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山鎮背山麵水,方圓十幾裏,人口眾多,諸業繁盛,周邊有數十鄉村,星羅棋布於山水之間。


    赤溪河自上遊急流而下,在此處趨於緩和,水麵寬闊,河兩岸有多處適合泊船之地,因此碼頭眾多,水運行業極其發達,鎮上之人多半以此為生。


    張元敬信步穿過繁華的街市,不時有人恭敬地向他致意。


    在這方世界之中,由於妖獸甚多,凡人國度有賴道門煉氣士護佑,故一般百姓,對於修道之人,往往尊敬有加,不管是不是仙師,都會熱情以待。


    偶有一些巡邏的官差,因見張元敬麵生,非是本地道觀之人,欲攔住察看度牒,張元敬卻是輕輕一笑,腳下步履加快,眨眼間便消失不見。那些官差知是遇到高人,也不敢再去追趕。


    從繁華街市走過,便到了臨近赤溪河的幾處碼頭之地。


    碼頭之上,人頭攢動,船工和苦力正在裝卸貨物,而商人則在一旁交談,或閑聊商情,或商議合作,或討價還價,嘈雜鼎沸,卻也是一派生機勃發、煙火旺盛。


    張元敬不喜這些喧鬧之地,便移步兩個碼頭間的一處觀景平台,憑欄遠眺河麵。


    此處河麵約有五百餘丈寬,水波浩渺,甚是壯觀。


    河對岸也有幾處碼頭,碼頭之後,則是遼闊的平坦之地,除了一些集中建造的矮小房屋之外,便是農人種植的莊稼,綠油油一大片,一直延伸到百十裏外的丘陵地帶。


    張元敬觀此美景,隻覺心胸開闊,神清氣爽。數年閉關所積累的沉鬱之氣,不覺一掃而光。


    他移步下了河堤,順著東流河水,一路踽踽而行,體悟這天地間的大美。


    行約十餘裏,卻見前方站著一個妙齡女子,麵朝河水,雙眼迷茫,不知在想什麽。這女子甚是美貌,年約二十一二歲,杏臉桃腮,眉毛如畫,雙瞳剪水,穿一身白中帶粉的勁裝,腰間懸著一柄銀鞘長劍。


    張元敬在此潛修,自是不願亂染因果,本能地就要錯身而過。


    隻是他畢竟是普通農家出身,偶然入道,心中總是對凡人有一份同情,故掠過之時,多看了一眼女子,見其淚珠盈眶,輕聲抽泣,臉有悲苦,似乎有輕生之跡象。


    他想了想,既然看到了,也不能硬著心腸置之不理,走出幾步後,又回過頭來,開口問道:“這位姑娘,何以在此哭泣?”


    “嗯?”這妙齡女子一陣茫然,轉過臉來,有些哽咽地問道,“道長可是在與小女子說話?”


    “當然,此處除了你我,似乎沒有第三人。”張元敬撫了撫頜下長須,微笑著說道。


    女子搖搖頭,咬著嘴唇說道:“無事。多謝道長掛念。”


    她正要轉過頭,不再理會這老道,突然感到不對,便再次定睛去看張元敬,卻發現眼前之人,不複老道模樣,而變成一個臉色紅潤、雙目炯炯、麵容清臒的四十來歲中年道人,渾身上下散發一種強大生機,顯然絕非一般所見之道士。


    她本是習武之人,對人體之力量最是敏感,隻是稍稍感應,便察覺眼前之人,身體之中似乎蘊藏著不同尋常的力量。


    “仙長救我!”女子竟猛地跪下,在地上連磕三個響頭。


    張元敬本是怕她突然投水自殺,所以略作準備,稍稍泄露了一些氣機,卻不想這女子如此敏銳,反應也如此迅速,當即跪下求救,倒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他不覺苦笑,隻好說道:“你先起來說話!”


    女子也很識相,並不搞跪下逼迫那一套,而是乖巧站起,低頭垂手站立一旁,等待張元敬問話。


    到了此時,張元敬知道這因果算是沾上了,想要完全甩開肯定是不行,便問道:“你在此是想輕生?”


    女子麵容一淒,點了點頭。


    “所為何事,非走此路?”


