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她即將靠近時,兩個帶刀的衙役攔住了她……


    “這位嬸子,請問你有什麽冤屈,可以先告訴我們,我們替你轉達。”


    “嬸子?”石飛仙如遭雷擊般看著說話的衙役,這個衙役長著圓臉,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她摸著自己的臉,她竟是到了被人叫嬸兒的年齡嗎?


    她抬頭再看,發現謝啟臨竟然越行越遠,隻好匆匆道:“我是你們大人的舊識,請兩位差爺讓我與謝大人見上一麵。”


    “舊識?”小衙役懷疑的看著石飛仙,這個女人穿著粗布衣服,像是服苦役的罪婦,這樣的人怎麽可能與他們家大人是舊識?


    見衙役不相信她的話,石飛仙焦急道:“我真的是你們家大人舊識,不信你們去問他,是不是認識石飛仙?”


    貴族女子的名字,一般不會告訴身份低賤的男人,但現如今她已經落得如此下場,哪還會在意名字不名字?


    見石飛仙如此信誓旦旦的模樣,衙役勉強點頭道:“你現在這裏等著,待我去問問。”


    “謝謝,謝謝。”石飛仙連連道謝,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粗糙的手掌磨疼了她的眼眶。


    謝啟臨打算去郊外看一看今年農作物的長勢,聽衙差叫住自己,他讓馬兒停下,低頭看著拱手站在自己麵前的衙役,“怎麽了?”


    “大人,有位婦人自稱是您的舊識,希望見您一麵。”


    “舊識?”謝啟臨皺起眉頭,回頭忘了眼身後,遠遠瞧見被衙役攔著的灰衣婦人,他不記得自己認識這樣一個人,便搖頭道,“我在西州並沒有認識的故人。”


    衙役聞言準備退下,可是想到那個婦人哀求的眼神,忍不住又多說了一句:“她說自己叫石飛仙,您一定認識她。”


    石飛仙?!


    這個深埋在記憶中,很久不曾出現過的名字,在這個時候被一個十七八歲的衙役說出來,讓謝啟臨有種荒誕之感。他回頭看了眼那個婦人,沉默片刻:“帶她過來。”


    灰衣婦人漸漸走近,謝啟臨看著她滄桑的模樣,沉默良久:“石姑娘。”


    石飛仙看著端坐在馬背上的謝啟臨,有些局促的捏了捏灰布裙擺,她身上的衣服是統一配發的,站在身著官袍的謝啟臨麵前,忽然覺得尷尬萬分。


    “見過謝大人。”她福了福身,雖然多年沒有講究這些禮儀,但是刻印進骨子裏的這份優雅,卻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洗去的。


    傳話的衙役驚訝地看著兩人,原來真的是舊識,這個婦人不知是什麽身份,行禮的樣子與別家的女子就是不同。


    “石姑娘這些年可好?”謝啟臨沒有想到,當年那個一步出八腳邁的貴族小姐,竟然變成了這般模樣。他看了眼四周的百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請石姑娘到茶樓一敘。”


    石飛仙沉默地點頭。


    兩人進了茶樓,謝啟臨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


    石飛仙突然想到,當年她也喜歡挑靠窗的位置坐,每次謝啟臨與她論詩,也會挑景色好,窗戶寬敞的包間,等著她的到來。


    很快差點上桌,謝啟臨為石飛仙倒了一杯茶,“西州並沒有好茶,希望石姑娘不要在意。”


    “我如今能喝上一口幹淨水便感激不已,又怎麽會挑剔茶葉好壞。”石飛仙伸手去端茶,一雙粗糙的手暴露在謝啟臨眼前。


    他移開視線,轉頭看著窗外,遠處是綿延的黃土牆,還有漫天的風沙。


    “我沒有想到……你會在這裏。”石飛仙察覺到謝啟臨有些冷淡的態度,局促一笑,“我哥還有姐姐好嗎?”她聽說前朝太子禪位給了容瑕,這種情況下,容瑕絕對不能殺了廢太子,她姐是廢太子的發妻,就算失去了自由,日子也會比她現在好過。


    謝啟臨轉頭看她,半晌後道:“石大人很好,現在領了太常寺卿一職,雖然算不上顯赫,但也頗受人敬畏。”


    “那……他成親了沒有?”


    謝啟臨搖頭:“抱歉,我並沒有聽到石大人成親的消息。”


    “是、是嗎,”石飛仙有些迷茫,她捧著茶喝了一口,抿了抿有些幹的唇,“那我姐呢?”


