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曉媛第一反應是:“投資人?哪來的冤大頭?無緣無故地為什麽要給我們投資?”


    蔣博:“你會說人話嗎?”


    江曉媛快抓狂了,因為蔣博這“工作室搬家“的決定做得比”明早吃雞蛋灌餅”還要草率幾分。


    她追問:“搬去哪?”


    “首都,我就不信誰的手能伸那麽長,”蔣博說,“反正你就不用管了,活幹好了,明年春天把證考下來,沒事多學點東西,以後別砸我的招牌。”


    江曉媛冷冷地說:“咱這半死不活的工作室也算開張了嗎?哪來的招牌?”


    “忍你很久了知道嗎?”蔣博指著江曉媛說,“小心以後我雇個專業團隊,開了你這種一天到晚塞老板心的破員工——為什麽不能搬家?外麵的世界海闊天空,以前是沒錢走不了,現在既然拉到投資了,還留在這種小地方幹什麽?”


    江曉媛:“那現有客戶資源呢?”


    “打廣告。”蔣博說,“網上、海報,請專業營銷人員,除了核心競爭力,這都不是問題——核心競爭力就是你的技術要過硬,不能掉鏈子,懂不懂?”


    說完,蔣太後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地準備離開,江曉媛連忙叫住他:“等等!”


    蔣太後回過頭來,邪魅狷狂地一挑眉,示意她有屁快放。


    江曉媛吞吞吐吐地說:“今天那個預選賽,我……”


    “我聽說了。”蔣博難得沒有為她的不痛快作色,他雙手插在兜裏,垂下眼的一瞬間看起來有點無措,沉默了一會,才低聲說,“我確實沒想到她會做到這種地步,在這個賽區恐怕沒辦法了,這次讓你白忙一場,對不起。”


    江曉媛說不出話來,蔣博幾次跟她道歉,全都和那位範女士有關。


    可是他又做錯了什麽呢?


    蔣博神色淡了一些,對她說:“雖然要走,這幾天的工作也不要偷懶,我過兩天可能去外地看看,如果有客人來,你不要掉鏈子。”


    江曉媛:“……你還沒說投資人是誰!”


    蔣博假裝聽不見,揮揮手走了,擺明了不想告訴她。


    江曉媛一個人在工作室裏轉了幾圈,腦子裏忽然浮現出一個想法——為什麽祁連今天剛好在預選賽會場附近?那個所謂的投資人不會就是他吧?


    這麽一琢磨,越想越有可能,不然還有誰這麽人傻錢多,投資一個一點前途都沒有的小破工作室呢?


    江曉媛立刻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想問問祁連。


    可她寫好了,卻又遲遲沒有發出去。


    江曉媛遊移不定地想:“這樣會不會顯得我有點自作多情了?”


    如果真是祁連,那麽他究竟是人傻錢多,還是因為她呢?


    這種問題根本沒法用理智來分析,江曉媛的“理智”作用有限,隻會歇斯底裏地衝著她的耳朵叫喚“多照照鏡子,少自作多情”。


    而隨著時間推移,當她遇到什麽困難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越來越沒法對祁連開口了。


    江曉媛看著那條沒發出去的短信,心裏有點堵,在這個孤獨的時空中,她百般糾結的心情居然沒有一個人可以傾訴。


    不過話說回來,在原來那個時空,她也沒地方傾訴——她最好的朋友就是馮瑞雪,而馮瑞雪名義上是她的閨蜜,實際上扮演的角色卻類似小丫鬟、小跟班,兩個人的關係完全不對等,以江曉媛那該硬氣的地方軟弱、該軟弱的地方硬氣的性格,是不可能對馮瑞雪說什麽心裏話的。


    她在人際關係中看似強勢,實際軟弱得很,越是喜歡對方,就越是不想透露一點弱點,恨不能把自己包裝成一個睥睨天下的女王陛下。


    她永遠也不能仰著頭和別人說話,哪怕色厲內荏,也要站在台階上。


    她在這方麵總是不自信。


    當天傍晚,蔣博急匆匆地應付完江曉媛離開工作室,其實並沒有走遠,他跑到不遠處的一家比較安靜的餐廳,去見那個給他們投資的冤大頭——祁連。


    蔣博看著餐桌上明顯是續過一水的茶壺,有點詫異地問:“等很久了?”


