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輕和季鵬程被卷進去以後,異常空間的中心區域反而不再狂暴,恢複了慢慢向外擴張的模式,然而此時,窩窩囊囊地包圍在空間場外圍的特種兵們卻隻能隨著它的擴張而往後退,它就像是一張大嘴,誰也不知道裏麵會發生什麽,命令還沒有下來,他們不能擅自輕舉妄動。


    而陷在空間內部的季鵬程卻發現,裏麵的線路還是通的——至少電話是能打得通的,然而隻限空間內部電話,往外打就不行了,電話雜音很大,時斷時續。


    季鵬程就做了一件事——造謠。


    “國家地震局的親戚偷偷傳來的消息,一個小時以後有地震,陣中就在本地,可能有七到八級!”


    造這種謠特別缺德,因為不幸的是,蘇輕他們所在的這個地方在二十年之內發生過一次非常大的地震,當地人的陰影還在,受過這種天災人禍以後,對“地震”這個字眼就特別敏感。


    何況造謠對季老來說,還非常駕輕就熟——怎麽冒充熟人,宣傳內部消息,打合適的馬虎眼,技巧性暗示,找到似是而非的證據,他甚至都發展出了一套非常係統的理論,連那條不大通暢的電話線路也幫他營造了一點恐怖緊張的氣氛。


    真可謂是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


    蘇輕和他不在一條路上,季鵬程知道自己凡胎肉體一個,跟不上姓蘇的小牲口動感光波一樣的速度,隻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其他人現在聯係不到他們,兩邊的人做什麽都是沒頭蒼蠅,不過有一條,如果他們想要辦法搗毀這個所謂的“中心服務器”的話,肯定要先疏散整個區域裏麵的民眾。


    季鵬程這老騙子就像個傳染源,好事不能找他,壞事絕對專家,沒過多長時間,大街上就開始聚集了不少拖家帶口拿著行李的人。


    季鵬程的目光透過那眾多惶惶不安的人群,掏出一根煙,心想“專家們”可不要出來辟謠啊,一辟謠,本來不相信的也要相信啦。


    他抬頭看著天邊開始往下沉的夕陽,並沒有發現和以往有什麽不一樣,低低咳嗽了兩聲,心裏忽然有些雀躍起來,覺著自己老成這副樣子了,竟然還趕上了這種事,簡直比第二春還帶勁。


    蘇輕可就沒有他那麽痛快了,他的手表上傳來微弱的信號,正是滾進了空間區域裏麵的引力探測器的位置,別的蘇輕不知道,但是各種用得到的外勤儀器的說明他還是認真地看過一些的,常逗給他們配備的探測器基本大同小異,常逗把這個叫做“風眼效應”,所有能量場的核心區域都對這些探測器有異乎尋常的吸引力。


    蘇輕不知道這個“異常空間場”和普通的能量場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但是他現在也沒個方向,自動指路機常逗已經指望不上了,隻能死馬當成活馬醫,跟著指示器上時斷時續的微弱的信號走。


    然後他就到了一個湖邊,他琢磨著,常逗說過那個“處理器”很可能是在湖底的,難不成就是在這裏?才要過去,突然聽見一陣巨大的轟鳴聲,蘇輕立刻一縱身跳進了一隻拴在岸邊沒人的小船裏,小心地往外探查——發現進來的是好多架直升機。


    上麵一點也不低調地畫了一個巨大的烏托邦標誌,看了這個,本來他心裏不是很確定,這時也就確定了。他看著一隊隊的好像一根擀麵杖擼出來的白大褂們,心裏盤算著鄭清華會不會也打算在這個激動人心的時候到此一遊呢?