    謝啟臨沉默片刻,扭頭不去看石飛仙的神情:“令姐派人刺殺皇後,陛下與和親王震怒,被和親王休棄。後因石大人求情,皇後饒了她一命,但是令姐跟令兄回去後,便自殺而亡了。”


    “自殺……”石飛仙怔忪良久,抹去臉上的淚,“她倒是比我有勇氣。”


    她忽然不想再開口求謝啟臨救她了,如今就算她消去罪籍又能如何,難道當年她與京城那些人的舊怨,也能一筆勾銷麽?


    難道京城那些人,就能忘記她與當朝皇後有過嫌隙嗎?即便班嫿不會在意這些,那些急於討好班嫿的人,也會迫不及待的跳出來,拿欺辱她作樂。平白牽連哥哥,給他的仕途增添麻煩。


    她在京城中待了那麽多年,又怎麽會不明白京城裏那些人的心思。因為就連她自己,也是這樣的人,也做過這樣的事。


    “當年的事,是我對不起你,”緊緊捏著茶杯,這樣讓她更有底氣一些,“當年不想讓你娶班嫿的人太多,我跟著推波助瀾,害了你們家,對不起。”


    謝啟臨閉了閉眼,掩飾住心底的情緒:“怪隻怪我,虛榮又得意,若……”


    若他像容瑕那般堅定,不管別人說什麽,都能保持堅定不移的態度,他與班嫿的婚約,也不會以那樣尷尬的方式收場。


    他自以為的清高,自以為的瞧不起班嫿,不過是因為心底的不安與自卑,他怕自己抓不住班嫿,怕自己配不上她,所以迫不及待的展示出自己的自尊,恨不得讓天下人都知道,不是他謝啟臨抓不住班鄉君,而是他瞧不上她,不想娶她。


    他喜歡才華橫溢,溫柔似水的女子,這一切都是班嫿沒有的。


    時間久了,連他自己都差點相信,他隻喜歡才華橫溢的女子,拒絕去想班嫿的好,也拒絕接受自己與班嫿在一起時,那無處安放的心,以及總是不知道怎麽擺放的雙手。


    那時候的他太年輕,不知道這就□□心萌動,不知道這就是麵對喜歡之人的羞澀。


    待他終於明白過來時,一切都晚了。


    “我來西州的時候,身上沒有換洗的衣物,也沒有討好衙役的銀兩,甚至沒有一粒幹糧,”石飛仙把有些苦澀的茶水一飲而盡,“所有人避我如蛇蠍,隻有一人派手下送來了一個包裹,並說過往恩怨,一筆勾銷。”


    “她雖然沒說自己是誰,但是那個護衛的言行打扮,仍舊讓我想到了一個人。”石飛仙嗤笑一聲,“是班嫿。”


    謝啟臨不自覺看向石飛仙,想要從她口中,聽到更多關於班嫿的事情。


    注意到他這個眼神,石飛仙苦笑:“你不用這麽看著我,我與她自小就看不順眼。十幾年前,我甚至安排小宮女引她去了結冰的荷花池,想要她死在冰下。”


    謝啟臨麵色微變,那時候的石飛仙才多大,十歲?十一歲?


    “怎麽,沒有想到我是這樣的女人?”石飛仙輕笑一聲,她再也不用維持自己溫柔的假象,竟覺得十分暢快,若是那個時候班嫿便死了,後麵還會不會有這麽多事情惹出來?


    “明明一切都已經計劃好,卻忽然冒出了容瑕,”石飛仙自嘲,“讓我安排好的人,無法再下手。你說這是不是緣分,向來規規矩矩的容瑕,竟會在宮宴上離席,還剛好與班嫿遇見?”


    “為什麽?”謝啟臨看著石飛仙,“那時候她還不到十歲的年齡,你為何這麽恨她?”


    “你竟然真的信了?”石飛仙嗤笑,“看來我在你的心中,就是這樣的女人吧。”


    謝啟臨沒有言語。


    “我實話告訴你,想要殺班嫿的不是我,而是容瑕生母林氏,”石飛仙冷笑,“林氏對德寧大長公主恨得銘心刻骨,連帶著班嫿也一並恨上了。我隻是無意間,發現了這個真相而已。”


    林氏恨著班家人,她的兒子卻娶了大長公主的孫女,並且視若珍寶,不知林氏九泉之下,會不會氣得活過來。


    謝啟臨沒有想到當年還會有這麽一場生死危機,若那個時候容瑕沒有出現,班嫿……會不會已經死在了冷冰冰的水中?


