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天漸漸甫一晃晴,便叫人覺出些溫熱之意來。幾人正在言語間,遠遠望見瀾哥兒帶著渢哥兒和漁哥兒,三人在丫鬟婆子的照料下走到了九曲橋那裏。


    漁哥兒脆生生地喊道:“二叔!我大哥帶我們來放木船,他的木船還有機關呢!一鬆手可以往前跑老遠!”


    幾人聞言皆是相視一笑,便不再討論這事,都起身來走到九曲橋這邊,等著看瀾哥兒的自製小木船。


    隻見瀾哥兒彎下腰去,將那隻雕刻得不算精細的木頭小船放進水中,再將另一隻扣住槳板的手鬆開,那槳板便轉動起來,推著水緩緩地往前進。


    漁哥兒拍著巴掌歡呼起來,道:“大哥你真的太厲害啦!這船劃得真遠!”


    小木船往前行了大約一丈有餘,那槳板便漸漸歇了,不再往湖心行駛。


    漁哥兒道:“啊,它怎麽不動了?”瀾哥兒道:“它隻能開這麽遠,等會兒咱們拿個長杆將它撈回來,再給它多扭幾圈就是了。”


    湖麵此時無風,六月的太陽照在水麵上,晃得人眼睛生疼。莫應星道:“好了,仔細日頭傷了眼睛,你們先回去,一會兒我叫人來撈便是。”


    三個高矮不一的男孩叫人帶回了院子,漁哥兒對著莫應星喊著:“二叔,一定要給我撈起來啊!大哥哥說送給我的!是我的哦!”


    莫應星揮手道:“知道了,二叔給你做個更好的!”


    幾人回頭,發現薛雲初靜靜地望著那隻小船發愣。


    淩雙雙湊過去問:“你看什麽呢?”


    薛雲初道:“雙雙,你看,那船在動。”


    袁無錯也道:“往西移了,這水在往西流。今日無風,來人。”


    順著水流方向,幾人尋到了假山石處,那船便在石壁上貼住不再動彈了。


    袁四從這一處摸下水,經曆了四五回換氣,最後一回時間久到淩雙雙生怕他等會兒就浮起來了。在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袁四才從水裏爬起來坐一邊的石板上大口喘氣。


    “水下果然有玄機,靠近湖底處有一處極機關,水位到一定高度之時,那處的石板便會被壓開,水便會從開口處流出。等到水位下降到差不多的位置,那石板便會自己關上阻斷水源。”袁無錯對著幾人總結道:“仲予,我明日就稟告皇上開渠排水,這園子怕是要封上一陣子。”


    一連幾日,十幾架木質人力水車就沒有停過,加上斷斷續續的雨水,到了六月底湖水總算是見底了。


    從假山石壁底部看去,有一塊較大的石板緊緊地擋在一個隻容一人通過的入口。


    “淤泥還需要半日才能清理完,最遲明早就能下去一探究竟了。”袁無錯道:“張肆伍守了三十幾年都沒摸到的關竅倒叫咱們這麽機緣巧合地發現了,他知道了怕不是會狗急跳牆,這幾日一定要加強巡防,不能叫他偷空給咱們來一下子,那就不好了。”


    莫應星道:“你放心,五城兵馬司的人在外圍加強了巡防,外院有我的親兵,內院有你袁家近衛和咱們幾個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叫他進來。”


    第二日,幾人輕裝打扮,打開石板放幹淨裏頭可能存有的的瘴氣濁氣之後,這才戴上薛雲初自製的麵罩,拿著兵器火把,一個接一個的魚貫而入。


    潮濕的石道狹長幽暗,除了偶爾滴落的水珠之外,寂靜無比,耳邊還能隱隱聽到地下河嘩嘩流淌的聲音。袁四走在最前麵,緊接著是袁無錯、薛雲初、淩雙雙和莫應星,袁拓則跟在最後,幾人十分謹慎地一言不發,眼睛緊緊地盯著火光能照到的地方,耳朵則仔細聆聽著陰暗處可能出現的動靜。


    袁無錯在黑暗中輕輕地握住了薛雲初的手,叫她一時間竟忘記了進入狹小空間的恐懼感,略微有些害羞,臉上有些熱,但是掙了幾下,硬是沒能從袁無錯的手裏掙開。


    好在淩雙雙隻顧著看前麵的袁四,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小的插曲。


    “有蛇!”薛雲初忽地出聲道:“右前方!”依舊沒能將手掙脫出來。


    袁四將蛇挑下石壁,蛇鑽進石道下的水溝裏不見了。


    薛雲初瞪了袁無錯一眼,便不再掙紮,由著他一隻溫熱的大手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黑暗中誰也不知道具體走了有多久,久到淩雙雙覺得身上的汗已經浸透了後背時,前麵的袁四停了下來,回頭道:“爺,有個道石門,往裏開的。您往後退一些。”


    袁無錯道:“你仔細些,別傷到自己。”便護著薛雲初淩雙雙往後退回去,袁拓則換到了最前麵,抽出短刀緊緊地盯著袁四那邊。


    淩雙雙掙紮著想要上前:開玩笑,她有那麽弱需要人護著嗎?