    可他失望了,鄭清華真的就不露麵,蘇輕在小船裏趴了半晌,忽然,湖麵上猛地從下麵浮上了很多潛艇,就像是一個個的小膠囊,把烏托邦的人都打包裝起來,又下餃子似的縮回水裏。


    蘇輕轉了轉眼珠,發現這是個機會。


    此時,已經到了異常空間外圍的胡不歸接到了秦落的報告,秦落低低地說:“胡隊,任務完成了,但是事做得有點著急了,沒想到費哲這邊這麽難弄,守衛很嚴,我們這邊強行闖進去,折了兩個人。”


    她忽然倒吸了口涼氣,胡不歸問:“怎麽,你受傷了麽?”


    “那個‘槍’在費哲身邊,一沒注意被他點了一顆子彈,沒事,擦傷。”


    “現在怎麽樣了?”


    “‘槍’好像突然接到了其他的指令,沒動靜了。”


    “費哲那邊肯定有些很重要的東西,你說的那個‘槍’做的事應該和那個有關……不,別跟,你們回撤。”


    “哦……胡隊,其實我覺得……”秦落遲疑了片刻,想起了現在的緊急情況,於是閉嘴了,“算了我回去再匯報。”


    她覺得,傳說中的編號11235,應該不會這麽容易接別人的指令放過自己的獵物。


    胡不歸掛斷了秦落的通訊,轉而聯係st基地:“常逗,空間場怎麽樣了?”


    常逗說:“生命蛹的能量已經開始擴散了,部分空間場開始不穩定,我想辦法給能量增幅。”


    那邊傳來一個機械的女聲:“增幅倒數計時開始,七、六、五……”


    “寇醫生在你身邊麽?”


    寇桐接話說:“我在。”


    然後他不等胡不歸把話說完,就接了過去:“我在想辦法劃出鄭清華可能的藏身地點。”


    “你覺得他可能到中心處理器這邊來麽?”胡不歸問。


    “不會。”寇桐沒有一點遲疑,立刻說,“鄭清華從某種方麵來說膽大包天,同時他疑心病很嚴重,控製欲也很強,非常把自己當回事,‘中心處理器’部分的警衛肯定會增加,但是他本人是不會親自去的。”


    “我讓秦落聯係你,費哲那裏可能有線索,其他的你自己想辦法。”胡不歸幹脆利落地說。


    “好。”這是比他更幹脆利落的寇桐。


    胡隊掛斷了所有的通訊,轉頭對方修說:“你在這盯著,有任何問題,聯係寇桐和常逗。”


    方修一愣:“胡隊,你要幹什麽?”


    “我要帶人進去。”胡不歸開始點人數,不由分說地連下幾條命令,不過片刻,整齊有素的軍人就集合完畢,“不要分開,在裏麵不一定能聯係到別人,我需要你們每一個人帶上一個能量中轉鉤,一個中型能量炸彈。”


    “我也去。”程未止說,“我是專業人員,在裏麵萬一和常逗斷了聯係,還有我呢。”


    胡不歸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方修說:“那我也要去。”


    “你留守。”趕什麽時髦,胡不歸瞪了他一眼,“雖然常逗說那個什麽處理器在湖底,不過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在湖底,蘇輕他們應該會想辦法疏散裏麵的民眾,我們進去也做這項工作,你在這裏接應著。”


    在st總部,院長忽然聯係了寇桐,隻有一句話:“‘他’聯係我了,鄭清華叫他去一個地方,有多大的可能性‘他’能見到鄭清華?”


    “沒有。”寇桐眼皮都不抬。


    就在這時,通訊器好像被切換了一個頻道似的,裏麵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這人的聲音非常好聽,帶著某種低啞的性感似的,他問:“你怎麽知道沒有?”


    寇桐說:“不到最後的勝利,他不會在任何人麵前露麵,即使最後異常空間真的籠罩全世界,他也很可能找個替身替他出麵,這個人是個徹頭徹尾的孤獨者。”


    “哦……”男人似乎笑了笑,“他讓我去一個風景不錯的鄉下小別墅裏,幫他帶一份非常重要的東西,你覺得誰會接待我呢?”