    “石姑娘……”他喉嚨有些發幹,“下個月我要回京中敘職,你有沒有信件需要我帶回去的?”


    “信件……”石飛仙沉默半晌,徐徐搖頭,“石家早已經覆滅,我哥在京中並不容易,就讓他以為我死了,這樣對他對我就好。”


    桌上安靜下來,良久後,謝啟臨點頭:“我知道了。”


    “多謝謝大人招待,我也該回去了。”石飛仙站起身,朝謝啟臨福了福,“告辭。”


    “石姑娘,”謝啟臨叫住石飛仙,“芸娘,是不是你安排過來,接近我的?”


    石飛仙腳步微頓,“她不是我的人,但我安排過人引導你,讓你以為隻有跟芸娘私奔,才能彰顯出你的氣節。”


    過往那段談詩論詞的風雅時光,撕開外麵的文雅,內裏滿是算計,難堪得讓謝啟臨再一次意識到自己有多愚蠢。


    “謝大人還有問題嗎”


    謝啟臨搖頭:“慢走。”


    當天夜裏,石飛仙就接到了一紙調令,說她這兩年表現得很好,上麵給她換了一個輕鬆的活計。


    頂著四周眾人羨慕的眼神,石飛仙收拾好包袱,去了城內當差。


    她沒有告訴謝啟臨,當年知道林氏的陰謀以後,她還幫林氏引開過幾個宮女,因為她也恨不得班嫿去死。然而這一切再也不重要了,因為現如今活得艱難的是她,而被她嫉恨過的女人,已經高高在上,成為了萬民之母。


    過往恩怨情仇,全都是一場笑話。


    她就是這場笑話中最拙劣的戲子,自以為能贏得滿堂喝彩,結果看客的目光,早已經不在她身上。


    從西州到京城,一半旱路,一半水路,整整耗時近兩個月,謝啟臨才重新回到這個離開了三年的地方。


    城門還是那扇城門,看守城門的護衛卻不知道已經換了幾撥,謝啟臨把文書與腰牌遞給護衛時,發現不少人都喜氣洋洋,便問道:“不知京城裏發生了什麽事?”


    “大人從外地回京敘職,不知道京城裏發生的喜事也不奇怪,”護衛把文書與腰牌還給謝啟臨,對他拱手道,“前幾日皇後娘娘誕下麟兒,陛下大喜,親手在大月宮正牆上掛了一把弓。說來也奇怪,咱們京城有大半月沒有下過雨,皇子殿下誕生那一日,竟是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您說這是不是上天對咱們的恩賜?”


    謝啟臨拿文書的手微微一顫,“原來……竟是龍子出生了麽?”


    “正是正是,”護衛笑道,“大人您也是好運氣,剛回京就遇到這種大喜事,沒準從此以後便官運亨通,紅紅火火了。”


    “是啊,”謝啟臨點頭,“借兄弟你的吉言。”


    護衛連說不敢。


    謝啟臨放下馬車簾子,對趕車的馬夫道:“走吧。”


    馬車緩緩進京,這個他住了二十年的地方,似乎比以往更加熱鬧,也比以往陌生。這裏的百姓,穿得比西州百姓幹淨,吃得比西州百姓講究,甚至連皮膚都比飽受風霜的西州百姓白皙。或許是他在西州做了三年父母官,覺得西州百姓即使沒有京城百姓更講究,但也一樣的可愛。


    他在京城接待外地任職官員的住處沐浴更衣後,便進宮求見陛下。


    按照大贏規矩,知州每三年回京敘職一次,然後等待陛下的詔令,來決定他繼續回原地任職,或是升降職位。


    從朱雀門進宮,他在禦書房外等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終於有一個穿著深藍袍子的太監領他進去。


    垂首走進門,謝啟臨不敢坐在上首的玄衣男人,掀起袍子規規矩矩行了一個大禮:“微臣謝啟臨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


    這個聲音仍舊熟悉,隻是比三年前多了幾分威嚴。


    他站起身,看了眼容瑕,還是那般俊美貴氣,唯有周身的氣勢比以往強悍,更像一個帝王,而不是優雅的貴族公子。


    “幾年不見,你比以往沉穩了不少,”容瑕放下手裏的筆,對謝啟臨道,“從西州傳來的折子,朕全都看過,你做得很好。”


