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林氏偷窺到西院那人之後,回到自己院子裏,她的思緒就越發的糊塗混亂了。那院中關著個男人?那院中竟然關著個男人!


    他可是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太子想要什麽樣的人沒有?尤其是她這樣品貌的,普天下能有幾個?但這一年多來,太子對她冷若冰霜,上次還對她暴怒出手——她以為太子或有什麽隱疾,或是有什麽隱秘,亦或者是太子妃從中作梗,給她上眼藥穿小鞋?後來西院突然就被看管起來,她以為裏麵就是太子的心頭好——沒想到她猜中了一半,裏頭確實藏著個人,但是這個人竟是個獐頭鼠目的男人?


    那男人她看了,麵目極其一般,畏畏縮縮的,垂頭喪氣形容極其猥瑣——他竟喜歡這種?那人不從,他竟綁著人拘在西院裏讓人看管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越想越不明白,很是恍惚了兩日,渾然不覺自己死之將至。


    這一日,太子著人請她到後花園賞花。她心頭一喜,忽又有些沒由來的害怕,人的本能求生欲讓她覺察到了些許危險氣息。


    但是那畢竟是太子,天下萬民日後的主子,而她可是尊貴的太子側妃,以後就是皇妃——日後夫人和嫡姐看到自己都得低一頭!


    夢裏的富貴榮華和對日後身居高位的幻想將她一步一步引誘到死地,避無可避。


    林氏將自己打扮得十分美麗,素色宮紗披帛輕飄飄如同煙霧般繚繞在她幾乎快要盈盈一握的細腰上,淺藍色對襟窄袖襦衫配著鵝黃色重紗水紋裙,再壓上一條緋色玉環綬,薄唇朱紅輕點,眉梢柳黛淡描——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頗為滿意:若不是為了進太子府,她何必做側妃?自己做個正妻根本就的綽綽有餘。


    身姿婀娜的林側妃嫋嫋婷婷地奔赴向自己的終點,她以為荷花池畔的是翩翩公子,卻原來是索她性命的青麵閻羅。


    直到她被按在冰冷渾濁的湖水裏,一雙玉手拚命抓著太子的那隻殘忍的大手,拚盡全力想要換一口活命的空氣時,她都沒弄明白,自己為什麽要死。


    如同一朵初初綻放的鮮花被人碾進淤泥中碎成紅泥,不多時她便浮在了三月冰冷的湖水中。


    太子擦著手上的水,不緊不慢對隨從道:“去,告訴林祭酒,側妃今日在後花園中賞花不慎落水溺亡。”他把帕子扔給張德茂,冷冷地瞥了一眼湖中漂著的鵝黃色身影。


    “厚葬。”


    太子妃拚盡全力,生了個五斤九兩的女兒。側妃拚盡全力,死在了太子手下。


    在生死之間掙紮了幾個來回的方氏,滿心悲涼地摟著自己剛出生的女兒,流著淚道:“還好,是個女兒,還好啊……”


    一生一死的消息,很快傳進了宮裏。


    翊坤宮內。


    貴妃懨懨地扔下銀湯匙:“拿走。”吃了一口的燕窩被宮女輕手輕腳地端下去。


    太子前日被皇上申飭,責令回府反省。沒過兩天,太子妃生了個姑娘,側妃竟然失足落水死了——兩個都是不中用的,正妃沒能一舉得男不說,側妃在這個關口給兒子添晦氣!真是娶妻不賢,家宅不寧,太子是招了誰的眼了,如此流年不利!


    ——————


    消息傳回林府,除了林窈窈的姨娘哭了幾場,並未引起太大波瀾,林暢禕假模假式地安慰了兩句之後,即刻又與自己的夫人商議送哪個女兒去太子府裏。


    洗三之日,樞密院事方懿澄的夫人程氏見到自己尚在月子中的大女兒,震驚得無以複加。原本如玲瓏玉佩般通透又明媚的女兒,此時哪裏有半點在家做姑娘時的樣子。她以為女兒終於得了太子的青眼,太子又一個妾室也無——連唯一一個側妃都是自己女兒給太子張羅的,況那側妃娘娘福薄自己落水沒了——小夫妻定然是蜜裏調油;現下女兒又為太子誕下了他第一個孩兒,哪怕是個郡主,那也是皇家血脈。為何女兒卻像被抽幹精氣的行屍走肉一般。她強忍著驚異看著自己的女兒,此刻她對著眾人勉強的笑著,但眼中深深藏著的悲哀和心如死灰哪裏能逃過她這個做母親的?