    薛雲初和莫應星同時輕輕地拉住了她,叫她不得不安靜下來,也仔細盯著前方的袁四袁拓二人。


    兩人努力地推了一陣,石門紋絲未動,仔細查探一番這才道:“石門卡住了,打不開,主子們再退後一些,我要用些火藥。”袁四對著後麵說完,便掏出來一小包黑火和一個火折子,幾人見狀便又往後退了幾步。


    袁四將黑火倒在石門的縫隙裏,撚了一根引線,人站一些,這才將火折子吹亮了,點燃了引線。


    “嘭”的一聲,潮濕的石門被猛地膨脹燃燒的火藥轟開了一道口子,袁四用腿使勁蹬了幾腳,石門轟地一聲倒下,摔得裂開來,門背後露出來一個漆黑的密室。


    有風從裏往外吹來,帶著濃重的黴味,叫人戴著麵罩也有些忍不住咳嗽起來。


    袁四用火把向前探了探,見火並未熄滅,便側身先行進去。袁拓站在門口,緊緊地盯著袁四周遭,等到確認安全之後,又由袁拓斷後,一行人都走了進去。


    一進到這密室裏,便看到門邊有一具骸骨呈俯臥狀,頭向著東南角,腳朝著西北角方向,身上的衣服肌肉均已腐化,隻剩一具骨架。


    幾人蹲在了那副骸骨旁邊,準備仔細研究這人的身份時,淩雙雙往前緊走幾步,“哇”了一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淩雙雙手中的火把照著對麵一堆金燦燦的物什,被那堆東西反射的光芒刺得幾乎快要睜不開眼睛。


    “萬重陽真藏了財寶在這裏,阿初你快看。”薛雲初被她叫過去,兩人的火把使得光線更亮了些,一時間成堆的金銀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使得整個密室的光線都亮了起來。


    金磚金盆金壺金珠金碗金飾,成堆的金器堆疊在一起,有的因為年歲久遠已經壓得變了形狀。


    袁四將火把插在了壁龕裏,又點燃了幾處牆上的火炬,密室的大部分陣容便呈現在了眾人麵前。


    袁無錯用帕子將骨架腰部的一塊玉腰帶拿起來,仔細研究了上麵的紋路,又查看了手骨上的戒指,這才對莫應星道:“這人應該就是萬重陽,那時外頭點火的怕是另有其人。”


    薛雲初聞言道:“看來胡師爺說得對,萬重陽的宰相府,既是個旺子嗣的好宅邸,也是用來葬身的好墓地。”


    淩雙雙著急道:“別看什麽萬不萬重陽的了,快來看,這都是些啥?”


    她指著旁邊一個已經有些腐壞的大方木盒道:“這是什麽?看起來倒像是珍珠。”說著便伸手去抓一把起來看看,哪裏知道剛剛抓到手上,那些珍珠便頃刻間碎成緇粉,如同沙土一樣紛紛從她指縫裏散落漏了出去。


    “這些珍珠放了快兩百年了吧?估摸著是都壞了。”薛雲初替她擦了擦手,幾人便又往密室深處走去,在成堆的金銀壘成的方垛間不斷穿行,直到走到密室盡頭,所有人都被幾個腐爛的木箱子吸引了目光。


    箱子裏滾落的寶石和玉器、腐壞的字畫絲綢散落得到處都是。


    淩雙雙站在一座一人多高的玉屏風前,又側頭看著比自己人還高的金磚堆和銀錠垛子,嘖嘖歎道:“他就一個人,要這麽多金銀作甚?”


