱內盧寄回的舞王血清我們已經收到,第一時間轉交給了執行部本部,任務報告書也由伊莎貝拉幫您寫好了。”後勤部部長說。


    通常專員們都要親自去執行部交接任務,但學生會主席顯然是不用自己跑腿的。


    “正式開會之前還有個小事情,在裏約熱內盧和您見過的新生岡薩雷斯和維多利亞,寫郵件給聯絡部說很希望得到您的簽名。”伊莎貝拉把兩張明信片放在路明非麵前,鋼筆也是旋開了筆帽遞過來的,“我覺得可以滿足他們的要求。”


    路明非低頭刷刷地簽字。明信片上,他自己一身漆黑的西裝,雙手持銀色的沙漠之鷹交叉於胸前,低著頭,麵目隱藏在黑暗中,隻刻意強調槍上的雕花和手腕部的刺青——那個其實是貼上去的。


    那是他繼任學生會主席時發布的紀念明信片,學生會想要強調新任主席的神秘強大,所以搞了這個電影海報式的設計。他們本來還想在明信片上加廣告語說,“你怎能不愛這個救世主”,路明非費了好大勁兒才阻止了,說真丟不起這個人。


    “那個維多利亞很漂亮,有芭蕾的底子,要不要吸收過來加入舞蹈團?”伊莎貝拉微笑著問。


    “你決定就好了。”


    會議正式開始,路明非這趟出門半個月,留待他處理的事情很多。雖然其中多半隻是點點頭的事情,但這個頭還是得主席自己點,伊莎貝拉的腦袋顯然比他的腦袋好看很多,但伊莎貝拉不能代替他點。


    當了主席之後路明非才知道,原來愷撒真的不是整天玩,管好這個學生會簡直就像管好一個公司。


    卡塞爾學生會和其他美國高校的兄弟會相似,是個規模龐大的組織,畢業的學生譬如愷撒,也仍然算是學生會的成員。所以學生會成員其實是分布在世界各地的,校內這些部門隻是學生會的冰山一角。


    學生會名下甚至還有基金會和慈善項目,不過好在這些外延機構都是委托給校外的管理公司管理的,但他們仍會定期發來報告,幾十頁的報告,滿紙專業術語,好在不用路主席看,隻需要聽部長們講。


    會議從下午一直開到晚上,窗外太陽西沉,夜幕漸黑星辰漸亮。剛剛過了新年不久,今天會議的重頭戲是安排新一年的財務,各部為了預算的事情吵得不可開交。


    路明非百無聊賴地看他們吵,覺得全世界的學生會說到底都是一個路子,隻不過當年他陪著陳雯雯去學生會吵,是為了給文學社爭五百塊錢的預算買書,如今這幫部長是想多要50萬美元搞帆船橫渡五大湖什麽的。


    伊莎貝拉不愧是王牌秘書,看得出主席其實對這些破事兒毫無興趣,就給他衝了一杯咖啡解困。伊莎貝拉衝咖啡很拿手,和她的咖啡仿佛坐在威尼斯的水邊,風從水上來,你望著落日發呆。


    所以路明非就開始發呆,呆呆地看著對麵鏡子裏那個看上去意氣風發勝券在握的家夥,如今他已經漸漸熟悉了,那個人其實是他自己。


    愷撒知道讓他當學生會主席是趕鴨子上架,就留了幾位元老輔佐他。幾個四年級的老部長圍著路明非轉了幾圈,歎口氣說真心不如砍掉重練。


    改造先從外形開始,學生會主席這個稱號從愷撒開始就是和貴族生活、奢華品位關聯在一起的,看上去不能跟老主席區別太大。


    西裝從倫敦薩維爾街定製了一批,從大戧駁領、格子紋體現力量感的三件套到純色係體現青春感的單件上衣都來了幾套,風衣品牌被鎖定為burberry,因為夠英倫才夠貴族,皮鞋品牌選定corthay,據說剛剛連續拿了三屆全世界手工製鞋的大賞……路明非根本沒聽過這牌子,以他的見聞salvatoreferragamo就是最高級的鞋子了,但某位跟愷撒一樣出身於意大利世家的老部長歎了口氣說,那是普通人可以穿的好鞋,但不是學生會主席應該穿的好鞋……


