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三個人又圍坐在石桌旁邊,細細琢磨起沈青手上的素心玉蓮戒以及下落不明的《素心訣》。


    “羽汐落一代名醫,卻親手造就了一隻天境魔獸。這世間靈獸不計其數,可是天境之上,屈指可數。如果……入了靈境……”郎之渙深吸了口氣。


    “蓮戒近幾年可有異動?”郎之渙又問道。


    沈青仔細回憶了這些年,茫然的搖了搖頭,


    “絕日已經被封印近百年,這百年間,它的不甘憤怒仇恨隻增不減,我太祖師記載,當日的絕日已經魔化,吸食了過多的屍體怨氣。它可能會以你的貪嗔癡“三毒”為養料,繼續壯大……而且這蓮戒雖是封印,也是靈墟,可助靈獸修煉,一旦出世……不敢想象啊……”


    “可如郎伯所說,又快接近五年之期,不繼續封印該如何……”沈青吸了口涼氣。


    “別怕,你內心純良,它從你身上得不到什麽養料。”紫月寒安慰道。


    “是人總會有七情六欲,絕日一日不死,終究難安。”


    郎之渙現在一門心思都在彌補沈青的事上,以他我行我素的性格,真想一把把那蓮戒薅下來扔了,反正連祖師遺物他都敢燒,愛誰誰去。


    “你娘……什麽都沒告訴過你?”郎之渙又問道。


    “我小時候,阿娘隻教我醫術,還有些蓮印、幻化、易容等……可我頑皮……”


    “素心訣呢?”郎之渙覺得怪異。


    沈青還是搖搖頭,“從未提過。而且禍事突臨,阿娘隻交給我這戒指和一枚金針……”


    “金針?”


    “嗯。阿娘說金針能自保,所以那日行凶的領頭之人抓到我時,我用迷引術把針彈進了他的內關……那人當時並沒太大異常,可是後來碧遊現身時,他的整條胳膊似乎都不能動了……否則,以當時碧遊的能力,我們逃不出來……”


    “那針上有毒……”紫月寒喃喃道,“所以,鬼宗並未得到素心訣,這些年才會封鎖你還活著的消息,暗中尋找……”


    郎之渙歎了口氣,“現在消息已經慢慢流出,正邪湧動,青丫頭很危險。”


    “眼下迫在眉睫,我是想盡快帶青兒回紫月門,再徐徐化之。”紫月寒扭頭望向沈青。


    “隻能這般了……”郎之渙點點頭,“丫頭,我看你氣色不是太好,郎伯給你把把脈……”


    郎之渙說著,從袖子裏彈出了兩根銀絲,繞上了沈青的腕子。


    紫月寒的眉頭一皺,自從相識,這是第二次見他懸絲診脈。也許對普通大夫來說以手切脈最準確,但是顯然,郎之渙最高明的地方,應該是這兩根銀絲。


    郎之渙捏著兩根銀絲,用小指在那銀絲上輕撚,細細的聽著。


    沈青的經脈寬廣,氣海磅礴,可行經阻逆,識海裏停留著外力,卻始終不能運轉。而層層脈象之下,似乎有一絲被壓製的微弱的搏動。


    郎之渙用手把銀絲下壓,稍稍用力,用心眼細聽,終究切到了一絲端倪……


    他的心裏狂跳了幾下,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弄得紫月寒也跟著緊張起來。


    過了一會兒,郎之渙收了銀絲,眼珠子轉了轉,幽幽的喝了口酒,隨即換上一副輕鬆的笑臉,說道,“精神倍足,十分康健。活到百歲不成問題!”


    “那你剛才那麽凝重做什麽!”沈青嗔道。


    “郎伯不是想細細查看嘛。好丫頭,我又想喝剛才那粥了,再去盛一碗。”


    沈青白了他一眼,起身去了灶間。


    紫月寒隨即低聲問道,“什麽問題?”


    郎之渙摩挲了下下巴上的青須,“你也探過她的經脈吧?我現下還不能確定,但願是我想錯了。奇怪在羽笙醫術絕頂,因何隻教給她一些沒用的東西,就好像……”


    “要讓她從羽華族的命運裏抽離……興許一無所知,可保她一命……”紫月寒補充道。


    郎之渙沮喪的低了頭,“自己跟自己較勁了那麽久,最後她還是給我留下了難題。我算什麽‘神醫’,屁都不是……”


    紫月寒肯定的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郎之渙白了他一眼,取過一個杯子,也給他倒了一杯,自顧自的跟他碰了碰杯,說道,


    “青丫頭現在,是我的命。若敢欺負她,信不信我也能廢了你……”


    紫月寒挑了挑眉,“信,毒之陰損,領教過了。”


    “嘁,你不用卯著勁嘲笑我。我看你現在同我一樣,白白浪費多少好時光……”


    紫月寒啞口無言。


    二人正較著勁,沈青端著粥走了過來,看著倆人幹喝著酒,忍不住蹙了眉,


    “怎麽,一個醫澤,一個武厲,不懂養身修性嗎?”


