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江曉媛坐進預選賽的備考大廳裏,依然是蒙圈狀態。


    聽蔣博的意思,難道他以後都不準備親自操刀了?


    難道他打算專注搞外聯、找客戶,全心全意地當老板,隻關心商業運作,不幹造型師了?


    一般人這樣做,江曉媛可以理解,可那是吹毛求疵的蔣老師啊!


    蔣老師為人寡淡孤僻,對家庭生活全無熱情,唯一的真愛就是造型師事業,區區一個“小老板”,就能讓他放棄真愛嗎?


    何況當這個老板一點意思也沒有,手裏小兵隻有江曉媛一個,非但不服管教,還整天和他吵架。


    就在她陷在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裏無法自拔的時候,江曉媛的號碼被點到了。


    “35號,35號江曉媛,35號沒來嗎?”


    江曉媛連忙站起來:“來了,在!”


    叫號的工作人員挑剔地掃了她一眼,不滿地說:“預選賽還走神,你不是誠心想參加吧?還不進來!”


    沒進門先碰個釘子,真是出師不利,江曉媛預感這回的麵試恐怕好不了,心裏不由自主地升起一點緊張。


    聽說地區預選賽要分三輪,這回的麵試才隻是第一輪,要刷掉四分之三的選手,接著是筆試,再刷掉剩下的一半,最後進入第三輪,選手才會被要求現場限時做一個造型,決出五個優勝者,呈至全國大賽。


    預選賽的麵試地點是一間大階梯教室,講台上有電腦和投影儀,選手的vcr和參賽作品都在那裏播放,偌大的一個教室裏,隻有四個評委,個個頂著一張萎靡不振的臉。


    江曉媛目光一掃,隻見這四個評委,一個在玩手機,一個在發呆,一個無所事事地張開嘴,對著她打了個大哈欠,還有一個在專心致誌地織毛衣!


    江曉媛:“……”


    她原本有些緊張的心情忽然就鬆懈了,感覺對著這麽四個人緊張有點掉價。


    按著程序,她先播了自己的vcr,才放了不到兩分鍾,幾個評委就交頭接耳地小聲聊起天來,四雙眼睛沒有一雙放在大屏幕上。


    接著應該有江曉媛講解她的造型方案環節。


    江曉媛正準備就她的方案構想展開一段精心準備的長篇大論,不料她剛站上去,還沒來得及開口,織毛衣的那位就打斷了她:“咱們時間有限,選手中間這些都不用說了,直接讓我們看最終效果吧。”


    江曉媛:“……”


    “看效果就看效果,震死你們,準備膜拜吧,凡人們!”她想著,一把將進度條拖到底,滿心凶狠地展示了她整個造型的最終效果。


    “這個就是最終效果——正麵、背麵、側麵還有細節圖,請諸位老師點評。”江曉媛故作淡定地說。


    可是她期待中驚豔四座的情況並沒有發生。


    那“四座”中的其中兩座都隻是不鹹不淡地瞟了一眼,無動於衷地繼續織毛衣玩手機,另外兩座稍微專業了一點,反響平平地交頭接耳了片刻。


    其中一個對江曉媛說:“好了,你可以關上了,依照程序,現在有幾個問題需要你回答。”


    娘的,別說欣賞了,連句點評也沒有。


    江曉媛心裏幾乎被失落淹滿了。評委卻一點也不顧及她的想法,無動於衷地繼續推進著程序。


    評委:“談談你為什麽想當個造型師。”


    江曉媛勉強定了定神:“我從小就……”


    評委冷酷地打斷她:“選手注意時間,回答請盡可能簡短。”


    江曉媛:“……喜歡造型師行業。”


    評委:“沒了?”


    江曉媛點點頭,心想:“你不是讓我簡短的麽?”


    對著這個乏善可陳的答案,評委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例行公事地接著問:“請選手盡可能簡短地向我們介紹你最成功的作品。”


    江曉媛:“我到目前為止最成功的作品剛才展示給您看了。”


    說完,她覺得自己的語氣裏可能帶出一點怨氣來,不太好,於是又找補了一句:“未來還有更好的,希望還能有機會給各位老師展示。”


    織毛衣的終於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接過了話茬:“有自信就好,相信有那麽一天——談談你未來的職業規劃吧,想成為一個什麽樣的造型師?”


