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魏枝看著她,抓起她的一隻手,合在自己手心中,朝它輕輕的呼了口氣。


    吹吹,就不疼了。


    孩子總是有著自己的一種直覺,魏枝看著紅煙,覺得她應該很疼。


    “吹吹,不疼。”


    魏枝小小聲的,用氣音輕輕道。


    紅煙驚得立刻從床上起身,她蹲在魏枝身前,看著他的眼神中帶點驚訝。


    “枝枝,你會說話?”


    魏枝朝她笑笑,歪著腦袋,喊了一聲:“煙煙,姐姐?”


    魏枝那天受到的暫時性失語,這幾日,已經在慢慢恢複。


    今天還是他第一次在紅煙的麵前說話。


    小孩子的音色雖然都是軟乎乎的,但細聽,男孩和女孩的區別,還是能聽出來的。


    紅煙在這閣中見人這麽多年,幾乎是魏枝一出聲,她就聽出了些不對勁。


    但紅煙稍即便用手捂住了他的唇,朝他試探問道:


    “枝枝,你是男孩子?”


    魏枝點頭,他一直都是男孩子啊,他還有小鳥唉! ! !


    枝枝有小鳥的! ! !


    係統021:“……”你那點小東西就別拿出來顯擺了,以後看你老攻的大鳥。


    紅煙這才真正驚訝了,魏枝竟然是男孩子,連張媽媽那樣眼光毒辣的人都將他認錯了。


    但他一出聲,張媽媽肯定能察覺不對勁。


    紅煙看著魏枝那雙幹淨漂亮的眼睛,蹲在他身前,耐心的小聲對他說:


    “記得,日後不要在旁人麵前開口說話。”


    “不要讓她們其他人知道你能說話的事。”


    魏枝疑惑的看著她,不理解為什麽不讓他說話。


    紅煙不知道怎麽跟他說這種事。


    若張媽媽得知魏枝是個男孩子,一怒之下,為了賺回她的本錢,絕對會轉手將魏枝賣到那專供孌童給那個達官貴人玩弄的黑市中。


    紅煙也是在同客人交談的時候,才知道,竟然還有比她們這紅鳶閣更讓人生不如死的地方。


    那等黑市,可不僅僅是供人歡愛的場所。


    更像是折磨人的地獄人間。


    裏麵的一些貴人,尤其喜愛年紀小,又長得極好看的男童。


    男子身體且沒有女子那般嬌弱,被人帶到了床上,各種器具都往他們身上使。


    亂葬崗中,有許多無名的幼童屍體,便是出自那裏。


    張媽媽本就心狠,眼中隻有錢和利益,若是被她知道了魏枝是男孩,為了她的那五十兩銀子,絕對做得出將魏枝賣到那種地方去的事。


    魏枝若是去了那裏,哪裏還有命在?


    紅煙看著魏枝,像在看家中的幼弟一般。


    她是被家裏人賣到這個地方來的,但她跟著父親要離開家的時候,整個家中,隻有三四歲的幼弟抱著她的腿,哭個不停,不肯讓她走。


    她十三四歲入的這紅鳶閣,如今,大概過了四五年,算算時間,她家中曾經抱著她哭個不停的幼弟,現今,應該也有七八歲。


    同魏枝的年齡差不多。


    想著,紅煙眸中對魏枝的憐惜又多了幾分,她認真道:“枝枝,聽紅煙姐姐的話,姐姐不會騙你。”


    這件事,能瞞多久瞞多久。


    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吧。


    這世間苦命人如此之多,誰又能管得了誰?