    “一直在這沒走,”祁連說,“請坐吧,我約你在這見麵,主要是想問問,這回你們那個什麽比賽的事,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地方嗎?”


    蔣博卻沒有直麵回答問題,他在祁連對麵坐了下來,頓了頓,他繞著圈子問:“像我們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工作室,全國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個,大多數都做黃了,我這裏看起來還格外沒前途,你為什麽答應出這筆投資?還費心幫忙?”


    祁連:“因為江曉媛……”


    蔣博:“她自己都沒對你開過口。”


    他雖然對江曉媛說得篤定非常,好像馬上就要收拾行李搬家一樣,但自己心裏對祁連這個半路殺出來的投資人也充滿了疑慮。


    蔣博不肯放過他:“而且據我了解,她隻是個高中都沒畢業就來城裏打工的普通農村姑娘——雖然表麵上看不出來——但我實在想象不出來,你這種層次的人能和她有什麽交集。”


    祁連:“……”


    他低下頭給自己倒了一杯寡淡的茶,沉默了一會笑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拿錢的這麽防備給錢的,你挺護著她的。”


    蔣博笑了笑:“我們目前是有點困難,沒有困難到那種地步。”


    “哪種?”祁連淡淡地反問了一句,隨後他正色下來,對蔣博說,“蔣老師,你太謹慎了,我跟她早就認識,比認識你還早,大言不慚地說一句,我了解她也比你更多一點——這個世界上,真正能打動她的東西少得可憐,至少我這裏是沒有的。就算我居心不良,也要看人家稀罕不稀罕。我投資給你們,因為我相信她將來能給我賺回來。”


    大家都愛錢,但錢是身外之物,其實不管賢愚好壞的人都不會把身外之物看得比自己還重,除非他們將這種身外之物等同於其他一些東西——比如生命、安全、尊嚴或是自我價值。


    這大概是江曉媛唯一一個異於常人的優勢了,她永遠不會把這些混淆在一起。


    蔣博與他對視片刻,似乎打算扒開他的眼縫,看看這番話裏有幾斤幾兩的真材實料。好半晌,他緊繃的肩膀與嘴角才微微放鬆了些,似乎是勉強接受了這些說辭。


    祁連:“所以你們那個預選賽是遇上什麽麻煩了?”


    蔣博輕輕地歎了口氣,三言兩語地說了。


    預選賽一般都是以學校或者工作室為單位報名的,跟組委會的關係好的組織或者學校,能多拿幾個名額,蔣博現在已經從學校辭職,工作室又不成氣候,他那點私人關係在範筱筱麵前不堪一擊,所有通往第二輪複式的通路都是死的。


    祁連聽完,發現自己也沒什麽好辦法,他這麽多年來與造型時尚等相關行業唯一的交集,就是陳方舟這個半吊子美發店長,除此以外再不認識誰了。


    但他沒有露出自己的為難來,一隻手無意識地轉著桌上的杯子,一邊說:“沒事,回去我找找人試一下。”


    蔣博:“範筱筱過去雖然是礦山起家,但她後來做過很長時間的服裝和化妝品生意,一直到現在,好多化妝造型學校都是從她那批發拿貨的,這次預選賽組委會主席也認識她,別人不見得願意為了個不相幹的年輕人得罪她,你有把握嗎?”