    “處理你的人。”都到了這步田地,寇桐也不廢話,毫不猶豫地說,頓了頓,他又補充,“朋友,把那個地址給我。”


    對方痛快地報了個地址給他,寇桐猶豫了一下,翻開手邊的一打材料:“水玉縣……我好像聽過,啊,是那老不死的故居麽……等等,不露麵倒不一定是……”


    對方耐心地等著他回話。


    “能想辦法給我個視頻通訊麽,借借你的眼睛?”寇桐問。


    “可以。我馬上到了。”對方話音才落,一個有些暗,又有些搖晃的畫麵落在了寇桐麵前。


    “這位朋友怎麽稱呼?”


    “姓黃。”男人似乎遲疑了片刻,才說,“黃瑾琛。”


    “行,你放心吧,這回不是你自己一個人出任務,我一直在,會盡量保護你的。”


    男人沒再答話,隻是好像輕輕地笑了一聲。


    蘇輕成功地取代了一個白大褂,進了潛水艇。所幸所有人都隻是靜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聲不吭,這些人幾乎就像是一群職業軍人了——可哪怕是職業軍人,大概隻要不是在戰爭狀態中,路上也會和自己的戰友聊幾句的,他們就像是一個個的木偶,隻是平視著前方,表情呆滯。


    蘇輕忽然手癢,想把他們都翻過去,看看身後有沒有發條。


    他混在其中下了潛水艇,十分不動聲色地被眼前看見的東西驚呆了——那是一個巨大的透明罩子,就像是小時候去過的水族館——隻不過水族館裏是魚在裏麵人在外麵,空氣在裏麵水在外麵,這裏相反。


    隨著水波,那層透明的罩子微微顫動,蘇輕這才發現,它竟然分很多層,中間一個支架,兩麵都是軟的,好像一個巨大的果凍。


    不過這個果凍裏麵包了好多吃了會鬧肚子的烏托邦白大褂。


    果凍正中間是一座“塔”,建在水下的塔,蘇輕心裏想,這個不會就是那個強大的空間場處理器吧?他悄悄地放出目光,仍然沒有找到鄭清華的蹤跡,看來對方是不在這裏了,是他怕危險呢?還是他根本有恃無恐呢?


    整個塔是全封閉的,走近了看,它是由一層又一層半透明的芯片遍布而成的,雖然是半透明,可層數太多,也就看不清楚中間是什麽東西了,而塔外圍的物質像是那個透明的玻璃罩子。


    常逗在就好了,蘇輕忍不住想。


    就在這時,塔尖上忽然開始發出光來,先是紅色,然後變橙變黃,按著小學生們都知道的彩虹的顏色順序一點一點改變,最後變成了紫色,乃至於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裏,即使蘇輕比較沒常識,他也知道這些可見光的光波的頻率是由低到高的,最後看不見了,約莫是已經超出了可見光的範圍。


    地下傳來震動,有那麽一瞬間,他隱藏在頭發裏麵的通訊器在耳邊“嘶啦嘶啦”地響了一聲,裏麵似乎傳來一個人的聲音,他還沒來得及聽出是誰,就又消失了,沉寂了許久的通訊器裏麵傳出那種像是收音機找不著台似的沙沙聲,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好現象,周圍人太多,也不敢做出任何和別人不一樣的動作,隻能像個木偶似的跟著大部隊走。


    st基地裏常逗像是要把腦袋都塞進窄小的通訊器裏一樣,拚命地湊在那裏聽著,低低地說:“能量增幅完成,生命蛹能量擴大二十倍,空間內切入裂縫,通訊恢複百分之三。”


    寇桐雙臂抱在胸前,透過那位神秘的間諜黃瑾琛的眼睛,走過蕭條的院落和長長的走廊,被一個中年女人迎接進去。


    “異常空間擴散速度降低十六倍,通訊恢複百分之十——蘇輕,胡隊,聽得見我說話麽?”