    江曉媛沉默了片刻,一瞬間有點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熱愛過油畫,熱愛過雕塑,熱愛過攝影,熱愛了半天也沒愛出什麽名堂來,反而在花錢敗家上造詣頗深。


    她很想說“我要為藝術而獻身”,可惜藝術不一定看得上她的身。


    她也很想說“我要讓我的名字銘刻在造型師的曆史上,要打造亞洲最好的造型工作室”,可是聽起來又有點像胡吹的陳詞濫調,想必來參加比賽的,十個有九個已經不知天高地厚地這麽吹過了。


    可能是她停頓的時間有點久,最開始問話的評委抬手看了一眼表,開口對門口的工作人員說:“叫下一個選手進來吧。”


    “我想把我看得見的美都留住。”江曉媛忽然說。


    評委看了她一眼,江曉媛絲毫不退縮地與她對視:“我想成為頂尖的造型師,但是也許差那麽一點能力、也許差那麽一點運氣,最後結果也由不得我,我想打造亞洲最好的工作室,但是市場不見得承認我的努力,我隻能是每次都盡全力,每次都把我所有的最好的東西呈現出來,不見得特別能打動別人,但是至少能打動自己。”


    織毛衣的評委在穿針引線的百忙之中開口說了句人話:“你的作品不錯,我今天麵試了幾十個人,就對你這個印象最深。”


    這是本次失敗的麵試全過程中,江曉媛聽到的唯一一句有點熨帖的話,可惜她還沒來得及感動,那位忙著數針腳,已經輕描淡寫地將她的材料扔到一邊,不理會她了。


    門口的工作人員說:“好,你可以走了,叫下一位。”


    江曉媛把感謝老師的話咽了回去,默默收拾了自己的u盤走出去。


    從她站的地方到門口,大約有七八步的距離,她每走一步,就告誡自己一次“別太把自己當回事”,這樣連續說了七八遍,她那顆意難平的心終於被活生生地壓製了下去。


    江曉媛一走出門,就有後續的選手跑過來問:“怎麽樣怎麽樣?”


    而她一愣之後,也無師自通地露出了一個玩世不恭的微笑,回答說:“還能怎麽樣,就那樣唄,麵試水得滴湯,隻是隨便走個過場,還是趕緊找人內定個通過名額吧。”


    有謠言說,“認真的男人/女人最迷人”,如果是真的,為什麽還是有那麽多人每天吊兒郎當、一副遊戲人間的樣子呢?


    如果不是自黑有癮,那大概就是因為在麵對一些事的時候,認真的人太容易尷尬了。


    為了不尷尬,大家隻好默契地裝成滿不在乎的樣子,希望裝著裝著就能刀槍不入了。


    就在江曉媛離開麵試大廳,順著樓道往外走去的時候,她的腳步突然停了一下——她在靠近報道處的地方看見了一個熟人。


    範女士正和一個帶著預選賽組委會袖章的人站在門口,熟稔地談笑風生。


    江曉媛本就懸空的心忽悠一下踩空了,重重地落到肚子裏,砸得她五髒六腑都跟著翻滾起來。


    範女士仿佛感覺到有人在注視她,一偏頭就看見了走廊那一頭的江曉媛,她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主動打了招呼:“喲,小姑娘,原來是你代表你們工作室來參加比賽啊?”


    江曉媛還沒有修煉出天高海深的城府,一時間不知道該以什麽表情麵對。


    範女士就對旁邊組委會的人說:“看看,現在的小姑娘,真是了不起,這麽年輕就代表工作室參加比賽了,她家老板真是放心——怎麽樣,江小姐,你有信心嗎?”


    江曉媛很想遊刃有餘地笑一下,但她笑不出。


    範女士春風滿麵地說:“預選賽報名的人真多,競爭是很激烈的,不過沒關係的,重在參與嘛,參加一次也能學到不少東西,是不是?”


    江曉媛當然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耳畔一時嗡嗡作響,她再也無法待下去了,逃也似的離開了承辦預選賽的學校大樓,一口氣跑出了幾百米遠,感覺範女士那毒蛇一樣的視線依然黏糊糊地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江曉媛一把將她精心準備的紙質材料都塞進了路邊的垃圾箱,又在u盤也跟著掉下去的一瞬間回過神來,慌忙試圖伸手挽救。


    可惜她天生沒有體育細胞,不負眾望地撈了個空。


    她在深秋的寒風凜冽中,欲哭無淚地同垃圾箱麵麵相覷了片刻,終於還是咬咬牙,脫下外套,挽起袖子,把垃圾箱放倒,探頭往裏看了一眼。


    謝天謝地,幸好垃圾剛剛被收過,袋子裏還算幹淨。


    江曉媛從路邊尋摸了兩根長長的樹枝,像用火筷子一樣笨拙地伸進去,失敗了十來次後,把u盤成功夾了出來。


    她隔著一張餐巾紙,把u盤包好塞進兜裏,心裏恍然大悟了蔣博為什麽沒有參加比賽。


    他大概早就預料到了結果,知道範筱筱肯定打好了招呼,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嶄露頭角的。隻是他大概沒想到,範筱筱為了把他們趕盡殺絕,居然親自蒞臨初試現場,就為了不讓她當漏網之魚。


    江曉媛想起工作室一降再降的價目表,後知後覺地發現,蔣老師原來不顯山不露水地承擔了那麽大的壓力。


    一瞬間,沮喪與愧疚交織成了一道巨大的洪流,衝得她坐立難安,恨不能找個地方大哭一場。


    這時,一輛眼熟的車忽然貼著路邊停下,車窗落下,祁連探出頭來:“我來這邊辦點事,正好聽人說今天你們比賽麵試,怎麽樣?”