    郎之渙忙的潑了酒,端過粥,“懂懂懂!”


    紫月寒也把空杯扣了,說道,“下不為例。”


    郎之渙一邊燙的齜牙咧嘴,一邊問道,“你們什麽時候走?”


    “去哪?”沈青詫異。


    “紫月門啊!”


    郎之渙說完,紫月寒便一臉期待的望了過來。


    沈青不慌不忙的咽下嘴裏的粥,“我師兄師姐下月初大婚,我得喝了喜酒。再說,我師父……”


    “怎麽,你師父也要給你找個師娘啊?”郎之渙脫口而出。


    沈青和紫月寒同時深深的翻了他一眼。


    郎之渙撓了撓頭,“我看韓掌門長得眉清目秀,文武雙全,三十多歲沒娶妻?難不成是……喪偶?”


    隨後,沈青和紫月寒各自端起了碗,坐到了另外的桌子旁。


    已近子時,紫月門的大殿還燃著百盞燈火,燭影晃動,案後的人還在反複看著手裏的信,眼裏透著難以置信。


    身著體麵的風遲遞過來一盞茶,催道,“爺,夜深了,該休息了。那信都看一下午了。”


    紫月離抬起一雙惺忪鳳目,英俊流盼,眼裏含著驚喜的淚花。


    “子默說,說續下一個十年……”


    “他想通了?他是同意來江南了?”


    “也未明說嘛,但是既然韓爺鬆了口,必然是情願的。”風遲笑道。


    “不行,我要去信問一問。”說著,紫月離抽出一張紙,可剛提筆又放了下去,“不,那太不夠莊重了,風遲,我……我想親自去……”


    風遲看著高興的手足無措的紫月離,咽下喉頭的酸澀,好似同意他任性這麽一回一樣,重重的點了點頭,“親自去,咱們去接他!”


    紫月離笑出了聲,催促他道,“去,去把庫房的書簿都拿來,我要帶些禮物……”


    “咱們一去接人,不都一並還得帶回來!”風遲笑道。


    “你知道什麽!小孩子最容易被收買,都是子默的心頭肉,不哄哄怎麽能情願一起來。”


    “是是是。”風遲念叨著,“我還得帶些好藥,此番二爺遭了不少罪,我得好好瞧瞧去。可惜黃醫老年紀大了不能同去……”


    “遇見了郎神醫,還有黃醫老什麽事。多備些靈藥吧,我也擔心呢。”


    “可咱們一走,這門裏無主……”風遲有些不忍潑紫月離的冷水。


    紫月離撚了撚書信,安慰他道,“三叔認罪自裁,對門內是一種警示。光曦此前雖糊塗,但是勢單力寡,掀不起什麽風浪。我再給風遲留下日月凰咒,還有驚世在……”


    “要不要給落薇長老去封信……”


    “算了。姑姑還生我氣呢。咱們快去快回,不過一兩個月。”


    風遲點了點頭,想想最近門內確實風平浪靜,還有幾位長老在。


    “對了,還有石玉……去年就該召他回來的。”風遲想起了一遭。


    紫月離點點頭,“是我疏忽了,回來便讓他入我門下,親傳弟子一直給他空著位子呢。”


    “風遲,你看我是不是老了?我頭上可有白頭發了?”紫月離忽然撫了撫鬢角問道。


    “爺說哪裏話,您才三十二,風華正茂,放眼天下有幾個人能跟您和二爺媲美?”


    紫月離笑著搖了搖頭,起身走到了大殿門口,心裏的千頭萬緒不知飄向了哪裏。


    殿外十幾裏燈火通明,紫夜鎏金,萬頃琉璃,他心下欣然,越來越有希望。


    赴一個約,忠一個人。


    子默,很快,等我!


    三日之後,紫月門的山門口,十六輛馬車載著諸多描金畫銀的箱子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最前麵是一輛四駕的馬車,車廂一丈見方,紫綢頂蓋,鑲金門框,杭繡撐布,還有上百串南海珍珠綴簾,極近奢靡。


    隨行的弟子開路,跟隨的仆人上百,載人的馬車更是數不過來。一行隊伍路過江南官道,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這是紫月門主車駕吧?這排場夠的上皇家出行了吧!”


    “不愧是天下第一門派,當真氣派!”


    “這場麵倒像是要去迎娶夫人了!”