    “謝陛下誇獎,微臣愧不敢當。”謝啟臨沒有想到容瑕態度會這麽平靜。


    “做得好便是好,”容瑕把手背在身後,“無需自謙。你再跟朕說說西州的情況,好壞都要說。”


    “是。”謝啟臨拱手,開始細細講起他在西州的所見所聞。


    約莫小半個時辰以後,他看到一個太監匆匆走了進來,在陛下耳邊說了什麽。對方說話的聲音很小,他隱隱隻聽到娘娘、湯之類。


    然後他便見到陛下露出了心疼的表情,下意識覺得這種時候他不該再看,謝啟臨匆匆低下了頭。


    “謝大人,你先回去休息,朕過幾日再召見你,”容瑕抬了抬手,“退下吧。”


    “是。”謝啟臨領命退下,剛走出沒多遠,回頭就看到陛下匆匆從禦書房走了出來,朝後宮的方向走了去。


    難道是後宮出了什麽事?他皺起了眉。


    “謝大人。”


    謝啟臨抬頭,與石晉四目相對。


    “下官見過石大人。”


    “謝大人客氣,”石晉停下腳步,“謝大人剛回京?”


    “是啊,過幾日便走。”謝啟臨見石晉欲言又止,“不知石大人有何事?”


    “不知……謝大人可曾在西州見過舍妹?”


    “沒有,不曾見過。”謝啟臨聲音平靜。


    “若是謝大人見到舍妹,請謝大人修書一封,告知在下,在下感激不盡。”石晉對謝啟臨深深一揖。


    謝啟臨推開半步,避開了這個禮:“石大人不必客氣,若是遇見,我一定會告訴你。”


    “告辭。”


    “告辭。”


    謝啟臨與石晉擦肩而過,石晉沒有看到,謝啟臨眼中沒有絲毫的情緒。


    隻要想到當年那個小姑娘,有可能葬身在冰水中,他便不想再開口。他免了石飛仙再受苦役,卻從未想過讓她再回到京城做舒適的大小姐。


    既然他是個負心人,不如再做幾件負心事。


    這樣,便足矣。


    第144章 番外二


    禦膳房, 大廚們看著從大月宮撤下來的飯菜,都露出了焦慮之色。


    “今日的湯,又沒怎麽動?”


    “那可不是, 娘娘吃啥吐啥, 據說陛下為了娘娘, 愁得頭發都掉了一大把。”


    幸好陛下不是戾王, 不然他們這些廚子早就人頭落地, 去地下見祖宗了。他們這些大廚,都是全國各地有名的高手, 煎炸炒煮烹樣樣精通, 唯獨在娘娘懷孕這事情上給難住了。


    前幾日有個廚子做了盤點心, 娘娘用了半盤, 喜得陛下賞賜了幾十兩銀子。哪知道到了第二日,娘娘又不喜歡了。為了能讓娘娘多用些東西, 不僅陛下絞盡了腦汁, 就連他們這些廚子,也恨不得跪在娘娘麵前問,您老究竟想吃什麽?


    陛下與娘娘成親了四五年, 一直沒有子嗣,朝上的那些大臣早就急得跳腳,想要勸著陛下納妃,委婉一點陛下裝聽不懂,直接一點陛下又不理會。還有人想要跑去勸皇後娘娘,讓她賢惠大度,結果娘娘什麽話都不說,直接把人帶到陛下麵前,自然又是惹得陛下大怒。


    他們這些做禦廚的,很多家裏也有一兩房小妾,像陛下這種有錢有才有權勢的男人,反而卻守著一個女人過日子,連鎮上那些員外都不如,禦廚們很是不解。


    男人嘛,好不容易做了帝王,不就是要享受美人在懷,英雄屈膝的好日子麽?


    不解歸不解,但是整個後宮沒人敢去招惹皇後娘娘。據傳前一年有個宮女想引誘陛下,皇後娘娘還沒來得及說句話,這個宮女就被太監總管處理得幹幹淨淨,都不用娘娘操半點心。


    “王公公,您怎麽來了,您小心地上,可別摔著了。”


    “沒事,雜家就是來替皇後娘娘跑個腿兒。”王德穿著一件紫色大內太監總管袍,手持拂塵,整個人看起來溫和極了,但是整個禦膳房裏的人,誰也不敢得罪他半分。


    從前朝太監總管,做到當朝的太監總管,王德也算是獨一份了。


    “公公您盡管吩咐,奴婢一定照辦。”禦膳房總管點頭哈腰的跟在王德身邊,見前麵有一灘水,忙撲過去用袖子擦幹淨,“您且小心著。”


