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是誰也沒有想到的。


    對於熟悉阿音的人來說,她那種膽大妄為的性格就是一切禍端的根源。她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要自己說了算,隻要她看中的就應該是自己的,包括情感,這種霸道的行為於是就會成為一切戕害自己的禍根。


    和她親近的人們在這個時候隻期盼她不要出事。


    畢竟這仍然是個不太安寧的社會。


    青春年華是人生最美麗的季節,也往往是人的一生最危險最多事的時期,而追求愛又是這個美麗季節盛開的鮮花。可是,愛讓一個人的生活充滿五彩斑斕的色彩,也為太多的人在這個過程中帶來過多的苦難,苦難往往是伴隨著人的一生迤儷前行。如果隻求一帆風順,當遇到風浪時,那片單薄的小舟很難不被風浪擊毀。


    一向過於順利的阿音,在這小小的風浪麵前幾乎顯得不堪一擊。


    也許一切的原由都是潘英凡的出現引發的。可餘韻卻並不這樣看。潘英凡的出現隻是一個導火索,而危機早就在阿音那霸道的個性裏潛藏著。拿她自己來說,她刻苦學習努力學畫的生活雖然有時過於寂寞,但也有一種溫馨和甜蜜的滋味讓她感到生活的美好。她是甘心於這樣平靜的生活的。她不是那種敢於追求時常做出一些過頭事情的姑娘,對於一些美好的事物,她把她藏在心裏,時常回味。她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的事情太多了。班上有許多男孩子總在她的麵前獻殷勤,可她從不多看他們一眼。


    可阿音就不是這樣。她往往是這樣的,當她看上一件東西或者一個人的時候,她不惜一切代價先把他拿在手裏先屬於自己再說,如果不喜歡再扔掉,那樣她就可以滿足了自己那貪婪的占有的欲望。在這次變故之前,應該說她是屢試不爽的。


    如果企盼自己永遠是一個勝利者,那無疑是癡人說夢。如今阿音終於遇到了她在活了十八歲的年紀中的第一次麻煩。如果換個別人也許這完全是無所謂的事情,可對於阿音來說可就真的是一件大事了。


    應該說潘英凡的優秀,是她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們所能遇到的那些男青年都是無法匹敵的,如果哪一個姑娘遇見了這樣的優秀青年不在心裏有著某種青春期的渴望,那她不是虛偽就是不正常,就如同一個即美麗大方,又聰明賢淑的女子不能不讓任何一個小夥子動心的情況是一樣的。但美好的事物並不就應該是屬於自己的。應該說阿音遇到的挫折完全是正常的,潘英凡並沒有答應她什麽,更沒有表示出自己的愛意,可阿音的不顧一切就讓這本來是正常的關係變了味道,而紀雲朋的搶先出馬,又為這件事情的逆轉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真正表現了阿音人生中的強盜邏輯是,在不能隨心所願的情況下,她竟然離家出走。


    一個十八歲的姑娘當然到了談情說愛的年紀。餘韻也知道,阿音早已經嚐試了由愛或者說是吸引所發生的一切內容,阿音也曾經和她說起過其中的滋味和奧秘,那種暴露和大膽是她絕對要為阿音擔心的。不過,對於阿音來說,過去的那些經曆還都不能算是愛,也許是一時的吸引,也許是為了排遣空虛時而弄出的小把戲,也許是向那種自視清高的人試一試自己的手段,甚至包括那個流浪歌手。然而,這一次她明顯是動了真的。雖然潘英凡和阿音也隻是有過那麽一兩次接觸,無論如何也還沒有到那種非常親密的程度,可誰也沒有想到阿音竟然如此看重英凡,這是包括餘韻在內和阿音親近的幾個人中誰都沒有想到的。


    昨天晚上阿音跑回自己的房間關好了房門,就嚎啕大哭起來,那哭聲震撼著人的耳膜,就在今天早晨義父送她來到學校的同時,鞏梅走出自己的房間去看了阿音一眼,她突然發現阿音不見了。他們找了一天沒有找到,最後在沒辦法的情況下鞏梅給英凡打了電話,英凡就立刻趕到了。他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出現這樣的結果。


    然後就是繼續找人,他們把阿音那些所有能聯係上的朋友一個個都打了電話,又都紛紛失望,然後又是一家家的夜總會,一家家的歌廳,一家家生意興隆的飯館。這個該死的姑娘能到哪裏去呢?雖然阿音留了個條子說她走了,不要找她,可又怎麽能不找呢?最後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英凡才來到這裏,他們也都知道阿音是不會和餘韻在一起的。


    餘韻聽到了這個消息大驚失色,她說:“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和阿音平時很少在一起的。可是,她怎麽會這樣?那怎麽辦?那我和你們一起去找她吧。”


    英凡擺著手,他看著餘韻說:“你就好好地學習等著考試吧。我也許真的不該出現在你們麵前,咳……”


    “這一點也不怪你,你完全是出於好意,隻是阿音……”餘韻說到這裏覺得再說下去對阿音不好就住了口。


    “你知道她那個歌手朋友去了什麽地方嗎?她會去找他嗎?”