    “說起來,紫月門主豐神俊朗,儒雅溫潤,至今未娶親……”


    “要是娶親,那得何等場麵!不知誰家姑娘有這好福氣哦……”


    ……


    馬車內古香古色,皆是上好黃花梨木雕成的桌椅臥榻,風遲點上了一籠“兩不疑”,車廂內立刻被一股子清幽香甜的味道包攏。


    今天的紫月離裝點的格外莊重,頭上束了高高的金冠,一頭烏發打理的溜光水滑,襯的臉色更加俊秀。身著一襲絲滑墨袍,袍上以金線描邊,幾多隱隱湧動的羽毛暗紋,矜貴無比。


    他半坐半躺靠在一張宣軟的臥榻裏,一手撐著頭,一手拿了卷書,微垂著眼皮,靜靜的看著,歲月霜華,風采正存。


    隻是那書半天都沒翻一頁,風遲好奇,走過來一看,書都拿倒了,這位爺明明在發呆。


    風遲輕聲說道,“爺,風語跟五長老行不行?”


    紫月離沒有抬頭,丹唇輕啟,“風語這幾年替我料理門裏的事,十分妥帖。驚世有將士之才……如今羽家遺一女的消息已經傳開,明裏暗裏都四處探聽呢……”


    風遲點點頭,“也是可憐孩子,被鬼宗迫害,如今便是名門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翊兒自從眼睛傷了再沒有信傳回來,想必這遭受挫不小。”


    “唉,諸般磨難哪裏顧得上。二爺那性子真得改改,眼睛那麽大的事都不說。”


    “他自小要強,少時玩伴又傷了他的心,十七歲那年閉了心門,幹脆再不與人親近了。”


    “提起那黑心肝的東西就來氣,跟二爺一起習文習武兩年多,居然是為了騙二爺的紫陽無相!”


    紫月離淺笑一聲,“一個小孩子哪裏知道什麽紫陽無相,不過是枚棋子。”


    “這番出門,連風語都不帶。什麽時候能遇見個活潑心儀的姑娘,改改他的脾氣。”


    主仆倆正說著話,隻聽得外麵的馬兒嘶鳴了幾聲,巨大的車駕跟著顛簸了一下。風遲剛想發作,便見簾子一動,鑽進來一個活潑可人的姑娘。


    “哎唷,表小姐,你怎麽……”


    風遲看著眼前姑娘,忍不住念叨了幾句,上前去把沒站穩的霍紫嫣扶起來,推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半躺在榻上的紫月離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幽幽的開口,“鬼丫頭,偷跑出來可經過我同意了?”


    霍紫嫣一臉巧笑,揪著自己的辮子,撒嬌道,“大哥哥,你讓我跟著嘛,我都好幾個月沒看見二哥哥了。爹娘都不在,無聊死了。”


    “所以你就偷進了車隊?那你不好好藏著,還來自投羅網?”


    “嘿嘿,我如何藏也逃不過大哥哥的火眼金睛嘛,我就幹脆主動投降,反正跟著大哥哥,到哪兒也吃不了虧的!”


    霍紫嫣一臉諂媚的討好,眨了眨眼,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紫月離終於放下了那本一直倒著的書,一雙鳳目掃了一眼霍紫嫣,嗔了一句,


    “給你慣得沒邊了!”


    顯然是默許了。


    霍紫嫣喜形於色,“大哥哥,咱們是去哪?去找二哥哥嗎?二哥哥出門那麽久了,也不知道胖了瘦了?”


    “去東邱上原。”紫月離慢吞吞的說道。


    “上原?難道是去那什麽流溯門?”霍紫嫣剛才的興奮瞬間被衝沒了,一臉的嫌棄和不解。


    紫月離聽了,抬起頭來正好看見霍紫嫣的表情。他想起之前英雄會時,霍紫嫣在後花園裏為難過沈青,還說了許多不中聽的話,有點不悅。


    但是這種不悅隻是在他心裏轉了一圈,他的臉上依然雲淡風輕毫無波瀾,重新低下頭,說了句,


    “你二哥哥也在那邊。”


    霍紫嫣一聽,顧不得去哪了,想想能見到紫月寒,頃刻恢複了高興的小女兒神態。


    但是這車駕內突然有點不一樣的肅靜和壓抑,她開始不自在起來,給紫月離福了一下準備退去後麵的馬車,她剛一掀簾子,紫月離的聲音不大不小的飄過來。


    “嫣兒,跟著車隊務必安穩些。大哥哥事情多,恐不能時時照看你。”


    這句話聽起來甚是寵溺,霍紫嫣回過頭準備謝謝紫月離,正好迎上他的眼神,笑意吟吟,卻深沉似海。


    霍紫嫣心裏突突了幾下,想起已經被遠遠送走的丫鬟,很識趣的謝了一句,逃也似的下了車。


    風遲過來給紫月離續茶,小聲的說道,“表小姐還小,總是有些不懂事的。”


    紫月離點了點頭,“我不指著世人都懂我。但是我更不允許自己的親人,去戳他的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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