    待賓客散盡,程氏趁著四下無人低聲向女兒詢問緣由,可是太子對她不好?可是貴妃婆婆難以伺候?亦或是生了女兒太子不喜?


    可方聞音隻是叫她別問了,如今她得了女兒,一切都好。


    好不好她難道看不出來嗎?但女兒強顏歡笑,無論如何都不願說,她隻得帶著滿腹狐疑回了府。


    方府。


    在方澄懿眉頭緊鎖,背著手在房內站定之時,程氏一臉愁容地看著這房間的陳設——這是聞音從前的屋子,家具陳設一概未變,並且時時打掃,可見這個嫡長女在她們心中的地位。


    “老爺,音兒她尚在月子中,竟瘦得脫了相。嬌花一般的人兒竟枯槁得如同一個老嫗!”程氏滿麵憂慮。


    “你也不要太過擔憂了,興許是孕期多思,生了郡主後又比較難帶才累著了也說不定。”方懿澄在 她身旁坐下道。


    程氏淚盈於睫:“不對,她是從我肚子裏出來的,少根頭發絲我都能看出來!”說著眼淚便流了下來:“都怪我!那日聖旨下來,我怎的如此蠢笨,猶喜不自勝!覺得是天大的好事呢”如今女兒竟過得如此難熬,她年紀小小,房中竟設了佛堂!天爺呀,我看過蒲團和香案,我的兒呀!她才十幾歲,竟有時時跪拜的痕跡——我到底做了什麽孽,要報應到我兒身上,嗚嗚嗚——”


    程氏悲從中來,不禁伏在女兒房中的桌子上嗚嗚大哭。那可是她疼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來的頭生女兒,如今她過得不好,跟摘了她的心肝一樣。


    方澄懿看自己的妻子如此痛哭,也不禁紅了眼眶。他溫聲撫慰妻子道:“不若明日我向皇上說一說?太子可能少年心性,不懂溫存體恤也是有的,興許做了父親了便能好些了。”


    這時方璒瑉低著頭走了進來。他無比理虧地看了父親一眼,連看都不敢看母親程氏,滿臉的有話說又不敢說。


    方澄懿一看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兒子,麵上有些不悅道:“你怎的不在房中溫書,跑你大姐姐這邊來作甚?”


    方璒瑉沒有回答,他反複的揪著自己的衣襟,在哭的眼睛通紅的母親用狐疑的眼光看過來的時候,他咚的一聲跪下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不多時,程氏便昏了過去,方大人連聲叫著:“快請大夫!簡淑!你醒醒!”


    在太子關在府中反省的時候,今科狀元肖夏泉入了翰林院做了一名修撰,與何丞相的長子成為了同一品級的同僚,皆為從六品。虞晚苼稍次一級,授官編修,正七品。嚴敏淳則官授將作寺將作丞,從七品。


    兒子考上榜眼,授了官,鬆了一口氣的段氏剛高興沒幾天,又愁上了:苼哥兒的媳婦兒還沒著落呢。如今兒子已入翰林院,自家相公又隻是個太醫令,因此在苼哥兒的婚事多少有點高不成低不就,不敢高攀,亦不願低就委屈了兒子。


    這麽拖著便拖到了快進五月。


    同樣發愁的,還有皇宮裏的何貴妃。


    太子出宮立府至今,府內僅得一個太子妃並一個側妃,兩個月前側妃又失足落水沒了,堂堂當朝太子府中女眷竟隻有一個正妃,豈不叫人笑話?


    最可惡的是那方聞音,小郡主洗三的時候,自己敲打她為人妻子,要大度,要為太子廣納賢良女子,為皇家開枝散葉——這不是她一個太子妃應該做的嘛!


    可她呢!一副見了鬼的表情,臉色發青吞吞吐吐不知所謂!一個兒子都沒生出來,倒有心思拈酸吃醋不讓太子納妾,也太不容人了些!


    她早就跟太子說過,這方氏一副小家子氣,根本不配正妃之位!哪怕做個側妃都非常勉強了,成婚三年就生了個郡主!太子也老大不小了,怎麽能沒有兒子呢?方氏自己生不了,那就應該識大體些,多位太子覓得良家女,多生幾個兒子才成啊!不然以後登了大位,這皇位誰來繼承?


