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懂朝堂,也不懂政治,隻是覺得齊州那些死在災難中的百姓有些可憐。


    以前她不懂死亡,可是自從她做了那幾個怪夢,祖母又過世後,她對死亡有了新的理解。


    死亡,便是天人永隔,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再也摸不到,隻能靠著回憶,一點一點描繪著他的容顏,當時光漸漸離去以後,記憶中的容貌也會變化,褪色,最終隻會留下一張模糊的人臉。


    她坐在窗戶邊,望著院子外那棵看起來有些不太精神的石榴樹,樹匠說剛移植過來的樹木就這樣,不過這棵樹挖出來的時候十分小心,沒有傷到主要根脈,所以肯定能存活下來。


    陽光穿透樹葉,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光點,班嫿忍不住回憶起從前,良久後,她對身後的如意道,“如意,明日我要去正德寺上香,你去問問世子,他要不要與我同去。”


    如意見郡主神情有些恍惚,擔心她心情不好,找到班恒以後,就順口提了一句班嫿神情看起來有些落落寡歡的事。


    班恒不放心,便跟著如意一起到了班嫿的院子。


    “姐,你明天要去寺廟裏上香?”班恒走進班嫿的房間,在多寶架上取了一個小巧的玉擺件在手裏把玩,“我記得你不愛去寺廟啊,說什麽寺廟外麵還有和尚解簽算命,一看就是騙子在搶道士的活。”


    “我看不慣騙子和尚,又沒說看不慣所有和尚,”班嫿嗤了一聲,“我還看騙女子感情的兒郎不順眼呢,難道就是看天下所有男人不順眼了?”


    班恒:……


    “好吧,你有理,我說不過你。”


    班恒覺得,從小到大他就沒有哪一次能說過他姐,都是同一個父母生下來的,為什麽他的嘴就那麽笨呢?


    第二天,班嫿難得起了一個大早,把還在睡夢中的班恒拎出來,扔進馬車裏就出了城。一路上都是繁榮盛世的景象,班嫿掀開簾子看著馬車外來來往往的百姓,忍不住想,京城還算繁榮,那麽其他地方呢?


    她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想得有點多,這種費腦子的事情,不適合她來思考。


    正德寺是京城有名的寺廟,不過由於大業貴族更信奉道教,連帶著百姓也更愛去月老廟,送子娘娘廟這些地方,所以正德寺的香火並不太旺盛。


    班嫿與班恒的到來,讓正德寺的和尚沙彌們什麽高興,就連方丈都來親自迎接了。


    雖然說出家人應該四海皆空,但他們現在還沒有真正的成佛,還要吃飯穿衣,所以暫時還是不需要做到全空。


    “今日一早老衲便聽聞喜鵲在枝頭鳴叫,沒有想到竟是郡主娘娘與世子大駕光臨。”方丈給姐弟二人行了佛教禮,引著兩人進大雄寶殿上香,在班嫿上香的時候,竟是方丈親自給班嫿誦經敲木魚,可謂是服務周到。


    班家姐弟最喜歡待他們周到的人,所以毫不猶豫地撒了不少香油錢給方丈,方丈這下更高興了,甚至引著二人到後院去飲茶論禪。


    “這茶是貧僧帶著徒弟親自去山間采摘的,不算什麽好東西,請郡主娘娘與世子莫嫌棄。”


    “方丈客氣了,”班嫿端起茶喝了一口,“我與舍弟都不是講究人,茶好與不好都是拿來解渴的。”


    “郡主好生靈氣,竟是看透了世俗,直達本質,”方丈放下竹筒茶杯,低聲念了一句佛,“貧僧見郡主神情雖輕鬆,眉梢卻仍有愁緒未解,不知有何心事,若是郡主不介意的話,可以跟貧僧說說,貧僧長了一雙過風耳,左耳進右耳便出了。”


    班嫿笑著搖頭:“來之前我的確有很多心事未解,可是看到方丈,又喝了這杯茶以後,我仿佛又明白了過來。”


    “阿彌陀佛,”方丈雙手合十,“郡主娘娘若是能明白,亦是好事。人生在世,最難的便是看破,不能勘破俗世,便隻能給自己徒添煩惱。”


    班嫿笑出聲:“是啊,有些事隻能看破,若是破不了,那也隻當當已經經曆了一場噩夢,夢醒便沒了。”


    方丈笑而不言,他看班嫿的眼神就像是一個慈祥的長者,讓班嫿很難對這樣一個人起厭惡的心思。


    “叨擾方丈多時,小女子也該告辭了。”班嫿放下茶杯,站起身對方丈行了一個禮,“方丈,據說佛家有一種經文,日日誦讀可以保佑已亡人來生安康完美?”


