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家翻新影背牆,請來了一個我們家附近很有名的畫畫的先生。給他們家畫了一幅富貴牡丹圖。這一幅色彩斑斕的國畫,徹底震撼了我。讓我心潮澎湃,躍躍欲試。於是,我趁著他進屋吃飯的功夫,跑回家,把我沒用完的素描紙拿了出來。偷偷的用他放在外麵的顏料和毛筆,照著他畫完的牡丹富貴圖,又臨摹了一幅一模一樣的在卡紙上。


    “這是你畫的?”我正欣賞著自己的作品。突然背後傳來了一陣低沉的聲音。我猛然一回頭,是姚先生。因為我偷偷用了人家的顏料,有點心虛,也有點不好意思。我趕緊把畫藏到了身後。“你學過?”我點了點,又搖了搖頭。“拿來我看看!”姚先生伸出手朝我要畫。我臉一下子就紅了。。。太不好意思了。正當我猶豫的時候,我媽滿處喊我吃飯呢,我應了一聲。我媽聞聲也進了老張家。一進門也被牆上這幅畫給吸引了,“嗬~老張媳婦,你家這大影背可真漂亮!剛畫的?”“啊~找的人家姚先生給畫的。”老張媳婦一邊說一邊走了出來。


    “來,拿出來給我看看。”姚先生跟我媽點了一下頭,又對我說。我很難為情的把身後的畫遞給他。老張媳婦也湊了過來,“哎呦~~大寶兒,這是你畫的呀?!”老張媳婦看看姚先生手裏的畫,又抬頭看了看影背上的畫。“哎呦喂~這不是一模一樣的嘛!大寶兒,你可以啊!我要是知道你會畫畫我就找你給我畫了。哈哈哈哈”老張媳婦一邊笑一邊說道。


    我媽也探身看了看,“我們家大寶兒就是幹什麽像什麽。但是幹什麽都是三分鍾熱度。”“我不是。。。”我不高興的說。“不是?你那個學素描的美術班,當初你求我給你報的吧?這剛幾個月,你就不學了。”我媽瞪了我一眼。


    “這孩子學過國畫嗎?”姚先生問我媽。“我沒學過國畫,但是我學過幾天素描。”我搶著回答。“你沒學過?那你畫的著實不錯。不像是第一次畫的,還是有點天分的。”姚先生稱讚著我,我心裏美滋滋的。


    “走,回家吃飯去吧!蒸的包子都涼透了。”我媽催促著我,我不想回,我想看姚先生畫另一麵的招財進寶。但是我也擰不過我媽,著急忙慌的跑回家,哢哢哢,三口兩口的就吃了一個包子,又抓了兩個就又跑回老張家去了。


    我坐在旁邊的台階上,一邊吃著包子一邊看著姚先生畫畫。“味兒不味兒?”姚先生畫著畫,突然說道。我左看右看都沒人,應該是跟我說話呢。“不。。。有點味兒。。。這個顏料真好看,畫出的畫也好看,就是有點嗆鼻子。”我一邊啃著包子一邊說道。


    “這不是正經的國畫顏料,這個是漆料。畫上之後一封層,能保持幾年。”姚先生繼續畫著。“國畫的顏料也嗆鼻子嗎?”我問道。“不,國畫的顏料是沒有味道的,是用來畫在紙上的。你用毛筆畫過國畫嗎?”“沒有。。。但是我有水彩筆。”“真正的國畫是有生命力的,就連那畫畫的紙都是活的。當你把毛筆沾滿顏料,輕輕戳到紙上的那一刻。。。喔。。。”姚先生一邊說一邊搖著頭,很是享受的樣子。


    “但是你們這些孩子,學什麽都三分鍾熱度,不容易長出息。”“我不是。”我否認著。“你不是?那你怎麽不好好學素描,半截不去了?”“因為。。。因為美術老師總是強製的把我的畫都改了。我覺得就算我畫不好,那也是我的作品。她不能想擦就擦,想改就改!她不尊重別人的勞動!”我氣憤的說道。聽到這裏,姚先生突然停住了手裏的毛筆,扭頭看了一眼我,笑了一下。


    “我要是像您一樣畫的這麽~~好看!我得自豪成什麽樣啊!我覺得這才是畫畫!絢麗的顏色,婀娜的花朵,飽滿的構圖,賞心悅目。”我滔滔不絕的誇讚著姚先生。很快第二幅畫也畫完了。姚先生收拾好工具和顏料,和老張媳婦結完賬就準備離開了。我對他還有點戀戀不舍,我第一次這麽崇拜一個人。