    就連紅煙,也不過隻能在此時,好心的出聲提醒魏枝,不要被發現。


    紅煙說的話,魏枝聽進去了,他對人的善意和惡意感知很敏感。


    魏枝能感覺得出來,她對他沒有惡意。


    ……


    魏枝就這樣,在紅鳶閣中安置了下來。


    他討厭這裏麵的客人,但為了活著,魏枝隻能保持沉默。


    他不過六七歲,骨子裏剩下的唯一本能,便是渴望活著。


    紅鳶閣的夜晚,總是熱鬧非凡,脂粉味與熏香味混合,鋪就一幅幅曖昧糜爛的場麵。


    魏枝沉默著,在其中學會分辨形形色色的人。


    自從那裏紅煙讓他不要在旁人麵前開口說話後,他便再沒在閣中說過一句話。


    在這裏待的時間長了,他也知道紅煙有一位心上人,是一個窮書生。


    不同於話本中才子佳人的開場,他們的故事,在一場淩亂的情事中匆匆開場。


    純情的窮書生被同書院的富家同窗帶到了這煙花之地。


    卻不曾想,對這裏的紅煙一見鍾情。


    紅煙被人安排同窮書生同床,第一次,在淩亂的床榻間,竟衍生出了真情。


    魏枝見過那個書生幾次,他每次,都會給紅煙帶一些新奇的玩意。


    他沒有進閣中,每次就站在紅煙房間窗下的那一棵大柳樹下,同紅煙遙遙相視。


    紅煙收到過他寫的很多情詩,紅煙雖然不懂詩,但很是珍惜那些書信情詩。


    每到了這時候,魏枝才能在她臉上看見真切的笑意,帶著幾絲少女獨有的情絲,眉眼間都是溫柔與思念。


    見他眉眼間都是好奇,紅煙小心的將書生寫給她的情詩收起,聲調輕輕的道:


    “這是姐姐的情郎給姐姐寫的信。”


    “枝枝不用好奇,往後也許你也會有這麽一天的,會遇到自己喜歡的人。”


    她低聲的自語道:“喜歡他,念著他,心裏眼裏都是他。”


    哪怕知道同他沒有未來,卻依舊會因為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而心顫不已。


    紅煙知道她同那窮書生之間沒有未來,但她就是舍不了,放不下。


    她這一生,活得本就不如意,難得遇見一顆甜蜜至極的糖,吃了,便再難以舍棄。


    魏枝看著她,聽著她說的這些話,有些似懂非懂。


    喜歡?


    他日後,也會喜歡旁人?


    魏枝搖了搖頭,不,他不要喜歡別人。


    他隻想好好的活著便好。


    在閣中的日子並非一成不變,待魏枝到了十三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有人來閣中砸場子的場麵。


    宣洲城中有一位爺,格外喜歡紅煙,每次來都會直接在紅煙房中過一夜。


    他來的時日間隔不長,但偏偏在這一日,發生了意外。


    那男人還在紅煙的房子裏,赤裸著身子,摟著紅煙睡覺時,突然有人一腳踹開了紅鳶閣的大門。


    一群長相凶狠剽悍的壯漢直接拿著棍棒滾了進來,在他們身後,是一位穿著華麗的粗壯女子。


    此刻那女子麵帶怒氣,直接帶著人風風火火的就要往二樓去。


    張媽媽就住在一樓,聽到動靜後,連忙連外衣都來不及穿,半披著衣物匆匆忙忙就出來了。


    “哎喲哎呦,你們這是幹什麽?”


    “你們閣裏的紅煙在哪?”


    “昨晚和她一個過夜的那男人在哪?叫那對奸夫淫婦滾出來見我。”


    穿著華麗的那位壯實的夫人直接罵問著張媽媽。


    張媽媽心裏一個咯噔,這是家中原配找上門來了。


    她連忙上前攔著人,連連道:“我們這裏沒有什麽奸夫淫婦,您一定是弄錯了。”


    “我們家紅煙,昨夜房裏沒人,您弄錯了弄錯了。”


    張媽媽邊說著,便朝一旁的小廝使了個眼色,那人便悄悄的褪下,連忙從另外一側上了二樓,通知紅煙和她房中那名男子。


    那男人一聽,臉色微變,連忙起身穿好褲子。


    樓下的張媽媽似乎沒攔住人,有一批人已經氣勢洶洶的上來了。


    那男人一聽外麵這劈裏啪啦的動靜,心裏一慌,直接赤著上半身,抱著剩下的衣物,就準備從房間的窗戶往外跳。


    好在這裏是二樓,不算高,有經驗的人跳窗挺容易。


    他是跑了,紅煙卻還坐在床上,還未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何事。


    直到門突然被一群人破開,一個壯女人氣勢洶洶的走上前來,看了眼紅煙,再看了下房中淩亂的痕跡,然後轉身問被大漢提著手中的一名小廝,問道:


    “她是不是紅煙?”


    那小廝苦著臉點了點頭。


    紅煙還未反應過來,她內裏隻穿著一個紅豔豔的肚兜,沒穿其餘的衣物,此刻在眾多陌生人的麵前,正拉著被子遮掩住自己。


    結果那女人一聽她就是紅煙,直接二話不說,上來一把將紅煙的被子搶走,對著那張我見猶憐的臉,左右飛快的扇了兩個大耳光。


    聲音響亮得在場的人都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她扇完耳光之後,直接扯著人的頭發,想將她從床上扯下來。


    “騷女人,不要臉的妓子,敢勾引老娘的男人。”


    “就這麽缺男人焯是吧?”