    “佛渡眾生。”


    班嫿笑了笑:“因為眾生皆苦麽?”


    方丈緩緩搖頭:“郡主此話又錯了,無苦豈能有甜?”


    班嫿遞出兩張銀票,雙手奉到桌上:“那就有請貴寺的高僧們,為眾生念一念經文,願他們來生平安無災,甜多於苦。”


    “郡主娘娘仁善。”方丈笑容慈和道,“貧僧便替眾生謝過郡主娘娘了。”


    班嫿淡淡道:“我不過是偽善罷了。”


    “郡主此言差矣,行善便是心善,何來真偽一說?”


    在口才甚好的方丈麵前,班嫿終於明白為什麽即使大業很多人都不信佛教,佛教還能傳遍大業各地。


    大概……就是他們太會說話了,每一句話聽著都讓人心情愉悅,忍不住想再多添一點香火錢出去。


    送走班家姐弟後,方丈回到後廂房,敲了敲房門:“伯爺,女香客已經走了。”


    一個穿著素色錦袍,腰係玉佩的如玉公子從門後走了出來。他走到班嫿方才坐過的石凳上坐下,抬頭淡淡地看了眼這個保持微笑的光頭和尚,沒有開口說話。


    “伯爺的未婚妻是個很好的姑娘,”和尚朝他行了一個禮,卻是凡間的俗禮,“恭喜伯爺,覓得如意娘子。”


    “我隻聽過世人恭喜女子覓得如意郎君,你這種說法倒是難得。”


    “約莫在貧僧眼中,眾生平等吧。”


    男人聞言輕笑一聲,似乎對和尚這話不以為然,他端起那杯已經有些涼的茶喝了一口,“說吧,你請我來是為了什麽?”


    和尚看著他手裏握著的茶杯,笑了笑。


    第69章


    “幾個月不見,伯爺倒似與往日有所不同了,”和尚取了一套新的竹刻杯,斟上熱茶放到容瑕麵前,“請慢用。”


    “不必客氣,”容瑕拿過茶壺,直接把茶水倒進手裏的杯子,“她是你特意引來的?”


    “伯爺,貧僧若是有這麽大的能耐,又何須待在這座寺廟中?”和尚見容瑕不喝自己倒的茶,伸手拿起那杯茶直接一口喝掉,“福樂郡主今日突然來訪,貧僧比伯爺還要驚訝。”


    氣氛一下子安靜下,容瑕看著眼前這個不像和尚的和尚:“我的事情她不知道,日後你在她麵前,要謹慎一些。”


    “伯爺放心,她於貧僧而言,不過是一位大方的香客而已,”和尚顯得有些無賴,“和尚廟的餘糧也不多,上上下下幾十張嘴就全靠這些有錢香客們養著,貧僧可不敢得罪。”


    “行了,在我麵前不必說這些場麵話,”容瑕放下茶杯,“你究竟發現了什麽?”


    和尚用手指在桌上蘸了茶水,寫了一個貳字。


    “權勢動人心,這位坐不住了。”


    容瑕嗤笑一聲:“皇家人本是如此,這並不算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當今更喜歡太子,他自己心知肚明。你今天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件事?”


    和尚長滿皺紋的臉上帶著寬容的微笑:“伯爺何必著急,就當貧僧找你來論禪談經好了。”


    “我從不信佛,亦不信神,”容瑕輕笑一聲,“你想跟我談什麽?”


    “貧僧想跟你談福樂郡主。”


    容瑕眉梢微動,沒有說話。


    “福樂郡主是個難得的好姑娘,但是在貧僧看來,伯爺此時並不是成婚的好時期,”和尚嘴裏說著不讚同的話,臉上的笑容溫暖如春,“福樂郡主身上帶著蔣氏的皇室血脈,對伯爺大業無益。她家看似顯赫,卻是空中閣樓,並不能幫伯爺太多,貧僧並不太明白,您為何匆匆定下這樣一個未婚妻?”