    置裝費當然不是問題了,因為學生會有錢。


    至於那頭亂毛,在學院裏是搞不定了,部長們就幹脆把他整個人發包到洛杉磯去了,那是好萊塢的所在地,頂級化妝師雲集,把路明非整成金剛狼都沒問題。


    武器也是男人重要的裝飾物,槍械選了沙漠之鷹,因為愷撒的存在感太強,給人“不用沙漠之鷹的學生會主席就不是真正的學生會主席”的感覺。


    那對短弧刀則是日本分部寄給新任主席的賀禮,楚子航倒也表示這樣的武器很適合路明非,靈活多變,邊打邊跑。


    真是砍掉重練的感覺啊,完全不像他自己,可是大家都覺得很好,大家都覺得路明非師兄好棒,我要是成為路明非師兄那樣的男人就好了……原來隻要你“上了年紀”就一定能掩飾自己的過去,裝得好像你從不曾怯懦和迷離,從娘胎裏出來看就是響當當的男子漢。


    “我們必須贏下明年和芝加哥大學的帆船賽!沒有經費購置新的賽艇,這個目標根本不可能完成!”


    “你們現在已經有四艘賽艇了!既有的賽艇維修之後完全可以達到參賽的要求!”


    部長們還在吵,路明非偷偷摸出平板電腦,連上網瀏覽守夜人討論區。今晚討論區很火爆,因為《東瀛斬龍傳》更新了。


    這部號稱紀實文學的作品,描述了一群年輕的秘黨成員遠赴日本,臥底牛郎店,和日本曆史最悠久的黑幫周旋,最後勇鬥寄生龍王的冒險故事,作者署名“炎魔詩人”……這是芬格爾的筆名。


    這種走龍傲天流的故事竟然能在學院內部討論區大行其道,主要還是因為它是中文寫成的,而中文雖然是學院強製必修的課程,但多數人的中文還停留在日常會話的地步,讀不出其中的荒誕。而芬格爾確實親身去過日本,寫起風土人物和某些細節來極具真實感,所以故事也顯得確有其事。


    三人組被芬格爾毫無廉恥地擴充為四人組,還分別加上了綽號,楚子航是“永燃的瞳術師”,愷撒是“跋扈的貴公子”,路明非是“神眷之櫻花”,芬格爾自己的綽號最為炸裂,是“炎之龍斬者”。


    至於零,作者巧妙地把她處理成“楚楚可憐的少女”,一路上屢次被“炎之龍斬者”救,按照最近的情節發展已經暗暗地生出了情愫……看到這裏的時候路明非很想捂臉,跟帖說,“no作nodie,走好不送。”


    但他心裏真的很喜歡這個故事,每次更新都會追看,大概隻有看這個故事的時候他才能清楚地回想起往事的點點滴滴,那時候他還不是學生會主席,一點都不高大上,是那個危險來時問“師兄我們該怎麽辦”的慫貨。


    今天的更新延續之前的故事,根據蛇岐八家逼到高天原門前的那一幕改的。真實版本是芬格爾叫花子似的趕來投奔他們,沒多久外麵的街道就給蛇岐八家封鎖了,別說芬格爾嚇尿了,愷撒和楚子航也覺得那晚是沒法順利收場了,最後還是蘇恩曦出麵解決的問題。但到了故事裏就完全不是這麽回事了,芬格爾的版本是當時夜間演出剛剛結束,一個被雨淋濕的白裙少女拖著鮮血淋漓的腿敲響了高天原的門——這是刺探情報失敗的零——她說幫幫我,蛇岐八家的人還有五分鍾趕到,然後就暈過去了。這時候芬格爾提刀出門……


    “芬格爾橫著長刀,站在那場仿佛永遠都不會停止的大雨中,擋在瑟瑟發抖的俄羅斯女孩前,唇邊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冷對數以千計的黑道人物,他們的黃金瞳在夜色中咄咄逼人……”


    鬼嘞!“唇邊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又“冷對”,你是陰陽臉不成?