    “不會,絕對不會。再說誰也沒見過那個流浪歌手是個怎麽樣的人。他也從來沒有在家裏出現過。”


    “她的那些能找的朋友都找了。”


    “我覺得既然她走了就是不讓我們找到她的。”


    “這麽晚了,你是不是該休息了?”英凡說完轉身走了。


    她想叫住英凡,可話到嘴邊終於又止住。


    英凡的到來讓她的心裏微微泛起了波瀾,好半天才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她遏止住自己聯翩的浮想,走進了房間,來到桌子前,拿起了畫筆。


    默菲似乎並不關心她的事情,半臥在床上讀著一本外國的美術理論著作。餘韻拿著畫筆,可半天也沒畫上一筆。她有些為阿音擔心。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是誰也不希望發生的。她的心感到十分沉重。現在隻是希望阿音早點回家,不要讓義父義母過於為她操心。


    如果英凡為此背了黑鍋她都要為他喊冤,都是阿音的自做多情。


    第二天一整天餘韻的腦袋都是昏昏沉沉的。她不知道義父他們是不是找到了阿音。她沒有想到阿音竟然把事情做得這麽絕,真的離家出走。如今離家出走的青年人並不在少數,可那多半都是家裏不如意,或者窮困之極的家庭,可這個家缺少什麽呢?應該說阿音要什麽有什麽,可她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一個本來就不存在的愛的必然失去,她就該做出這樣絕決的事情嗎?


    一個人的自身修養是何等的重要。


    餘韻總覺得憑著阿音為所欲為的個性早晚要出事。她為阿音擔心的隱憂越來越強烈。她準備明天抽出時間回去一趟。也許她什麽問題也解決不了,但她實在是放心不下。


    可就在她還沒有來得及回去的時候,一件天大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阿音的屍體是在十幾公裏以外的郊外草叢裏發現的。


    發現屍體的是二道村的養狗專業戶李福來。


    確切地說,阿音的屍體是被李福來養的兩條狗發現的。


    就在阿音失蹤的這天早晨,距離鶴崗市西南方向十多公裏的大安鄉二道村的村民李富來,五點三十分準時走出他那漆著黑色油漆大門的大院,領著他那兩條純種“大丹”,出了村裏的這條鄉村土道,踏上了通鄉大道。他看著兩條上竄下跳的“大丹”,心裏比這晴朗的天空還敞亮。憑著這兩條狗,他脫了貧,致了富,讓村民們好生羨慕。他把它們當成了祖宗養活著,不,祖宗能一年給他幾萬塊錢嗎?他侍侯它們的熱心早超過了祖宗。


    通鄉大道從村子旁邊貼身而過。往下走五裏多地是郊區的一個大市場,他每天都往那裏去轉遊一圈。往上沒什麽可去的地方,隻是一片空曠的野地。他忽然想起來,下邊昨天有一家不明不白地死了一條狗,他怕那病把他的寶貝大丹傳染上,那可就倒天大的黴了。他換了個方向,朝著上坡路走去。


    二道村是個小村子,隻有四十幾戶人家,雖然有公路,但幾乎到了盡頭,因為上頭隻有一個市裏某家單位的一個大倉庫,但這個倉庫早已廢棄不用了。這就等於說,在這條公路上,到了二道村就等於到了頭了。這樣倒也挺好,村民的土地不多,背靠著山林,優勢也不少。


    兩條狗一會兒跑上長滿蒿草的野地,一會兒沿著公路跑著。那條叫“大黃”的四歲了,“二黃”是它的後代。“大黃”的肚子裏已經懷了崽子。還看不大出來。


    突然,從崗坡上的蒿草地裏傳來“大黃”的狂吠,“二黃”也立刻跑了過去,接著也大叫起來。


    李富來納悶兒起來。這狗叫喚什麽呢?許是碰上什麽東西了。他也踏上了長著齊膝深蒿草的荒地。兩條狗見主人來了,圍著主人轉了一圈,又跑過去狂吠著。


    他慢慢悠悠地走過去,向那讓狗狂吠的地方看了一眼。他猛地幾乎暈過去。他定了定神,立刻轉回身,叫著狗,回到村子,把狗栓好,騎上摩托,朝著鄉派出所駛去。


    大安鄉派出所此時靜悄悄的,值班的民警李義德剛在床上眯了一會兒,就聽到外麵有人大呼小叫地進來。他抬起身子,看到是養狗的李富來,不滿地說:


    “你這麽早就來叫喚啥?不會是你那破狗丟了吧。”


    “不是狗,是人,人……”


    “人丟了?誰,誰丟了?”


