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到達神戶時,比預定時間晚了兩個多小時。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匆忙下車,改搭省線列車到兵庫縣,然後再坐山陽電鐵抵達須磨,之後再直奔須磨寺附近一家叫做三春園的旅館,等一切安頓妥當後,已經是十月三日下午一點多了。


    雖然人生地不熟的,但他倆卻絲毫不緊張;倒是一抵達神戶就下起雨來,讓金田一耕助心裏隱隱覺得這趟調查恐怕不太順利。


    這間古樸的三春園旅館,是二次世界大戰後,少數未毀於戰火的溫泉旅館之一。


    在那次的戰爭中,神戶當然也難逃戰火的蹂躪,須磨一帶大都被燒得精光,三春園旅館是這一帶僅存的建築物。


    在秋風細雨中,這古老的旅館十分難得地保留住從前的風情。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為了要住到最裏麵的那個房間,在這間規模不小的旅館中,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交涉成功。


    為了要避人耳目,金田一耕助這次前來調查並沒有和當地的警方聯係,而出川刑警也在這方麵費了不少苦心,因為這是警方第二次到此地查案,旅館裏的人也對他們防備萬分。


    金田一耕助可以感覺到,在這間古色古香的旅館中,到處都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出川先生,我覺得這次的調查相當棘手,我看最好是穩紮穩打,不要太過急躁,飯還是照吃,澡也還是照洗,總之,一切順其自然。”


    金田一耕助盡管嘴上這樣說著,卻對進房服務的女服務生擺出一副提高警覺的樣子,他目送對方慌張離去後,一邊注視著紙門,一邊對出川刑警說:


    “喂,還是放機靈點的好!”


    年輕的出川刑警立刻正襟危坐,一副責任重大的姿勢。


    出川刑警比金田一耕助小兩三歲,是個身材矮短、粗壯的人,看起來頗有鬥誌與幹勁。不過,比起金田一耕助,他的經驗與老道就差得多了。


    由於上回來此地調查椿英輔的刑警已經被調去辦其他案子了,因此,這次警方選派了年輕的出川刑警和金田一耕助搭檔。雖然出川刑警的經驗不是很豐富,但做事認真的態度還是讓人相當佩服,金田一耕助輕鬆地洗個澡,吃了午飯後,他塞了一些錢給女服務生,想套她們的話,但那些女服務生一個個都畏首畏尾的,由此可見,她們一定被老板交代過不準亂講話,所以金田一耕助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情報。


    “差勁!每個家夥都守口如瓶。”


    金田一耕助在心裏暗自嘀咕著。


    吃完飯,他目送著快速離去的女服務生的背影,對著出川刑警無奈地苦笑。


    這時,一個四十歲左右、老板娘模樣的女人拉開紙門,出現在他們麵前。


    “歡迎光臨,你們一定累了吧!請好好休息。”


    她不愧是老板娘,客套寒暄得一點也不含糊;隻是在那謙和的笑臉下,誰都可以看得出來有一抹防範的神情。


    “啊;不……”


    出川刑警慌忙坐正身子,瞪視著她。


    “怎麽啦?這位刑警大人是不是要問關於椿子爵的事呢?”


    老板娘立刻擺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似乎不想提起這個名字。她這種表現,讓金田一耕助覺得這個老板娘肯定不是簡單的人物,而出川刑警大概也感覺到了。


    “是的,正是這件事。啊!給你添麻煩了。”


    出川刑警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搔搔頭說。


    “其實這也沒什麽!如果兩位真是為了那件事,我覺得事情早已澄清過,而且也解決了……”


    “不,我們原本也這麽認為,但是在四五天前,東京又發生一件命案,老板娘,這件事你應該也聽說了吧?”


    “嗯,我看過那件案子的報道,聽說它在東京似乎掀起一陣不小的騷動呢!”


    “是呀!所以我們才必須再深入調查一次。”


    “我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那時候你們警方已經調查得很徹底了,現在我並沒有更多的線索可供你們參考。”


    老板娘口風甚緊,看得出來她仍然沒有解除戒備之心,這時金田一耕助插嘴進來。


    “對不起,老板娘,打擾一下。”


    “暖!”


    “這次我們到這裏來,目的並不是想要調查這間旅館。”


    “怎麽說呢?”


    “上次刑警們到這裏來調查的目的,是想確定一月十五日前後椿英輔子爵是不是在這裏住過,這件事就像你剛才所說的,已經弄清楚了。我們這次調查的重點並非要查證當時住在這裏的人,而是要了解椿子爵住在這裏的時候到底做了些什麽事,哦!不應該說,他到這裏來的目的是什麽?這是以前沒有查證過的。”


    “哦!原來如此,這樣我就明白了。”


    老板娘終於能理解警方的用意了。


    “這麽說來,你們到這裏和三春園並沒有直接關係嘍?”


