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有股淡淡的苦澀味道,仿佛整個身體,都蔓延進一股苦味。


    容瑕睜開眼,看到的是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整座宮殿就像是被光籠罩著一般,他閉了閉眼,視線才清晰起來。


    “陛下,您終於醒了,”王德見到容瑕醒來,喜不自勝,“快傳禦醫,陛下醒了。”


    殿外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容瑕看了眼跪滿整個大殿的宮女太監,閉了閉眼,小聲:“朕要漱口。”


    用清茶漱口過後,嘴裏總算沒有那麽難受,容瑕的目光在四周掃過,“娘娘呢?”


    “娘娘昨晚守著您一夜沒睡,今日一大早,因為周大人與劉大人有事稟報,娘娘才用了一杯濃茶趕了過去。”王德知道陛下對娘娘的看重,忙小聲解釋道,“娘娘走之前,還再三交待,您若是醒了,一定要派人去稟報她。”


    “娘娘既然在處理事情,暫時不要派人去打擾,”容瑕靠太監扶著坐起身,等禦醫給他傷藥以後,對王德道,“去把趙仲叫進來。”


    王德躬身退下。


    不多時趙仲就趕了過來,容瑕讓不相幹的人退了下去。


    “陛下,您怎麽會傷成這樣?”趙仲見容瑕臉色慘白,就知道這不是在做戲,“微臣之前調查過,此女並不會武,並不是從小在皇後娘娘身邊伺候的。”


    安樂公主與朝堂上某些官員有牽扯,陛下早已經察覺,但由於前太子蔣涵把皇位“禪讓”給陛下,所以在天下人麵前,陛下必須要厚待前朝的皇族。


    安樂公主的不安分,等於自己把繩子係在了自己脖子上,趙仲明白,陛下也明白。趙仲唯一沒有想到的是,陛下明明早有防範,為什麽還被傷得這麽重?


    一刀在手臂上,一刀在肩膀上,好在都不致命,但流這麽多血,不知要養多久,才能養得回元氣?


    “朕知道,”容瑕麵無表情地捂著受傷的手臂,“此事你日後不必再提,尤其不要在皇後跟前提,朕心裏有數。”


    “是微臣想得不夠周到,”趙仲忙道,“這些話若是皇後娘娘聽見,她隻會更加難過。”皇後娘娘身邊的宮女傷了陛下,這事就算與皇後娘娘沒關係,皇後娘娘心裏也不會好受,他若是再提,隻會讓皇後娘娘更加難受而已。


    “前朝的舊人,該清理的就清理,不必再顧忌。”容瑕聲音冷淡,“朕待他們仁至義盡。”


    “陛下……”趙仲猶豫道,“娘娘昨夜已經下令,嚴查前朝舊人,但凡形跡可疑者,全都打入大牢,就連安樂公主身邊下人也都殺的殺,囚的囚,安樂公主被發往苦行觀修道,終身不能出觀。”


    苦行觀是什麽地方,外人不知道,他們卻是清楚的。前朝有些罪妃便被發往此處,聽說裏麵比冷宮還苦,進去了便是生不如死。


    把安樂公主發往苦行觀,也不知道這是皇後娘娘對安樂的仁慈還是殘忍。


    聽到這話,容瑕臉上露出笑意,方才的肅殺與冷意消失得無影無蹤,“既然皇後娘娘已經下了鳳令,一切便照皇後娘娘的意思辦吧。”


    “陛下,那您……”


    “朕要養傷,不宜太過勞神。”


    “是。”趙仲退出大月宮後想,陛下召他來,究竟是想說什麽呢?


    禦書房裏,班嫿看著高高一堆奏折,再也繃不住臉上端莊的笑意,幹笑著看向周秉安:“周大人,這全都要看?”


    “娘娘請放心,一些請安奏折,微臣幾人已經篩選出來了,”周秉安把一份單子呈了上去,“這是微臣等篩選出來的奏折名單。”


    班嫿接過單子看了一眼,又隨手翻了幾本奏折,“周大人,前幾年受災的地方,近來可緩過勁兒來了?”


