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遲允坐在馬車裏,隨意地窩在靠墊上,閉目養神。


    遲允是講究的,總是喜歡喝溫酒。馬車裏的暖爐上頭正溫著一壺上好的綠蟻酒,酒香四溢,很快便氤在了車廂之中。


    許澤將酒壺拿起,為遲允斟了一杯。


    “大人。”


    遲允“嗯”了一聲,睜開了眼睛。他接過杯子,卻沒喝,好像是在思忖什麽一樣。


    許澤奇怪道:“大人,怎麽了?可是奴才這酒沒熱好?”


    遲允搖了搖頭,一飲而盡。他把酒杯放到了矮桌上,手肘撐著軟枕,表情十分高深莫測。許澤道:“大人,您出了宮以後便一直走著神呢,是皇上和您說了什麽?”


    遲允看了許澤一眼。


    許澤嘿嘿一笑,低下了頭。


    若是換了旁人,或許他早就被遲允弄死了。但是遲允卻格外能夠容許許澤在他麵前越線,他甚至還好脾氣地回答:“皇上倒是沒說什麽。”


    許澤歪頭道:“皇上怎麽會沒說什麽呢?難道皇上……他沒生氣?”


    許澤覺得十分費解。


    按照他家大人的猜測,皇上在這件事上頭一定會龍顏大怒的。


    難道是他家大人猜錯了?


    這不可能。


    他家大人,在朝廷政事上頭,從來都沒有判斷失誤過,哪怕是一次也沒有。所以說許澤對自家大人的眼光是十分有信心的。


    其實,在這件事上頭,不光許澤心中伴著疑惑,遲允也在思考著——皇上為什麽不動怒?


    他不覺得陛下能夠容許世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這樣上躥下跳。要知道,當朝陛下從來都不是什麽良善之輩,他在做皇子的時候,手上就沾染著無數世家人的鮮血,又怎麽可能任由他們在自己的江山上頭恣睢妄為?


    可陛下他偏偏忍下來了。


    那麽隻有一種可能。


    陛下現在,並不是不想動手,而是不能動手。


    而原因呢?


    遲允看著許澤再次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他把手指搭在杯子上頭,輕輕地刮蹭著。


    最大的可能,就是要打仗了。


    除了打仗,遲允想不出其他原因。隻有戰爭,才能讓陛下忍下這些世家犯下如同叛國一樣的罪名,戰端一開,馬虎不得。廟堂的穩定與前線息息相關,所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所以陛下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把這件事按下不表。


    那麽,沈承聿早早地去了軍營這件事,就有了解釋。


    而這場仗,和誰打?


    遲允將已知的所有線索串在了一起,世家、走私、鎧甲、準丹、王妃……


    那就隻可能是準丹了。


    這件事瞞得很好,至少到現在,朝中的所有官員都不知道,一場戰爭可能就要爆發了。


    遲允淡淡地“嘖”了一下。


    可惜了,這次秦家那個傻子這次沒能上鉤。如果他上了鉤,剛好可以把秦正廣拉下水,再借著這一次戰爭所帶來的影響,那麽距離他取秦正廣而代之就不會很遠了。


    秦正廣倒也真是個老狐狸。


    不過真正讓遲允膈應的,還是……


    一想到沈承聿那張臉,遲允就覺得憤怒。他手中一用力,“啪嗒”一聲,那酒杯竟然生生被他捏碎了。


    碎瓷片紮進了他的手心,流出了泊泊鮮血。


    許澤一瞧,趕忙道:“大人快別動,怎的如此不小心……”


    遲允攤開手掌,任由許澤給自己處理手心上的傷口,他臉上的表情巋然不動,就好像剛剛那個滿心盛著怒火的人不是他一樣。


    許澤嘟囔道:“先生都說了,您還是少用內力為好,您看您,偏偏不聽,又給自己傷著了不是?”


    遲允皺了皺眉,用另一隻手揉了揉額角。


    是有點失控了。


    他低聲道:“下次不會了。”


    許澤唉聲歎氣地搖頭。


    最近大人是越來越暴躁了。


    他的情緒很少有大波動,但是不知是怎麽了,自從和長公主接觸過了一段時間後,他家大人雖然沒怎麽發過火,但是眉目之間總是帶著一點戾氣。當然了,別人自然是看不到的。


    許澤沒敢問。


    因為他知道,長公主是遲允的逆鱗,旁人是萬萬動不得的,就算是過問半句,都可能招來禍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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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蟄伏了許久之後,原本還算是安靜的世家們終於開始有了動作。他們仿佛忘記了先前的謹慎與小心,在走私鎧甲鐵器這件事被揭穿之後,皇帝沒有發表任何的看法,世家們覺得皇帝定是拿他們沒有什麽主意的。


    既然如此,便不必再怕。


    他們先是聯手參沈承聿濫用私權,草菅人命,朝中五品武將說殺就殺,絲毫沒有將大淵律法放在眼中,實乃民之不齒,並懇請聖上對驃騎將軍沈承聿予以重罰。


    然而他們的折子遞了上來,很快就得到了宋傾嵐的回應。


    宋傾嵐的態度是,任家兄弟藐視的是軍規。在軍營之中,一切應以軍法為尊,而沈承聿作為他們的頂頭將軍,他們帶頭對將軍不敬,這往嚴重了說,算是擾亂軍心的行為,沒誅他任家個九族已經是沈將軍高抬貴手寬宏大量了。


    其實這一個回應已經表明了態度。


    皇帝背後的意思就是,沈承聿我必保,至於你們這些跳腳的蝦子,朕算是沒倒騰出來工夫收拾你們罷了。


    可惜,大部分世家都沒能領會出宋傾嵐的意思。


    而他們其中有些人,不是沒有嚐試著向秦家求助。很明顯,秦家作為京城中最大的世家之一,若是能夠在這件事上站在他們這一邊,那麽事情就好辦許多了。


    可秦家毫無回應。


    就好像扔進了大海裏的石頭,連個響都沒聽見呢,就沉底了。


    跟著秦家保持沉默態度的還有蘇家,蘇家自始至終都沒有踏進這一泡渾水之中。盡管京城中的形勢算得上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可蘇家就是袖手站在幹岸上,任憑其餘的世家與皇族跳腳,無動於衷。


    這就很詭異了。


    而後,世家的家主們再次密會。而這一次,他們決定正式染指九邊平西府,他們糾集了大量自家的人馬和探子,分批往準丹去了,而目的就是為了探查耳城的邊防部署情況。如果順利的話,耳城所有的兵力部署都會立刻被送往準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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