    王德點了點頭:“娘娘說,想吃酸辣一些的東西,你們看著做。”


    禦膳房總管點頭稱是,示意眾人都把王德的話記下來。


    禦膳房總管把王德送到門外以後,才略有些為難道:“公公,皇後娘娘與她腹中的龍子,咱們禦膳房上下都十分的關心,隻是這飯食……”他把一個荷包塞進王德手裏,“也不知道娘娘以往喜歡吃什麽。”


    “你們的用心,雜家看在眼裏,陛下也是清楚的,”王德隨意的接過荷包,臉上笑意不變,“不過還需要更加盡心才行,娘娘喜歡吃什麽,你們就想著法做。不過有一點必須要注意,那就是對娘娘身體不好的吃食,就算有也是不能做的。”


    禦膳房總管眼睛一亮,拱手道:“小的明白。”


    “嗯。”王德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陛下在娘娘跟前,向來是沒立場可言的。他不敢在娘娘麵前說個不字,隻好來為難他們這些下人,今兒跑這一趟,就是陛下擔心娘娘吃了某些東西壞肚子,可又不想惹娘娘生氣,才讓他特意來點醒禦膳房的人。


    他回到大月宮,果然見到陛下正在細聲細氣哄娘娘吃東西,娘娘倒也配合,隻是東西吃了沒兩口,就吐得一幹二淨。瞧陛下臉白得那樣,仿佛比娘娘還要痛苦似的。


    見陛下沒有心情搭理他,他老老實實地站在角落裏,等待著陛下的召喚。


    以他的身份,夜裏已經不用他在外殿守夜了。不過做奴婢的,又怎麽能離陛下太遠,若是被其他小崽子取而代之,那他王德這些年在宮裏就是白混了。


    龍子在娘娘腹中七八個月大的時候,娘娘夜裏總是睡不安穩,那段時間他總能聽到陛下在屋子裏陪娘娘說話的聲音,有時候是給娘娘講民間故事,有時候是給娘娘講某些大臣家裏的八卦。


    可憐陛下堂堂一國之君,君子風流,為了哄得娘娘高興,竟也學著那些長舌婦人般,拿別人的私事說嘴了。


    龍子在娘娘肚子裏滿了九個月後,陛下就不愛在朝上聽大臣扯皮鬥嘴了,下朝第一件事就是往後殿跑,拉著娘娘的手嘮叨個沒完。


    什麽若是感到不舒服,一定要派人告訴他,不管他在哪裏。


    自從皇後懷孕到現在,陛下已經找了不少的醫女與接生嬤嬤準備著,八字不好的、命格不太好的、接生時遇到過難產的,通通被剔出名單。這緊張的狀態,真不知道究竟是陛下生孩子,還是娘娘生孩子。


    成安四年五月,京城已經將近一個月沒有下雨,好在京城裏有寬闊的河道,並沒有發生旱災,隻是農作物因為缺水,長勢不太好。


    就在陛下與朝臣們商討引渠灌溉的事情時,大月宮突然派人來報,娘娘要生了。


    話說了一半的陛下扔下朝臣,整個人肋下就像是生出了翅膀一樣,從龍椅上竄了出去,待他抬頭時,就隻看到一道在殿門口晃過的殘影。


    王德拿自己性命發誓,他這輩子就沒見過有誰跑得這麽快。


    “諸位大人,皇後娘娘孕育龍子,乃是一國之喜,諸位大人請回吧。”他躬身朝這些朝臣們行禮。


    然而這些滿臉正經的大臣沒有誰離開,以“擔心皇後”的理由光明正大留了下來。


    都是些瞧熱鬧的。


    王德在人群中看到了急得團團轉的靜亭公與靜亭公世子,把他們帶到了內宮。


    然後他就看到三個男人堆在一起,像是腦袋上套了胡蘿卜的驢,在偏殿裏轉圈圈。他再看了眼什麽動靜都沒有的產房,默默地低下頭。


    做太監的,總是要養成不該看的不看這個習慣。


    “父親,姐姐怎麽沒有叫疼?”


    “我又沒生過,我怎麽知道?”班淮搓著被汗水淋淋的手心,“當年你母親生你的時候,熬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把你生出來,應該沒這麽快的。”


    “嶽父,”容瑕慘白著臉看班淮,“嶽母當年,也是這麽安靜嗎?”