    “請娘娘放心,陛下免了這幾個重災地兩年的賦稅,雖說日子仍舊有些艱難,但好歹不用餓肚子了。”周秉安麵色敬重又溫和,“當地不少百姓為陛下與您立長生牌位,祈求您與陛下萬萬年年,健康無憂。”


    “與其求我們萬萬年年,不如祈求大贏風調雨順,百姓再也不遭受大災,”班嫿笑了笑,她並不信這些,“幾位大人辛苦了,這些奏折裏若有重要的內容,本宮會念給陛下聽的。”


    “陛下的傷勢可好了些?”


    班嫿看著門外的陽光,神情有些怔忪:“應是無礙的。”


    周秉安等人見皇後無意再說下去,很有眼神的起身告退。


    他們離開以後,班嫿就讓親衛抱著奏折後殿走,半路上遇到趙仲,她略驚訝地挑眉:“趙大人?”


    “臣見過皇後娘娘。”趙仲現如今對班嫿已經無限折服,看到班嫿第一眼,便迫不及待地行了一個大禮。


    “你怎麽來了,難道是陛下醒了?”


    趙仲正想說是,就見眼前一陣風拂過,再抬頭時,跟前哪還有一個皇後娘娘?轉頭一看,隻看到皇後娘娘匆匆離去的背影。


    “容瑕?”班嫿小跑進殿內,見容瑕坐在床上喝粥,腳下一頓,半晌才道:“你醒了?”


    容瑕笑著放下碗:“嫿嫿,讓你擔心了。”


    班嫿走到他身邊坐下,伸手戳了戳他的臉,“下次你若是再這麽逞能,我就要狠狠地教訓你。”


    “嫿嫿想要怎麽教訓我?”容瑕在臉上露出驚恐的神情。


    “哼,”班嫿見他這麽配合,竟是說不出狠話了。她指了指侍衛放在桌上的奏折,“這些東西我看著頭疼,不重要的我都幫你批了,其他的我念給你聽。”


    “好。”容瑕知道班嫿不耐煩看這些,於是笑著點了點頭。


    “你先用膳食,”班嫿走到案前,回頭看了容瑕一眼,“流了這麽多血,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補回來。”


    容瑕不敢回嘴,隻能乖乖地任由班嫿抱怨。


    不過很快班嫿沒有再說話,她低頭在案前不停的寫寫畫畫,麵上雖有幾分不耐煩,但仍舊耐著性子處理了。


    他看著她的背影,把一碗粥用完尚不自知。


    處理完大部分奏折,班嫿陪著容瑕用膳,隻是容瑕用著有宜傷口的藥膳,而班嫿吃著精致的菜肴。偏偏班嫿還故意逗弄容瑕,讓他想吃又不能吃。


    王德看向容瑕的眼神,充滿了無限的同情。


    用完午膳,班嫿陪容瑕說了一會兒話,見他睡著以後,才看向神情略有些不自在的如意:“發生了什麽事?”


    “娘娘,福平太後求見。”


    班嫿替容瑕壓好被角,掩著嘴打個哈欠:“不見。”


    “福平太後說,隻見娘娘這一次,從此以後,再也不會來打擾娘娘的親近,”如意低下頭,在班嫿耳邊小聲道,“福平太後跪在宣武門外呢。”


    比起人來人往的朱雀門與白鬥門,宣武門進出人員並不多,福平太後選擇在這裏跪,倒還算聰明。


    班嫿回頭看了眼床上的容瑕,閉上眼道:“你去請她回去,就說我不想見她。”


    “奴婢明白了。”


    宣武門外,除了守在門口的護衛,並無其他官員路過。福平太後跪在太陽下,沒有移動過半分,也沒有引起任何人圍觀。


    她知道,若是跪在朱雀門,或許能讓更多人注意到她,但班嫿的性子向來吃軟不吃硬,她若真要那麽做,不僅不能讓班嫿軟化,而是讓她更加不滿。


    “太後,”如意走出宣武門,看著太後麵色潮紅,不知道在太陽下曬了多久,朝她屈了屈膝,站在她側麵道,“娘娘有命,請你早些回去,和親王殿下還等著您呢。”


    福平太後聽到“和親王”三字,肩膀微微一顫,她看著如意,“你們家娘娘,竟是半點情分也不念嗎?”


