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珂和梁驍是開襠褲的感情,即使後來隨著他們慢慢長大,一個越長越變態,另一個越長越裝逼,也沒有能破壞掉這種曾經物以類聚的感情。


    平時沒有業務往來的時候,他們也喜歡往一起湊湊,顏珂在梁驍的地盤上算得上半個熟人。


    所以當他厚顏無恥地躲在王勞拉的包裏,偷聽了一整天姑娘小夥子們的八卦,還是得到了一些自己的信息。


    他確實出事了,看來還很嚴重——他的狐朋狗友梁驍到醫院盯場子去了,好幾天沒在自己的公司裏露過麵了,但是好消息是,他還沒死。


    至於其他更深入的信息,他們也扒不出來了。


    顏珂心裏很感動——他覺得自己現在的幸福指數特別低,都已經到了隻要還沒死,就怎麽著都成的地步了,頓時覺得生活又有了希望,好歹自己現在這狀態不算孤魂野鬼了。


    他於是心裏又開始活泛了,開始琢磨著拿更多的事“麻煩”葉子璐。顏珂想著,後麵要讓她幫忙的,就不隻是往室友包裏塞隻熊這種程度的了,所以自己一定要態度和口氣都好一些,爭取和眼下這位“衣食父母”搞好個人關係。


    方便求她辦事。


    顏珂這麽想著,一邊簡短地描述了一下他還沒死的這個事實,一邊吃力地打量著葉姑娘的房間,以企圖從蛛絲馬跡裏推斷出她是個什麽樣的人,爭取對症下藥。


    作為一個姑娘的房間,這屋裏實在是太亂了,葉子璐一個人睡一個雙人床,床上竟然還是被各種雜物堆得滿滿當當的,被子整天整天地不疊也就算了,旁邊攤著的還都是沒洗的衣服、看完了隨手扔在一邊的閑書雜誌、床桌、零食和零食包裝紙、以及電腦……包羅萬象,夠個微型床上沃爾瑪的級別了——剛好在巨大的雙人床上剩了一個人勉強能躺下的空間,算是她的窩。


    顏珂旁邊擺著一個一碰就掉灰的台燈,還有一本台曆,他定睛一看,台曆上麵花花綠綠地用不同顏色的筆做了好多計劃安排,單看這個,還得以為這是一位多麽熱情洋溢熱愛學習的姑娘,除了……


    顏珂疑惑地問:“你這台曆怎麽還在上個月呢?”


    葉子璐百忙之中抬頭看了一眼:“哦,這個月剛開始,等過兩天再翻。”


    這個月都過去十二天了好嗎姑娘……


    顏珂看了一眼台曆備注上歪歪扭扭地寫著的“公務員考試複習最後衝刺計劃”,沒話找話地說:“你也要考公啊,快了吧?”


    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呢——葉子璐:“嗯。”


    顏珂和顏悅色地問:“看得怎麽樣了啊,肯定能考上的吧?”


    肯定考不上吧,要是人民公仆都是這路貨色,廣大人民群眾還能指望什麽啊?


    葉子璐抓住小熊的肩膀,把他轉了個身。顏珂的視野轉換,就看見牆角一堆沒拆開塑料包裝的參考書,上麵落了一層灰。


    顏珂知道自己應該說“那肯定是非常有把握了”這種客套話,可是話到了嘴邊,愣是拐了個彎,變成了:“你連書也不看就考試,這是要調戲判卷子的麽?”


    葉子璐就歎了口氣,頗有些自嘲地說:“本來想看來著,拖啊拖啊就拖到了現在,你沒看網上說麽,艾滋病和癌症是一部分人的絕症,拖延症是全人類的絕症。”


    “什麽症?”顏珂沒聽說過。


    “拖延症,就是什麽事總趕著最後一秒才做,像我,當年本科畢業論文就是三天趕出來的,平時不聽課不做作業,臨考試前一晚上硬背了一本六百多頁的英文教材的事都幹過,沒想到第二天還真讓我過了。”葉子璐說著說著,居然還就有點不要臉地洋洋得意起來,“大四的時候考研繳費,我一直拖到了最後一天,差點給忘了,還在外麵,室友臨時打電話叫人,我騎自行車一路狂奔,半個小時橫跨了半個區,終於在係統關閉前最後一點時間,趕回寢室上網把錢交了。”


    顏珂說:“嗬嗬,挺驚險,你肯定天資不錯。”


    “嗬嗬”二字喚回了葉子璐的注意,她瞅著一臉熊樣的顏珂,頗有些懷疑地說:“我怎麽覺得你在笑話我是傻x呢?”


    顏珂大感欣慰——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對於顏珂來說,一個不用加班、不用應酬的安靜的晚上,是非常難得的,這個新世紀的上進好青年會抓緊一切時間充實自己,再不濟還能反複琢磨一下未來一段時間的計劃和方向呢。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這麽年輕的人,晚上回家以後這六七個小時的大好空白時光,竟然就能讓她給心安理得地蹉跎過去,還居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衣食父母”四個字,終於壓抑不住顏珂那顆吹毛求疵的心了,他鄙夷地看著葉子璐對著那怎麽也翻不到尾的小說“嘿嘿”傻笑,終於忍不住說話了:“不看書不做題是考上的,不是所有的東西突擊一下就能過去的——比如你考研考上了麽?”