    “那麽依大師看來,誰才是最合適的人選?”容瑕眉梢的皺紋舒展開,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和尚。


    “自然是不成婚,”和尚迎視著容瑕的雙眼,“伯爺此刻選擇與人成婚,是很不理智的選擇。在聽聞伯爺竟與班家郡主定親,貧僧十分驚訝,這不像是伯爺你現在應該做的事。”


    “大師作為出家人,又何必考慮這些紅塵俗事,”容瑕起身走到一棵楊樹下麵,“我不希望大師日後叫我來,就是為了談論這種沒必要的事情。”


    和尚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眼神變得嚴肅起來:“伯爺,你喜歡上這位郡主了?”


    站在樹下的男人沒有回頭,亦沒有作答。


    和尚閉上眼,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是貧僧多事了,但願伯爺沒有後悔的那一日。”


    “大師,”容瑕轉頭看著和尚,“我很感謝大師願意助我一臂之力,但是有些話我隻說一次。福樂郡主是我求來的,即便是不合適,也是我不適合她,與她無關。”


    和尚睜開眼,半晌後緩緩搖頭:“罷罷罷,既然伯爺把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貧僧自不敢多言。”


    容瑕把手背在身後,良久後開口道:“二皇子與嚴家人暗中勾結在了一起,石家得意忘形,當今心中已有不滿,礙於太子的麵子而隱忍不發。但是……嚴家又要複起了。”


    春風起,帶起早春的寒意,吹遍了整座京城。


    就在大家以為石家會成為大業的石半朝時,當今陛下像是突然想起了嚴家的好處,在朝堂上頻頻對嚴暉露出好臉色,甚至有好幾件重要的大事都交給了嚴暉處理。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嚴暉這是複寵了。


    或許是因為前一段時日受過太多冷落,嚴暉即便重得帝王重用,亦是戰戰兢兢,不敢有半分得意,甚至與太子也斷了來往。往日嚴家與太子派係暗中來往,常常為太子出謀劃策,但是嚴家失勢的時候,太子並未幫著嚴家在陛下跟前說好話,甚至在情感上隱隱有偏向班家之勢,所以嚴暉對太子早已經寒了心。


    在嚴暉看來,他對太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太子為何絕情至此?他偏偏忘了,班家也是太子的親戚,甚至大長公主還是太子真心尊重的長輩,嚴暉在太子心中的重量,又怎麽比得過班家?太子這一次沒有跟著其他人一起對嚴家落井下石,已是違反了太子平日的行為準則,因為在他看來,嚴家與班家之間的恩怨,確確實實是嚴家錯了。


    不過對於嚴家識趣地遠離太子,雲慶帝還是很滿意的。他想要太子成為一個出色的繼承人,又不想讓早早脫離他的控製,淩駕於他之上,所以現在剛剛好。


    人的年紀越大,就越懼怕老去。


    他對太子的父子之情,也變得越加複雜起來。


    三月底,太子良娣分娩產下一女,良娣產子後不久便血崩而亡,於是太子第一個孩子便養在了太子妃麵下。太子派係的人雖然有些失望這不是一個兒子,但是石家人卻鬆了口氣,若是有個庶長子擋在他們前麵,對太子妃可不是好事。


    洗三那天,班家人因為身上有孝,所以沒有進宮給太子賀喜,不過派了常嬤嬤進宮,替他們給皇孫女添盆。


    太子對這個女兒十分稀罕,見班家人沒來,還特意詢問了常嬤嬤一番,聽明原由以後,歎了口氣,賞了常嬤嬤東西便讓她退下了。


    “我不是講究這些俗禮的人,表叔與表嬸實在是太在意了。”太子還記得小時候,表叔帶他去樹下掏鳥窩,捉夏蟬給他玩的那些事,這是他規規矩矩童年中,為數不多的輕鬆回憶。


    “殿下,班家這是懂規矩,”太子妃見太子神情有些失望,便笑著勸道,“小丫頭才這麽點大,是該避免被衝撞,若是帶來穢氣對孩子也不好。”


    太子麵色略有些不好看:“姑祖母一輩子為了皇家,即便是去世,她老人家也是保佑我們的女兒長命百歲,又豈會害她?”


