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薛小璐一打開病房的門,就看見空蕩蕩的屋子,人影也不見一個。窗簾蕭瑟地被打開的窗戶裏透進來的風吹到一邊,被子攤在一邊,早冷了。


    薛小璐心說這回壞了,回身往外跑,去找陸青柏。


    陸青柏正坐在辦公室裏喝茶,不幸的是,胡不歸也在,薛小璐的表情立刻就變得非常沉痛,她深吸一口氣,小聲說:“報告,我們丟人了。”


    陸青柏拿起一個文件夾,在她腦門上拍了一下:“怎麽說話呢?誰丟人了?”


    薛小璐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胡不歸:“報告隊長,那個……不見了。”


    胡不歸聽著她躲躲閃閃地言辭,先是皺皺眉,到這裏,才猛地醒悟過來她說的是誰,一把推開擋在麵前的陸青柏,就衝了出去。


    陸青柏差點讓手裏端的熱茶給燙了:“嘿!你幹什麽?”


    然後他轉向薛小璐:“人真沒了?”


    薛小璐伸手比劃了一下:“真的,窗戶上的鐵柵欄被拉開了那麽大的一個窟窿。”


    陸青柏麵無表情地聽著,感覺自己後槽牙開始疼,薛小璐又問:“陸醫生,他身上有沒有什麽可以定位的東西?”


    陸青柏後槽牙更疼了,倒抽了口涼氣,搖搖頭:“屏蔽器自爆了,通訊器被那個藍印摘走了,電戒在程老師強行激發他第二個能量晶的時候就廢了,我說在他身上偷偷裝一個,當時胡頭聽了,那臉色就像要把我生吞活剝的,你敢去討這個嫌?”


    薛小璐把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


    陸青柏歎了口氣:“走,看看去。”


    他們兩個一前一後地到了住院部,遠遠地就看見胡不歸一隻手撐在蘇輕病房的門框上,呆呆地站在那。


    薛小璐挺不忍心,悄聲說:“你看胡隊的表情。”


    陸青柏深有同感:“如喪考妣似的。”


    薛小璐就閉嘴了,深切地明白自己這上司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她聽別人描述過當時是怎麽回事,在她強大的腦補下,胡不歸在她眼裏簡直成了一個因為天意弄人而有苦說不得,最後被所愛拋棄的怨夫。身上彌漫著一股“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痛苦,憂鬱得能變成一首歌。


    陸青柏拿眼一掃她癡呆的麵部特征,就知道這姑娘又犯病了,於是不管她,徑自走過去,對胡不歸說:“怎麽辦?派人找麽?”


    胡不歸點點頭,臉色凝重地看著陸青柏:“記住雙核的消息一定要嚴密封鎖,不要泄露出一點去。”


    陸青柏挑挑眉:“胡隊,熊將軍可不是這麽說的,上麵很關心這件事,要知道從他身上,我們很可能就能找到人類進化的一個方向,而且以他的身體條件,好好訓練的話,加入我們肯定也是個極大的助力,你也不知道雙核係統會帶給他什麽樣的異能,還有……”


    “行了。”胡不歸打斷他,“封鎖消息,找人搜索的時候也悄悄的,找到了……他不願意回來就算了,別去打擾他。”


    “胡隊……”陸青柏還想說什麽,卻再次被胡不歸打斷。


    “這事我說了算,上麵有什麽不滿意,可以處分我。”


    他說完,又悶頭悶腦地轉身走了,陸青柏深吸了口氣:“呸,胡倔驢。”


    且說當晚,蘇輕用兵哥哥的外衣把屠圖圖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家夥鬧累了,就趴在他懷裏打瞌睡,到了黎明的時候,蘇輕就帶著小孩趁機鑽進了一輛運貨的車——江湖傳言,國家這段時間有政策,專門拉蔬菜的車不收過路費,於是偉大的勞動人民就想了個招,明修蔬菜之棧道,暗渡肥豬之陳倉。


    蘇輕悄悄地掰彎了鐵籠子,帶著屠圖圖鑽進了這個“陳倉”,頭頂是被撐起來的破布一塊,不見天日,鼻子裏是各種詭異的氣味,人被幾頭大豬拱著,背靠著大蔥胡蘿卜和菠菜,非常原生態。


    他們雖然就這麽瀟灑地走了,但是眼下基本屬於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狀態,隸屬最最無產的那種無產階級。


    要是蘇輕自己走,怎麽都好說,大可以一個人吃飽了一省不餓,可還帶了屠圖圖這麽個小累贅。小累贅要吃飯,要玩,每天要保持很長時間的睡眠,否則會長不高,還要上學讀書,可是沒有戶口本沒有身份證,哪個學校收呢?


    當蘇輕企圖和屠圖圖商量這個問題的時候,屠師長正在伸著手和大豬逗著玩,被拱了個屁股蹲——貨車的空間對蘇輕來說是根本轉不開身,對屠圖圖來說,就簡直勉強能算是個小樂園了——他也不在乎,皺皺鼻子,拍拍屁股自己站了起來,對著豬鼻子拍了一下,然後說:“上學?要去你去,我不去。”


    蘇輕說:“少廢話,我想去,人家也得要我啊。”


    屠圖圖斜著眼瞄著他的臨時監護人,認為他這是在沒事找事,小大人似的說:“上學要好多錢,我沒錢,你有錢麽?”


    一句話戳到了蘇輕的死穴,他憋了半晌,伸手拔去屠圖圖頭發上的一根菜葉,故作瀟灑地擺擺手:“那就不用你管了,我想辦法,跟我說說,來之前你上幾年級了?”


