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慶帝老了,他非常清楚地感到自己老了,夜裏睡不踏實,白天總是打瞌睡,甚至連聽力都開始退化,他內心充滿恐慌,但是麵上卻還要極力的掩飾,不讓人瞧出半分。


    身在高位,就更加害怕死亡,畏懼手中的權利流失,雲慶帝已經漸漸對太子不滿,但是更讓他不滿的是石崇海。身為父親,他覺得自己兒子還是有救的,真正壞的是帶壞他兒子的人。


    他急切地讓容瑕就任吏部尚書一職,因為他想讓自己人掌控官員評審,不讓石崇海一手遮天。他才是大業的皇帝,他不希望有任何人威脅到他的地位,即使這個人可能是他的兒子。


    容瑕懂得雲慶帝的心思,但是卻要裝作看不明白,他起身對雲慶帝行禮道:“微臣定會竭盡所能,不讓陛下失望。”


    “你做事,朕向來是放心的,”雲慶帝欣慰地拍了拍容瑕的肩膀,“若是吏部那邊有人不長眼,你盡管告訴朕,朕不會容忍他們。”


    容瑕笑道:“陛下放心,微臣是您親自派遣過去的,他們捧著微臣都不及,怎麽可能與微臣過不去。”


    雲慶帝聞言笑出聲:“行,那你回去準備兩日,跟班家姑娘多相處相處,三日後就正式去吏部上任。”


    “是,陛下。”容瑕行了一個大禮,退出了大月宮。


    他不相信皇上真的隻是為了安慰他來說幾句話,他在暗示他,要按下石崇海的人,不要讓他失望。


    吏部……看似沒有戶部兵部重要,實際上卻抓著很多官員的考評,非帝王心腹者輕易不能坐到吏部尚書這個職位。


    “容伯爺。”王德追了出來,手裏還捧著一個盒子,“容伯爺,請留步。”


    “王公公,”容瑕停下腳步,對王德拱手道,“請問陛下還有什麽吩咐?”


    “伯爺客氣,陛下聽聞伯爺喜歡孔雀,便讓奴婢把這個擺件送與你。”王德把錦盒遞給容瑕,“陛下還說,伯爺回去好好休息幾日,就不用特意去謝恩了。”


    “多謝陛下。”容瑕朝著宮殿方向拱了拱手,抱著錦盒離開了。


    王德笑眯眯地目送他遠去,待看不見人影以後,他才回到內殿,對坐在上首的帝王道:“陛下,伯爺已經收下錦盒了。”


    雲慶帝正在觀賞一幅畫,見王德進來連頭都沒有抬一下,“容瑕表情如何?”


    王德搖頭:“瞧著似乎有些高興與感激,奴婢眼拙,已是瞧不出其他的了。”


    “嗯。”雲慶帝終於願意抬起頭,他對王德道,“你覺得容瑕究竟對福樂郡主是什麽心思?”


    “福樂郡主長得貌美如仙,容伯爺……約莫是喜歡的吧?”王德有些不確定道,“聽說前幾日容伯爺還陪福樂郡主去別莊看了孔雀……”


    “福樂郡主還順便跟石家的姑娘吵了架?”雲慶帝似笑非笑道,“班家這個丫頭,就是能讓朕開心。”


    他對嚴家有所不滿的時候,班家剛好與嚴家吵上了,現在他對石家不滿,班嫿就能直接不給石家姑娘麵子。他知道朝上很多人都不敢得罪石家人,因為他是太子的嶽丈,未來的國丈。可是這些人卻忘了,隻要他這個皇帝在一天,那麽太子就永遠隻能是太子。


    這些人急切地討好石家,是都在盼著他死麽?


    唯有班家人……一直念著他的好,即使大長公主為了救他身亡,班家人也從未對他有過怨言。


    正這麽想著,守在殿門口的太監低聲道:“陛下,靜亭公府的人求見,說是有東西奉予陛下。”


    雲慶帝有些詫異,班家人竟然不直接來見他,派其他人來是什麽意思,這事做得有些沒規矩了。


    “宣。”不過雲慶帝對班家做事沒譜的性格已經很了解,當下也沒猶豫多久,便讓太監把人帶進來。當他看到進來的人是大長公主身邊伺候的常嬤嬤後,忍不住站起身道,“常嬤嬤,你怎麽來了?”