    “‘這件事跟你沒關係,交出那個女孩,我們各走各的路!’風魔小太郎咆哮著。‘初次見麵,自我介紹一下,我從卡塞爾學員來,大家叫我炎之龍斬者。’芬格爾淡淡地說。”


    嘴臉!就你還淡淡地說,“淡淡地說”這種詞用在麵癱師兄身上就是牛逼感,用在你身上就是裝逼感好麽?


    “‘炎之龍斬者?’風魔小太郎的臉色變了,記憶中似乎聽過這個可怕的名字。他心說這次運氣如此不好,竟然招惹上了這般棘手的人物,可嘴裏還強硬道,‘久聞炎之龍斬者的大名,請問你跟這個女孩有什麽關係麽?’


    “芬格爾淡淡地笑笑,‘沒有關係,隻是偶遇的美少年和美少女罷了。你要我交出這個女孩並無不可,但得先問過我的兄弟。’


    “風魔小太郎看向芬格爾背後持槍戒備的小櫻花,‘你的兄弟?’


    “‘哈哈,’芬格爾一抖手中利刃,忽然豪笑道,‘你們想要傷害她,便先問過我的好兄弟,這柄暝殺炎魔刀吧!’


    “說時遲那時快,芬格爾奮起7級言靈,刀上卷起黑色烈焰,鋪天蓋地的殺意湧向黑幫眾人,風魔小太郎頓時臉色蒼白……”


    路明非看得歡樂極了,如果不是在會議室裏他會笑得當場鑽進桌肚裏。


    哇哢哢哢!暝殺炎魔刀!哇哢哢哢!言靈居然還分級!哇哢哢哢!黑色烈焰,楚子航的看家本領都給嫁接到他自己身上去了!哇哢哢哢!偶遇的美少年和美少女……


    部長們暫停了爭執,因為主席正滿臉癡笑地看著平板電腦,有時仰後合,有時手舞足蹈,就差猛捶桌子了。不過前任主席偶爾也會出現這種脫線的狀況,大家並不詫異,等著他笑完再繼續吵。


    “跟你們沒關係跟你們沒關係。”路明非終於意識到自己露出狐狸尾巴了,趕緊收起笑容擺擺手,“你們吵你們的。”


    可芬格爾興高采烈,完全看不出依依惜別之意,歡呼雀躍著收拾行李,踏上了前往古巴分部的小飛機。


    他是自己要求被派往古巴分部的,聲稱要為了學院戰鬥在最艱苦的地方。隻有路明非知道個中原因,去古巴是芬格爾一直以來的夢想,他說那裏有世界上最好的雪茄,和翹臀上能放一隻高腳杯的南美姑娘。


    那之後好幾周都沒有芬格爾的消息,再度聯係上他是他自己在守夜人討論區裏冒頭,貼了近照。


    照片上,他坐在一輛1972年產的老式克萊斯勒敞篷車的引擎蓋上,叼著粗壯的手卷雪茄,摟著巧克力膚色的漂亮女孩,可惜從正麵看不到女孩的翹臀能不能放下一隻高腳杯。


    那是路明非在坐在空蕩蕩的兩人宿舍裏——芬格爾走後那間宿舍就再沒住進人——給那張照片點了個讚。他很高興廢柴師兄過上了心心念念已久的生活,於是那天晚上他又買了一瓶以前跟芬格爾一起喝的劣質紅酒,一個人喝完了。


    如果這樣就遠隔天涯不通音訊那就太不合芬格爾的風格了,再然後他就開始寫《東瀛斬龍傳》了,情節既歡脫又裝逼。看著看著,路明非就能想像那家夥在屏幕前敲打鍵盤賤逼微笑的臉。


    會議桌上的電話忽然響了,伊莎貝拉接了電話之後示意部長們暫停討論,“主席,獅心會會長來了,想跟您見個麵,正在樓下等。您看?”


    路明非心裏一喜,楚子航還差半年畢業,也已經掛名在執行部,最近一直外派執行任務,兩人很難得碰麵,想不到他剛剛回來,楚子航也回來了。


    他起身披上風衣,“那會議暫停,我下去找他。”


    伊莎貝拉猶豫了片刻,“主席,以學生會和您的地位,請獅心會長自己上來就好了,犯不著您親自下去見他。”


    路明非一怔,“你說什麽奇怪的話,當然是我去見師兄,還能我坐在這裏讓師兄來見我?”