    “太後,”如意搖頭歎息,“公主殿下勾結朝臣後宮,刺殺陛下,若不是陛下洪福齊天,今日您哪還有機會跪在這裏?以娘娘愛憎分明的性子,隻怕您與和親王,也是要給陛下陪葬的。”


    福平太後麵色慘白一片:“可是陛下他……”


    他不是沒事嗎?


    這話太後說不出來,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安樂犯下了多大的罪。她沒有想到,最接受不了降價皇朝覆滅的不是長子蔣涵,而是長女安樂。


    “可是為什麽偏偏是苦行觀?”福平絕望地看著如意,“為什麽會是苦行觀?”


    皇後是皇親國戚,不會不明白苦行觀是什麽地方,那哪裏是修道的清靜之地,分明是折磨人的地獄。


    如意想說,陛下是娘娘的男人,安樂公主相殺娘娘的男人,娘娘又怎麽會無動於衷?但是麵對福平太後崩潰的雙眼,她覺得說再多都是徒勞。


    福平太後恍惚地搖頭:“我不走,我不走。”


    她若是走了,就再也沒有誰能為安樂求情了。“如意姐姐,”一個穿著碧衣的女官走了出來,對如意福了福身,“娘娘說,讓您帶福平太後去偏殿。”


    如意看了眼掛在天際的烈陽,緩緩點頭。


    大月宮正殿中,班嫿抿了一口微涼的茶,伸手摸了摸容瑕的唇,微微勾唇輕笑,轉身走了出去。


    王德躬身站在旁邊,直到班嫿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殿門後,才徐徐站直身體。


    躺在床上的人睜開眼,聽著滿室的寂靜,再度閉上了眼。


    班嫿看著跟在如意身後走進來的太後,抬手做了一個請坐的姿勢。福平太後沉默著坐下,屋內許久沒有人說話。


    福平太後抬頭看班嫿,對方的臉上已經看不到喜怒。


    “娘娘,”班嫿忽然開口,“你知道陛下為何賜你福平二字?”


    福平太後緩緩搖頭。


    “因為我想您晚年有福氣又平靜,所以特意向陛下求了這兩個字。”班嫿知道這些陰謀鬥爭中,福平太後是最無辜的受害者。她嫁的男人,謀殺忠臣,她並不知道這些,反而真心對待忠臣的後代,比如他們班家,比如容瑕。她的兒子優柔寡斷也罷,性情暴虐也好,都不是她能控製的,因為她那個做皇帝的丈夫,隻需要一個繼承人,所以有意疏忽了次子的教育。


    她出身高貴,性格鮮活,盡管被後宮磨去了棱角,但班嫿不得不承認,她是這朝代變故中的受害者。她並不想傷害她,可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親疏遠近,她也不例外。


    在得知真相時,班嫿甚至想要了安樂的性命。


    “娘娘,您還要來為安樂求情嗎?”班嫿神情冷淡,眉眼間滿是疏離。


    福平太後垂淚道:“娘娘,您撤去安樂的公主封號,讓她去道觀清修,我並無意見,可……為何是苦行觀?安樂從小被嬌慣著長大,到了那裏,如何活得下去?”


    “娘娘,容瑕是我的夫君。”班嫿喉嚨裏堵得有些難受,“安樂有你與表哥替她委屈,我有家人為我委屈,從小我與她不管受了什麽氣,都會有人為我們出頭,讓我們從小到大都囂張任性。”


    “可是陛下身邊……隻有我,”她拿著杯子的指尖微微顫抖,“若是連我都為安樂著想,那麽還有誰真心為他打算?就算他是帝王,就算他胸有溝壑,他也還是一個人。”


    “容家旁支夥同安樂算計他,朝臣們也因為他受傷昏迷,忙著算計自己的利益,”班嫿說這話的時候,覺得自己心裏針紮般的難受,“我自己的男人,我自己心疼。”


    福平太後張開嘴,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眶中流出。班嫿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她哪還不明白她的意思。


    “娘娘當真如此無情?”


    “娘娘若是恨我,那便恨,但我頒出的鳳令,絕不更改,”班嫿站起身,“今日之事,非陛下不念當年娘娘雙親養育之恩,而是我不念舊情。娘娘,請回吧。”


    福平太後看著班嫿,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恨還是怨,又或是什麽情緒都沒有,隻是心裏空蕩一片,抓不到實處。她這一輩子風光半生,落得今日這個境地,又該去怪誰?


