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學校是開大會,全體師生為小青和弟弟獻愛心的日子。這一天的早上,吃完早飯後,我鄙視看了我媽一眼,就頭也不回的準備去上學了。沒想到我媽一聲“站住!”叫住了我。


    我轉過頭看著她,沒好氣的問:“幹嘛?!”“你過來!”我媽耷拉著臉蛋子,不高興的說。“我白疼你了!好家夥,你這才多大,嗯,你竟然好幾天不搭理我了。你這要是長大了,更了不得你了!你個白眼狼!”我媽氣哼哼的罵著我。我也不高興的拉著臉辯駁道:“我是白眼狼,是您這個冷酷無情的人生出來的!隨您!”“滾蛋!你才冷酷無情!”我媽大聲的罵著我。


    “給!”我媽伸手遞給我了什麽。我低頭一看,喔噻,一百塊錢?!拿過來仔細看了半天,這張錢上印著四個老爺爺。真的是100塊錢!我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媽這個冷酷無情的人,這隻鐵公雞竟然拔毛了?!還拔了這麽粗的一根!“媽?這是給我的嗎?”我瞪著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問道。“不是!給你幹嘛啊!你不是把下半個月的零花錢都預支出去了嘛?!”“那。。。這個錢?。。。”“這錢捐給小青的!”我媽瞪了我一眼,就出門推車上班去了。臨走跟我喊了一句:“你一會兒上學走的時候,把大門鎖好!”


    我振臂高呼:“媽媽萬歲!媽媽萬歲!”我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我媽竟然掏出了100塊錢捐給小青。100塊錢啊!我見都沒見過兩次。要不說,還得是我媽。掌握經濟大權就是不一樣,比我們爺仨加起來都更有實力!我開心的拿著錢原地蹦噠了好幾圈,我真是太高興了。不僅是我媽拿出這麽多錢來幫助小青,更是因為我媽真的不是冷酷無情的人!我媽是個熱心的人!一個願意幫助別人的人,一個好人!!!這就是我心裏媽媽最初的樣子,這比什麽都重要。真好!


    我興高采烈的拿著錢來到了學校。老師上完早自習,把同學們的錢都收了上來。同學們捐款都很踴躍,每個人都掏出了自己的零用錢,雖然錢有多有少,但是都是滿滿的愛心。我也把自己費盡心機湊齊的,零零碎碎的100元加上我媽給我的100元,一共200元都交了上去。老師看我捐了這麽多,還追問了我一句:“這麽多嗎?!”我點了點頭,笑著說:“嗯。媽媽給的。”老師數著我那些散碎的紙幣和鋼鏰兒,也笑著點了一下頭。當然,我並不是我們班捐款最多的。我們班有個同學他爸爸是開煤廠的,他一下子就捐了500塊錢。整整五張100塊的大票。我給他點讚,但是我並不羨慕他。因為我自己知道,為了湊那個100塊錢,我有多努力。那真的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老師當著我們的麵把錢都捋好,用橡皮筋兒綁起來。寫上我們班的班級和捐款總額,帶著班長一起交到了校長那裏。而我也跟他們後麵,去找了校長。


    我在校長門口等了半天,等捐錢的各個班級人都散去。我才喊了聲“報告!”“進來!”我一進校長辦公室,就看見校長,學校會計還有教導處主任。三個人圍坐在桌子邊上清點統計著捐款的數據。還有一張大大的粉色布告紙,上邊明確記錄著老師們每個人的捐款金額,還有每個班級的總體捐款金額。


    “有事兒嗎?”校長問道。“嗯。。這個。。。”我慢慢的從兜裏掏出了幾張錢,我想這幾張錢是姑奶奶給我的,我覺得我應該代表小光把他捐出去。我不想混合在我的捐款中,因為這份心意和榮譽屬於姑奶奶,屬於小光表叔。


    “這個是小光老師的捐款。。。50元。”我一邊說一邊把錢遞給校長。校長也愣住了,“誰?小光老師?”校長不敢相信的看著我,又回頭看了看在一邊登記姓名的教導處主任。主任也一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表情。


    “是的。這個是小光老師的捐款,這個是他媽媽托我帶給學校,交給您的。”我解釋著。“哦。好,好!我讓主任幫你登記上。”校長一邊說一邊接過我手裏的錢,我分明看到他的手,竟然有幾分顫抖。“謝謝校長。”我給校長鞠了一躬,我正要扭頭出門。