    接著他無視了伊莎貝拉臉上奇怪的表情,腳步輕快地下樓去了。


    安珀館的一層是一間巨大的廳,從學院餐廳臨時雇來的侍者們正在準備餐桌,按照學生會的慣例,會議結束後都是晚宴。


    楚子航卻不在廳裏,路明非問起的時候侍者說獅心會長在門外等候。路明非不由地皺眉說怎麽這麽對待客人呢?


    他推開安珀館的門快步而出,外麵已經徹底黑了,小路兩側的地燈已經亮了起來,門前空無一人。


    “師兄!師兄!”路明非趕緊喊。


    他想莫不是這幫不會辦事的殺才讓楚子航在門外等,楚子航生氣就先走了,要是沒走遠還來得及喊回來。


    “你們最後看見獅心會長是什麽時候?”他回頭問跟出來的侍者。


    “我一直等在這裏啊,主席先生。”黑暗中傳來標準的倫敦腔中文,“還勞您大駕親自下來,這可真叫我不好意思。”


    黑影從黑夜中走了出來,熱情洋溢地向著路明非伸出手來。


    哇嚓嘞這什麽神獸?路明非嚇一跳。


    真是黑影,從頭黑到腳不帶一絲雜色的,那是一個穿著黑西裝和黑襯衣的黑兄弟,從英俊挺拔衣冠楚楚的程度來說不下奧巴馬,問題是這衣服顏色選的……夜色裏站著跟忍者似的,也難怪路明非沒發覺那裏站著個人。


    “獅心會長一直在這裏等您啊。”侍者說,“我們有請他進來等,但他說貿然來訪打擾您用餐,還是在外麵等比較好。”


    “之前我們見過幾次,但您一直很忙,沒有機會深談,您可能不記得我了,我再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獅心會長巴布魯,二年級,龍族曆史學專業。”巴布魯舉止優雅動作幹練,委實也配得上獅心會長這個稱號。


    “哦哦,原來是巴布魯同學……我這個記性,真該死我這個記性……”路明非磕磕巴巴地說著,和巴布魯握手。


    他明白過來了,難怪伊莎貝拉說不必他親自下來迎接,原來在他去裏約熱內盧的這段日子裏,獅心會已經選出了新任會長。新任會長是二年級生而他是三年級生,擺一擺師兄的譜也未嚐不可。


    發覺連獅心會長都換屆了,他又有點喪氣,奶奶的真是歲月不饒人。但他確實不記得和這位巴布魯會長見過麵了,也許是在什麽聯誼的情況下吧,人海人山打過照麵。


    獅心會新任會長親自來拜山,路明非也不能不禮遇,於是他邀請巴布魯會長共進晚餐,反正就是多加一把椅子的事兒,巴布魯會長欣然答應。


    賓主聊著天往裏走,氣氛融融恰恰。


    巴布魯會長說這些年學生會的發展速度超越了獅心會,獅心會所謂“卡塞爾學院第一社團”的地位實際上早已不保,他有很多地方需要跟路明非學習。路明非說大家分享經驗共同發展,卡塞爾學院就一個,大家都有責任維護它的安定繁榮……越說越像接見非洲兄弟國家的領袖。


    巴布魯會長又讚美說路明非榮任主席之後,安珀館裝修一新格局優雅,學生會不愧是最有錢的社團,路明非說哪裏哪裏,社團活動場所舒適,成員們來了就有家的感覺,應該的應該的。


    巴布魯會長又說……路明非又說……


    說來說去路明非開始煩了,因為巴布魯到現在一次都沒有提楚子航,路明非心說我跟你的前任是好朋友啊,你來拜山絲毫不提師兄是什麽意思?


    “師兄不是還差半年才畢業麽?怎麽就讓出會長的位置了?”路明非幹脆自己提。


    “師兄?”巴布魯看起來有點摸不著頭腦。


    “楚子航啊。”


    “主席您開玩笑麽?”巴布魯一臉嚴肅,“我沒聽過這個名字。”


    路明非也愣住了,“開什麽玩笑?你沒聽說過楚子航?那你從誰哪裏接的獅心會長的位子?”