    江曉媛:“……”


    這種分外倒黴的時候,她最不想見到的人中無疑就有祁連。


    江曉媛簡直不敢想象她在祁連心裏是個什麽形象——是不是一個從出生開始就沒順心過的倒黴蛋?


    但是能怎麽辦?總不能裝沒聽見轉身就走吧?


    江曉媛默默地深吸一口氣,用一個轉身時間,拚命把心情收拾幹淨了。


    “是你啊,看來今天我又能蹭車了?”她故意大大咧咧地說,“比賽就是鬧著玩的,那麽多大牛,我算哪根蔥?”


    祁連打量著她的表情,不由得皺了皺眉:“上來。”


    江曉媛突然之間長了某種本領,她能根據場景屏蔽自己的情緒——做“春日新娘”那套方案的時候,她心裏一直惦記著祁連那碗酸溜溜的麵,以及那天溫暖而蹩腳的廚房裏一點暗流湧動的曖昧。


    她本以為再見祁連會有些尷尬,可是此時,那些尷尬、曖昧已經連同失落和憤懣一起,全被她團成一團努力忽略了。


    她整個人麻木得百毒不侵。


    上了車,祁連問:“怎麽,是麵試有什麽問題嗎?”


    江曉媛簡短地否認:“沒有。”


    祁連剛要說話,江曉媛餘光瞥見,不著痕跡地截口打斷他:“前麵書報亭給我停一下,我要買本雜誌。”


    她買了一本時尚雜誌,好像抱住了一本絕世擋箭牌,坐在副駕駛上就漫不經心地翻了起來,不時隨口貶損一下各大品牌的設計師,弄得祁連一句話也插不上。


    他眉頭越皺越緊,終於在江曉媛點評某品牌新出的手包充滿了小學生裁紙課的童趣時,不客氣地直接插話說:“別東拉西扯,跟我說說麵試的事。”


    “沒什麽好說的,”江曉媛麵不改色,“就是看了看作品,問一些常規問題,走過場一樣。說實話,這種規格的比賽,蔣老師出馬還差不多,我麽?我連高化資格都還沒考下來,真得了什麽名次,豈不是不合理?”


    祁連沉默了一會:“等會能給我看看你的作品嗎?”


    江曉媛斜了一眼——祁連像大多數普通男人一樣,除了黑白灰就是卡其色,一年到頭換不換衣服壓根沒人看得出來。


    “你能看懂什麽?”江曉媛問,“‘hello kitty’和蝴蝶結嗎?”


    祁連無言以對,對他們這個圈子裏的事,他確實一竅不通。


    過了一會,他說:“你情緒不太對,好像不高興,到底是因為什麽?”


    江曉媛:“我都忙成狗了,有什麽特別值得高興的?哎我到了,今天謝謝了。”


    說完,車還沒停穩當,江曉媛就冷漠地下了車,把祁連所有的關心都隔絕在了身後。她一點也不想和祁連分享她的糟心事,就好像一點也不想素顏出門麵對心上人一樣。


    江曉媛回了工作室,蔣博依然不在,也不知道早晨聲稱要宣布的消息是什麽。


    她就把桌上的客戶資料和工作都丟在一邊,自作主張地給自己放了半天假,把曾經被她丟在垃圾箱裏的u盤清理幹淨,登上了涅槃工作室的營銷號,將她那無人喝彩的參賽作品簡單編輯了一下,發了上去。


    這種時候,網絡居然比現實更有人情味,這些日子以來她陸續積攢的粉絲先後跳出來回複了她。


    有一個粉絲問:“小涅槃得獎了嗎?”


    江曉媛回複:“可能要被刷了。”


    這話一出,粉絲們在下麵排了一排“他們瞎”“什麽狗屁預選賽”“組委會肯定有潛規則”等等,好生替她義憤填膺了一回,江曉媛鬱結的心情總算緩和了一些。


    傍晚時分,蔣博回來了。


    江曉媛以為他至少會問一句結果,但是蔣老師一個字都沒說,想必是從什麽渠道聽說範筱筱出現在了現場,心裏已經有數了。


    江曉媛:“早晨你要跟我說什麽事?”


    蔣太後:“你那指甲油顏色調得太寒磣了,趕緊洗了。”


    江曉媛對天翻了個白眼,打算和他理論一二,蔣博卻沒容她開口,繼續說:“這是第一件事,還有一件事——我找到了一個投資人,打算借投資人的力量,把工作室搬走,你覺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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