    “奴婢拜見陛下。”常嬤嬤行了一個大禮。


    “嬤嬤請起,”雲慶帝讓王德把常嬤嬤扶起來,語氣溫和道,“嬤嬤在水清那生活得還習慣嗎?”


    “謝陛下關心,奴婢一切都好,”常嬤嬤笑道,“國公爺與夫人待我猶如親人一般,奴婢現在雖然在郡主身邊伺候,但是郡主舍不得我做半點事,奴婢現在清閑得都不自在了。”


    常嬤嬤無子無女,大長公主去後,雲慶帝有意接她進宮養老,但是卻被常嬤嬤拒絕了,她說大長公主生前最放不下一對孫子孫女,她現在還能動,所以想到郡主與世子身邊伺候。


    雲慶帝見班家也有意把常嬤嬤接進國公府,便不再提這件事。他知道班家肯定不會慢待姑母身邊的親信,所以聽到常嬤嬤這麽說以後,便笑著道,“朕就知道,他們是重情義的人。嬤嬤能在國公府好好生活,朕也放心了。”


    “幸得陛下關心,奴婢今日來,是替郡主跑腿的。”常嬤嬤麵上露出一個無奈的笑,似乎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嫿嫿這丫頭就跟朕自己的孩子一般,嬤嬤有什麽話直說,不必跟朕客氣。”雲慶帝見常嬤嬤麵上不好意思,反而勸道,“嬤嬤剛到班家可能還不習慣,他們行事雖然……隨意了些,不過心卻是好的,嬤嬤千萬不要有什麽為難的地方。”


    “陛下這麽說,奴婢便放心了。”常嬤嬤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攤開後裏麵是一對糖人,糖人雖然沒有穿龍袍鳳裙,但是從神態上看,一眼就能辨認出,這是雲慶帝與皇後。


    “郡主今日出門時,遇到一個手藝極好的糖人師傅,她便讓師傅捏了不少糖人,這對非要讓奴婢送進來,奴婢……”常嬤嬤苦笑,“郡主年幼不懂事,請陛下寬恕她這般荒唐之舉。”


    雲慶帝讓王德把糖人拿了過來,細看幾眼後笑道:“這丫頭讓人捏了多少糖人?”


    常嬤嬤細細一想,“約莫有七八個,奴婢有幸也得了一個。”


    “班家四個,你一個,朕與皇後一個,”雲慶帝點了點頭,笑道,“倒是有些意思,王德,你把這個送到皇後宮裏去。”


    “是。”王德笑眯眯的接過油紙包,又用一個精致的小盒裝上,才雙手捧著去了皇後那邊。


    皇帝倒是覺得這個小玩意兒很有趣,最重要的還是這份心意,嫿嫿這是把他跟皇後當成自家人,才會什麽東西都想著他們。


    這些年,沒有白疼她。


    他身為帝王,又缺什麽呢,缺的就是這份真摯的心意。


    別人不明白他為什麽如此偏寵嫿嫿,這些人為何不像嫿嫿一樣,拿真心待他呢?


    作者有話要說:小糖人:今天我是主角(*^__^*)


    第72章


    “嫿嫿這丫頭現在是越發懶散,這點小事也要勞煩嬤嬤跑腿,”雲慶帝笑著搖頭,“這丫頭應該受罰了。”


    “陛下,是奴婢想替郡主跑一次腿的,”常嬤嬤歎口氣,“奴婢在陛下麵前,說句越矩的話。奴婢這些年一直在公主殿下身邊伺候,她放心不下的就是兒孫以及您,奴婢隻有親眼見了陛下您,才能夠放心下來。更何況,郡主身上帶孝,老是進宮來也不太好。”


    雲慶帝聽到這話,臉上有些動容,“朕……唉。”


    常嬤嬤站起身,“見到陛下身體健壯,龍行虎步,奴婢也放心了。陛下日理萬機,奴婢也不敢久擾,奴婢告退。”


    雲慶帝有意再留常嬤嬤一會,但他知道常嬤嬤是姑母身邊最得用的奴仆,也是最講規矩的,她今日說這麽多話已是越矩,他是想留也留不住。


    無奈之下,他隻好派女官送常嬤嬤出宮,同時又賞了一堆東西到班家。


    誰讓他高興,他就讓誰高興。


    班家,班恒咬了一口糖人,齁得他差點沒吐出來。


    “姐,這糖人太甜了,沒法吃。”班恒把糖人扔到盤子裏,擦著嘴角的糖漿,大口大口灌水喝。


    “誰讓你吃了,我是拿來讓你看的,”班嫿嫌棄的看了班恒一眼,“糖人這麽像你,你也下得去嘴?”