    “等一下。。。你是小光老師的。。親。。。”“鄰居!我是他。。。鄰居。”我知道校長要問什麽,我打斷了他。因為在別人罵他是膽小鬼慫蛋包的時候,嘲笑他是“嚇躺躺”的時候,我極力隱瞞和撇清和他的關係,生怕別人知道他是我的表叔,因為我覺得很丟人。而現在,我不能承認他是我的表叔,因為。。。我覺得。。。我不配!對,我不配。


    第二天學校公告欄就貼出了一張捐款的公告。整整齊齊的寫著每一位老師和班級的捐款數。有一個名字最醒目,他在教師那一欄的最後一個,隻有他的名字被一個黑色框框圈了起來。上邊寫著,“【張小光】 50元。”


    那一刻,我覺得他還活著。。。也是那一刻,我才覺得隻要這個世界隻要有人能夠想起他,他就依然還在我們身邊。。。


    這幾天學校領導代表學校的全體師生把捐款送到了小青的家裏,因為小青和他弟弟都在我們學校就讀。據說當時很多老師去了她家裏探望。我一直以為小青在醫院裏治病,直到幾天後我無意中聽到班主任和別的老師的對話,才知道她原來一直在家。


    這天我把數學作業收了上來,準備給老師送到辦公室。剛到辦公室門口,我還沒來及的喊報告,就聽見我們班主任在和隔壁班的老師聊著天,“小青也夠可憐的,估計如果她家隻有她一個孩子,肯定就能全力給她救治了,現在看來,肯定是要保弟弟了。”“也能理解,先別說什麽重男輕女,就是說弟弟比她病情輕一點,治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也是奇怪,他們姐倆怎麽同時患病啊?!”“聽說是遺傳變異,兩個孩子出生就有缺陷,隻是家裏人沒有注意到。”“也是,內髒一般也注意不到。”“唉。。。可憐孩子,學習也挺好。現在隻能天天在家裏躺著,數著日子了。。。”幾個人這一番議論,讓我頓時一驚,原來小青一直在家裏,根本沒在醫院治療!


    聽到小青在家養病,沒去醫院治療。我心裏開始盤算著,我想去看看她,見她一麵,給她鼓鼓勁。終於盼到周末了,大早上我趴在被窩裏就跟我媽說:“媽,我要吃煮雞蛋。您給我多煮幾個!”我媽還納悶兒呢:“您這從來不吃煮雞蛋的,今天抽什麽瘋?”“我們老師說多吃雞蛋長大個兒!我現在是班裏最矮的,我想長個兒!”我媽噗嗤笑了:“你矮是因為歲數小,過兩年上了初中就追上了。別著急。”即便我媽不太相信我,她還是給我煮了倆雞蛋。


    我起床收拾了一下,把倆雞蛋往兜裏一揣,就偷偷騎著自行車來到了小青家。我爸我媽平時不讓我騎車上馬路,怕出危險。但是我們家到小青家騎車的話大概十六七分鍾左右。如果我走著可能得半個小時才能到。我家住在鎮的中心靠南一點,她家在鎮的最北頭。因為她家是種蘋果的,所以她們一家人一直生活在果園。按照記憶,我一路來到了果園外。果園沒有圍牆,是用幹枯的果樹枝子圈圍起來的。院子裏一排一排的果樹,果樹的盡頭是一排三間的紅磚瓦房。


    “有人嗎?有人在家嗎?”我站在門口,向著房子裏喊道。等了好久,就看見房門動了一下,然後緩緩的打開了。裏麵一個人扶著門框探出了頭來,“大寶兒?”這個聲音好熟悉,是小青。但是。。。這個人我竟然一時沒有認出來,胖胖的臉頰,鼓鼓的眼睛,青黑色的皮膚。天啊。。。竟然是小青!