    屠圖圖有樣學樣,也老氣橫秋地擺擺手:“那就不用你管了。”


    差點把蘇輕氣得頭冒白氣,然後隻見屠圖圖突然一隻手叉腰,一隻手掐了個蘭花指,指著麵前跟他差不多高的大豬,捏尖了嗓子,奶聲奶氣拿腔拿調地說:“你這個燒錢的小兔崽子,你說,老娘供你吃,供你喝,有事沒事上學校跟你們老師溝通感情,哪回溝通沒有個四五百塊下得來?帶你上補習班,還給你找家教,怕你對家教產生審美疲勞還給你一找找仨,語文數學外語一門一個,你就給我考個倒數第一回來,老娘上輩子欠了你什麽東西啊小賠錢貨?”


    直把蘇輕看得目瞪口呆,屠圖圖轉過頭來,仰著他那西瓜太郎頭,眨巴著大眼睛看著蘇輕:“你看,我媽就這麽說的。”


    蘇輕幹咳了一聲,提醒自己以後一定要謹言慎行,這小東西的模仿能力太恐怖了。


    屠圖圖一本正經地說:“討厭鬼叔叔,關於上學,我還會唱一首歌呢。”


    蘇輕呆滯地問:“什麽歌?”


    屠圖圖就唱:“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麽背上炸藥包?我去炸學校……”


    一邊的大豬也開始起哄,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好像給他伴奏似的。


    蘇輕無語凝噎,隻覺著自己這是滿腔的辛酸淚,真個無處言說。


    就在這時,車停了,蘇輕對屠圖圖比劃了個悄悄的手勢,把小孩拉過來,自己也蹲下,隱藏在一頭豬身後,另一頭豬蹭過一個腦袋,瞪著兩個黑豆似的小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們兩個人,不時還往這邊蹭一蹭,蘇輕隻得勻出一隻手,抵在豬鼻子上,以便跟這頭熱情的畜生保持一定距離。


    外麵有人聲響起,蘇輕絕佳的耳力讓他片刻就聽明白了——這位夾帶的老兄敢情也是個愣頭青,第一回上路跑貨,夾帶也就算了,還明目張膽地夾帶了一車活物,這不是缺心眼麽?


    蘇輕聽見外麵的檢查人員憤怒地嚷嚷說:“菜你個頭!我在外麵就聽見裏麵有東西叫喚了,你家運的菜是人參果,還長腿?還會‘哼哧哼哧’?你當老子二百五?”


    他說著,一把把外麵罩著的布掀開了一角,蘇輕把屠圖圖的頭按下去——豬已經暴露了,人就別再暴露了。


    檢查的大爺怒發衝冠地把手伸進籠子,一把抓住一隻豬的耳朵,咆哮起來:“這是菜嗎?”


    吼得蘇輕直縮脖子,就在這時,他耳邊忽然也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蘇輕,是我,你聽得見吧。”


    原本歡樂地在一邊看熱鬧的蘇輕臉上的竊笑立刻僵住了,他緩緩地騰出一隻手,摸上自己僅剩的一顆耳釘……他原本那副的最後一隻,原來也不知什麽時候被胡隊長換了,這是通訊器,有定位功能,甚至能突破烏托邦的防護網,甭管是上天入地,這神通廣大的東西都能跟蹤到他的蹤跡……


    蘇輕覺著心像被泡在了冷水裏一樣,立刻伸手要去取這顆假耳釘,那邊胡不歸好像感覺到了什麽似的,趕緊說:“不,別扔,聽我說,這枚和你以前的那個不一樣,不具備定位功能,不具備投影功能,也不具備檢測功能,甚至我隻能通過這個和你說話,如果你不點開上麵的一個小按鍵,我連聽都聽不見你,它……它真的就是個普通的通訊器。”


    蘇輕沉默不語,他能聽得到胡不歸略微急促起來的呼吸聲,好半晌,胡不歸才說:“你……就相信我這一回。”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罕見的柔軟,近乎有些哀求的意思,甚至讓人覺得他的話裏有種隱約的脆弱。


    胡不歸繼續說:“是我私自給你戴上的,別人不知道,你不要摘下來。萬一……萬一你以後遇到什麽事,需要我的話,我隨時都在。”


    蘇輕餘光瞥見倒黴的二傻子車主被憤怒的大爺拽走處罰去了,心裏誠惶誠恐地想:“哪敢勞動您老人家,您可是保家衛國的大人物,天天管我這麽一個小老百姓的雞毛蒜皮算怎麽回事呢?”


    他小心翼翼地揭開一點籠子上蓋的破布,對屠圖圖比劃了一個手勢,找到了鑽進來時候的那個扒開的地方,從這順風車上跳了下來,豬們見狀,爭相效仿,都衝著那個洞口擠過來,可惜第一隻體型就太富態,被卡在那了,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後麵的自然也遭了秧。


    胡不歸那邊就沉默了,蘇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最後還是沒有通訊器扔掉,帶著屠圖圖跑到了一條公路上,把一身爛菜葉子味的外套脫了扔了,張開手攔了一輛車,編了個“自己和兒子回老家,一大早得知孩子媽出車禍,慌裏慌張地跑出來什麽都沒來得及帶”的漏洞百出的故事,靠著自己好看無害的皮相,和屠圖圖被他掐出來的眼淚,一路招搖撞騙,輾轉了幾輛順風車,混到了b市,期間得到愛心姐姐給的餅幹飲料一大包,以及一對好心眼的自駕遊老夫妻給的紅色毛爺爺三張。


    b市,是他的家——真正的家,有小時候住過的房子,還有他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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