    “隻要是能吃的,我就能下得去嘴,”班恒喝了半盞茶,不解地看著班嫿,“你買這玩意兒回來幹什麽?”


    “剛巧在路上碰見,就讓人捏了,”班嫿站起身,“早知道你不稀罕,我還能省二十文錢。”


    對於普通人來說,糖是個稀罕東西,所以糖人裏麵即便加了麵粉,價格也有些高。大概是因為班嫿出手比較大方,捏糖人的師傅有意在糖人裏多加了一些糖,這是他對大方買主的感激之情。


    “誰說我不稀罕,我稀罕著呢,”班恒想起自己這個月身上又沒多少銀兩了,於是趕緊撿起盤子裏的糖人又舔了兩口,“你放心,我肯定能把它吃完。”


    “還吃完?”班嫿被他氣笑了,伸手奪過糖人,用帕子粗魯地在他臉上擦了兩下,“這麽甜你吃完做什麽,牙齒還要不要了?”


    班恒嬉皮笑臉地喝了一口茶,“姐,你是不是要出門?”


    班嫿挑眉:“幹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班恒嘿嘿笑道,“就是最近幾天,不少人聽到你跟容伯爺定親以後,驚訝得眼珠子都掉出來了。那個周常簫你還記得吧,他昨天一大早跑來我們府上,就為了打聽這個事。”


    “那你們還真夠無聊的,”班嫿哼了一聲,“馬上就是二皇子大婚了,他們不去湊這個熱鬧,跑來關心我作甚?”


    “因為你比二皇子妃美嘛。”班恒理直氣壯道,“那些女人各個都想嫁給容伯爺,結果……嘿嘿嘿。”


    當初外麵那些話傳得多難聽?


    說他姐克夫?又說他姐嫁不出去,什麽有貌無腦,好像嘲諷一下他姐,這些人就能更高貴似的。


    結果怎麽樣?他們推崇的容君珀,不是求上門來了麽,還是讓陛下做的媒,這些人氣不氣,惱不惱?


    一想到這些人很生氣,很惱怒,他就覺得很開心。


    沒辦法,想到這些人不開心,他就忍不住開心啦。


    “何必跟這種無聊的人一般見識,”班嫿站起身,“你也不嫌無聊。”


    班恒喝著水道:“他們說人閑話的時候不嫌無聊,我嘲笑他的時候也不嫌無聊。”


    班嫿忍不住笑了,她知道弟弟一直在為她鳴不平,隻是為了擔心她難過,從不把外麵那些難聽的話傳到她的耳中。伸手摸了摸弟弟暖呼呼的腦袋,“小小年紀,操心這些做什麽?”


    班恒抱住頭:“姐,跟你說過多少次啦,男人的頭不能隨便摸。”


    “還男人呢,”班嫿又在他頭上摸了幾下,“連成年禮都沒辦,你算哪門子男人?!”


    班恒:班家四口,他地位最低……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班嫿已經不在屋子裏了,他招來身邊的丫鬟:“你說……我姐是不是去找容伯爺了?”


    丫鬟笑著道:“世子,奴婢哪裏知道這個?”


    班恒有些低落的托腮:“果然姐姐還是不嫁人的好。”


    “世子,您為什麽會這麽想?”丫鬟把桌麵收拾幹淨,小聲道,“郡主若是能覓得如意郎君,便是多了一個人關心她,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嗎?”


    班恒懨懨道:“話雖是這麽說,但是……”


    但是心裏還是不太高興,他從小就跟姐姐在一起,小時候如果有人欺負他,姐姐就會幫他出氣。隻要有姐姐在,他就不會受半分委屈,雖然他總是與姐姐鬥嘴,但是他心裏明白,姐姐有多疼他。


    也許……他是舍不得,舍不得讓姐姐嫁給一個不太了解的男人,擔心她受委屈,擔心她過得不好。


    身為互相關心的親人,隻要對方不在自己身邊,就難免會掛念,會擔心。想到姐姐日後嫁了人,就要被人稱為榮夫人,班恒就老大不樂意。


    姐姐明明是他們家的人。


    成安伯府,杜九神情有些不太好看地走進書房,對低頭看書的容瑕道:“伯爺,外麵有些不太好聽的話傳了出來。”