    女子雖不知眼前道人身份,但直覺告訴她此人非同尋常,又思量確實已無路可走、隻有一死,既然死且不懼,又何懼其他。


    故也不猶豫,便將自己之事,一五一十細細說與張元敬聽。


    此女名喚張萱,乃是蒙山鎮的百年世家張氏家族嫡係族人。


    張家一貫以武術傳家。蒙山鎮另有一個武術世家,為鄒氏家族。


    兩家均以漁業為生,乃是競爭對手。不過,畢竟都是鎮中望族,相互之間的關係千絲萬縷、盤根錯節,競爭歸競爭、齟齬歸齟齬,都是藏在台下的,倒不曾有撕破臉皮之事,雙方在表麵上還是和和氣氣的。


    大約二十年前,鄒氏不知從何處聽說彤雲宮仙長愛食赤溪河中的赤鰭火紋魚,便捕撈了不少,獻與彤雲宮一位長老,討得此人歡心,遂把鄒氏嫡子鄒標虢收為外門弟子。


    鄒氏一門,由此顯赫,氣焰逐漸高漲,在蒙山鎮遂成一霸,對張氏也肆意打壓。張氏懾於彤雲宮的仙威,隻得忍氣吞聲,苦心經營,勉強維持生計。


    誰料一年前,鄒標虢竟稱要納張萱為妾,使鄒張兩族結成秦晉之好。此招陰毒,顯然是要吃人不吐骨頭。


    張萱當然反對,張萱之父和兩個叔叔也都極力反對。因張萱之父乃是張氏當代主事之人,兩家聯姻之事自是不成。


    鄒氏則認為張氏此舉,掃了其家顏麵,提出按照武林規矩,進行比武決鬥。


    張氏雖懼怕彤雲宮,但對於與鄒氏比武,卻是信心十足。


    張萱之父親自出馬,連勝鄒氏數人。後鄒標虢之父出手,不知用了什麽妖法,突然用手一甩,便有一道藍光射出,將張萱之父擊倒,張萱之父尚未來得及開口認輸,對方迅速出招,將之殺害。


    張萱兩個叔叔手足情深,皆上場比試,也被那妖法打倒,死於非命。三條人命的犧牲,使得雙方結下血仇。


    然而,鄒氏得勢不饒人,放出狠話,若張萱不嫁鄒標虢為妾,則要與張氏比鬥到底,直至張氏滅族。


    張氏其他族人心生畏懼,為求活命,便施壓張萱,讓其為家族考慮、為自己的幼弟幼妹考慮,屈從鄒氏。


    張萱既不願嫁與殺父仇人,又不願家族受到牽累,尤其不願七個幼弟幼妹因此被害,心中無比矛盾,自覺人生悲苦、前路斷絕,這才渾渾噩噩走到赤溪河邊,生出投河自盡、一了百了之心。


    張元敬心中喟然,這雖是張萱一麵之詞,但從中也能推知,此事必是修仙者插手,方才讓一個百年傳承的武術世家束手無策。否則,即使這張氏家族實力不足,總有一些關係可以動用,幾方勢力一出麵,此事怎麽也可調停,大不了在產業上吃點虧,而不至於困窘至此。


    他沉吟片刻,心中並不願隨便接過這個因果,便問道:“那麽,此事你想如何解決呢?死肯定不能解決問題,鄒氏肯定不會因為你一死,就會放過張家。”


    張萱原本心如死灰,隻求一死,遇到張元敬後,因認定他乃非凡之人,便將之當成救命稻草,不管不顧,跪地求助。


    此時一番述說,情緒卻是冷靜下來,轉念一想,她這件事,最大的症結,並非什麽鄒氏或鄒標虢,而是彤雲宮。若要眼前這道人相救自己,便是要他與彤雲宮對敵。


    他且不說能不能、敢不敢與彤雲宮作對,即使有此實力有此氣魄,也隻能一時出手,難不成還能一直護佑自己,護佑張家?如此一想,她便明白張元敬問話之意,當下竟不知如何作答,苦著一張俏臉,就愣在了當場。


    張元敬也不催促,而是凝視河上煙波,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張萱左右為難,躊躇良久,方才以虛弱但堅定的聲音說道:“雖然,雖然……無論如何,小女子就是不願嫁那人為妾!”