    李義德不緊不慢地坐起來,看著李富來,說。


    “不是丟了,是……”李富來不知道是嚇的還是怎麽的,話說不成個了。


    “操,你他媽的歇會兒再說。”李義德想笑卻沒笑。


    李富來等氣喘勻乎了,說:


    “剛才我去溜狗,往上坡走,我的大黃……”


    “你的大黃,像你兒子似的。”


    “大黃沒命地叫,我上去一看,嚇死我了,人,死人,遍地都是血,我就到這裏來了。”


    李義德吸了一口,像埋怨又不是埋怨地說:


    “你怎麽沒到分局,像這種事最好……”


    “這是派出所啊,我想就應該到這裏來。”


    李義德笑了說:


    “也是。走,去看看。最後還得他們出麵。走。”


    李義德叫醒了一個小年輕的,一起上了摩托。李義德問:


    “是男的還是女的?”


    “女的,年輕的。別的我沒敢看。”


    “你還想看什麽。”


    這裏有屍體,而且還有血,這可不是個小事。誰也不會主動到這裏來尋死的。殺了人把屍體扔到這裏,可真會找地方。李義德立刻給市東城公安分局打了電話,很快就開來了幾輛警車。在現場找到了一部女式手機,這樣就給存在手機裏的用戶通了話。紀雲朋和鞏梅很快就來到了現場。他們起初並不相信他們的女兒會死或者說被什麽人殺死。女兒被慣壞了的脾氣他們是知道的,他們以為他們的女兒又是跟他們耍了一頓脾氣後出走幾天,等脾氣消了就會乖乖地回來。


    可是,他們錯了。當他們踏著發黃的早春的荒草來到屍體前時,立刻驚呆了,他們看到躺在荒野裏身染血跡的年輕女子就是他們的阿音,紀雲朋總算沒有倒下,可鞏梅當場就昏了過去,於是被和他們一起來的朋友抬到了車裏。


    一個那麽年輕漂亮的生命怎麽就會慘死在這荒草中呢?難道這就是找了兩天後最後的結果嗎?盡管她不聽話,可怎麽就會葬身在這樣的地方呢?他們的疑問很快就有了答案,現場勘察的結果是,死者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吞服了過量的麻醉品,然後被出租車拉到了野外實施了奸汙,奸汙後凶手就殺害了這名女子。


    這樣兩個健壯的中年人一下子就倒下去了。當餘韻聽到了這個消息後也暈了過去。她清醒過來後,為了安慰義父義母那顆受到強烈刺激的心,餘韻又搬回到了紀家住了下來。


    餘韻請了幾天假一邊陪著受到強烈打擊的義父義母,一邊由於家中一下子來了許多客人忙前忙後。許多客人見到這樣的場麵,暗自地都在讚賞著餘韻的懂事。


    阿音出殯那天,餘壯生也來了。紀雲朋見到了自己的老朋友,撲到餘壯生的懷裏大哭起來。


    餘壯生是女兒餘韻給他打了電話他才匆匆趕到的。他起初也不相信阿音會發生這樣的悲劇,可是女兒沉重的話語讓他又不能不信。餘壯生問女兒為什麽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餘韻隻好說是阿音看上了英凡哥,可潘大爺卻不同意這門婚事,然後就出現了這樣的結果。餘壯生在電話裏就一個勁地罵紀雲朋,想不到紀雲朋一個這樣聰明的人怎麽會辦出這樣糊塗的事情。


    “你可要多照顧一下你的義父他們,現在他們不知道有多傷心。”


    “我知道,我已經請了幾天假。義母始終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


    “可這事怎麽能鬧到這個份上啊。”


    “阿音是被壞人挾持後殺了。”


    “這些該死的畜生。”


    “你會來嗎?”


    “我現在就去。”


    “你可要小心一些,我又不能去接你。”


    “我沒事,你就放心吧。”


    對於阿音,餘壯生從來表現著不置可否的態度,因為紀雲朋出於對他的感恩非要認餘韻做他的義女,但他知道自己沒有那樣的力量也實在沒有必要同樣把阿音當做自己的義女。但他在心裏早就知道阿音是遠不如自己的女兒餘韻懂事和聽話的。


    阿音從小就表現出自己的霸道。餘紀兩家每年都要來往幾次,阿音就顯示出她的傲慢無禮和嬌縱,這點餘壯生就提示過紀雲朋。如果不是城裏有著良好的教育,又由於江達非的美術學校全省一流,他是不會讓餘韻在紀家一住就是兩三年的。不過,他現在已經看出來,他的女兒可不是阿音那樣的姑娘,這一點是他最為滿足的。


    他坐了第一趟長途汽車來到紀家。見到紀雲朋他的眼睛裏也含著眼淚。白發人送黑發人那種悲哀是難以言喻的。潘新業也來了,麵對紀雲朋他表示著自己的愧疚,但一切已經無法挽回,說什麽也是沒有意義的。此時的紀雲朋悲哀已絕,痛失唯一女兒,他一下子就失去了過去那種鬥誌。不管女兒怎麽樣,活著與死掉畢竟是兩個性質,鞏梅一病不起,餘韻在招呼著客人的同時,就始終照顧著她。她忙來忙去的,甚至不能和爸爸多說幾句話。潘英凡出於自己是一個小輩,和餘韻一起,做著這樣那樣的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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