    “當然!而且我們也不會給你增添任何麻煩,我們隻是想以須磨寺為中心,了解椿子爵當時到底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什麽事等等,不過既然能和老板娘結緣,多知道一些情況對我們總是有幫助的。”


    金田一耕助雖說不上風度翩翩,但也非常受人歡迎,有很強的說服力,他一邊搔著亂糟糟的頭發,一邊誠懇地向老板娘解釋,老板娘終於漸漸被他說服了。


    “你說的也對,這種事的確需要多方查證,不過……”


    “你直說,不要緊的。”


    “一個那麽斯文、氣質高雅、談吐不俗的人,竟然被指為天銀堂事件的嫌犯,這件事我們說什麽都不相信,大家都為他抱不平呢!”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不由地彼此互望了一限。


    “啊!這麽說,老板娘,你知道上次的調查和天銀堂事件有關嘍?”


    “是呀!雖然警方什麽也沒說,但是從那張描繪出來的天銀堂事件中凶手的照片,還有詳細詢問的日期等等,不難猜想出你們在懷疑椿子爵;我當然知道.這種事一旦傳出去,對當事人會造成很大的困擾,因此,我特別提醒這裏的人要守口如瓶,可惜那件事還是嚴重打擊了椿子爵。”


    老板娘慢慢地說著,金田一耕助則巧妙地把話引入正題。


    “那麽,你認為椿子爵的自殺是受到天銀堂事件的牽連了?”


    “我想,八九不離十吧!”


    老板娘微微偏了偏頭,想了一想後又說:


    “他一開始住進來的時候,我也覺得他怪怪的,結果他還是逃不出死神的魔掌。”


    “你是指……”


    “其實也沒有多奇怪啦!我隻是覺得他臉色不好,又靜靜地不說話,讓我懷疑他是不是想要自殺。因為這裏是有名的自殺勝地,很多客人就是為了自殺才來的,因此,我和服務生也都提高警覺,生怕他有個什麽閃失,我們難以交代。”


    “老板娘,你可不可以依照時間的先後順序,從椿英輔子爵到這裏來的時候開始,慢慢回憶一下?還有,子爵是拿誰的介紹信來的?”


    “沒有,他沒有任何介紹信。這附近盛行攜伴投宿,如果是單身前來的話,旅館通常會主動幫客人叫小姐陪宿,畢竟單身旅客在這裏並不太受旅館歡迎。椿子爵在沒有到這裏之前,也曾到過其他旅館,不過都被回絕了,因此他才到這裏來。”


    老板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接著說:


    “我們這裏其實也和其他旅館一樣,不喜歡留宿單身的客人,但是我看他儀表堂堂,氣質不凡,又看他一副非常困擾的樣子,覺得他很可憐,最後還是答應讓他住下來。”


    “那是一月幾日?”


    “十四日的晚上,住宿登記簿上寫得很清楚,再加上大約一個多月之後又有警察來問東問西,因此大家的記憶都很清晰。一月十四日晚上十點左右,也就是天銀堂事件發生的前一天晚上,我親自接待椿英輔子爵住進了這個房間。”


    聽到老板娘這句話,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不由地四處環顧屋內,他們要求住一間安靜和不被幹擾的客房,想不到老板娘竟刻意安排他們住進這間曾是椿英輔住過的房間。


    這是一間套房,由四坪和三坪的兩個房間組成,是一間相當古色古香、幽靜舒適的房間。


    秋雨綿綿,門外有一座高雅樸實且經過細心整理的院子。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想到這次調查的關鍵人物在那段時間曾住在這個房間裏,立刻感到渾身不自在。


    出川刑警緊張地繃著臉。


    “椿子爵在這裏待了多久?”


    “他十四、十五、十六日三天住在這裏,十七日一早就離開了。”


    “這期間他一直都待在這裏嗎?”


    “他曾在十五、十六日兩天外出過,但是,他不可能在十五日早上九點左右外出,在同一天上午十點左右出現在銀座的天銀堂吧?”


    老板娘說這些話時臉有溫色,金田一耕助趕緊安撫她:


    “老板娘,刑警先生這樣問,是想明了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如要根據時間慢慢抽絲剝繭啊!那位到這裏住宿的人確實是椿英輔子爵沒錯吧?”


