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人才難得,需要珍惜”,有燉道,“脫脫辭相的五年裏,妥懽帖睦爾先後任命了四位丞相,妥懽帖睦爾也繼續推行變革,但是收效甚微,原先的問題,比如吏治腐敗,更加嚴重,而且天災貧乏,財政虧空”。


    “他能我也能這句話,還真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人和人天生就有差距,有人過目不忘,有人天生神力,有人樂感靈敏,但是如果那自己的弱點去跟別人的天賦比較,肯定碰得頭破血流,沒必要羨慕別人的成功,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妙錦道。


    有燉聯想到自己身上,“比如我,就沒有朱高煦那樣遠大的誌向,能和你守在一起就很知足”。


    妙錦嬌嗔地白他一眼,“朱高煦是不甘心,靖難之役,他是豁出命去護著他爹”。


    “人得學會安撫自己的心,否則很容易走火入魔,朱高煦不讀書,是沒辦法當儲君的”,有燉道。


    “破壞他人,比成就自己要容易得多,朱高煦得不到的,他也不會讓老大輕易得到”,妙錦道。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咱們坐山觀虎鬥吧,反正小胖子還小”,有燉道。


    “脫脫為什麽第二次為相,是妥懽帖睦爾求他出山嗎?”妙錦問。


    “我覺得應該是脫脫想力挽狂瀾,脫脫是比妥懽帖睦爾有理想、有信念感的人”,有燉道。


    “他這樣上趕著,雖是好心,但遲早會被解讀為別有用心,遭到厭棄是早晚的事”,妙錦道。


    “想力挽狂瀾必定得大權獨攬,不僅侵犯皇權,還影響某些人的既得利益,也許脫脫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無法全身而退”,有燉道。


    “他難道沒預判出自己的結局?”妙錦道。


    “就算預料到自己的下場,對於一個有理想的人而言,也會義無反顧,明哲保身是一種選擇,舍身為天下也是一種選擇,脫脫的誌向是為元朝續命”,有燉道。


    “感覺很悲壯”,妙錦沉吟道。


    “在一個遙遠的地方,有一種鳥,名為荊棘鳥,它的追求很奇特,離開巢穴,執意尋找荊棘樹,發現目標後,把自己的身子紮入那最長、最尖尖的荊棘,放聲歌唱,一輩子隻唱一次,曲終氣竭,悲壯淒美”,有燉道。


    “為什麽?”妙錦麵露驚駭之色。


    “這是它的信念,就像剛才講的那個小男孩一樣,遇到這樣的人,最好是躲開,千萬別死磕,剛不過,這是世上最可怕的對手”,有燉道。


    “朱高煦是不是這樣的人?”妙錦問道。


    “不是,他想要的東西太多”,有燉斷然道。


    “欲望太多,就會有牽絆,有取舍,有權衡,然後遇事會動搖”,妙錦道。


    “是這樣,朱高煦之所以起兵失敗,原因正在於此,他沒有今上那股視死如歸的氣概,四伯是一定要贏的”,有燉言語中對朱棣充滿了崇拜。


    妙錦淡然一笑,沒有回應,她親眼見過朱棣最脆弱、最無助的樣子,朱棣之所以能堅持下去,是逼不得已。


    當初被盛庸的兵馬截斷歸路,朱棣回不了北平,除了打,他沒有別的辦法。


    隻能硬著頭皮去拚命。


    困獸猶鬥。


    如果能安逸,誰願意以身犯險?