    “那倒不是,”班淮摸了摸鼻子,“當年她慰問了一下我們班家十八輩的祖宗。”他記得班恒出生以後,生完孩子沒什麽力氣的陰氏,還順手給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並不重,但是看著床上憔悴的女人,他就下定決心不再要孩子。


    看著緊閉的房門,想到自己疼愛多年的女兒,又要遭這樣的罪,他就看容瑕有些不順眼。但是想到這可是皇帝,他覺得自己應該把這種情緒控製一下。


    “十八輩祖宗……”班恒扭頭看了眼容瑕,他姐等下如果慰問容家十八輩祖宗,陛下不會生氣吧?


    容瑕這個時候,也顧及不到嶽父與舅兄弟的心情了,他在屋子裏打著轉,時不時去門口偷偷望上兩眼。中途班嫿喝了半碗雞湯,看著端出來的空碗,三個男人都鬆了一口氣。


    “陛下,”王德見陛下臉白得快要暈倒,忍不住開口勸慰道,“您不要太擔心,國公夫人在裏麵呢,娘娘有她陪著,定不會有事的。”


    宮裏沒有其他女眷,陛下的母親又早逝,所以靜亭公夫人常常進宮照顧娘娘,這樣陛下也能放心一些。


    “你說得對,有嶽母在裏麵,朕也放心多了。”容瑕怔怔點頭,但臉色仍舊沒有好多少。


    見到陛下這樣,王德也不再勸,說什麽都沒用,因為他實在看不出來陛下有哪裏放心了。


    半個時辰後,班恒再次忍不住問:“父親,怎麽還沒出來呢?”


    “你急什麽,早著……”


    嬰兒哭聲從屋內傳出,聲音又響又亮,連房頂都跟著震了震。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皇後娘娘喜得一子。”


    生、生了?班恒傻愣愣的衝到門口,被守在門口的宮女攔下:“世子,您不能進去。”


    班恒忙止住腳步,他高興得傻了,這個時候他確實不太適合進去。


    “娘娘怎麽樣了?”


    “娘娘一切都好。”


    班恒見容瑕從門口擠了進去,什麽人來勸說都沒用,臉上露出了一個笑來。回頭看父親,哪知道父親竟然蹲在門口抹眼淚,“父親,您怎麽了?”


    “我這是高興的。”班淮抹了抹眼,指著外麵,“下雨了。”


    班恒順著班淮的手望過去,竟然真的下雨了,這場雨下得紛紛揚揚,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一片雨水的甘霖中。


    俗話說,龍行有雨。小皇子伴隨著一場甘霖出生,在很多人看來,這就是龍子的象征,朝上滿是慶賀聲。


    所有人都看得出陛下對小皇子有多看重,不僅親手掛弓,還親自照顧皇子,日日去探望坐月子的皇後,這是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


    未滿月的孩子,除了哭就是睡,很多男人平日裏就是去瞧上幾眼,其他事情一概不管,像陛下這種親力親為,雖然不太常見,也能誇一句慈父心腸。


    月子裏很多吃食需要忌口,班嫿胃口不太好,一看到湯湯水水就頭疼,偏偏容瑕總是想著法讓她喝,這日她實在煩得不行,竟是把手裏的碗打翻在地。


    實際上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生了孩子以後,脾氣反而有些不好。


    “嫿嫿,”容瑕抓住她的手,“燙到沒有?”


    看著他滿臉的關切之色,班嫿揉了揉額頭,“我沒事。”


    “不愛吃我們就不吃,別氣壞了身體,”容瑕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是我做得不對,你不喜歡吃,不該逼著你吃。”


    “對不起,我……”


    “傻,”容瑕笑著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子,“你隻是太累了,孩子有我照看著,你別擔心。一切都以你身體為重,你若是把身體弄壞了,才是對不起我。”


    班嫿摸了摸自己的臉,“別人都說,女人生完孩子會變難看,我是不是難看了?”


    “好看,你一直都好看,”容瑕捏了捏她水嫩嫩的臉頰,“若是你出去,不認識的人還會以為你是雙八少女,哪像生過孩子的。”


    班嫿笑著擰他的腰,“又說好聽的話。”


    “我何時騙過你?”容瑕一臉委屈的看著班嫿,“我的娘子,就是比天下所有女人都好看,我說的有錯嗎?”


    班嫿眨了眨眼:“他們說得沒錯,因為我的夫君,也比天下所有男人都好看。”


    容瑕心頭一暖,在班嫿臉頰輕輕一吻,待她睡過去以後,才起身出了後殿。


    “陛下,石大人方才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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