    祁連:“沒有,隻是試試看,不一定行——她的參賽作品能給我看一下嗎?她不肯給我。”


    蔣博從兜裏摸出手機,在江曉媛沒有察覺的時候,他居然把她的展示視頻存進了手機裏。


    祁連頗有意味地說:“你對她還真是挺上心的。”


    蔣博好像聽不懂他是什麽意思:“這個拿出去也勉強能算是我們工作室的代表作了,如果真的徒勞無功,也挺可惜的。”


    祁連很快把視頻拷走,結賬離開。


    回去以後,他把江曉媛那遭到了評委團集體怠慢的“春日新娘”從頭到尾看了很多遍,祁連是個純粹的外行,根本看不出什麽子醜寅卯來,但是他卻能從最終成品的模特身上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幸福——好像每一個細節都能流露出無畏的期待。


    無論是在預選賽現場遭遇範筱筱,還是預選賽的黑幕,江曉媛一件都沒和祁連說過,她好像一直在有意和他拉開距離,祁連忽然合上手機,認為自己不該一直等在原地了。


    當天晚上,他就摸清了區域預選賽的讚助商都有誰,祁連輾轉打了幾個電話,才搭上了其中一個投資商的線,當天晚上就托人引薦,拎著禮物去拜會了。


    投資商的老婆就是預選賽的評委之一,這位評委對造型事業恐怕感情平平,對手工編織才是真愛,自打祁連進屋,她那雙上下翻飛的手就沒閑著。


    祁連輾轉說明來意,投資商聽完還沒做出反應,他的評委老婆先開了口:“預選賽的名額都是分給選送學校和工作室的,至於選上來的人水平高低,報送機構自己會把關,不可能差太多——否則就算過了麵試關,後麵的筆試和現場投票也得刷,沒用。”


    祁連趕緊說:“我這個朋友問題應該不大,要不我給您看看她的作品?”


    評委無聲地笑了一下,礙於麵子,愛答不理地接了過來,根本不相信外行能看出什麽好壞來。


    她隨便翻了翻,把視頻拖到最後,忽然“咦”了一聲:“是她呀,這個小姑娘我還真有點印象。”


    投資商在旁邊問:“你不是說一天看了上百個新娘妝,看得最後都分不清誰是誰了麽?”


    評委扶了扶眼鏡,說:“這個我印象格外深,一來她沒有羅列元素,也沒有參考已有的一些經典造型,還用了少見的暖色調打底,挺標新立異,況且效果也出乎意料的好。”


    祁連精神一震——有門。


    誰知下一刻,這位評委客客氣氣地對他笑了一下:“不過實在對不起,你現在來找我們,我也沒辦法的,這都什麽時候了?進入筆試的名額早就內定好了,現在插隊怎麽來得及?”


    祁連不肯死心:“您看多加一個名額有希望嗎?”


    評委說:“筆試取前三十名,通知都已經發出去了,到時候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個,叫有心人看見,投訴預選賽組委會暗箱操作就不好了,你說呢?”


    祁連無話好說。


    這時,評委又一語雙關地補了一句:“還有,我覺得‘涅槃’工作室這名字起得就不太好,聽起來顯得歇斯底裏的,不陽光,讓你的朋友下次來報名的時候盡量不要掛在這些莫名其妙的小工作室名下,要是能掛個大機構或者著名造型師學校,我這邊幫她一把就容易多了。”


    她對江曉媛的作品隻是略微有點印象,怎麽會那麽清楚她工作室叫什麽呢?


    祁連不缺心眼,聽出這位評委是什麽意思了,有人對評審團打了招呼,屏蔽“涅槃工作室”的一切報名人員。


    評委:“我看那個小姑娘年紀也不大,讓她有機會多磨練磨練也好,好事嘛多磨——少年成名不見得是什麽好事,多沉潛兩年,興許將來前途無限呢。”


    這話和放屁一樣,機會稍縱即逝,錯過了這次,下次又不知道哪個猴年馬月能再等到。


    人家話點到了這份上,祁連也知道多說無益,告辭走了。


    這件事分明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但祁連就是莫名地覺得挫敗,他在投資商家樓下、蕭瑟的秋日夜風中,站在自己的車前點了一根煙,借著路燈的微光又把江曉媛的視頻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不知過了多久,他眉目間的浮躁才漸漸消去了些,祁連揉了揉下巴,開始翻通訊錄——既然正規途徑走不了,那就隻好劍走偏鋒。