    “殿下,這是宮裏的規矩,身上帶孝的……”


    “你跟孩子在屋子裏休息一會兒,我出去走走。”太子站起身,聲音有些冷,看也不看太子妃,便出了門。


    太子妃怔住,正想開口囑咐太子多穿件衣服,外麵有些涼,可是轉頭見孩子把手從繈褓中伸了出來,她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原本想要說的話,也被她忘在了腦後。


    太子回頭見太子妃隻低頭哄孩子,最終歎了口氣,打個彎走出了院子。


    “國公爺,夫人。”常嬤嬤回到班家的時候,身後還跟著幾個東宮的奉禮太監。


    這幾個太監給班家人見過禮之後,就把太子準備好的禮物送了出來。這些禮物準備得很盡心,就連禮盒都避開了鮮豔的顏色。


    “太子殿下太客氣了,這如何使得。”班淮再三謝過,給這些小太監每人送上一個荷包以後,才讓管家送他們出門。


    待小太監們離開,陰氏讓常嬤嬤坐下,“嬤嬤,太子可好?”


    “奴婢瞧著太子氣色還不錯,對皇孫女也稀罕得緊,”常嬤嬤坐在凳子上,微微躬著身道,“聽到你們不能去,太子很是失落,所以讓人送了禮來。”


    “太子是個仁德之人。”陰氏扭頭看女兒,在心底暗暗歎了一口氣,若是太子能安安穩穩地坐好皇位就好了。


    “是啊,太子殿下心裏定是念著你們呢,”常嬤嬤想起太子與太子妃之間的相處方式,小聲道,“隻是奴婢想要多一句嘴,太子妃與太子之間,隻怕相處得不太融洽。”


    “怎會如此?”陰氏驚訝地看著常嬤嬤,“不是說太子十分敬愛太子妃,身邊除了兩個皇後賜下的良娣以外,便無其他人麽?其中一個良娣產下皇孫女以後便沒了,怎麽他們之間反而不好了?”


    “夫妻之間相處是否融洽,奴婢多多少少還是能看得出來的,比如公主殿下與駙馬,還有國公爺與夫人,都是難得的恩愛夫妻,至於太子與太子妃……”常嬤嬤搖了搖頭,“恐怕兩人不如外麵傳言的那般好。”


    “皇家的私事,終歸我們也插不上嘴。”陰氏對太子雖有不少的好感,聽到常嬤嬤這話,也隻能無奈地歎氣。


    “太子妃不是石家大小姐麽?”在旁邊聽了半天的班嫿開口道,“我記得她是個性格賢惠端莊的女子,太子表哥性格溫和仁善,他們兩個應該很合得來才對。”


    石家大小姐在班嫿看來,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大家小姐,氣度不凡、舉止優雅,她即使不喜歡石家二小姐,也挑不出石家大小姐的錯處。石家大小姐容貌與二小姐相比,要遜色幾分,但是石家兩個小姐站在一起,大家第一眼注意到的必定是石家大小姐,而不是石飛仙。


    石家大小姐就像是珍貴的珍珠,美得溫和不耀眼,但是讓人見了就會覺得舒服,以她對太子的了解,他喜歡的應該就是這類女子。


    但是常嬤嬤看人極準,若不是太子與太子妃之間真的存在問題,以常嬤嬤謹慎的性格,是絕對不會開口的,所以班嫿不得不相信,大業這對第二尊貴的夫妻,出問題了。


    “傻孩子,感情這種事情,有時候很難說的,”陰氏笑了笑,“天下男女走在一起,並不是最適合感情就會最好。”


    第70章


    班嫿聽到陰氏這麽說,搖了搖頭:“可是太子不是喜歡她嗎?”


    當初太子妃人選有好幾個,是太子堅持挑選了石氏,如果不是有感情,太子又何必這般堅持?


    “有些夫妻一開始是冤家,後麵成了歡喜冤家,有些夫妻一開始情深似海,最後卻兩兩生厭,”陰氏想著女兒已經與人訂了親,便有意跟她多說幾句,“再好的感情,如果沒有好好相處,最後也會被消磨殆盡。聰明的人,注重的是人心。”


    班嫿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讓我成親以後,抓住容伯爺的心?”