    怪自己當年不該心軟,讓父母照顧容瑕?


    怪陛下對容瑕太過優容,養成了他的野心?


    不,不對。


    怪隻怪蔣家的男人昏聵無能,不念舊情,做下殘害忠良這等事,最終落得了報應。


    時也命也,她又能怪得了誰?


    “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了,”福平太後站起身,朝班嫿略點了點頭,“告退。”


    班嫿端茶的手一頓,茶水滲到了杯子外麵,她站起身對福平太後行了一個禮,這個禮,與她當年還是郡主時行的一模一樣,“班嫿,恭送娘娘。”


    福平太後受了她這個禮,退後兩步道:“娘娘多保重,告辭。”


    班嫿站著沒動,直到福平太後離開,才緩緩地回神,把杯子放回桌上,輕輕擦幹淨自己的手,她聲音有些沙啞道:“來人。”


    “屬下在。”守在門外的杜九走了進來。


    “傳我命令。派兵護送福平太後去和親王處,明日即刻出發。和親王孝心可嘉,賞三百護衛,到蔣氏皇族裏陵墓守衛和親王與福平太後安全,若無本宮或陛下的命令,不可讓人輕易進出。”班嫿閉上眼,“你派一些可靠的人去,不要慢待了他們。”


    杜九心中如雷擊鼓,娘娘這是要圈禁前朝廢太子與前朝太後?


    三百護衛……這麽多人守在陵墓前,和親王這一輩子,隻怕都無緣再出來了。


    他不知道娘娘以何種心情頒發下這道命令,他躬身行禮的手,甚至在忍不住的顫抖。


    “還愣著做什麽?”班嫿看著他,“難道本宮的話,對你沒有用麽?”


    “屬下……領命。”


    杜九站起身時,發現皇後娘娘麵色難看到極點,他以為皇後娘娘會收回命令,但是直到他出宮,直到他騎馬來到和親王的住處頒旨,都沒有人來告訴他,皇後娘娘已經收回了命令。


    “臣領旨,”和親王聽完這道旨意,神情蒼白如紙,“多謝陛下與皇後娘娘。”


    杜九見他這樣,起了幾分憐憫之心:“令妹與前朝勾結,刺殺陛下,陛下傷重,今日才醒轉過來,娘娘因此才會動怒。待娘娘息怒,或許會收回命令也不一定。”


    “多謝杜大人寬慰,”和親王頹然一笑,“舍妹釀下如此大錯,娘娘與陛下尚能饒我等性命,微臣感激不盡,又怎敢有怨。”


    杜九覺得和親王也挺倒黴的,老老實實地禪讓了皇位,本該被陛下榮養著,誰知道總是有一堆人跳出來拖他後腿,先是他的原配夫人,後是他的親妹妹,這命格……


    再說已是無益,杜九抱拳道:“王爺能想明白就好,下官告辭。”


    “杜大人慢走。”和親王苦笑,親自把杜九送到正門外後,才扶著門框吐出一口血來。


    “王爺,”他唯一的妾室驚惶地扶住他,“您怎麽樣了?”


    和親王搖頭,擦去嘴角的血跡:“我沒事。”


    夕陽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班嫿從椅子上站起身,她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腰肢,走出了殿門。如意見到她出來,臉上忍不住露出了幾分喜意,“娘娘。”


    她擔心娘娘單獨待在裏麵出什麽事,現在見人終於現身,才敢放下心來。


    金色的夕陽灑在班嫿身上,如意怔怔道:“娘娘,您現在瞧著真好看。”


    “哪裏好看?”班嫿笑了笑,蒼白的臉上露出幾分血色,“難道我以前就不好看了?”


    “娘娘日日都是好看的,”如意忙解釋道,“奴婢最笨,娘娘您別嫌棄奴婢。”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班嫿敲了敲她的頭頂,“走吧,回宮。”


    “王德,”容瑕靠坐在床頭,看著窗外的夕陽,“現在快酉時了?”