    “小青!小青,是你嗎?你怎麽。。。怎麽胖了?我都沒認出來。。。”我三步並作兩步的就跑到了她的身邊,拉起了她的手。“小青好久不見了,我可真想你啊!”我激動的說道。“我也想你。。。快進來。。。”小青拉著我,進了屋。


    就看到她家裏的牆邊碼著一摞竹筐。一個一個的堆放到了屋頂,我拉著我來到她的臥室,床上攤著沒疊的被子,桌子上有個電視,飄著雪花,電視旁邊有一大堆藥盒,還有半碗沒喝完的粥。。。


    “小青,你爸媽呢?”我問道。“我爸去掙錢了,我媽陪著我弟弟在醫院看病。”“你怎麽沒去醫院?”我不解的問道。“我?我的病治不好了,所以醫生讓我回來了。”


    “什麽治不好啊!你別瞎說!你跟你弟弟一樣的病,他能治,你也能治。”“不一樣的,弟弟發現的早,弟弟病的輕。。。”小青解釋著。我剛要說什麽,她用手比劃了一下,不讓我再說下去了。然後慢慢的靠在炕上的被落上,看起來筋疲力盡的樣子。“我們家的錢不夠給我們兩個人看病,所以,先給弟弟看吧。反正。。。我的也看不好。”聽到她說這些,我心裏難受極了。我很想哭,但是我極力掩飾著,我怕被她發現,就更難受。


    “給,我給你帶了兩個雞蛋。”我從兜裏掏出了從家裏拿來的兩個雞蛋,放在她手裏。她笑著說:“謝謝。還是你留著吃吧。。。醫生不讓我吃雞蛋。”“不讓你吃雞蛋?怎麽會呢?我媽說雞蛋最有營養了。”我一邊說一邊把雞蛋敲在炕沿兒邊上,一點一點都剝開,遞給她。她笑著咬了一口,又放到了旁邊。


    “我有點難受,身上沒有力氣,渾身上下都很癢。。。”小青說著就開始抓撓胳膊,這時候我才發現,她的胳膊都被抓破了,流出了好多液體,不是血,或者說不光是血。


    “小青,你求求你媽,讓她帶你去醫院吧。。。”我看她這樣子心疼極了。她搖了搖頭,“我不想去醫院,去醫院很疼很疼,要用很大的管子插進血管裏,很疼很疼。我覺得這樣挺好的。”我聽著她說的話,歎了口氣。


    “小青,你爸和你媽是不是重男輕女?如果是的話,我去派出所找警察叔叔,我去給他們告狀!讓警察命令他們帶你去醫院!和你弟弟一起看病!”我氣哼哼的說著。


    “也不是的。。。”小青挪動了一下身子,“大寶兒,你幫我把電視關上吧,省點電。”聽到小青發話之後,我立刻轉身就把一直飄著雪花的電視機關上了。然後又轉身來到她的床邊坐下。


    “大寶兒,如果是你。。。如果隻能活一個人,你願意把機會讓給你弟弟嗎?”小青看著我的眼睛問道。我很詫異她為什麽會問我這個問題,我低著頭想了很久很久。。。


    我抬眼望向她那一雙已經腫得看不出縫隙的眼睛,慢慢的對她說:“嗯。。。如果我有一個雞腿,小寶兒要是想吃的話。。。我不會讓給他的。如果我有一個很好玩的玩具,小寶想玩的話。。。我也不會讓給他的。但是。。。如果生命隻能有一次機會的話,我想我會讓給他的吧。。。因為我是姐姐啊!”我說著說著就流下了眼淚,小青也哭了,握著我的手輕輕的說:“我也是。。。”這一刻,我們倆抱頭痛哭。。。這是什麽?這是愛?還是當姐姐的宿命?我不知道。。。


    小青從她的桌上一本厚厚的書裏,拿出了一個精美的書簽。書簽上一幅黑白的水墨山水畫。“這個送給你吧,我以後也看不了書了,這個給你用吧。”我接過書簽,“為什麽看不了書?”我問道。“因為。。。我眼睛現在已經看不清楚字了。。。”


    那天我在她家一直陪著她到她父親中午回來給她做飯。她爸爸正在附近的工地幫人家搬磚掙錢,補貼家用。中午抽空回來照看她。看著她爸爸衣服上髒兮兮的泥土,還有那一臉滄桑和看著小青時的那份心疼。那一刻我明白,人生中很多選擇可能是真的無奈。。。


    我從那天回家之後,再也沒見過小青。。。一個多月後,她走了。。。。。。


    雖然我有了心理準備,雖然我們也告別了,但是我依舊難過的哭了一整天。。。。。。


    我媽說:“人的一生很長,總會有人和你在不斷的告別,也總會有人和你再相見。。。。。。”


    是的,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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