    寇桐說:“生命蛹的能量正在衝擊著空間場,鄭清華大概也沒想到。”


    黃瑾琛並沒有回答他,甚至通訊器裏傳來的極細極低的呼吸頻率也沒有任何變化,這個人獨自在烏托邦裏潛伏了不知多少年,心理素質已經好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就是地球在他麵前變成一個漏了孔的熱氣球,估計他也會先一絲不苟地做完自己的事。


    “我方才說過,鄭清華這個人控製欲很強,他所在的地方一定是他特別熟悉的,他不在別人麵前露麵,但是重要的事一定會親自過問,並且會通過某種方法監控你。”寇桐頓了頓,“不要把東西隨便交給別人,堅持說你把它們藏起來了,要見鄭清華。”


    常逗瞪著屏幕上股票指數一樣上下跳個沒完、不過總體是在震蕩上升的通訊恢複程度,鍥而不舍地試圖和他們歸零隊的主心骨胡不歸、以及主心骨的主心骨蘇輕取得聯係。


    蘇輕聽見沒聽見不知道,反正他現在身處一個不大友好的環境裏,沒法回答,胡不歸那邊的聲音卻斷斷續續地反饋回來了——常逗聽見了,他們已經開火了。常逗異常無語,感覺場麵混亂得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抓著頭發對著通訊器狂吼:“胡隊你那邊什麽情況?誰跟誰打起來了?”


    方修的聲音亂入進來:“你說誰跟誰打起來了,哪都有你啊?看好你自己的攤子,別狗攬八泡屎地四處廢話。”


    常逗聽見他在那邊調動增援的聲音,稍微鬆了口氣。


    通訊恢複到百分之三十的時候,蘇輕已經基本能聽清楚常逗說話了,常逗也終於找到了他的坐標,常逗嗷一聲叫了出來:“大神,你現在在哪,不要告訴我你已經到了中心處理器的核心位置。”


    “氣泡”所有人都井然有序,一隊隊人條分縷析,蘇輕的目光在他們身上的武器上掃過,知道自己現在就是打個噴嚏估計也會被人圍觀,更不用說其他動作了,他微微抬眼掃過近在咫尺的芯片塔,心裏頗有些鬱悶。


    生命蛹的構建並沒有停止,越來越多的能量源加入,常逗看著通訊恢複值上升到了百分之五十,忍不住從地上蹦了起來:“啊啊啊,可以支持視頻了,突破臨界值了,他們的能量被壓製住了,異常空間擴散停止了——哇!蘇輕那是什麽?!”


    蘇輕是大大地鬆了口氣,心說外掛總算又開了,不然他人模狗樣地穿著白大褂混跡在這些高級知識分子中間,實在是壓力非常大。


    視頻通訊恢複的刹那,守在外圍的方修立刻下令全麵增援,常逗第一時間把蘇輕的坐標和視頻圖像傳到了胡不歸那裏,計算機飛快地掃描著芯片塔的信息。


    “怎麽樣?”程未止在炮火漫天的背景裏問。


    “……不怎麽樣。”好半晌,常逗才說,“程教授,這麽下去不行,異常空間場的核心就在這個芯片塔裏麵,光拚能量我怕我們現在暫時占優勢,時間長了……”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靜靜地陳列在不遠的位置上的生命蛹上:“我們這邊能量源現在很密集,但是二十一克物質是損耗品,消耗完了就沒了,他們雖然藍印數量有限,現在能量不足,但是能量源卻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隻要世界上的人沒有死光,就能提供情緒能。”


    “直升機增援,叫方修那邊動作快點,常逗通過st基地繼續調人來,盟國部隊也可以。”胡不歸惡狠狠地說,“用人往裏麵填,既然已經有定位了,就算是往那湖裏下餃子,也能把它給砸漏了。”


    此時分析結果已經出來了,常逗眉頭皺起來:“不行,沒那麽簡單,你就是把那個城市都給炸了,恐怕也毀不掉這個芯片塔。”


    程未止問:“是什麽?”