    “這好辦,我可以帶你離開此地,去一個無人認識你的地方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張元敬接口說道。


    “可我放心不下七個幼弟幼妹!”張萱急道。


    “這也好辦,我可以把他們七個也帶上,與你一並離開。”


    “可是,可是我們這一走,隻怕蒙山張氏便要被滅族了。”張萱悲聲哭泣,雖是忍不住將這話說出,但她也知道這個要求著實有些過分了。


    張元敬搖搖頭,麵無表情地說道:“貧道從這裏走過,遇到你也是一樁緣分,救你還有你的七個弟妹,也算是了卻一樁因果。但是,保你張氏家族,卻是大大超出了這因果,請恕貧道不能助你。”


    “道長莫怪,小女子也並非要提此請求。隻是,隻是實在忍不住,脫口就說了出來罷了!是小女子命苦!嗚嗚嗚……”張萱嚎啕大哭,顯見是傷心至極,無法排遣,乃放聲宣泄。


    張元敬有些尷尬,也有些同情,但卻沒有心軟。若是此時退讓,這樁因果就太大了,實在有違修道人的準則。


    他想了想,便對張萱說道:“貧道這段時日,仍會停留於神劍峰上,你若想清楚,可至彼處尋我,我自會助你脫困!”


    說罷,他提起法力,借助河堤下的高樹深草遮擋,以極快速度閃身離去,瞬息之間,已是消失不見。


    張萱聞言,抬頭看時,隻見一個若有若無的身影,在林草間一晃,便不見了蹤影。


    此等手段,遠超武林中人的輕功身法。這讓她愈發篤定,此道長必定是修行之人。


    她大哭一場,心中悲戚之意稍減,旋即一個念頭猛地湧入腦中。她一拍額頭,立時作出決斷,匆匆離去。


    七日後,正在洞府行功的張元敬突然聽到山下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時有碎石滾落之聲。


    他神識一張,卻見兩人,各負一個封閉的木桶,手持鐵杵,正在奮力攀爬一處險絕的山壁。當先之人,正是張萱。


    她身後那人,卻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身材高大、孔武有力,濃眉大眼、相貌堂堂,背上插著一杆紅纓槍,腰上還挎著一柄長刀。


    兩人都有武藝在身,動作矯健有力,不過頭上都滲出了細密汗珠,口中不停地喘著粗氣。


    張元敬輕輕一笑,收了法力,打開洞府大門,走了出來,站在山壁上方,等待兩人上來。


    兩人也算耳聰目明,但對正在百丈上方的張元敬,卻絲毫未覺。


    這一段絕壁,上下有一百五十餘丈,乃是神劍峰最難攀行的一段。不過,張萱兩人武功底子打得很好,攀爬雖慢,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穩,一步一步,終是爬了上來。


    張萱甫一上來,便見佇立懸崖之上的張元敬,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她驚喜交加地喊了一聲“仙長”,旋即跪倒在地,大禮參拜。


    跟在他身後的那個少年,卻是一臉倔強地盯著張元敬,眼神中充滿了懷疑和警惕。


    張萱行完禮,轉頭看時,發現少年兀自挺立不動,立時大怒:“張澄,還不趕緊跪下給仙長叩頭!”


    少年似乎對張萱甚是畏懼,縮了縮腦袋,有些想要屈從,但出於少年人特有的自尊,隻是退了兩步,並未如張萱吩咐的那般,給張元敬跪下叩頭。


    張萱氣急,待要斥責,張元敬已是笑著擺擺手:“好了,不必多禮,張萱你也起來吧。此來,你可是想清楚了?”


    張萱無暇再去糾結少年郎無禮之事,轉過頭來,仍是跪地不起,略有些急促地說道:“稟仙長,小女子昨日考慮再三,覺得也不能白白受仙長的恩情,尋思那彤雲宮仙長喜食赤鰭火紋魚,當是此魚對於仙長修行有用,便帶著家人也捕了幾尾,送來給仙長嚐嚐。”


    說罷,她將背上的木桶取下,輕輕放在張元敬身前。又扭頭讓少年郎放下背上的木桶。


    “哦!”張元敬有些意外,他還真沒料到,這個年輕女子在深切悲痛之下,還能想到這一點。同時,他也對彤雲宮修士感興趣的魚,有些好奇。


    當即走到一隻桶前,往裏一看,桶中盛了半桶水,遊動著三條尺餘長的青皮紅紋魚,胸腹側背尾臀諸鰭均為暗紅色。


    他輕輕“咦”了一聲,伸手一抓,攝出一條魚,用靈力一查,不覺眼前一亮,心道:“沒想到這赤溪河中,還有這等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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