    “回陛下,現在是酉時上刻。”


    “皇後娘娘出去多久了?”容瑕轉頭瞧他,“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


    “陛下……娘娘出去兩個時辰了。”王德覺得陛下眼神有些奇怪,低著頭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朕知道了。”


    正說著,外麵就傳來腳步聲,班嫿臉上略帶著笑意走進來,見容瑕坐在床上,便道:“你怎麽又坐起來了?禦醫不是說過,你現在傷勢嚴重,不可久坐。”


    “沒事,我就是躺太久,”容瑕乖乖躺了回去,“你方才去哪兒了?”


    “出去見了個人,並不太重要。”班嫿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沒有發熱,很好。


    “你中午隻用了些粥,這會兒應該餓了,”她朝一個女官招了招手,“把陛下的藥膳呈上來。”


    “是。”


    容瑕從錦被下伸出手,把班嫿的手輕輕握住,“我還不餓。”


    “我知道藥膳味道不太好,不過多少吃一點,”班嫿彎腰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乖。”


    容瑕失笑,這是把他當初哄她的那一套,用到他身上了?


    很快熱騰騰的藥膳便端了上來,班嫿笑眯眯地看著容瑕:“要不要我喂你?”


    “好。”容瑕微笑著看她,“朕等著朕的皇後貼心照顧。”


    班嫿:……


    她的男人臉皮越來越厚了。


    舀粥,吹涼,然後喂到容瑕口中。藥膳的味道並不好聞,但是容瑕吃得很認真,每一口都沒有浪費。


    很快一碗粥墊底,班嫿放下碗道:“好了,過兩個時辰再用。你現在不宜挪動,我怕用得太多會積食。”


    “好。”容瑕見班嫿神情有些不自在,知道她有話想對自己說,便壓下席卷而來的困意,靠著床頭問,“嫿嫿,你怎麽了?”


    班嫿用溫熱的帕子擦了擦容瑕的臉與手,把帕子遞給伸手的王德:“剛才福平太後來過了。”


    容瑕垂下頭看著自己被班嫿握住的手指:“嗯。”


    “她來給安樂求情。”班嫿低頭把玩著容瑕的左手食指,仿佛這是什麽有意思的東西。


    “安樂公主與你情如姐妹,又是福平太後的嫡親女,若是她來求情,便給她幾分臉麵吧,”容瑕垂下眼瞼,反手握住班嫿的手,把她的手緊緊拽住,不留絲毫縫隙,“左右我也沒什麽大礙,養上幾日就好。隻是這個旨意不能你來頒發,我來更為妥當。王德,去宣……”


    “我沒有答應她,”班嫿搖頭道,“什麽沒有大礙,肩膀上那麽大個洞,都不疼嗎?”


    容瑕抬頭,好看的桃花眼中滿是柔情,“有嫿嫿在身邊,沒覺得疼。”


    “又胡說,”班嫿掐了他手心一下,“你不疼我疼,也不瞧瞧自個兒的臉白成了什麽樣子。”


    容瑕笑著沒有說話。


    “我今天做了一件事,不知道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班嫿見容瑕仍舊隻是笑,才道,“我派了三百護衛,把蔣涵與福平太後圈禁在一起了。”


    屋子安靜下來。


    “為什麽”容瑕聲音有些沙啞。


    “因為我護短,”班嫿伸手點著容瑕的唇,在他的唇角輕吻,“誰也不能傷害我看重的、我愛的人。”


    容瑕眼瞼顫抖,好半晌才露出一個笑來。


    “嫿嫿。”


    “嗯?”


    “你是我的女王。”


    班嫿輕笑出聲,她把手輕輕放在男人胸膛上,眼神如絲如縷,細密纏綿。


    “你還記得當初一句戲言?”


    “自然是記得的。”


    今日最後一縷夕陽偷偷摸摸爬進了窗台,在屋子裏照射出一道金色的燦爛。


    (正文完)


    第143章 番外一


    西州, 贏朝的苦寒之地,風沙大,陽光烈, 早晚冷得骨子裏都是寒氣, 到了中午卻又熱得讓人想要扒了身上的衣服。


    幾年前, 西州的百姓還食不果腹, 衣不勝寒, 自從新朝建立,成安帝登基以後, 他們的日子漸漸好過起來, 至少能夠吃得飽, 當地的官員們也老實很多, 不老實的據說都被抓進京城裏砍頭了。