    “分析結果顯示是c物質。”


    “啊……”程未止一愣,“你的意思是‘不在坐標係內’物質?”


    “c物質就是一種嚴絲合縫的、完全沒有滿溢的空間,可以是任何東西,一張紙,一塊玻璃都一樣。說它‘不在坐標係’內,是因為它不是這個空間裏,也不是某個和本空間重合的空間裏,它自成一個體係,那些芯片裏有數以萬計的規則,別說是炸毀它,我們連碰都碰不到它。”常逗語速飛快地解釋。


    真的假的?


    蘇輕這麽想著,他的褲腿下麵極不引人矚目地跑出了一個小球,徑直衝著芯片塔滾了過去,然後……從芯片塔中穿了過去。


    蘇輕瞳孔微縮,心想我嘞個擦,怪不得姓鄭的淡定呢。


    “蘇輕你三點鍾方向五十米的地方,看見那道門了麽,檢測到能量活動,分析結果應該是你所在的那個氣泡的能量源,一會裏應外合先做掉這些螞蟻,然後我們再想辦法搞定這個芯片塔。”


    就在這時,他所在的“氣泡”周圍的水波開始劇烈地震動。


    “我們已經到湖裏了。”胡隊淡定地說,“蘇輕你看看能不能想辦法切斷這玩意的防護係統能量支持。”


    這話不用吩咐,蘇輕已經在行動了,他一把扼住離他最近的一個白大褂的喉嚨,把他拖到身前,五十米的距離對他來說隻需要刹那,密集的槍聲響起,蘇輕鬆開手中的“人質”,直接掰下了能量源禁止入內的門把手,隨手把一個小炸彈貼在了上麵,倒黴白大褂被打成了篩子慢慢地倒了下去,蘇輕往旁邊一滾,隨即爆炸聲立刻響起下一刻,他看也不看,丟出第二顆炸彈,別人還沒來得及看見他到底炸了什麽東西,整個“氣泡”裏就頃刻間燈火全滅——除了仍然閃著乳白色光輝好像聖母一樣矗立在那裏的芯片塔。


    水在壓力的作用下直接卡破了“氣泡”,冰涼的湖水瞬間像一條水龍灌了進來,黑暗中一片混亂。一隻手忽然抓住蘇輕的肩膀,隨即他被拎出了水麵,擦了把臉上的水,他就看見了胡不歸明顯鬆了口氣的模樣。


    蘇輕趁著別人不注意,在自己的兩根手指上親了一下,然後按在了胡不歸的額頭上。


    胡不歸不躲不閃地衝他輕輕笑了一下,蘇輕就跳起來,把濕淋淋的外套脫下來:“程大叔,你們商量好了麽?”


    程未止正在和常逗說話,兩個人飛快地說著什麽“同源能量”“擠壓”之類別人聽不懂插不進嘴的詞,蘇輕走過去的時候,正看到常逗有些模糊的臉上麵色凝重,程未止說:“蘇輕可以做到。”


    “我可以做到什麽?”蘇輕問。


    “你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麽,不要相信感情,相信邏輯。”程未止轉過頭來,不顧那頭常逗的阻止,正色說。


    蘇輕點點頭。


    “忘了它吧。”程未止說。


    “啊?”


    “不要害怕情緒,連自己的情緒都控製不了的人,是懦弱的人。”程未止說著,一把拉起蘇輕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上,“我知道雙核能量晶有同感的作用,你能感覺到我的情緒麽?”


