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方舟一把捂住臉——這江曉媛,缺心眼,真是好一個記吃不記打。


    她好像把第一次跟小k他們賭氣的事給拋諸腦後了,那次她在陳老板的幫助下才踩了一腳大運,勉強保住了麵子,卻也丟了裏子——陳方舟就不明白了,一個月的績效獎金難道不足以給她長點教訓?


    她怎麽那麽視金錢如糞土呢!


    莉莉本想拉她,沒拉住,整個人都不好了,連她也開始懷疑江曉媛的腦子裏有一箱爆竹,沾火就炸,一炸就忘了自己姓什麽。


    要是莉莉肯多讀一點閑書,就會明白她這個新朋友就是通常意義上講的“情商低”。


    情商低的人不見得木訥不會說話,有些人低得比較隱晦,乍一看也十分外向活潑的樣子,但他們必有一條共同之處:這些人的人生主題隨時能跑偏,永遠不知道自己的重點是啥,無論他們多麽專心的學東西、多麽專心的賺錢,隻要外界稍微推波助瀾地絆她一下,她立刻就能情緒爆炸,調轉航向,順風撕咬過去。


    本來讓江曉媛負責一項新業務,是多好的事?這樣她一方麵拿著美發技師的工資,閑暇時還能幹雙工,拿雙份錢,哪怕兩個月以後業務沒能推廣起來,這筆外快也先到手了。


    江曉媛本來的目標不就是利用手藝,名正言順地賺點外快嗎?


    現在倒好,她兩個月拿不到績效不說,鬧不好過後還要自己倒貼。


    莉莉跟著好一番著急上火,可惜她完全是皇上不急太監急——賺外快的初衷別人替江曉媛記著沒用,她老人家自己已經忘了。


    小k得意洋洋地對著海倫使了個眼色——江曉媛就是魚類中最容易釣的,給個鉤就往上鑽。


    下班以後,莉莉三步並兩步地追上江曉媛,一把拉住她,火燒火燎地說:“萬一真推廣不出去你怎麽辦啊?你想什麽呢!讓人酸兩句又不會死,你隨便一聽,自己拿好實惠不行嗎?你……唉,愁死我了!”


    其實江曉媛被冷風一吹,已經清醒了,說不後悔是不可能的,可惜讓她兩麵三刀翻供不認賬,她也絕對做不出來,隻好打腫臉充胖子地一擺手:“沒問題,你放心。”


    “我放心什麽啊?”莉莉快給她這寬廣的心胸跪下了,“親姐,你知道每年總店想起一出是一出地推出多少新業務嗎?三年五年也不見得有一個推得出去!”


    江曉媛嘴硬:“你怎麽還沒幹就打退堂鼓?等明天我給你寫一個營銷計劃。”


    第二天,妝麵造型服務正式上線,對江曉媛來說,兩個月的倒數計時開始了。


    雖然放出了厥詞,但是營銷計劃什麽的,她是半個字也沒寫出來的——要真那麽容易,世界上早就富商滿街跑了,哪來的窮人?


    第一天,沒人來。


    江曉媛還算淡定,因為這天是工作日,店裏客人本來就不多,隻是到了傍晚,她還是忍不住把“造型妝麵設計”的大廣告牌往店門口推了推——位置不當不正,擋路剛剛好,把一位急匆匆的客人絆了個趔趄,因此她無所事事了一天,收獲了陳老板一通罵。


    第二天、第三天,還是沒人來。


    江曉媛這個“首席”當得如同壁花,就差沒有無所事事地拿著掃把掃地了,她有種一夜之間回到剛進店,還沒有成為正式洗頭小妹前的學徒日子。


    第四天,周末了,妝麵造型業務依然無人問津,江曉媛終於急了。


    她忍不住主動到客人麵前當起了推銷員。


    其實接待客人的時候順便推銷美發套餐和會員卡,也是美發店裏員工的工作任務,誰推銷出去算誰的,有提成拿,海倫就是靠這一條三寸不爛之舌才成為高級技師第一人的,江曉媛卻還從來沒有這麽幹過。


    她磨不開麵子,總覺得推銷給別人什麽東西,就是對別人有所求似的,不用別人給她什麽態度,她自己先覺得低人一等,而且江曉媛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處理被人拒絕的情景。


    世界上最難莫過於求人,比求人更難的,是求完被人說滾蛋。


    不過為了不背上那莫名其妙的債務,江曉媛豁出去拚了。


    她看準了一位正在蒸頭發的中年婦女,江曉媛鼓足了勇氣,走上前去跟人搭話:“姐姐今天來的時候沒化妝?”