    “什麽話?”容瑕合上書,抬頭看向杜九。


    “外麵有人說你……乃是依附女人之流。”杜九這話說得比較婉約,實際上外麵有人說容瑕是在吃軟飯。


    “我就知道石家人會用這種手段,”容瑕輕笑一聲,“由他們說去,多少人想吃軟飯還吃不著,由著他們羨慕去。”


    杜九:“伯爺,你……”


    “而且,我覺得外麵的人說得挺對,”容瑕笑容變得隨性,“我本就是在吃軟飯。”


    杜九:……


    “價值萬金的書籍,有錢也求不到的名畫,這些東西隨隨便便哪一樣都能讓人瘋狂,班家卻送了這麽多給我,”容瑕撫著《中誠論》的書頁,“你說我不是在吃軟飯,是吃什麽?”


    杜九:這麽一說,還真有些像是在吃軟飯。


    這話他沒法接。


    “杜九,外麵這些話不必在意,背後的人就等著我們跳腳,”容瑕垂下眼瞼,笑聲在書房中響起,“由他們去吧,我不是第二個謝啟臨,不會中這種激將法。”


    杜九猶豫片刻:“您的意思是說,這事是石家在背後操作?”


    “除了他們家,還有誰這麽擔心我背後的勢力大起來?”容瑕諷笑一聲,“隨他們去,他們再跳腳,隻要我們不放在心上,就不會有什麽影響。”


    “可是屬下擔心那些文人因此對你有其他看法,”杜九麵有為難道,“有些人難免人雲亦雲,對您終究會有一些不太好的影響。”


    “你把這些讀書人想得太簡單了,”容瑕搖頭,“隻要我還沒有失勢,隻要陛下還信任我,他們就不會輕易地人雲亦雲。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真正的傻子,石家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這個方法對謝啟臨有用,便以為對他也有用,當真是好笑。


    人世間的人形形色色,誰的想法又會一樣?


    杜九雖然不太明白,但是聽到伯爺這麽說,也隻能點頭道:“屬下這就安排下去,讓人知道,話是從石家這邊傳出去的。”


    不過是玩輿論手段,他們這邊也不是沒有用過。


    “伯爺,”管家捧著一個木盒進來,見杜九也在,對他點了點頭:“剛才班世子讓人送了一樣東西過來,您要親眼看看麽?”


    管家早就明白,每次打著班世子名號送東西的護衛,實際上是班郡主的人。每次伯爺收了班家送的東西,心情就會格外好,所以這次見班家送了東西過來,他便直接拿到了書房。


    “送東西的人呢?”容瑕接過盒子,問了一句。


    “送東西的人說,他還有事,所以扔下盒子便走了。”管家沒有看盒子裏放著什麽東西,所以也不知道班家這是幹什麽。


    “我知道了。”容瑕對管家點了點頭,管家便沉默地退了下去。


    杜九好奇地看著盒子,這是班家又送什麽珍貴書籍來了?


    想到外麵那些吃軟飯的傳言,杜九覺得,伯爺這軟飯……吃得還真是太容易了。


    容瑕打開盒子,看到裏麵躺著的東西後,忍不住笑出了聲。


    杜九抬眼,班郡主送了什麽東西,竟然讓伯爺高興成這樣?他大著膽子往前麵蹭了幾步,看到裏麵放著的竟是一個不值錢的糖人以後,愣了半晌?


    這糖人是什麽意思?


    耿直地,沒有與年輕女人接觸過的杜九,完全不懂這種男女之間的情趣。他隻覺得,今天的軟飯似乎有些便宜。


    容瑕拿起糖人,在糖人的手上舔了舔。


    杜九忙道:“伯爺,不可!”


    容瑕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說話。


    嗯,這個糖人很甜。


    第73章


    如意收拾首飾盒的時候,發現郡主的表情很愁苦。


    當如意給郡主端來桂圓蓮子粥的時候,郡主的表情仍舊很愁苦。


    “郡主,你怎麽了?”如意見郡主表情一直不對勁,偏偏還不說話,就覺得郡主現在這個模樣真是有意思極了。要知道,郡主可不是藏得住話的性子,現在一個人悶了這麽久都沒開口,可真算是難得。


    “沒事。”班嫿有氣無力地趴在桌子上,連桌上的蓮子粥都沒有心情用。她故意讓捏糖人師傅捏了一個醜醜的容瑕,就是為了送過去逗他玩的,沒有想到她竟然放錯了油紙包,把捏成自己模樣的糖人送出去了。


    想一想都覺得……她還是很要臉的。


    “真沒事?”如意見擺在郡主麵前的食物,郡主都不感興趣了,這還叫沒事?