    “至正四年五月,黃河區域下了二十多天大雨,河水暴漲,滿溢而出,地麵水深約兩丈,白茅堤決口,一個月後,金堤決口,濟寧路、曹州、大名路、東平路等沿河地區全都發生水災。脫脫四月辭去相位,隻一個月。妥懽帖睦爾及其群臣對此束手無策,水勢不斷向北蔓延。至正八年正月,河水再次決堤,濟寧路等地被淹,水勢北侵,灌入運河,濟南、河間等地遭災,水浸這一帶的鹽場,而且南北運河中斷”,有燉道。


    “如果當時脫脫沒有辭相,也許不至於如此”,妙錦深感觸目驚心,“妥懽帖睦爾隻想穩固皇位,從未想過如何治理”。


    “或許也曾想過,不過,和自身利益相衝突時,便優先維護自身的利益了”,有燉不無嘲諷地說道。


    “即便將來有一天小胖子有機會接觸儲位,如果他能力不夠,我也會勸他讓賢,不讓他貽誤江山社稷”,妙錦道,“我不會隻為了自保,便不顧一切地奪取皇位,你可隨時評價小胖子的學業進展和能力情況,如果你的結論是他無法勝任,我能接受,我隻請求能給小胖子一份安穩的生活,讓他衣食無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皇位隻有一個,不是所有皇子都要爭奪那個位子,我沒有那份執念,小胖子是你培養的,他也不會有那份執念,我們不追求所謂人上人的優越感,隻想踏踏實實過好自己的日子”,妙錦道,“如果小胖子能力不濟,沒必要讓他承受那麽多,你一定要記得取而代之”。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麽豁達”,有燉感動得眼圈濕潤。


    “那是因為,我知道你會善待我們”,妙錦道,“人貴在有自知之明,現在開始學著處理政務,嚐試去理解世間很多事,才發現很難”。


    “元寧宗乳母的兒子哈麻和雪雪,入宮充當宿衛,哈麻能說會道,很受寵幸。脫脫第一次為相期間,哈麻擔任同知樞密院事,對脫脫各種逢迎討好”,有燉道。


    “正是這位哈麻害死了脫脫”,妙錦說道,“在皇帝麵前爭寵,鬥得你死我活”。


    “沒錯,哈麻屬於有野心但沒能力的那類人,他想要擁有權力,又沒有脫脫那樣的才能,隻能從別的方麵百般討好妥懽帖睦爾,同時詆毀脫脫謀取上位”,有燉道。


    “妥懽帖睦爾從小被流放,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渴望平凡生活的親情、信任和那種鬆弛感,正好讓哈麻趁虛而入,他滿足妥懽帖睦爾虛妄的安全感,帶給妥懽帖睦爾短暫的虛幻的滿足,然後趁機攫取權力,大權在握,哈麻不會管天下社稷如何,也許根本不懂這些,他隻知道掌握生殺予奪的權力,是一件多麽快意的事”,妙錦道。


    “做成一件事很難,獲取一個人的歡心則容易得多,皇帝的歡心等同於權力,哈麻深諳此道”,有燉感歎道。


    “真是可怕,分辨忠奸的能力,不是人人都有,遇到哈麻,等於自毀根基,距離最終的潰亡已經不遠了”,妙錦道。


    “哈麻未必不忠,可能他也會做出某些誓死護主之類的事,隻不過他忠誠的對象是皇帝,脫脫效忠的則是朝廷,兩者有著本質的區別,而且兩個人的能力、見識、判斷力有著天壤之別,哈麻就算想對妥懽帖睦爾掏心掏肺地好,也隻能做些逢迎討好之類的事,他不具備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有燉道。


    “不,你太高看哈麻這樣的人了,如果他用心分辨,必然能看出脫脫的忠心耿耿,知道脫脫是忠臣仍舊加害,便是謀取私利,不顧妥懽帖睦爾的安危,隻顧自身利益,這不是忠,這是赤裸裸地加害,妥懽帖睦爾信任重用這樣的人,是自己害自己”,妙錦氣憤不已。


    有燉輕聲安慰道,“這是別人的故事,與我們無關,聽聽就過了,不用往心裏去”。


    “其實,我是擔心,害怕不能識別這樣的人”,妙錦有感而發。


    “我會幫你分辨,不讓這樣的人有機會接近你”,有燉握緊她的手,“十七叔問了好幾次,你何時見他,他不能總等著你的召見,朝廷有規定,他不能長時間留在京師”。


    “明天吧”,妙錦感覺有些累。


    “我來接你?”有燉柔聲道。


    “我直接去梅園,你和朱權直接在那裏等吧”,妙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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