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湘虎乖乖的坐著,低著頭,像極了一個犯了錯的“乖學生”,但是湯皖想起仲浦先生說的事,許世縹死於槍殺,便是眼前這個“乖學生”所為。


    湯皖卻是一點都不同情許世縹,反而對於湘虎充滿了同情,想伸手去拍一下湘虎的肩膀,終究手落在了半空中,沒有拍下去。


    “說說,你回到滬市的事情吧!”


    長發遮掩下的湘虎,訴說起了自己,從那一夜離開,回到滬市的一切事情。


    一列車頭冒著濃濃黑煙的老式火車,拉著一個夙夜不寐的年輕人駛向了南方,踏上了一趟驚險複仇之旅。


    湘虎從收到父親的絕筆信,到回到滬市,已經是2天後的事情,一路上坐立不安,日思夜想,等回到家時,卻發現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從周圍人的口裏,才知道是突發火災,全家4口,死於非命。湘虎隻是遠遠的看了一眼,便立刻離開了,沒有被現身,找了個沒有人的地方大哭了一場。


    湘虎知道徐家勢力大,自己一旦現身就沒了活路,於是,一直行走在滬市的陰暗角落,從黑市買了一把家夥,耐心等待著機會出現。


    終於,湘虎等到了許世縹單獨去風月場所的機會,趁機摸到床前的時候,裏麵的人還隻顧著快活,渾然不知危險已經降臨。


    “啪!啪!啪!”的三聲槍響,嚇的床上的女子當場失聲大叫,而湘虎也迅速逃離了現場,接下來,許家在黑市重金發布懸賞令,1000大洋取湘虎性命。


    整個滬市的地下人物聞風而動,剛開始湘虎還能不露痕跡,慢慢的,便招架不住,隻能望風出逃,終於在一個夜晚,被幾個人尾隨到了黃浦江邊。


    這時候的黃浦江上,還沒有一座大橋,幸虧江邊也沒有停靠船隻,湘虎望了一眼身後的黑夜,百年毅然決然的縱身一躍,於茫茫夜色中,跳入黃浦江中。


    仗著從小在湘江邊長大,熟知水性,湘虎在夜色的遮掩下,遊到了黃浦江對岸,找了個沒人的地方上岸,終於撿回了一條性命。


    後來,一直在滬市四處躲藏,疲於生計,直到湯皖的《r國威脅論》在《新年輕》上發表,湘虎才得知湯皖與仲浦先生相熟,於是,便得到了仲浦先生的幫助,逃離了滬市。


    湘虎說的簡單,很是平凡,但其中的凶險程度,想必是每時每刻都遊走在命懸一線之間,1000大洋啊,多少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


    湯皖端起一杯茶水,下意識的喝了一口,但是腦子裏的卻是湘虎,無奈跳入黃浦江的一幕,又重新看了一眼正安穩坐著的湘虎,仍心有餘悸,好在撿回了一條命。


    那滬市就像是一張大網,不敢投靠親戚,身上又沒錢的湘虎,隻能在城市裏找到一點吃的,要是去了荒無人煙的鄉下,馬上就要暴露蹤跡。


    幸虧仲浦先生給這張大網,開了一個口子,否則湘虎遲早要命喪滬市,有機會得好好感謝仲浦先生,湯皖如實的想到。


    “喝點茶水!”湯皖不知道此刻應該說些什麽,隻好讓喝茶。


    “哦!”湘虎還是有些拘束的舉起茶杯,隻是輕輕抿了一小口。


    然後,又從旁邊的包袱裏,摸索出一封信來,雙手持著,遞給了湯皖,並說道:


    “這是仲浦先生給您的信件!”


    湯皖接過信件來,借著廚房昏暗的燈光,可以看到黃色的信封上,寫著幾個字:皖之兄親啟。


    信件的大致內容是不負所托,《r國威脅論》全書已經發表完畢,《新青年》銷量提升了一大截,徹底走出了困境。


    而湘虎也已經找到,幸得安康,身體完好無損,生命無憂,沒有出事情。


    另外,《r國威脅論》、《狂人之日》,因稿費數目巨大,仲浦先生不敢馬虎,決定下個月初,親自來一趟首都,還特意囑咐買些好酒,一醉方休。


    看完信後,湯皖又把信件折疊起來,走回房內,從一個盒子裏,拿出一把鑰匙來,出來遞給了湘虎。


    “這是湘靈買下的房子,也在這一塊,晚上你去那裏住吧!”


    湘虎雙手接下鑰匙,放置於包袱裏,然後把包袱橫在雙腿上,看的湯皖心裏一陣心酸,朝著大牛喊道:


    “大牛,帶湘虎去湘靈小姐住的那裏去。”


    “俺知道了!”大牛潮濕的雙手在身上磨蹭了幾下,就跑出院子。


    湘虎站起身來,行禮後,辭別了湯皖,跟在大牛身後,朝著大門走去,身體都跨出了門檻,忽然又聽到湯皖在院裏大聲喊道:


    “明天早上,記得過來吃早飯!”


    湘虎驀的止住了腳步,回過身來,抬起了頭,第一次臉上露出了笑容,也大聲回複道:


    “知道了,先生!”