    “對了,明天是不是二皇子與謝宛諭大婚?”班嫿突然想起,謝宛諭與二皇子的好日子應該要到了。


    “正是明日,”如意道,“夫人說,咱們家帶孝,就不去參加皇子婚禮了。”


    “去了也沒什麽意思,”班嫿單手托腮,“反正就是你給我見禮,我給你回禮,這種熱鬧湊著也沒意思。”


    用了幾口蓮子粥後,班嫿搖了搖頭:“我去躺一會兒,晚膳的時候再叫我。”


    如意伺候班嫿到床上躺著,見郡主躺上床沒一會便睡著以後,她把帳子放了下來,輕手輕腳走到外間,吩咐了兩個丫鬟隨時在內間門口候著,以免郡主醒來的時候,找不到人伺候。


    兩個小丫頭歡天喜地的應了,能到主子身前伺候,那也是個顏麵。


    如意端著沒動幾口的蓮子羹剛出門,就碰到了從宮裏回來的常嬤嬤,她忙屈膝行禮。


    “郡主呢?”常嬤嬤見屋子裏靜悄悄的,如意手裏又端著東西,就猜到郡主可能睡覺去了。想到這,她壓低聲音道,“陛下讓我給郡主帶了一些東西回來,既然郡主已經睡下了,東西便先都放到夫人院子裏。”


    如意原本還擔心常嬤嬤是大長公主殿下身邊的人,會對郡主的規矩要求十分嚴格,所以常嬤嬤剛來那幾天,她一直戰戰兢兢的,害怕自己做錯什麽,給郡主也帶來麻煩。


    幸而常嬤嬤是個非常隨和的人,也不因為她在公主殿下身邊伺候過便倚老賣老,不僅教了她們這些丫鬟不少東西,還對郡主十分好,就像是……就像是民間嬌慣孫女孫子的奶奶。


    “郡主胃口不好嗎,怎麽就用了這麽點東西?”常嬤嬤知道班嫿有下午用些吃食的習慣,也知道她胃口很少,今天竟然隻用了這麽點,倒是讓她忍不住擔心,是不是郡主身體不舒服。


    如意搖頭:“奴婢伺候郡主睡覺時,郡主身上並沒有發熱,瞧著也不像是身子不舒服,或許是有些困了。”如意下意識裏,沒有把郡主方才表情不太對的事情告訴常嬤嬤。


    她是郡主的貼身婢女,即便是常嬤嬤,也不會事事都告訴她。


    班嫿迷迷糊糊聽到院子裏有人在說話,但她實在是太困了,就像有什麽拉著她,催促著她睡過去。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似乎在飛,穿過一層層濃霧,降落在皇宮最高的屋頂上。


    前方的廣場上,百官齊拜,龍椅上坐著一個身著玄衣鑲金邊龍袍的男人,禦冠前的垂珠遮住了這個男人的臉,她想要靠近一些看看,卻始終動彈不得。


    她幹脆在房頂上坐下來,她在這邊,龍椅上的男人在那邊。


    “起!”


    這個聲音班嫿聽得很熟,也是她聽過好多年的聲音。


    王德,大月宮的太監總管。


    她疑惑的偏了偏頭,新帝登基,竟然會毫不避諱地用前任皇帝留下來的心腹太監,這個皇帝還真夠奇怪的。


    忽然,原本坐在龍椅上的男人突然抬起頭,她忘進一雙漆黑猶如旋渦的雙眸中。


    忽然,她身邊的場景又變了,她站在了一個陰森可怖的地牢中,地牢的牆上滿是斑駁的髒汙痕跡,她分不清這隻是簡單的髒東西,還是……人血。


    身後傳來痛苦的慘叫聲,她慌張地回頭,看到了那個穿著玄袍的男人,他背對著她站在一個牢門前,牢裏關押的人她也認識,這些年一直隻長個不長腦子的二皇子。


    二皇子張大嘴在罵著什麽,可是她一個字都聽不清,她往前走了幾步,在快要靠近玄衣男人的時候,便又走不動了。仿佛有什麽在拖著她的腳,不讓她靠近。


    用來關押二皇子的是個牢籠,二皇子蹲在裏麵,猶如一隻喪家之犬。


    “戾王殿下,您就在此處好好頤養天年吧,”王德笑眯眯地看著牢房裏的二皇子,“這裏風景別致,相信殿下您一定會很快習慣的。”


    班嫿這才注意到,王德左手缺了三根手指,看起來格外奇怪。


    戾王……


    這是新帝給二皇子的封號麽?