    越想越不是滋味,愈發地惱怒方氏無能,既不得太子喜歡,又不懂為太子分憂,實在是可惡。


    萬事還是得她這個做婆婆的來操心,真是娶妻不賢家無寧日啊!


    五月初,薛雲初隨大師姐淩雙雙回府,因著月底雲初就要過生辰,舅母便去了信讓她盡早回家一趟,小住一個月再行返回山門。


    這幾個月以來,在淩山派的打磨之下,她個子躥了一躥,長高了不少,虞氏做的新衣是往大了做的,但在她身上卻是剛剛好;一個小小的娃兒眼神卻更加堅毅,身上那種沉穩的氣度越發明顯了。不止如此,崇阿山雲霧繚繞巨木參天,倒讓她長得白淨了不少,頭發簡單地束成一個圓髻,用一根青玉簪簪住,渾身無半點裝飾妝容,卻然像是一塊新雕琢的玉一般,一張瓜子臉愈發的清新可人。


    虞氏和段氏兩人拉著她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看個不停,這半年多仿佛恍然隔了十來年一般,叫她們牽腸掛肚地想著這個女兒,如今站在眼前了,倒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一家女眷其樂融融相聚一堂之時,今日當值的虞晚苼姍姍回遲,同行的還有袁無錯並莫應星二人。


    虞晚薏老早就跑出前廳來拉著莫應星,對著自家哥哥喊:“大哥哥,你怎的今日這麽晚才回來,雲初姐姐到家都有一陣子了!”


    虞晚苼毫無威懾力地瞪了薏哥兒一眼,向袁無錯莫應星二人致歉道:“你們不若先行去我書房中,我去見見表妹便回。”


    莫應星被薏哥兒拽著不撒手,袁無錯輕笑道:“不如我們也去向你母親她們問聲好罷了,薏哥兒怕是不得放仲予兄走的。”


    說罷三人一齊行至花廳,對著兩位夫人恭敬行禮。


    袁無錯在與兩位夫人交談期間,不動聲色看了一眼薛雲初,心中輕笑:半年多時間沒見,這小丫頭倒是出落得越發像個女孩子家了———早已不是那個黑不溜秋瘦骨嶙峋又男女不辨的阿初了。


    他正兀自低頭壓著嘴角的笑意,冷不防一道不善的目光朝自己射來。他連忙穩住表情向那人看去,雲初的大師姐淩雙雙此刻正虎視眈眈地看著他,手裏的燒火棍捏得梆緊,感覺下一秒就要悶他頭上來了。


    莫應星是習武之人,也早就覺察到空氣中傳來的肅殺之意,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看突然就收斂氣勢的袁無錯,又看了看守在雲初妹妹身邊的那個眉目肅冷的姑娘——後者翻了個白眼便收起來氣勢——子成兄何時得罪了這位初次見麵的姑娘?


    在幾人眼刀往來的時候,薛雲初正和虞晚苼說著話,薛雲初心想,沒想到文曲星竟在自家人中啊,可惜沒有看到兄長打馬遊街,不知大哥兒有沒有被荷包砸暈呢。


    看到袁無錯並莫應星,她微笑著向二人行了禮,在袁無錯要開口寒暄的時候,被師姐一個箭步擋住道:“阿初,咱們該去院子裏練功了。”


    薏哥兒愣住,這位看起來一拳能打死一頭牛的大姐姐,竟然對他的偶像莫二哥無感?對袁七哥哥還挺討厭??


    段氏滿意地看著自己一表人才的兒子,並他兒子的兩位摯友,三個儀表堂堂的哥兒往那兒一站,一個看起來武藝超群,一個文武雙全,她兒子又是新科探花——這是這三個好像俱是沒有定親的愣頭青?袁家小七和莫家老二倒還好,還能遲個一兩年再說,自家這個可真是。。。


    段氏臉上的笑容不減,心頭卻是歎上了一口氣。


    一年一度的端午三友宴,今年由兵部尚書府輪值。這一日,家家戶戶要在門上懸掛艾葉菖蒲,人人佩戴配驅蟲香囊,食糯米粽,飲雄黃酒;女子則需編五彩繩係與手腕處,傳說在端午後第一場雨時將這五彩繩編的手環拋之於流水之中,便能帶走災厄病痛,一年都平安順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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