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姬昭平靜的移開雙眼,跨過門檻,一步步的走到上首坐下,看了眼元文淮後,便接過婢女呈上來的茶沉默喝著。


    “下官班奉安,奉陛下聖命前來徹查王妃遇刺一事,”班奉安起身走到殿中央,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禮:“見過王爺、王妃。”


    對方是奉皇命而來,然內心深處對此人十分不待見,但是麵上元文淮也不會太擺著架子,雖待班奉安行完禮便抬了抬手:“班大人身負皇命,不必如此多禮,快快請坐。”


    “多謝王爺,”班奉安笑著拱手,微微側身,又朝姬昭行禮道,“多謝王妃。”


    姬昭抿了一口茶,微微頷首後沒有說話。


    鑒於班奉安這個“別人家孩子”造成了元文淮的童年陰影,所以盡管這位名滿京城的班公子在他麵前客客氣氣,他也難以對班奉安有什麽好感。


    沒有人主動開口,氣氛頓時冷了下來,偏偏班奉安仿若沒有察覺到氣氛有多尷尬,仍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低頭品茶,舉手投足間帶著別人學不來的風采與自然。


    一陣安靜過去,最先坐不住的元文淮幹巴巴的開口:“班大人一路趕來,辛苦了。”


    “為陛下效命不辛苦。”


    “嗬嗬。”


    氣氛再一次冷下來,元文淮扭頭看姬昭,見她正端著茶杯小口小口喝著,瑩白如玉的手指摩挲著茶杯不撒手,仿佛手中的茶杯乃是舉世難得的珍品般。


    一點都不想找話題,但又不得不開口的元文淮無奈的開口:“不知班大人準備從何處入手這件案子?”


    姬昭吹了吹茶水麵上的茶梗,仿佛沒有察覺到元文淮這句話有些不妥當般,繼續把玩茶杯。


    作為牽扯其中的當事人之一,聰明的人絕對不會在欽差來的當天就詢問對方辦案的方法,因為這會有插手對方職務之嫌,有腦子的都會在後麵找機會開口或者打探口風,而不是開門見山。


    “這事要下官查看過刺客的屍首後才能定下一步的方案,”班奉安唇角微勾,“不知王府是否保存了刺客屍首?”


    元文淮扭頭看姬昭,這事都過去大半個月了,哪還有什麽屍首?


    “廣平州氣候悶熱,冰窖的存冰又有限,所以無法在這麽久的時間內把屍首保存完好,”姬昭放下茶杯,語氣平淡的開口,“為了避免屍首腐壞引發瘟疫,我已經下令讓人焚燒了刺客的屍體,不過他們的體貌特征已經由專人記錄下來,他們身上的服飾也都保存著。待班大人休息好後,我就讓人把這些東西交過來。”


    在姬昭開口後,班奉安便一直盯著她,待她說完後,他也沒有收回視線:“僅僅這些東西,下官很難判定他們的身份,不知王妃能否在閑暇之餘給下官講述一下當時的狀況?”


    姬昭把手裏的茶杯擱到桌子上,緩緩扶了一下鬢邊的步搖:“張副統領,明日你跟班大人好好說說當日的情況。”


    “是,”站在角落的張順忠應了一句,麵無表情的瞥了瞥班奉安,沉默的低下頭。


    姬昭再次恢複沉默,元文淮幹巴巴的詢問班奉安幾句後,自覺再也找不到話題,最後以讓對方休息的理由散場。


    班奉安起身朝兩人行禮,轉身退出前殿。元文淮聳了聳鼻翼,故作優雅,裝模作樣,偽君子!


    姬昭從椅子上起身,朝元文淮福了福身:“妾身告辭。”


    看著姬昭的背影,元文淮皺了皺眉,剛才琬琰好像一副不想理會班奉安的樣子,是他的錯覺嗎?


    “姬王妃,請留步。”


    姬昭看著從假山後走出來的班奉安,眉梢微動:“班大人若是不熟悉王府的路線,可以找個下人帶路,站在這種小角落裏,豈不是我們廣平王府怠慢了大人?”