    “萬重陽身體沒有外傷,這密室內東西整整齊齊,沒有打鬥痕跡,看起來他倒像是出不去在裏頭餓死的。”莫應星道。


    “大概門被封住了,食物也吃完了,金銀玉器到底是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他守著自己畢生搜刮來的金銀餓死在這密室裏,倒像是給自己提前找好了墳墓。”薛雲初道。


    幾人出來之後,便叫人把守著入口,便叫人去呈報瀚衝帝,這幾日便要將這些金銀搬去國庫,以充軍餉。


    近半月的喧鬧和折騰,財寶終於尋得之後,這天夜裏的莫將軍府終於回歸了平靜。除了看守密室入口的護衛之外,後花園十分寧靜。


    看守的幾名護衛喝得醉醺醺地靠在了假山石處,不多時就鼾聲震天。


    三更時分,數十個黑衣人潛入了莫將軍府,在那人正準備打開石門走進密室之時,周遭的火把霎時間都亮了起來,扮作打呼嚕守衛的袁四袁拓也目光清明地站在了他的對麵。


    “張大伴,別來無恙啊。”袁無錯坐在黑衣人對麵,兩隻胳膊支在膝蓋上,十分愜意地望著他。


    張肆伍眼見自己行蹤暴露了,提刀便與袁四袁拓打了起來。


    袁家近衛中,袁四袁拓的部下也從四周湧了上來,對著那群黑衣人便是直接出擊,不留分毫空隙。


    一時間不聞人聲,隻有刀劍相撞的聲音在夜晚顯得格外突兀,打了半個時辰,黑衣人紛紛倒下,生擒兩人,斬殺九人,逃走一人。


    張肆伍被兩大高手圍攻,原本還遊刃有餘,可是到底年紀有些大了,酣戰許久,此刻竟有些體力不支。見自己的人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便生了退意,一刀對著袁四急速投去,奮力撞開袁拓邊想從幹涸的湖底騰上岸邊。


    剛一露頭,淩雙雙就一撅頭給他拍了下去:“走你!”


    張肆伍挨了當頭一棒,眼冒金星。剛一落地便叫袁四一腿掃倒,兩人一齊將他死死按住,又幾下卸了他的胳膊,這才用繩子綁了。


    袁無錯打了個嗬欠道:“收工!打道回府!”


    天牢內。


    “張大伴是如何知曉萬重陽的寶藏的?潛伏三十年,你可真夠有耐心的。”袁無錯十分自在地坐在張肆伍的對麵,把玩著手裏的一柄金鑲玉的如意道:“你可知這是什麽?這就是從那密室裏來的。”


    張肆伍看著袁無錯手裏的東西,眼神恨不得吃人,瞪著他就是不出聲。


    袁無錯又拿起一塊玉璧道:“這個成色,據說是從注州搜刮而來的,拿著可十分壓手。”


    指尖又拈起一塊金餅道:“你可知那密室裏,有多少塊這種金餅?我的人到現在還沒數完,便是那些腐爛的珍珠,都有百十斛之數。”


    說罷將那金餅扔進箱子裏,道:“張大伴惦記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寧願冒著被抓到危險也要夜闖莫將軍府,當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


    張肆伍紅了眼,忽地暴怒道:“這本就是我的東西!都是我的!”


    袁無錯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哪裏就是你的東西了?”


    “你懂什麽!我乃萬重陽第七代傳人,萬九章是也!你說,那些是不是我萬家的東西?”


    袁無錯道:“你說你是萬家人,你就是萬家人了?我還說我是玉皇大帝呢!”


    “哼哼!真是無知小兒!你可知,‘萬重陽保萬歲,重陽死江山易’?我萬家就是前朝的護國神柱!若不是那一場大旱,我先祖隻要活著,還輪不到他鄭家來坐這個江山!”


    原來前朝覆滅前兩年,萬重陽貪汙受賄已經到了極致,觸怒了包含五姓七望在內的世家大族和文武官員,所有人上疏前朝皇帝要即刻斬殺萬重陽,百姓舉著火把在宰相府外團團圍住,高聲叫罵,其聲如排山倒海,嚇得萬重陽幾乎尿了褲子。


    但經曆數次奇遇的皇帝自然知曉殺萬重陽是個什麽結果,為了平息眾怒,便假意周旋,叫人將萬重陽藏在了早就挖好的密室內,等風頭過後再將他悄悄轉移走。


    可惜,重陽死,江山易。


    一場大旱導致民不聊生,對萬重陽的滔天民怨又席卷到了前朝皇室身上,最終也沒人將萬重陽從那密室裏接出來,石門也不知因什麽緣故壞了,生生將萬重陽餓死在了金銀堆中。


    “隻怕張大伴三十年隱忍潛藏,不光是為了這批寶藏吧?”袁無錯道:“你手上還藏著前朝餘孽,我說的可對?”


    張大伴兩眼一閉,忽地仰頭對著天空大喊道:“皇上!微臣有愧於先皇,未能複國,唯有一死方能謝罪!”


    說罷便要咬碎嘴裏的毒丸自盡,被袁四迅疾如閃電的一隻手扼住了下巴,哢嚓一聲,他便再也咬不攏牙關了。


    袁無錯將毒丸掏出來扔在了一旁的碳爐裏。


    張肆伍麵目扭曲,嘴裏發著含糊不清的哀嚎,如同一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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