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的某個午後。]


    乜棘一如既往去水中康複中心做複健。


    斑馬線的綠燈有三十秒。


    春末已然,夏初未至,南方的天氣卻熱得讓人有種入夏的錯覺。


    陽光透過那斑駁的芒果樹葉,灑在滾燙的柏油馬路上,形成一片片耀眼的光斑,樹上的芒果還是青色不熟的。


    家明的實習期已經過半。


    這三個月裏,發生了很多事。


    自從生活有了一些盼頭,乜棘每天都很認真在做複健,現在已經不用借助任何攙扶物,就能在泳池裏熟練地蹲起、單腳站立,甚至蛙泳遊出一百米也不是問題。


    三點複健到五點,從淋浴室裏洗完澡出來,約莫五點十五分,實習生六點下班。


    乜棘以前總是乖乖坐輪椅上,等家明下班一起走,現在他會去岸上的固定扶杆那兒,一邊學走路一邊等家明下班。


    進展還算理想,他果斷脫離了輪椅,不再依賴,開始借助雙拐出行已經兩天了。


    孕晚期的乜媽來探望兒子,前幾回進城她直接叫弟弟車接車送(乜棘的舅舅),今兒乜爸正好有空就一起來了。


    在恒溫池區兜了一圈,沒有找見兒子的身影,乜爸遂跑去前台打聽:“你好,乜棘今天有過來做複健嗎?”


    “稍等,我看看…”前台的小姐姐翻了翻簽到記錄,“啊,有的,在泳池區,那邊直走到底,往右拐進去就是了。”


    “泳池區。”乜爸領著太太往走廊裏頭走,“小心點,地上不知道會不會有水。”


    畢竟是水中康複中心。


    駐足在泳池區的入口向內張望,見兒子從淋浴室出來,杵著拐杖自己一個人在走路,乜爸乜媽激動得抓著對方的手,用眼神向對方傳遞內心喜悅。


    她們不忍心打擾,便躲在入口處靜靜觀望。


    乜棘不疾不徐往扶杆處走去,默默將拐杖靠在一旁,獨自一人站在平行的扶杆中間,來回地練習脫拐行走,偶爾掌心脫離扶杆騰空,偶爾側過身伏靠在扶杆上歇息。


    忙完手上的雜活,家明小跑給送去了運動水杯,杯子上有計量的刻度。


    “呐,喝水。”在水裏做複健更容易缺水,及時補充體內的水分很重要。


    “嗯?”乜棘喝了一口,“怎麽鹹鹹的?”


    “加了口服補液鹽。”這是家明的水杯,跟乜棘同款。


    躲在入口偷看的乜爸不淡定了,手臂不停抖動指著他們,瞪大眼睛看著懷孕的老婆:“不是,他…他…”


    這個小混蛋!怎麽在這裏!


    乜老爸進城的次數屈指可數,撞見家明還是頭一遭。


    “行了,走走走,我跟你說點事兒。”乜媽壓低聲線,試圖把丈夫往外拉。


    “不是…”乜爸氣的手還在抖,臉臭的一批。


    這個不孝子,怎麽又跟這家夥過一塊兒了!


    “我可懷著孕呢,你走不走?不怕我再動了胎氣嗎!”肚子是乜媽的底牌兼籌碼。


    非得逼她用嚇唬的才好使。


    回到自家的小轎車上,乜爸抽煙的手還在抖,這是被氣得血壓升高的表現。


    副駕的座椅調得靠後不少,乜媽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


    “我早就知道了…”她說。


    乜爸一臉不解地看著這個大肚婆,整的什麽幺蛾子。


    “我知道家明在這裏實習。”


    “是家明介紹乜棘來這裏複健的。”


    “年前我就知道了…”她努力讓自己顯得有底氣一些。


    乜爸感覺血壓更高了,掏著煙,再點一根來壓一壓,車子一直都沒有發動。


    “他爸,算了吧。”乜媽好言相勸,“除了家人,還有誰能像家明那樣,去愛你兒子?”


    “他是男的!”乜爸一邊罵嚷,一邊吞雲吐霧,感覺快被氣死了。


    “你這是性別歧視,我覺得他比那個墨悠悠,要好上一百倍。”乜媽撇開性別不說,家明的付出她知道的。


    乜爸手不抖了,但還是接受不了,他又續了一根煙。


    “吸煙對孕婦不好。”雖然開著車門,乜媽也聞夠了。


    剛叼在嘴上,還沒來得及點燃,乜爸又默默插了回去,回味著嘴裏保存的尼古丁。


    “我上回來看兒子,祖光臨時有事兒,給我撂這兒過了一夜,你還記得吧?”


    祖光是乜棘的舅舅。


    沒有回應等於默認,乜媽繼續說。


    “那天,我約家明的媽媽吃了頓飯。”


    乜爸一臉不可思議,這婆娘不是瘋了吧?


    “你知道嗎?家明本來讀商科的,就因為你兒子,他大三轉了專業,跑去讀康複治療。”


    眼底一沉,這話沒法兒接。


    “你兒子昏迷不醒,人家明,一放假就去醫院探病,去寺廟給他祈福,還跑去出事的那個隧道,喊魂…”


    乜爸沉默了,臉色和進貨時價格談不定沒什麽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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