    “我若不站在這裏,又怎麽能等到王妃路過,”班奉安從角落裏走出,深深看了姬昭一眼後道:“上一次見你,你披著鮮紅的龍鳳呈祥蓋頭被姬長伯背進花轎,轉眼就大半年過去了。”


    姬昭看了他一眼,冷笑道:“看來班大人一年前受的教訓還不夠深,這裏是廣平王府,可不是京城。”


    班奉安俊美的臉上露出幾分惆悵,半晌後朝旁邊退了一步:“下官越矩了。”


    姬昭看也不看他一眼,頭也不回的從他身邊走過。


    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班奉安才慢慢收回自己視線,然後扭頭看了眼自己身後的小廝,眼裏滿是冷意。


    小廝忙識趣的低下頭,一副什麽也不知道的模樣。他跟在班奉安身後多年,實在是太了解自家公子的脾性了。


    “王妃,”青萍有些擔憂的看著姬昭,“班奉安他這是什麽意思?”


    “有子班家郎,才貌世無雙。”姬昭嗤笑一聲,“我們不用管他是什麽意思,隻要明白自己是什麽意思就行。”


    “可是……”青萍想起王妃未出嫁前,發生在京城的那些事,忍不住心頭擔憂道,“可是您說過此人心思十分細膩,並且言行不一,奴婢擔心他會因為當初之事,故意在此案中做手腳。”


    “他不會這麽蠢,”姬昭取下發髻裏的發釵,“既然皇帝會讓他來查這件案子,說明皇帝十分信任他,並且這次的刺殺引得皇上十分不滿,班奉安想維護好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就不會把廣平王府拉下水。因為在皇帝心中,廣平王府是需要補償的受害者,如果有人逆了他的想法,他就算麵上接受,心裏也會不高興。班奉安何等的聰明人,怎麽會犯這樣的錯?”當然皇帝的不滿不是因為某個兒媳婦受到刺客的突襲,而是惱怒自己的威嚴受到別人的挑戰。


    青萍有些恍然的點頭,可是心底仍有疑惑,如果班奉安真如此的聰明,這個差事就不該接下來,因為沾上了就是甩不掉的麻煩,這裏麵的水太深,一般人哪裏敢動這個案子?


    難道是皇上臨時興起,就把案子交給班奉安了?


    但是當今陛下,可不像是這麽衝動的人。


    班奉安來海城的第二天,就開始查案,他原本以為要受到阻撓,結果海城上下大小官員出乎意料的配合,他問什麽就說什麽,幾乎沒有半點隱瞞。


    可就是因為這太過配合的態度,讓班奉安心中疑雲叢生,這些官員太聽話了,聽話得像是被馴服的家犬,可廣平王有這樣的馭下手段?


    一年前他曾刻意打聽過廣平州的情況,聽說廣平王馭下手段不足,封地內不少官員陽奉陰違,欺上瞞下,廣平州的駐地將軍更是沒把廣平王這個皇子放在眼裏。可是等他來到廣平州後,才發現傳聞與事實差別太大了。


    在海城的衙門查看完所有刺客身上留下來的衣物,班奉安發現這些刺客身上的布料很普通,是隨處可見的布料,而鞋子也是普通的青布麵料鞋,針腳非常大眾,武器更是查不出什麽特別的地方。憑借這些東西,便是神仙來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幕後主使者,


    “諸大人,這些全是與本案有關的資料?”看著眼前厚厚一摞資料,班奉安拿起最上麵一張紙,上麵寫著某位百姓有關此案的所見所聞,並且重點地方還畫了圈,“這些都是你做的?”


    “回大人,這是下官與衙門諸位同僚一起記錄下來的,”諸子茅拱手道,“所有的資料都在這裏了,裏麵還有目擊者們的姓名與家庭住址,班大人若是不清楚的話,可以根據這些地址,再去問詢一遍。”