    “為娘說得是,珍惜別人的好,但也不要為愛而卑微,”陰氏心疼地摸了摸班嫿的頭頂,“身為女兒家,總要多愛惜自己一些。聰明的女人,要學會讓男人像你自己一樣愛惜你。”


    “嗯嗯,”班淮在旁邊點頭,“就像我愛惜你母親一樣。”


    聰明的男人,在麵對心愛女人時,一定不能太要臉,這不是懼內,是愛。總有人覺得,甜言蜜語沒用,默默做就好,班淮對此嗤之以鼻。好男人不僅要默默付出,還要會哄女人開心,不然女人嫁給你,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圖個啥,就圖身邊睡了個木頭樁子或者人渣麽?


    抱著此種思想覺悟的班淮,自認自己乃是大業一等一的好男人,盡管別人不承認,但他仍舊有著謎一般的自信。


    “我們母女之間說話,你別插嘴,”陰氏看了眼他麵前的茶,又道,“少喝涼茶,仔細胃又不舒服。”


    “哎!”班淮應了一聲,招手讓下人給自己換了一盞茶。


    班嫿與班恒默默地看著父母之間的相處,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露出一個心知肚明的笑容。


    “來,我們娘倆去後院說話,”陰氏站起身,對班嫿道,“園子裏花開了,正好你也陪我轉轉。”


    班嫿聽話的站起身,跟在了陰氏身後。


    班淮爵位升為國公以後,一些原本鎖上的院門便打開了。這原本就是一座按照國公品級修建的府邸,皇帝把這棟房子賜給班家,也是抱著補償之意,不過班家人搬進去以後,就把一些違製的東西收了起來,又鎖了幾個院子,才安安心心地住了下來。


    班家人口不多,幹脆就把幾間屋子拆了與外麵的院子連在一塊,修成了一個很大的花圃。雖然家裏都不是講究人,但是他們有錢,所以請來的下人把園子打理得很漂亮,沒事來逛一逛院子,心情還是挺舒暢的。


    “嫿嫿,你真的願意嫁給成安伯?”隻要想起女兒跟容君珀的婚事,陰氏就覺得心裏不太踏實,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可是她偏偏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怎麽了?”班嫿不解地看著陰氏,“母親,您是不是不喜成安伯?”


    陰氏搖了搖頭:“我對成安伯並無意見,隻是擔心你嫁給他,日子過得不好。”


    “不好我就回娘家,”班嫿不甚在意道,“反正你們又不會不要我。”


    “傻孩子,婚姻大事,豈可兒戲?”陰氏見女兒比自己看得開,自己說著說著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你啊,什麽時候才能讓為娘放心?”


    “那可有些難,等我八十歲,您老一百歲的時候,您也不會放心我的,”班嫿抓著陰氏的袖子搖啊搖,“誰叫我是你的女兒呢?”


    “一百歲?”陰氏搖頭,“我可不想活得那麽老,招人嫌。”


    “誰敢嫌棄您,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班嫿抓緊陰氏的手,“母親,您可要陪我一輩子。”


    “好好好,陪你一輩子。”陰氏點了點班嫿的額頭,“這麽大了,還跟我撒嬌,羞不羞?”


    “在母親麵前,我永遠都是小孩兒。”班嫿笑嘻嘻地回道,“不羞,一點都不羞。”


    二皇子大婚的前三天,年僅二十三的容瑕調任為吏部尚書,滿朝嘩然,有人認為容瑕太過年輕,不堪此重任。


    “古有八歲宰相,前朝有九歲狀元,為何我朝就不能出一個二十三歲尚書?”戶部尚書姚培吉道,“成安伯自小有奇才,入朝以後,辦事兢兢業業,受陛下多次嘉獎,難道諸位大人以為,我朝的官員不如前朝嗎?”


    “姚大人,話可不能這麽說,八歲幼童為相是因他恰逢亂世,前朝的九歲狀元郎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我朝繁榮昌盛,四海升平,何須學他朝?”


    “可是成安伯小時有奇才,成年以後有大才,這位大人如此反對成安伯,還以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來反駁我的話,想來你是有自信做得比成安伯更好,所以才有此一說?”