    這是一條巷子,本應是漆黑的,但是今晚的月光異常皎潔,在兩旁錯落有致的圍牆和房屋影子中,夾雜著兩個年輕的影子。


    前麵帶路的影子突然停住了,轉了個身,對著後麵的影子,憨厚的說道:


    “湘靈小姐可盼著你回來了,俺家先生也經常念叨你嘞!”


    湘虎的內心突然感到一陣久違的溫暖,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感受,卻又是那麽的熟悉,最後嘴裏才冒出幾個字來。


    “我妹妹,她一個人過得還好吧?”


    大牛又轉過身去,鼓搗著嘴,不明白先生為什麽那麽做,也不明白湘虎為什麽不回來。


    但湘靈住的那幾天,發生了什麽事,大牛卻是看的真真切切。


    回想起那一幕幕的場景,大牛就不由自主的替湘靈感到委屈,開始數落起湘虎來。


    “好?好個什麽....湘靈小姐哭了一夜,俺家先生就在門外坐了一夜。”


    “湘靈小姐之前可喜歡說話了,還和俺打招呼呢,從那晚以後,就不愛說話了,後來就走了,去了老遠的地方。”


    “湘靈小姐在的時候,你不來,走了老半年了,你才來,俺家先生也是的,現在想湘靈小姐有個什麽用?”


    ........


    大牛打抱不平,嘴裏碎碎念叨了一路,像是終於替湘靈申訴了委屈。


    而湘虎則是一路跟著,一路聽著大牛說起妹妹的事情。


    聽到了最愛說話的妹妹,突然不愛說話了,心裏就堵的慌,漸漸的,湘虎耳朵裏沒了大牛的聲音,抬起頭,就看到大牛正站在一扇大門前。


    “到了,湘靈小姐,後來就住在這裏!”大牛沒好氣的說道。


    湘虎借著月光,從包袱裏拿出先生給的鑰匙,插入門鎖之內,“哢”的一聲,鎖打開了,輕輕推開了半扇門的,露出了一個縫隙,但迎麵卻撲來了,整個院子的荒蕪氣息。


    這不解風情的,初夏時節的夜風,非要將已經沉澱的思緒,吹的滿院子跑,又吹的直奔門口兩人的心頭。


    大牛鼓搗著嘴角,看著院裏被風吹得亂晃,有小腿高的雜草,說道:


    “俺在湘靈小姐剛搬進來的時候,分明都把雜草除幹淨了。”


    天上的月光把整間院子照的通透,繁密的雜草間,飄落著幾片枯樹葉,然後枯樹葉被踩的發出“嘎吱”的聲響,雜草也被蹚出一條道來。


    這條道一直往院子正中央延伸去,直至停在了一顆枯樹前頭。


    樹枝已經變得幹枯,沒有一片葉子,樹幹上有個大洞,但是在樹根的邊上,又出現了一棵小小的樹苗,隻有幾片翠綠的小葉子。


    大牛很是稀奇盯著枯樹看,說道:


    “去年的時候,這棵樹都快要死了,沒想到根上又長出一顆樹苗來,真是好的很!”


    裏麵的房門,沒有上鎖,用力一推就推開了,大牛熟悉的打開房裏的燈,這才看的清楚,房內很幹燥,地上有一層細細的灰塵,床和家具都被套上了一層白布。


    桌子上的書籍也被蓋上了幾張報紙,角落裏的鞋架上擺著幾雙鞋子,被布袋子包裹著,衣架上空空如也,隻有衣櫥裏還掛著幾件衣服。


    大牛一眼就認出了,這是湘靈小姐曾經穿過的衣服,那是一條黑色的旗袍,是湘靈特意買的,去見湯皖最後一麵時穿的。


    沒想到卻是沒有被帶去瑛國,而是安靜的被掛在衣櫥裏,大牛遺憾的,說道:


    “湘靈小姐穿這件衣服最是好看了,可惜,先生就瞧見過一兩回。”


    把湘虎一人留在房裏,大牛又跑去了廚房,幸好還有水,於是,就開始洗鍋,生火,燒水。


    在大牛看來,先生和湘靈小姐是每天都要洗澡的,那麽湘靈小姐的哥哥自然也是要洗澡的。


    沒過一會,廚房裏就有了火光閃動,緊接著,又響起了盤子和碟子的清脆碰撞聲,“鐺鐺”的響個不停,這是大牛在洗餐具。


    忙完了這一切,大牛從心裏,才認為自己算是真正完成了先生交待的任務,就對著房裏喊道:


    “俺先走了,明天再來給你整理院子,對了,別忘了明天早上來吃早餐,先生囑咐過的。”


    湘虎從房裏走出來,對著大牛真摯的行了一個禮,感激著說道:


    “大牛兄弟,謝謝了!”


    大牛反到是變得不知所措了,笨拙的彎腰低頭,急著說道:


    “你是湘靈小姐的哥哥,遲早和先生是一家人,就別跟俺見外了,有事,招呼俺就成!”


    湘虎看著憨厚的大牛,急急忙忙的,在院裏蹚出一條道,匆忙奔向門外的身影,不由得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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