    突然,玄衣男人忽然轉過身來,她眼前一黑,整個人仿佛掉入了無盡深淵,滿身冷汗地睜開眼時,看到的便是床帳上的蓮紋。


    真是一個奇怪的夢。


    她披上外衫,從床上走到桌邊桌下,沉思良久以後還是無奈地歎口氣。


    還能不能讓人好好做夢了,就不能讓她看清那個玄衣男人是誰嗎?這簡直就是拿著餌料釣魚,魚兒想上鉤還不讓,簡直有病。班嫿覺得自己不高興了,偏偏這個不高興還來得莫名其妙。


    如意進來的時候,見到班嫿嘟著臉坐在桌邊生悶氣,忍不住想到:“郡主,您睡了一覺心情還不好麽?”


    “越睡越生氣,”班嫿把手往桌上一拍,桌上的茶壺都跟著跳了跳,“這簡直就是耍著人玩,以後見到有人喜歡穿黑衣服,我先揍了再說!”


    如意:???


    “姐!”班恒的聲音在外麵響起,不過他知道班嫿有可能還沒起床,所以沒有闖進來,“容伯爺又給我送禮物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反正他就是一座過河橋,再好的東西也隻是在他頭上過過路,跟他沒啥關係。


    班嫿想到自己送錯的那個糖人,於是更氣了。


    她撇了撇嘴,哼哼道:“我不看。”


    如意伺候著她穿好衣,又把她披散在身後的長發梳順,才轉身去開門。


    “世子,請。”如意給班恒打了一個眼色,示意郡主的心情可能有些不好。


    班恒邁進去的腳往後縮了縮,但是見他姐坐在桌子旁,委屈巴巴地模樣,他又硬撐著頭皮走了進去,“姐,你怎麽了,不高興?”


    班嫿趴在桌上,抬起眼皮看了眼班恒,有氣無力道:“我又做夢了。”


    一聽到姐姐提“夢”這個字,班恒心裏就無比緊張,他繃著臉,屏住呼吸道,“你……看清臉了嗎?”


    班嫿搖頭。


    班恒瞬間泄氣,小聲道:“老天爺這是耍著我們玩啊。”


    讓他們知道了,卻又不讓他們知道清楚,這比不知道還要讓人糾結啊。就跟人在看一場特別有意思的戲,興趣正濃時,突然這些戲子收起行頭,高冷的表示,他們不愛唱了?


    如意見姐弟倆似乎有悄悄話要說,便識趣地退到了外間。


    回頭還能見到兩人竊竊私語的模樣,她忍不住搖頭輕笑,郡主與世子的感情真好。


    “姐,算了吧,”班恒道,“反正這些夢也沒用處,咱們還是別費這腦子去想了。你有時間就去看看美人,遇到不喜歡的人就欺負欺負,好日子過一天算一天。不就是個夢麽,愛怎麽做就怎麽做。”


    “不,其實還是有點用處的,”班嫿笑得一臉滿足,“知道總跟我過不去的那個蔣洛日後過得不好,我心情就好了。”


    班恒一聽頓時來了興趣:“他日子過得怎麽樣?”


    “被關在牢籠裏,還得了一個稱號戾王,”班嫿感慨,“那個地牢陰森黑暗,以他的性格待在裏麵,恐怕過不了多久就要發瘋。”


    有了一個最慘的人做對比,他們班家似乎又不是那麽慘了。


    班恒笑出聲:“像他那樣的人,就該活得艱難一點。”


    姐弟兩人聊著蔣洛的下場,心情頓時又愉快起來,直到晚飯時間快到了,班恒才突然想起,容瑕讓人送來的東西,他還沒有給他姐。


    他讓等在門外的丫鬟把東西拿過來,然後遞到班嫿麵前,“喏,盒子我沒打開過,不知道裏麵裝著什麽。”


    班嫿打開盒子一看,裏麵放著一個用寶石搭成的孔雀擺件,孔雀尾巴上的寶石,每一顆都經過精挑細選,即使現在沒有燭光,仍舊散發著美麗到極致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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