    “你、你……”


    這個官員被姚培吉擠兌得語不成句,好半天才道,“你這是強詞奪理。”


    “哎喲喲,這是爭論不過便說人家是強詞奪理,”某個閑散侯爺站出來陰陽怪氣道,“看來這位大人的邏輯就是,誰說不過我,就是才華不如我,誰若是說得過我,那就是強詞奪理。真是有意思,有意思。”


    “可不是,依我們看,成安伯做吏部尚書挺好的。成安伯為人端方,考評官員業績的時候,也能秉公辦理,這不是一件好事嗎?”另外一個閑散伯爺也站了出來,與另外一個侯爺一唱一和,說得好像反對容瑕做吏部尚書的都是官做得不好,心虛才不讓容瑕任職的。


    這些閑散勳爵平日在大朝會上幾乎從不開口,今天這幾個人竟然一唱一和的幫容瑕說話,引得那些與容瑕交好的文官們頻頻側目,這些紈絝今天是怎麽了,天下紅雨還是腦子出問題,竟然會站在他們這一邊幫著說話?


    有腦子靈活的人突然想到,這幾個紈絝平日裏與班淮十分交好,班淮因為在孝期沒來上朝,但是這幾個紈絝每到大朝會時,還是要來晃一晃以示存在感的。


    今天這是……幫著班水清未來的女婿找場子?


    紈絝們的邏輯很簡單,大家都是難兄難弟,有好酒一起嚐,有大難就各自飛,但是力所能及的忙,他們則是能幫就幫。比如說幫著班淮未來女婿站場子,那就是屬於力所能及範圍內的。


    要論嘴皮子功夫,一本正經的文官哪是這些紈絝的對手?沒過多久,原本反對容瑕當吏部尚書的官員,便被紈絝們帶到了溝裏,互相吵起嘴來。


    你說成安伯要不要做吏部尚書?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不能在打嘴炮上輸給幾個紈絝,這太沒麵子了?


    是文官就不能慫,挽袖子上!


    於是文官與文官之間的戰爭,變成了文官與紈絝之間的戰爭,看這架勢,竟然還是紈絝站了優勢。


    關鍵時刻,大業朝的官員們,終於第一次正視了紈絝的力量。


    雲慶帝早就對那幾個有事沒事嘰嘰哇哇,各種忠言逆耳的文官們膩歪了,但他是個好麵子的皇帝,一個看重名聲的皇帝,所以常常在這些文官忠言逆耳的時候,還不得不裝作一副“愛卿你說得好有道理,朕接納你的建議”的樣子。


    接納你全家個腿兒哦,雲慶帝每次都想照著這些不長眼文官的臉呼過去,然而他忍住了。


    所以他會喜歡班家人,因為班家人從不跟他作對,也從不故作清高,得了他的賞賜也都高興得不得了,這才是讓人舒心的朝臣嘛,他就愛給這種臣子賞賜,看著他們崇拜又喜悅的眼神,他每天都能多吃半碗飯。


    眼見這些紈絝把幾個他看不順眼的文官氣得麵紅耳赤,雲慶帝心裏十分受用,麵上卻皺著眉頭,一副不悅的模樣。直到一個胡子花白的文官氣過頭,咚的一聲倒在地上,雲慶帝才讓讓人去請太監,順便道:“諸位愛卿不必多言,朕以為容卿很是適合吏部尚書一職,退朝。”


    眾官員看著被太監抬出去的官員,給了他一個同情的眼神,這算不算是氣也白氣?


    再轉頭看容瑕,臉上沒有得意之色,亦無憤怒之意。就在大家以為他會特意避嫌,先行離開的時候,他動了。


    但不是往外走,而是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多謝諸位為晚輩直言,”容瑕走到幾個吊兒郎當的老紈絝麵前,朝他們行了一個晚輩大禮,“晚輩定不會讓諸位前輩失望。”


    眾官員感慨,容伯爺果真正直,不懼別人閑話,做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


    “容伯爺客氣了,”一位侯爺拍了拍他的左肩,“你是老班的未來女婿,我們不幫你幫誰?”