    “昨晚和你睡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去哪裏了,你們這對奸夫淫婦,不要臉的賤人。”


    紅煙被她硬生生扯著頭皮,從床上拉扯了下來。


    淚水已經在眼眶中打轉,既是疼痛,也是因為僅剩的自尊被人硬生生踩碎。


    “你們這些青樓妓院裏的婊子們,一個兩個的,就是挨打,千人枕萬人跨,一群不要臉的賤東西。”


    “老娘今天打死你們這群不要臉的東西。”


    紅煙手臂護著胸前,淚水糊了滿臉,那女人將她扯到地上之後,又開始對她左右踢打。


    外麵有人想進來阻止,結果被那女人帶來的壯漢們攔在了門外。


    彼時,已經十三歲的魏枝揉著眼睛,站在人群中,準備看發生了些什麽事。


    還未近前,就聽到了許多從那位夫人嘴中出來的汙言穢語。


    他連忙費力的扒開人群一看,然後看到紅煙被那宛如瘋了一般的女人狠狠打罵的場麵。


    魏枝眼睛瞬間就紅了,他趁著個子還小,連忙像條遊魚似的,從那些男人未注意到縫隙中鑽了過去。


    他一鑽進去之後,連忙抓住那女子揚起來要打人的手。


    那女人見狀,目光落到魏枝臉上,再一看他樣貌,如此出眾。


    一猜,就覺得,這估計將來也是個勾引男人的爛貨。


    於是另外一隻空著的手,高高的揚起,落到了魏枝的右臉上。


    “啪!”極清脆響亮的一聲,實打實的落到魏枝的臉上。


    魏枝臉上的皮膚生得嫩,幾乎是她手掌一落下,那張臉,就紅了大半。


    魏枝直接被那股力道打得偏了偏頭,臉上火辣辣的疼。


    “呸! ! !”


    “你小小年紀的,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那女人心中暢快,嘴上也不依不撓的罵道。


    她那巴掌將落下的時候,赫連鉞在一旁,眉眼中怒氣橫生,下意識的揚起手臂去攔那女人。


    結果赫連鉞眼睜睜的看著那隻手,穿過他的手臂,直接落到了魏枝的臉上。


    赫連鉞這才想起,他無法觸碰到這裏的任何人,因為這些事,這些人都是在魏枝的回憶中切切實實的發生過的。


    挨餓,挨打,被賣入青樓,被人扇耳光,一樁樁,一件件,在魏枝的上一世中,都是真切的發生過的。


    而他,此刻隻能作為一個看客,待在一旁,清清楚楚的看著魏枝的掙紮與苦難。


    他無法救魏枝。


    這個事實,此刻如此清晰明了,讓赫連鉞竟有些無能為力。


    縱使他是坐擁天下的帝王,但在這些力量麵前,依舊渺小如螻蟻。


    魏枝被打得耳膜劇烈的鼓動了一下,疼痛襲來,但他握著那女人的那隻手,依舊沒有半點動瑤。


    氣氛一度焦灼。


    好在之前沒攔住這些人的張媽媽在他們闖上樓之後,立刻召集了樓中的打手。


    一群人拿著棍子和家夥事,氣勢洶洶的上了樓。


    在魏枝同那夫人僵持的時候,張媽媽帶著人上來同人對峙。


    魏枝見此,沒有管自己臉上的紅腫,從一旁拿起一件衣物,將它蓋在紅煙的身上,遮住了她僅剩不多的自尊。


    趁著張媽媽同人對罵的當下,連忙將紅煙從地上扶起,將她暫時帶離人群的視線中。


    將人安置在一間空房後,魏枝給紅煙倒了一杯茶水。


    紅煙沉默的接過,垂著頭,臉上滿是淤青和巴掌印。


    她雙手捧著杯子,就那樣呆呆的坐著。


    然後魏枝轉個身的功夫,就聽見身後有女子低低的哭泣音傳來。


    這不知道是紅煙自入了這紅鳶閣後第幾次哭,聲音哭得破碎,壓抑又難過,眼淚成了珠串似的往下掉。


    她是妓子,做的事都是讓人唾棄萬分的事,活該被人扯著臉皮罵婊子。


    但若是人生能有選擇,誰又願意當這千人枕,萬人騎,一點朱唇萬人嚐的妓子?


    或許是有人願意的,但紅煙不願意。


    她的人生,從一開始,就沒人給她選擇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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