    中年人抬頭透過鏡子看了她一眼,江曉媛連忙訕訕地衝她笑了一下,在對方有點冷漠防備的目光下艱難地保持住了微笑,兩頰瞬間就僵硬了起來。


    對方隻賞了她一眼,就重新低下頭玩手機去了,江曉媛在無比的尷尬中艱難地開口說:“我們這現在有造型設計妝容打理業務,剛剛推出的,三折優惠,您要體驗一下嗎?”


    這回人家把她當成了耳邊風,連眼神都沒賞一個。


    江曉媛尷尬地站在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再自言自語一句“您不喜歡啊,那打擾了”之類的話,能顯得她的獨角戲有頭有尾一點。


    轉身走開的時候,江曉媛心想,以後她如果碰上路邊推銷或者發傳單的,她一定不會再皺著眉沒看見一樣地走過去了。太難過了,難怪銷售做得好的人收入高,要能忍住這種當麵的無視和拒絕太難了。


    江曉媛承認自己沒有一點銷售人員的天分,隻嚐試了一次,就捂著破碎的玻璃心想放棄。


    周末店裏忙得團團轉,隻有江曉媛一個人無所事事地站在一邊,捧著一杯水發呆,體會著自己一時嘴快的惡果。


    不知低落了多久,她忽然看見海倫熱情洋溢地領著一個客人來到收銀台,聲音甜蜜地對前台值班的說:“給這個美女辦一張五折卡,按活動價算——親愛的你加一下我的微信吧,下次來之前直接告訴我,我給你留著時間好不好?”


    一看就知道,這是海倫又辦下了一張卡。


    一張五折卡提成兩百,她一上午就進賬了這麽多,更不用說客人都懶,加了她的微信以後就不大會再找別人,以後就是她的長期客戶了。


    莉莉不知什麽時候來到她身邊,一邊擦手一邊說:“看誰呢?海倫啊?”


    江曉媛“嗯”了一聲。


    莉莉:“別看了,她每個月獎金能拿四五千,再加上基本工資,弄好了比對麵大樓上班的白領賺錢都多,每次出去逛街喜歡什麽買什麽,特別財大氣粗。”


    江曉媛瞥了莉莉一眼,她從心眼裏挺喜歡這個單純直白的姑娘,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隻要莉莉一開口,江曉媛就好心塞。


    莉莉對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特質一無所知,兀自長籲短歎一聲:“你發現沒有,這年頭,越不是東西的人越有錢,好人都窮,哼!”


    江曉媛:“……”


    她突然詐屍似的一躍而起,莉莉一愣:“你幹嘛去?”


    江曉媛:“推銷去。”


    海倫像一劑超級502膠,將江曉媛破裂的玻璃心嚴絲合縫地黏在了一起,她在強大的敵人麵前英勇地滿血複活了。


    這一次,江曉媛沒有貿然行動,她暗搓搓地在店裏亂轉,找了個沒人注意的角落裏藏起來,觀察業務冠軍海倫是怎麽糊弄客人的。


    海倫說話的聲音甜得發膩,江曉媛很快發現,交到她手裏的客人的訴求不管多麽簡單,她都會裝模作樣地和對方溝通一番,做出貼心服務的姿態。


    當然,即使是必要溝通,有些客人依然十分惜字如金,一般這種就是真的不愛搭理人,海倫會在這個階段住嘴幹活,不再多嘴討人嫌——剩下大部分客人則是可以說上話的,一旦有來有往,就一定不要放鬆,要把話題像線團一樣倒下去,一直要摸清楚客人來理發店的需求,之後推薦產品也好,推銷會員卡也好,就可以輕鬆自在地對症下藥了。


    年輕一點的顧客就要利用她的同情心,年紀大一點的顧客就要利用她的虛榮心,到哪廟燒哪的香,江曉媛注意到,海倫從嘴到手就沒有閑下來過,嘴唇似乎都已經幹燥地爆皮了,可見走到如今這一步,也是不容易。


    江曉媛偷了半天的師,傍晚的時候將剛剛學來的技巧用在了客人身上——人流量太大,每個技師要負責好幾個頭,偶爾有照顧不到的,江曉媛就主動上前搭把手,到客人麵前問問溫度高不高、要不要喝水等等,然後絞盡腦汁地開始學著海倫套近乎拉關係。