    “姚先生,這就是我們家,歡迎您有時間來我家做客。”我隨著他從老張家出來,指了指我家的大門,邀請他下次來做客。他笑了一下,摸了摸我的腦袋。什麽都沒說,騎上自行車走了。我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沒想到第二天我一放學到家,就發現桌子上好幾本書,還有厚厚的一遝白色的紙,毛筆和一大盒五顏六色的水彩顏料。


    “這是什麽?”我連忙翻開書。天啊!是畫畫的書!這幾本厚厚的書裏都是國畫的技巧方法,下筆步驟,不僅有豐富臨摹的作品,還有白描,工筆,寫意各個國畫分類的詳細講解內容。那一刻,我感覺我眼前一扇大門就那麽被推開了,而門後麵就是我向往的五彩斑斕的美術世界!是真正的美術世界!


    “媽,媽,媽!這是您給我買的嗎?”我激動不已的拉著我媽的手問道。“我可沒這閑錢給你買,你看看這一本書好幾十,好家夥,這幾本得我好幾天工資。。。”我媽一邊說一邊翻看著書後麵的定價。“那。。。那這是哪裏的?”我不解地問。“剛才那個姚先生給你送來的。他說看你畫的不錯,想送你幾本書,讓你照著上麵講解的慢慢學。。。”


    “啊!姚先生萬歲!萬歲!”我高興的原地轉著圈,抱著這幾本書親了又親。這幾本書陪伴了幾十年,現如今還在我的書櫃裏,一看見它們就想起那時候的時光。


    我每天放學回家都廢寢忘食的研讀書裏麵的內容,也試著用毛筆沾滿水彩顏料在紙上臨摹著書上的內容。就這樣,我自學了很久。畫出了幾幅我自己覺得特別好的作品。我一直有個心願,我也想讓姚先生看看。我就央求我媽帶我去找姚先生。我媽也覺得要了人家那麽多的書和筆,不去一趟不合適。就從街上買了點水果和點心,拿著從老張家要回來的地址,騎著車帶著我一起找到了姚先生的家。


    姚先生的家古色古香,裏麵幹幹淨淨。他和老母親生活在一起,五十來歲了,沒有結過婚。我們去他家的時候,他不在家,隻有他老母親一個人在家。老太太白發蒼蒼,看起來八十來歲。幹淨利落,看著也挺慈祥。“奶奶好!”我一進門就趕緊跟老太太打著招呼。我媽和她說明了我們的來意,老太太說他兒子和朋友一起去中南海畫壁畫去了,要過兩天回來。我們和老太太寒暄了幾句,把東西放在那裏就回來了。


    半個多月後,我們又買了點東西去了一趟。這次還是老太太一個人在家,但是老太太說姚先生去醫院給她開藥去了,所以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於是我和我媽決定在家裏等他。“奶奶,您怎麽這麽厲害,生了個這麽厲害的大畫家!”我拍著奶奶的馬屁,奶奶笑著說:“畫的好是他自己的本事,我可不懂那些啊!”“肯定是隨您了!人家都說兒子隨媽,我看出來了,姚先生的本領肯定是在您身上遺傳的。”“哦?這你都看出來了?”老太太笑哈哈的說。“那是啊!您看你們倆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似的!”正在我們聊的火熱的時候,姚先生騎著自行車回來了。


    我媽帶著我和姚先生客客氣氣的道謝。我也把我自己這一段時間畫的作品拿給姚先生看,姚先生看了看,笑著說:“這孩子還真是這塊料!要是好好學,說不定以後能畫出什麽名堂呢。”“姚先生,您當我的老師吧!我想拜您為師!”我突然插了一句嘴。這句話說完,屋子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啊。。。你想拜人家當老師,得看人家姚先生願不願意啊。。。姚先生,您看您能收了大寶兒這個徒弟嗎?我們。。。我們可以給學費。。。”我媽看我真的是特別想學,就試探性的問著姚先生。


    “我?我不行。不是我不願意,是我的水平有限,我做不了老師,我教不了。。。”“您教得了,教得了。求求您,教我吧!”我在一邊祈求著姚先生,姚先生一直笑著搖頭。


    “你就收下她吧,你看這小孫女多惹人愛啊!”姚先生家的奶奶突然替我說了一句話。姚先生愣了一下,“我的水平有限,不是我不願意教你,是怕教不好你。”我看著他,一本正經的說:“您都去中南海畫壁畫了,您還謙虛。都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要是真跟您學了,那我這水平還不得上天啊!”“哈哈哈哈”姚先生和他家的奶奶一聽這個話,笑得開心極了。