    “辛苦諸位,”班奉安笑了笑,沒有說會不會再去問一遍的話,而是低頭看起第二張資料起來。


    看了好幾張資料後,他就發現大多目擊者都隻看到姬昭遇襲後處理屍首的現場,偶爾有一兩個目睹現場的人,都因為離得太遠,很多細節上說得很不清楚。


    看來他真的需要找廣平王府的副統領問一問,不然這案子還真沒法查下去,雖然就算問了也不一定能有多大用。


    打聽到張順忠在王府的習武場,班奉安帶著陳飛等幾個護衛趕到習武場,就發現習武場上除了有張順忠在以外,還有姬昭也在場。


    姬昭正在舞劍,她手裏的劍刃寒光閃爍,明明是一把利刃,但是在姬昭的手裏,卻多了幾分肅穆,少了幾分血腥。


    刺、挑是劍術裏常有的動作,慶朝有不少人習劍,比如世家貴族的子弟大多都會一些劍術,但是能像姬昭這樣,把劍術發揮得好看又威風凜凜的卻不多。


    班奉安站在旁邊沒有出聲,直到姬昭一套劍術使完,才上前道:“下官見過王妃。”


    第36章 巧遇


    姬昭接過婢女呈上來的巾帕擦去額際的汗,然後邊擦手邊道:“班大人有何事?”


    班奉安作揖道:“王妃,下官有些問題想問張副統領。”


    姬昭朝張順忠方向點了點頭,把巾帕遞給婢女,從碧遊手裏取過弓箭,搭好箭羽一拉弓弦,離弦的箭便穩穩插在箭靶上。


    “張統領,班某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不知張統領能否為班某解惑?”班奉安與張順忠走到一邊,但是離姬昭練箭的地方隻有幾十步的距離。這個距離不近也不遠,足以保證姬昭能夠聽清他們的對話,又不會影響她練箭。


    “張大人,不知事發時,你有沒有什麽特別的發現?”班奉安側身站著,眼角的餘光不時掃過練箭的姬昭。


    “那些刺客身手詭異,並且出手狠辣,頗像世家培養出來的死士,”張忠順皺了皺眉,沉思過後又道,“他們的兵器與暗器上麵皆有毒,不過是什麽毒,暫時還查不出來。”


    張順忠話畢,看了班奉安好幾眼,皺了皺眉,隨即道:“下官那裏還放著刺客身上的衣物與兵刃,班大人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隨下官一起去看看。”


    “那就有勞張大人了,”班奉安優雅一笑,風采偏偏的轉身跟在張順忠身後出了主院。路過一道假山後,他漫不經心的開口道,“姬王妃風姿不凡,不知當日海賊進城時,又是何等風采?”


    “大敵當前,又有什麽風姿可言,”張順忠歎口氣,“隻可惜我海城被殺害的那些無辜百姓,因為這些暴賊喪了性命。”


    班奉安雖然在京城,但是也聽過海城遇襲的傳言,什麽廣平王妃奮勇殺敵,什麽斬殺海賊首級,建立特殊書院,雖然傳得不是轟轟烈烈,但也有不少人在私下談論。至於廣平王大敵當前時逃跑,阻攔廣平王妃斬殺海賊之類的小道消息也是有的,隻是大家顧忌皇家的顏麵,僅僅是私下說上幾句而已。


    班奉安原本還不相信廣平州對姬昭會如此擁立,可待他到了廣平州,才發現這裏的百姓對姬昭無比的愛戴,大有隻知王妃不知王爺之勢。


    廣平王懦弱無能,貪生怕死,又無治國之能、領兵之道,可是偏偏這樣一個男人,卻因為長輩之妙緣得娶姬家女,京城不知有多少人為此事扼腕歎息。


    班奉安嘴角的笑意淡了幾分,回頭看了眼主院方向,掩飾了眼底的一片黯然。


    張順忠回頭恰看到班奉安笑得漫不經心的樣子,麵無表情的扭回頭,沉默的繼續往前帶路。


    “王妃,班容定走了,”碧遊遞上錦帕,小心的看了眼姬昭的臉色,見她對此人似乎並沒有多少好感,便道,“前些日子您讓工農局研發的耕犁已經出來了,馮大人帶人到農田中試驗過,效率確實提高不少。”


    姬昭擦著汗道:“如果耕犁確實好用,就先趕製一批出來,以海城為示範點,先觀察一段時間再分發到各處,另外……著人製作一把精美耕犁快馬送到京城,呈現給皇上。”


    農為社稷之本,老皇帝就算再不待見元文淮,但是這種能為他臉上增光的事情,老皇帝一定會十分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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