    “前任會長阿卜杜拉·阿巴斯,去年畢業,我通過社團內部競選成為獅心會長。主席先生覺得有什麽問題麽?”巴布魯看起來有點不太高興了。


    “扯淡!”路明非更不高興,“我沒聽過什麽阿卜杜拉·阿巴斯,整個學院的人都知道獅心會的前任會長是楚子航?你蒙我?”


    巴布魯又氣又茫然,摸出手機來給路明非看一張照片,照片無疑是獅心會的總部拍的,獅心會各部部長和巴布魯以及一個路明非沒見過的阿拉伯人合影,那個阿拉伯裔學生正把猩紅色有獅紋的旗幟交到巴布魯手裏。


    這看起來確實是新老會長的交接儀式,跟愷撒為路明非披上鬥篷,用劍擊打他肩膀三次是一個意思。


    路明非莫名其妙地驚慌起來,好在伊莎貝拉和各位部長都下樓來了,路明非轉向他們求助,臉上擺出哭笑不得的神色,“這家夥跟我說他不認識楚子航,獅心會的前任會長是個叫什麽什麽的阿拉伯人!”


    各部部長也都愣住了,他們交換眼神之後,有人暗中推了推伊莎貝拉。伊莎貝拉關切地湊上來摸摸路明非的額頭,“主席,你應該立刻去做體檢的,看起來腦震蕩有點後遺症。”


    “你們什麽意思?”路明非急眼了,“又不是愚人節,大家合起來玩什麽把戲?”


    伊莎貝拉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主席,腦震蕩是可能導致記憶混亂的,但這不是什麽大問題,你現在隻是需要體檢,需要心理醫生的輔導。這間學院裏確實沒有過名叫楚子航的學生,更別提他是獅心會長。”


    “太……太荒唐了!你們別可笑了!”路明非的聲音不由自主地高了起來,在諾大的餐廳裏回蕩,“你們不知道楚子航?‘永恒的瞳術師’楚子航啊!你們不看守夜人討論區裏那個很火的小說麽?”


    急切間他找不到證據,也摸出手機來翻守夜人討論區。《東瀛斬龍傳》裏到處都是楚子航的名字,那雖然是芬格爾自我吹噓的小說,可畢竟是有真實依據的。


    精華帖高高地置了頂,路明非的手指快速地滑動著,可怎麽都找不到楚子航的名字。他幹脆輸入關鍵詞搜索……“在文中搜索‘楚子航’完畢,用時0.0003秒,找到符合項0個。”


    路明非不信了,直接去文中找跟楚子航有關的橋段……片刻之後他臉色蒼白,渾身冷汗濕透了襯衣。


    他分明記得芬格爾寫了楚子航和愷撒開著輛租來的破豐田追蹤自己和繪梨衣來著,他們在路上起了爭執,誰都不說話,收音機裏放著玉置浩二的歌,可現在的版本,追蹤的人隻剩下愷撒了,他行駛在風雨中,身邊的座位上空空如也。


    芬格爾還寫過楚子航跟愷撒在源氏重工的大樓裏並肩對抗死侍群,可現在的版本裏,變成了“炎之龍斬者”芬格爾和愷撒背靠背,豪笑著掃射。


    媽的!這氣氛完全不對好麽?師兄跟老大背靠背地掃射,那是郎才女貌……啊不,門當戶對……又錯了……總之是非常有賣點的情節!你個敗狗和老大背靠背有什麽可寫?


    再想到剛才看到的最新章節,路明非覺得渾身的血都冷了……難怪芬格爾的刀上會騰起黑色的火焰,在《東瀛斬龍傳》的故事裏,芬格爾和楚子航合二為一了,楚子航就此消失……或者說,根本不曾存在過!


    路明非猛咬舌尖,真痛,他媽的不是做夢,可不是做夢怎麽會把師兄給搞丟了?他再去翻手機郵箱,難不成楚子航發來的那些郵件也會消失?