    “可不是,”一位伯爺拍了拍容瑕的右肩,還扳著他的肩搖了搖,“好好幹,爭取一年坐穩尚書位置,五年就升職為相爺。”


    眾官員齊齊側目,嚴相爺跟石相爺這會兒還沒走呢。


    “恭喜容伯爺升遷,”石崇海走到容瑕麵前,對他略略一拱手,“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成就,容伯爺前途無量啊。”


    “不敢,唯陛下厚愛而已。”容瑕回了一個大禮。


    他們彼此都清楚,剛才反對他任吏部尚書的官員,大多都是石崇海的人,石崇海表麵上在恭喜容瑕,內心不見得有多高興。


    “容伯爺謙虛了,你若是沒有能力,又怎麽能讓老成持重的姚大人都為你美言?”石崇海最氣的還是姚培吉,此人原本依附在他的手下,沒有想到今天竟然幫著容瑕說話。


    他寧可與石家決裂,也要幫容瑕說話,真不知道是容瑕太有手段,還是姚培吉以前都在耍著他玩?


    真是好膽量。


    “這個問題很簡單,”紈絝侯爺打斷石崇海的話,“因為容伯爺長得好看,還有才華,討人喜歡是應該的。”


    石崇海沒有想到這幾個紈絝竟然敢跟他過不去,當下便冷道:“那侯爺應該學著容伯爺,多討人喜歡些。”


    “我一大把年紀,討人喜歡有什麽用,回去怎麽跟夫人交代?”紈絝侯爺搖頭歎息,“歲月不饒人,當年我也是大業有名的美男子啊。”


    石崇海突然覺發現,能跟班淮交好的人,都是腦疾患者。


    他瞥了一眼容瑕,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被這些人傳染上?


    作者有話要說:紈絝們:咱們老紈絝有力量!


    第71章


    紈絝們吵架大勝那幾個文官,心情甚好的勾肩搭背找樂子去了。隻怕石崇海心頭的火氣還沒消完,他們就已經把事情忘在了腦後。


    好在石崇海這些日子雖然有些得意忘形,但是腦子還沒有糊塗,他知道跟這些紈絝們再鬥嘴下去也沒有用,便轉頭對容瑕道:“倒是忘了恭喜容伯爺好事成雙。”


    “多謝相爺。”容瑕笑著應下。


    “伯爺年紀輕輕,有個好的嶽家幫襯著,是件大好事。”


    這話是在嘲笑容瑕靠著班家才坐上吏部尚書之位,亦是在嘲笑班嫿非是良配,容瑕為了仕途才與這樣一個女子定親。


    有時候太過明白的挑撥離間,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在挑撥離間,但仍舊會受影響,成為心頭一根刺。石崇海這句話不懷好意,但凡有些傲氣的年輕人聽到這話,都會有被瞧不起的恥辱感。


    容瑕聞言笑著對石崇海作揖,臉上滿滿的感激:“多謝石相,能與福樂郡主定親,確是晚輩高攀了。”


    石崇海冷笑,好一個會做戲的偽君子。


    容瑕與福樂郡主的定親是怎麽一回事,他早就打聽清楚了。不過是大長公主臨死前,亂點了一個鴛鴦譜,皇帝自覺虧欠班家,便讓容瑕去班家求婚,讓被人退婚過三次,名聲不太好的福樂郡主與之定親。


    現在陛下升任容瑕為吏部尚書,隻怕一大部分原因是補償給容瑕的“賣身錢”。


    世上有幾個男人能夠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容瑕與班家早晚會出現矛盾。班家為了這個女婿倒是盡心盡力,人不在朝堂上,還讓朋友照應著,就是不知道這個未來女婿能領多少情?


    容瑕目送著石崇海遠去,理了理身上的袍子,不緊不慢地走出大殿,不過他不是出宮,而是去了大月宮。


    雲慶帝看到容瑕,歎了口氣:“君珀來了,坐下說話。”


    “謝陛下。”容瑕給雲慶帝行了一個禮後,便安安心心坐了下來。


    “如今石崇海越發勢大,朕不想我們大業出現前朝的李衝與。”雲慶帝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他近來太過忘形了。”


    李衝與是前朝一個權傾朝野的名相,臣強主弱就很容易出現問題,前朝晚期朝政混亂就是從李衝與做丞相後開始的。改朝換代以後,大業皇帝為了避免發生這種事,便讓左右相分權,穩定朝中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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