    “是的,你還不相信嗎?唉!麻煩你按一下那個鈴。”


    出川刑警按了鈴後,剛才準備午餐的女服務生立刻出現在大家麵前。


    “阿隅!你去叫賬房拿住宿登記簿來,等會兒你也一起過來。”


    不久,阿隅帶著賬房先生一起來了。


    (那位先生大約三十五六歲,膚色白皙,穿著條紋花樣的和服,這身打扮非常適合這間古樸旅館的風格,剛才在玄關處,出川刑警也問過這位先生,卻問不出什麽。)


    現在,老板娘翻開賬房先生帶來的這本住宿登記簿,在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兩人麵前說:


    “這是椿子爵自己寫的字,警方也曾經作過筆跡鑒定,證實是椿子爵的字。賬房先生,你說是嗎?”


    賬房先生默默地點點頭。


    那本登記簿是以日本和紙裝訂而成,一派古色古意。每位旅客都在登記簿上麵用毛筆寫下自己的名字,金田一耕助看到其中有一格寫著椿英輔及麻布六本木的地址,在他印象中,這字跡和美彌子拿給他看的遺書裏的筆跡相同;用毛筆填的住宿日期,正是一月十四日。


    “你想,我們怎麽會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平白造假呢?再說,這裏還有阿隅和賬房先生可以作證,必要時,他們也可以和你們一道去東京,證明那時確實看見過椿子爵,並且作證椿英輔子爵的確於一月十四日至十六日住在這裏,對吧?”


    老板娘義正辭嚴地說。


    阿隅不說話,隻是點頭,賬房先生則不安地擺動雙膝。


    “老板娘,這件事若有差錯的話……”


    “不會的,賬房先生,你不用擔心,我們這次來的目的是要調查其他事情的,現在隻是想再查證一下,一月十四日到十六日之間,住在這裏的確實是椿子爵本人而已。出川刑警,關於這點,你沒有異議吧?”


    “……沒有”


    出川刑警板著臉,不太肯定地回著話。


    其實他心裏暗自希望椿英輔不在場的證明不堪一擊,那樣的話他便能建一大功;但是從剛才老板娘講的那一番話看來,他的希望已變成泡影,因此,心裏多少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金田一耕助倒沒有什麽特別失望的表情。


    “賬房先生,剛才我也曾和老板娘提過,我們這次來,是因為有其他更重要的疑點需要澄清,所以,請你們無論如何都要鼎力相助才好。”


    這時,賬庚先生和阿隅互相看了看,然後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地說:


    “他真是個非常沉默的客人,幾乎沒和我們說過幾句話。當他十五日、十六日外出時,我曾問他去哪裏?他隻說是隨便出去走走……”


    賬房先生偏了偏頭,看了阿隅一眼,阿隅也在一旁補充道:


    “他雖然十五日那天一早外出,中午過後才回來;但他吃過午飯又出去了,到晚上才回來,不過我想,他不可能去太遠的地方。”


    “說的也是!”


    老板娘拚命地點頭。


    “是呀!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還有,十六日那天,他曾要我們幫他準備便當。”


    “啊!對了,我替他做了便當。”


    “那天他是幾點回來的?”


    “傍晚五點左右吧,也許是冬天的緣故,天都已經黑了,不知道怎麽回事,他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老板娘還一直在擔心,一會兒怕他不會回來了,一會兒又擔心他是不是自殺了,我當是也在想,他一定是去自我了斷了。”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彼此看了一眼。


    一月十六日那天,椿英輔外出後.一定發生了什麽事,而且是那件事導致他下決心自殺的。


    “椿子爵沒提他去哪裏了嗎?”


    “嗯,完全沒說,我端晚餐去時就看到他的臉色非常難看。”


    “啊!我想起來了,他一定是去明石。”


    出川刑警一聽賬房先生這麽說,馬上問道:


    “什麽?為什麽去明石?”


    “我忘記是那天還是前一天,他來問我去明石該坐省線比較好,還是山陽電鐵比較好,我告訴他,那要著是到明石什麽地方,他馬上就沉默不語了。”


    “老板娘、阿隅,賬房先生剛才所說的話,是不是能讓你們想起些什麽事來?如果想起什麽的話,清說出來好嗎?”


    大家互相看了看.突然間,老板娘挪了挪她的坐墊。


    “椿子爵到這裏來的目的,你們當警察的難道真的一無所知嗎?你們都不清楚他的背景嗎?”


    金田一耕助定定地注視著老板娘激動的眼神,慢慢點點頭。


    “不,我們也不是全然不知道,隻是為了要確定一些事,我們才到這裏來調查。”


    老板娘聽金田一耕助這麽說,身體微微戰栗了一下。她抬起衣袖擦拭著額上的汗珠,然後轉身對賬房和阿隅說:


    “你們倆先退下吧!有事的話我會叫你們的,啊!這樣吧,阿隅先去倒壺茶來!”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彼此互望了一眼。


    看來老板娘似乎知道更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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