    真的消失了,他的聯係人列表中根本就沒有一個叫“楚子航”的人。


    路明非呆呆地站在那裏,有那麽一刻他真的覺得自己是給肥男砸出問題來了,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楚子航,楚子航是他臆想出來的,這樣邏輯就通了。


    “主席,您真的需要醫生的幫助!”巴布魯也意識到學生會主席剛才並非故意挑釁,而是神智出現了一點問題,關切地勸說。


    “你……你……你……”路明非一步步後退,在他眼裏這幫人忽然都變得那麽陌生,麵目那麽可憎,即使是伊莎貝爾那張明媚的臉蛋都不例外,“你他媽的離我遠點!我不認識什麽巴布魯!我們沒見過!在我這裏隻有他媽的楚子航是獅心會長!你他媽的不配!”


    恐懼和憤怒把他的腦海燒得一片通明,他麵目猙獰,凶猛得像是獅子。


    他不承認!他當然不能承認!我操我跟那個男人出生入死啊!我操師兄給我講的七八九十條人生道理我可以背給你們聽啊!我操將來我要去搶親師兄還是我的同案犯啊!我操……他是我的……朋友啊!


    他頭也不回地逃離安珀館,伊莎貝拉、各部部長和巴布魯都驚恐地看著他的背影,卻不敢追趕……他們從未見過路明非的這一麵,倉皇的背影簡直像條喪家之犬。


    三個小時之後,圖書館的電腦終端前,路明非疲憊至極地靠在了椅背上,雙眼空洞。


    幾分鍾前他搜完了學籍檔案,以他s級的權限,學籍檔案他可以隨便瀏覽,但他沒能在裏麵找到“楚子航”這個名字。他冥思苦想,連楚子航的學號都回憶起來了,那個學號確實是存在的,但學號的擁有者是阿卜杜拉·阿巴斯。


    看起來巴布魯真的沒有騙他,再怎麽開玩笑,搞到要修改學籍檔案的地步都太荒誕了。


    他還去過楚子航的宿舍,兩個三年級生正在宿舍裏玩牌,看見路明非非常欣喜,不知主席先生為何大駕光臨。


    路明非大吼著問你們什麽時候搬進這間宿舍的?這間宿舍裏原來住的是誰?兩個學生茫然地說我們在這裏住了半年了,之前這間宿舍是空著的啊。


    守夜人討論區裏不存在“村雨”這個id,執行部的任務記錄裏也沒有,楚子航還是個習慣於遠離人群的人,很少照相,可現在路明非手裏要是有一張楚子航的照片他一定把它洗印100份,滿校園地貼,這樣他看著楚子航的臉,便能放下心來。


    最後連施耐德教授都被驚動了,路明非衝到中央控製室裏問他,施耐德教授沉思良久,搖頭說我對你所說的這一切完全沒有印象,我已經多年沒有親自輔導任何學生了,也就沒有叫楚子航的學生。我和你之間,必然有一個人記憶出了問題,如果其他人都和我的記憶一致,隻有你的記憶不一樣,那你最好去找富山雅史教員谘詢一下。


    路明非沒去找富山雅史,因為他很清楚富山教員的專長是洗腦,很多情況下這項技術都很有用,比如無意中見到龍類的家庭主婦,洗腦之後就絕對不會泄密,依舊活得快樂茁壯。如果富山教員也覺得路明非的記憶出了問題,沒準會對他進行輕度的洗腦,幫助他忘記那個臆想出來的“楚子航”。可路明非不願意,如果說人的大腦都是硬盤的話,如今這個名叫“楚子航”的存檔隻剩下一份拷貝了,就存在他自己的腦袋裏,這個時候他怎麽能格式化自己?


    說起來這個道理還是楚子航給他講的,楚子航說其實人腦是一塊靠不住的硬盤,總會慢慢地消磁。


    楚子航又說容易忘記的人其實更幸福,忘記是人類的自保機製。


    可他自己偏又逆反著這個規則,每晚都得背完那些他害怕忘記的事,才能安然睡去。


    如今是他自己被大家忘記了,原來沒有楚子航的世界一樣可以運行得很好,大家一樣可以歡聲笑語……隻有路明非覺得很不好,這世界絕對是出問題了,出大問題了!


    “路主席您親自來圖書館……上網啊?”某位新生發現了委頓在電腦前的人是學生會主席,驚喜地湊上來搭話。


    路明非心說我還親自上廁所呢,親自上網很不尋常麽?


    他揮揮手,“抱歉,讓我自己待會兒好麽?我想靜靜……別問我誰是靜靜,梗太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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