    涅槃工作室那邊,蔣博打了聲招呼就跑去外地考察了,看看新工作室建在哪合適。


    家裏的活都甩手掌櫃似的都扔給了江曉媛。


    江曉媛對預選賽的失利依然如鯁在喉,全然無心工作,更無心準備考試。


    那幾天,她連雷打不動的營銷號都沒有更新,整天在工作室裏遊手好閑,玩遊戲、看電視劇、刷論壇——甚至沒事打掃衛生,總之就是不想幹正事。


    她一天要擦兩次地,拜她這“突發型急性潔癖”所賜,地板光滑得能當鏡子照。


    於是有一天報應來了——江曉媛遊手好閑的時候腳下一滑,差點摔個大馬趴,她本能地伸手一抓,把一個一米高的小櫃子拽倒了,裏麵的文件夾劈裏啪啦地掉出來一堆。


    江曉媛:“完蛋了。”


    她在一本摔出來的文件袋下麵看見了蔣博的字跡,由於地板剛拖過,水跡未幹,紙上一下沾濕了一大片,江曉媛膽戰心驚,唯恐這玩意是什麽重要文件。


    蔣博肯定會撓花她的臉的!


    她連忙把文件夾轉移到桌上,先用吸水餐巾紙細細擦過,仔細翻開一看,發現裏麵居然都是手繪。


    右下角有簽名和日期,很多東西好像還是最近的。


    從整體效果,到分解的發型、妝麵、飾品等等,蔣老師全都事無巨細地全部拆分勾勒,即便隻是簡單的手繪,依然有種直擊人心的力量。


    他的主題是:春日新娘。


    這一套手繪甚至不是一個單一的造型,蔣博細致地標出了“河開”“乍暖”“芳菲”和“暮春”四個主題,色彩也從素淨到濃鬱,從清新到激烈,最後用大團的花朵巧妙地營造出一種盛極而衰的氛圍,好像把時光都融進了線條勾勒的褶皺裏。


    相比起來,江曉媛感覺自己那徹夜不眠,又是寫方案,又是打印效果圖,又是拍視頻……還覺得能驚豔四座的方案實在是弱爆了。


    連日來渾渾噩噩的江曉媛一激靈,頭頂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


    他明知道自己不會通過預選,甚至沒有去報名,究竟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做完了四套造型方案呢?


    他哪裏來的靈感?怎麽能想到這麽美的東西?


    神一定往蔣博的靈魂裏塞了一個姹紫嫣紅的大花園,他隨意揮灑一二,都能一瞬間奪走所有人的視線。


    江曉媛再也顧不上傷春悲秋了,跪著拜讀了蔣老師的手稿後,把他的注釋挨個抄在了自己的筆記本上,對比賽的耿耿於懷不翼而飛。


    她愧疚地擔起撂下的挑子,一路小跑地追了上去。


    天才尚且在奔走,凡人還有什麽好抱怨的?


    忙到臨近中午的時候,辦公室電話響了,江曉媛接起來:“您好,涅槃工作室,請問需要預約什麽服務嗎?”


    電話那邊是個女人,十分客氣地問:“你好,請問貴工作室有個叫江曉媛的造型師嗎?”


    “哦……我就是。”


    幾分鍾以後,江曉媛一臉茫然地掛斷電話,打開電腦上了網。


    她經營的涅槃營銷號為了吸引粉絲,平時會掛很多日常妝小技巧,有些粉絲看見有用的就會轉到自己頁麵留存,“at提示”很多,而且大多是沒內容的轉發,江曉媛就把at提示和未關注人私信都關了,因此沒能第一時間留意到自己莫名被輪了無數遍。


    她翻出來一看,發現有人把她那天上傳的參賽作品截圖後做了一組照片,經過了純熟的美化,照片上模特美得恐怕自己都不認得了,然後又將其與預選賽組委會官博陸續放出的一些初選作品做了簡單粗暴的比對,後麵圈了一大幫造型彩妝的大v。


    長微博的題目是:“落選作品與高分作品,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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