    姚先生是一個有點小脾氣的人,甚至有點和別人格格不入。但是他人卻特別的孝順,對母親從來都是言聽計從。就連去老張家畫壁畫這件事,也是母親幫他定下來的。老張媳婦聽說姚先生畫的壁畫好,就跑去找人家,姚先生是不屑於給她家畫的。雖然老張媳婦開出了高價,姚先生也是無動於衷,斷然拒絕了。後來老張媳婦去找她家老太太,把自己是六指大先生的閨女的事兒告訴了老太太。因為老太太是六指大先生的粉絲,老太太聽到她抬出了六指大先生,趕忙就給應了下來,差使兒子過去給老張家畫影壁。兒子心裏就是有千萬個不願意,還是順從了母親的話,乖乖的給老張家畫影壁去了。這才有了我們之前認識的機緣。這一次老太太替我開了口,姚先生也雖然沒有同意,但是也沒有完全拒絕。


    “那好吧!我以後可以給你指點一下。你有不明白的,也可以來問我。其他的時候,還是靠你自己悟吧!”姚先生笑著說。“謝謝姚老師!”說完我就給他深深的鞠了三個躬。


    這一刻起,我感覺我一腳就踏上了國畫這條大船,在藝術的海洋裏乘風破浪。。。那幾年,我幾乎把我所有的課外時間都奉獻給了畫畫。人們都說興趣才是最好的老師,沒錯,我可以不出去玩,也可以不看電視,但是我每天都要畫畫,不畫我就睡不著覺。


    在我拜師學藝不久之後,我參加了那年的北京中小學生繪畫大賽。我記得我當時畫了一幅《荷花曉月圖》,竟然榮獲了二等獎。也就是因為這次得獎,我竟然有機會去了人民大會堂。。。


    那一年北京開展對外交流會議,很多國家的外賓和使節都來到了北京。作為交流合作的文化使節,我們那年榮獲一等獎,二等獎,和三等獎的同學,受邀來到了人民大會堂宴會廳,現場作畫,用我們繪畫的作品作為禮物,贈送給當天參會的外賓。當我第一次進入大會堂的時候,真是激動的心,顫抖的手。看著裏麵那鎏金的大門,看著走廊裏懸掛的那一幅幅巨大的國畫。內心的澎拜和驕傲,讓人暈眩。


    我們進入宴會廳之後,就看到桌子上擺著各種作畫的用品,有裝裱好的宣紙,有空白的團扇,折疊的紙扇等等。我選擇了一把空白的折疊紙扇子。我調好水彩顏料,準備在扇子上作畫。其實我最拿手的應該是梅蘭竹菊這一類的國畫,當天負責組織安排的老師,則是推薦我們選擇當時得獎的題材。但是我想了想,都沒有選擇。這時候一幅水墨山水圖,在我的腦海中裏浮現。是的,那是小青去世之前送給我的書簽上的圖案。


    我平時在宣紙上畫的多了,也就是信手拈來,但是在空白的折疊紙扇上是第一次畫。我慢慢調節自己緊張的心情。旁邊的記者不斷的拿著相機拍攝著我們。閃光燈刷刷的刺眼。我深吸一口氣,拿著毛筆沾染著黑色的墨汁,在紙扇上一氣嗬成。看著畫完的水墨圖,我陷入了沉思。


    就在大家把自己作品完成之後,陸續交給外國友人,合影留念的時候,我又提筆在調色盤裏調出了青色。用幹淨的毛筆沾滿青色的顏料暈染在山水之間。


    我用毛筆在那幅暈染著青色的山水圖旁寫道:“又綠江南岸,春風吹又生。”是的,這一刻,我用這種方式在紀念我的好朋友。。。她叫小青。。。


    最終兩個老外來到了我的麵前,劈裏啪啦的對我說了一大堆外語,後麵那個翻譯用比蚊子還小的聲音翻譯著,在嘈雜的現場,我是一句也沒聽清楚。反正我把紙扇舉起來送給他,他和我握了握手,一起拿著扇子合了影,這次榮耀之旅也就結束了。會後,老師發給我們每個人一個紀念章,我回家之後,就跑去送給了姚老師,在我心裏,他才是我真正的老師!


    我把我在水墨山水畫上,塗上青色水彩的事兒告訴了我媽。我說我在紀念小青,她知道我能去人民大會堂一定也會為我高興的。


    我媽卻歎了口氣對我說:“已經走的人了,就不要總想他,總念他,總惦記他。這樣活著人的活不好,死的人也死不踏實。。。。。”


    “媽,您是在說小青嗎?”我問道。


    “不,我在說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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