    然而這項工作並不像想象中那麽順利,江曉媛發現,兩個陌生人之間的對話很容易就冷場或者跑偏,她初入此道,並不擅長編排和引導話題,說得磕磕絆絆,才知道這一行是聽來容易做來難。


    江曉媛筋疲力盡、殫精竭慮了一天,浪費了一個寶貴的周末,依然沒有實現零的突破。


    快要關店門的時候,江曉媛知道,這天是不會有人來了,她疲憊不堪地坐在牆角裏,毫無頭緒地構思著她的營銷計劃,終於,有一個客人注意到了他們店裏的宣傳海報。


    “你們還管化妝?”那位客人隨口問。


    江曉媛一激靈,連忙接話說:“對啊,您有興趣嚐試一下嗎?現在這項業務正在試運行,體驗者享受三……”


    “都這個點了,化個妝回家好洗掉嗎?”客人笑了起來,“我說小姑娘,你們店裏推行化妝業務的季節不太對啊,這寒冬臘月的,起得又晚,穿得也多,早晨出門天也沒亮,口罩圍巾往臉上一糊,男女老少都分不出來,就算是平時化妝的都開始馬虎了,更別提那些根本沒這個心思的——你們要幹,好歹也等到明年春天啊。”


    江曉媛默然無語。


    當天晚上下班的時候,陳輔導員留下江曉媛做了一次簡單談話。


    陳方舟:“我看明天你該幹什麽幹什麽吧,要是覺得胸牌燒手,就把以前那個實習的換回來,別四處閑逛了,看著你轉我頭暈。”


    江曉媛沒吭聲,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美發店每天十點半開門,工作人員一般提前一個小時到位,做開門準備,陳老板可能會更早一點,有時候跟普通上班族點鍾差不多。


    第二天,陳方舟一邊消化著他早飯的三個大包子,一邊驅使著小電驢穿越寒風,抵達美發店,剛到門口,就看到了讓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隻見灰撲撲的道路旁邊,幾個大美人正穿著奇形怪狀的服裝走秀!


    陳方舟用力揉了揉眼,感覺自己可能走錯地方了,等他仔細一看,才發現那幾個大美女頗為眼熟……


    好像……是他們店裏的人!


    陳方舟快瘋了,哆哆嗦嗦地鑽進人群,準確地抓到了始作俑者江曉媛:“祖宗,你又鬧什麽鬼呢!”


    江曉媛裹著黑羽絨服,還把帽子戴上了,整個人像一隻黑不溜秋的使徒子,隻露出一個紅彤彤的鼻尖。


    奇形怪狀的衣服是她找對麵影樓借的,婚紗影樓的老板正好又不在,店裏剩下一個欠她人情的攝影師和一個多功能收銀員看家,江曉媛成功地用一個別開生麵的花式指甲搞定了收銀員,從影樓借出幾套服裝,發動了莉莉和她那一群的小姐妹們來當模特。


    對麵的大熊攝影師屁顛屁顛地趕來湊熱鬧,心甘情願地當了場控攝影。


    為了這場“秀”,她實在是把自己的人脈發揮到極致了。


    此時正是上班族出門的高峰期,不少不太趕時間的路人紛紛停下來圍觀。


    停下來的人隻要掃一個二維碼,把宣傳海報轉發到自己朋友圈,就能到江曉媛那裏領取一個免費的妝容修改——這也方便,好比有的人光著臉來,就給稍微打個底,彈一點散粉,有的人眉毛畫得像蠟筆小新,就給擦一擦重新勾兩筆……


    隻是多費些棉簽和一次性海綿。


    陳方舟背著手,溜達到忙得不可開交的江曉媛旁邊,十分不可思議地想:“這小丫頭片子還挺能琢磨。”


    江曉媛百忙之中塞給他一句:“沒事的老板,到了開店時間我們就收攤,不影響生意,你放心!”


    陳老板沒吭聲,皺著眉抬頭看了大熊攝影師一眼,攝影師蹬鼻子上臉地抓拍了他一瞬間的表情。


    “喀嚓”一聲,一張顯得有點憤世嫉俗的遺照新鮮出爐。


    祁連早晨上班,本想順路來看看,結果詫異地發現美發店門口沒地方停車了,他把車停在馬路對麵,駐足圍觀了片刻,和陳方舟一樣,先是茫然,隨後有些驚訝。


    三分鍾以後,祁連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報出了自己的位置,對那頭的同事說:“同誌們,我今天半路上看見個不錯的素材,快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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