    在老百姓心中,即使有人說皇帝陛下是三頭六臂, 他們也會懵懂的相信。


    成安四年, 據說京城要選一些女子進宮為女官,名額十分有限,要求嚴格, 消息傳到西州的時候,已經晚了好多日,但即便如此,也有不少人動了心思。


    那可是皇宮,若是能被選進去,便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身份普通的百姓,就連得知消息的機會都沒有,他們隻看到某些員外或是秀才家的姑娘,頻頻往縣令家跑。


    西州的知州府,謝啟臨圈上幾個知根知底,家世清白的女子,對身邊的下人道:“照著這個名單張貼下去吧。”


    “大人,張家小姐知書達理,又是機敏的性子,為何不選她?”下人收了張員外家的好處,難免要幫著問上兩句。


    “後宮中……不需要知書達理又機敏的宮女,”謝啟臨淡淡道,“你下去吧。”


    “是。”下人見他臉色不太好,不敢再問,捧著名單老老實實退出去。


    名單張貼出來以後,中選的幾個姑娘既忐忑又高興,高興的是她們終於有機會進京,甚至能到宮中當差,憂的是京城山高路遠,不知未來會如何。


    張貼榜四周圍滿了瞧熱鬧的百姓,有人說這家姑娘長相普通,為何能夠入選?那個又說,那位姑娘性格木訥,怎麽配去伺候陛下與娘娘?


    石飛仙站在角落裏,聽著百姓們對後宮的猜想與向往,臉上露出一個略帶諷刺的笑意。這些人以為進宮做個宮女,便能飛黃騰達,全族榮耀了麽?


    無聲無息死在後宮中的宮女,難道還少麽?


    “你在看什麽呢?”一個與她穿著同樣布裙的婦人走了出來,在她耳邊小聲道,“你可千萬別起偷跑的心思,以前也有像你這樣被發配而來的女子逃跑,最後被人在外麵找到,全身上下沒一塊好肉,全部野狼吃掉了。”


    石飛仙苦笑:“你放心吧,我不會有這種心思的。”


    “看你也是個聰明人,萬萬不可犯傻,”婦人點了點頭,“唉,隻可惜新帝登基沒有大赦天下,不然像你這樣的,就可以免除罪責了。”


    聽到這話,石飛仙臉上的笑容更加苦澀,她移開視線,轉頭去看到遠處穿著官袍,騎馬而來的男人。


    “走,我們該回去了。”婦人拉著她,準備把她拖到一輛又髒又破的驢車上,趕車的是兩個穿著邋遢的老兵,手上長著厚厚的老繭,半眯著的眼睛,仿佛從來沒有完全睜開過。


    石飛仙掙婦人的手,不敢置信的看著前方的男人,他怎麽會在這裏?


    謝啟臨……怎麽會在這?


    “石小娘子,你可別去衝撞了貴人,快跟我走。”婦人見石飛仙盯著謝啟臨不放,以為她仗著有幾分姿色,想要勾引知州大人,忙勸道,“咱們都是有罪之人,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可不是我們攀扯得上的。”


    “大姐,你放開我,”石飛仙焦急的推開婦人,猛的往前奔跑了幾步,“謝啟臨,謝啟臨。”


    五年,她在西州整整苦熬了五年,原本細嫩柔滑的肌膚,被風沙磨礪得粗糙起來,膚色也想當地人一樣,黝黑幹癟,明明她才二十出頭的年齡,卻像是三十歲的婦人。


    容瑕登基的消息傳來時,她曾高興過,因為這樣就能有特赦令下來的。


    然而她的期待很快成空,容瑕根本沒有赦免任何人,他隻是減免了災民的賦稅,西州作為苦寒之地,在封後大典以後,也被免了一年的稅。


    消息傳來以後,整個西州的百姓歡喜不已,每個人都念著皇後娘娘的好,恨不得為她立一塊長生碑。


    石飛仙以為自己一天都會熬不下去,卻沒有想到自己求生的欲望這麽強,被人欺負,被人嘲笑,被人排擠,也在這不毛之地熬了五年,她以為自己還要繼續熬下去時,謝啟臨的出現,就像是她溺水後的一根稻草。


    他是贏朝的官員,一定能夠消除她的罪籍,一定能夠救她。


    眾人驚詫的眼神,護衛們警惕的姿態,都阻攔不了石飛仙的激動,她覺得自己從未跑得這麽快過,也從未像現在緊張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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