    葉子璐:“……”


    感覺中了一箭。


    顏珂繼續說:“你看是吧,所以,就算天上掉餡餅,砸得也都是仰著脖子等著接的人,你連眼皮都不抬,我看踩狗屎的概率還高一點。”


    葉子璐頭頂一大坨怨念,轉過頭來看著他。


    顏珂用那雙黑溜溜的塑料眼毫無壓力地跟她對視:“本來就是這個道理,我看你照這樣,也就是給人當分母的,考試那天也別去了,大老遠挺費勁的,還要搭交通費。”


    葉子璐思考了一會,終於默不作聲地爬起來,單腿蹦躂到牆角,終於拆了塑料包裝,拿過一根熒光筆,把書放好,正襟危坐在她的小床桌前,帶著狗熊顏珂賭給她的一口氣,打算要好好學習了。


    顏珂看著她,心裏升起一種道德上的滿足感,好像自己剛剛拯救了一個失足少女似的,開始在心裏幻想:要是在我的鞭策下,她萬一踩了狗屎運考上了,那我不就是恩人了?到時候讓她給我跑跑腿算什麽呢?認我當幹爹都沒問題啊!


    然而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幹的。


    很快,顏珂就發現,這個“失足少女”並沒有那麽容易被拯救。


    葉子璐也發現,踏下心來好好學習,實在是個人生路上的大挑戰。


    一想到這不是考試前的最後一個晚上,她那點小小的誌氣,在前言還沒看完的時候,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顏珂眼睜睜地看著她坐在那老實了沒有五分鍾,就開始不自覺地抓耳撓腮,四處蹭蹭,然後跑出去給自己拿了一瓶酸奶一包零食,吃了。


    好吧,這也勉強算是熬夜學習之前補充體力。


    然而又過了不到五分鍾,她又刷開了沒關的網頁,把她那每天固定功課似的“四小件”——微博、人人、豆瓣、天涯刷了一遍,耗時十五分鍾。


    做完了這些事,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書,拿起筆來寫了倆字,摳著筆發了一會呆,大概自己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在狀態,於是又重複了一遍前麵的動作,再次臨幸“四小件”……這回不幸,途中讓她找到了兩篇感興趣的小清新寫的長文章,一點進去就看了四十多分鍾。


    然後葉子璐如夢方醒一般地想起自己還在複習,又把注意力挪回到了自己的書上,這回堅持的時間稍微長了一點,大概是剛剛上網上夠了——她看了十分鍾。


    看著看著,眼睛圓睜就變成了半睜,然後半睜又變成了一條縫,最後筆尖在書頁上劃下了一個長長的弧線——她快睡著了。


    筆從她手裏掉下去了,葉子璐吧嗒了一下眼皮,驚醒,伸了個懶腰,抬頭看看,從打開書開始到現在,居然已經快兩個小時了。


    她驚詫自己居然“學習”了那麽久,決定今天晚上努力得差不多夠了,於是滿意地放下書本,快樂地去洗澡,準備休息一下腦子,上上網就睡覺。


    目睹了這一切的顏珂,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直到葉子璐洗完澡回來,鑽進被子裏,抱著電腦開始快樂地看方才那部沒看完的小說時,顏珂才顫顫巍巍地問:“你這這這就看完啦?”


    葉子璐理所當然地說:“是啊。”


    顏珂:“你看了幾個字啊姑娘?數數十個手指頭用得完麽?”


    葉子璐不耐煩地擺擺手:“把自己逼那麽緊幹嘛?我也不是背水一戰必須要考上的,差不多得了,自己努力五分,剩下的要看命。”


    什麽?您已經努力了五分了!這是這算了千分號之後的數字麽?


    顏珂提出了王勞拉一直以來的疑問:“那你幹嘛要報名呢?”


    葉子璐:“嫌現在的工作不好唄。”


    顏珂還以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切入口,就諄諄善誘地說:“既然嫌這個工作不好,你就更應該好好學習,難道甘心考不上回來做不好的工作?”


    結果葉子璐用一句話就秒殺了顏先生,她風輕雲淡地說:“那就湊合活著唄!”


    顏珂:“……”


    葉子璐甚至還非常有愛心地安慰了一下他:“我知道你現在也挺不好受,誰遇上這種事也好受不了,我看你啊,跟我一樣想開點就好了,你想啊,在人身上也是活著,在熊身上不也是活著麽——放心,你現在是黑心棉做的,也沒熊膽,我肯定是不會虐待你的。”


    顏珂目光呆滯地看著她,覺得自己很是長了些見識——他還從來不知道世界上有人居然能當廢物當得如此津津有味。


    可是有句老話說:要想人前顯貴,必得人後受罪。


    果然是至理名言。


    那天晚上,葉子璐算是在啞口無言的顏珂麵前“顯貴”了一回,於是沒過多久,她就 “受了罪”了。


    她才明白,有些時候,不是你想湊合活著,就真能湊合著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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