    蘇輕皺皺眉,搖頭。


    “用心一點!”程未止幾乎吼了出來,隨後他的聲音又低下去,“這應該是對於你來說最熟悉的一種情緒,你看著我,仔細感覺。”


    “程教授,怎麽了?”胡不歸也走過來問,此時透過窗子,他們已經到了芯片塔塔底,其他人在清理剩下的烏托邦,可是他們的潛艇“撞上”芯片塔以後,和那個小球一樣,輕易地就穿了過去。


    “同源的能量能夠把c物質的空間擠壓移位,我和常逗商量過了,隻要找到那個頻率,隻要……”


    “教授,你不管你兒子了麽?!”常逗突然來了這麽一嗓子。


    “程大叔你……”


    “他在院長那過得挺好,我那天臨走的時候看過他一次,沒有我也有人能照顧好他。”程未止轉過頭來,對蘇輕說,“常逗會通過某種手段協助你的同感功能,我們需要靠你抓住那個頻率。”


    “然後……呢?”蘇輕問。


    “然後你需要把基地提供給你的能量調整到那個頻率,把c物質擠壓出來,不用擔心,具體操作常逗會協助你的。”


    “我是雙核,不從外界吸收情緒能。”


    “沒關係,你有這個世界上最早最完備的能量中轉站。”程未止對他笑了起來。


    那一瞬間,蘇輕指尖一顫,他終於感覺到了,程未止說的,那種對他而言非常熟悉的情緒——是悲傷。


    “胡隊。”程未止說。


    “胡隊!”常逗說。


    胡不歸嘴裏咬著沒點著的煙,露出的胳膊上包著草草綁上的繃帶,大概是剛才的交火裏傷到的,他說:“能量中轉裝備我們有。”


    “那些簡單的東西不能調頻。”程未止說。


    胡不歸抬頭望向潛水艇的頂部,他知道,這個決定沒有人代替他做,這個命令,沒有人能代替他下。


    “胡隊,沒有人知道二十一克的消耗臨界點是多少,你越快做出決定,全世界那些為了親人朋友和國家,把生命中最寶貴的能量都交出來的戰友們,能夠平安無事的概率就越大。”程未止輕輕地說,“再說烏托邦也有我的份啊,這份債,總是要我來還,才算公平。”


    胡不歸盯著他的眼睛看了片刻,然後點點頭,低低地對常逗說:“按程教授說的辦吧。”


    常逗摘下眼鏡,用力擦了一把通紅的眼睛,深吸一口氣,聲氣略有顫抖地說:“是。”


    蘇輕躺進了一個腦電波放大艙裏,渾身連滿了線。


    胡不歸握住他的一隻手,機械的蜂鳴聲在他耳邊響起,慢慢地,他的意識模糊起來,有些分不清楚那個對他說話的人是誰,總覺得像季鵬程,又像程教授,恍惚中還有些像熊將軍。


    “人有喜怒哀樂,這是一種很偉大的東西。”那個聲音對他說,“放鬆下來。”


    “當你握著愛人的手,走在傍晚的林蔭路上,你看見幾個孩子正在追著一條小狗跑,公園裏有下象棋的人,有扭秧歌的人,這個世界上不再有恐怖主義,不再有烏托邦,不再有藍印,你一睜眼,發現自己又回到了二十歲出頭,剛從大學畢業時候天真懵懂的模樣,這就是快樂……”


    那個聲音絮絮叨叨地解釋著每一種情緒細微的差別,可是蘇輕聽著聽著,眼角卻忍不住留下眼淚,一隻手伸過來,輕柔地幫他擦去,接著,他覺得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不見了,隻有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焦灼地在他的胸口徘徊。


    “蘇輕,抓住那個頻率,抓住它!”


    能量中轉係統開始慢慢連通,整個身體卡在另外一個艙裏的程未止忽然劇烈地抽搐起來。這時,中轉係統的能量充滿度達到了百分之百,程未止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


    “我就要死了。”渾身顫抖的程未止這麽想著,恐懼就吞噬了他整個人,“我其實……”


    不想死。


    程未止拚命地扭過頭去,看著自己抓在手裏的一截透明的杆子,隻要放開這個,他想,放開這個我還是能活下來的,隻要……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打開自己的手掌,感覺到皮膚慢慢離開那冰冷的凶器,他此時的精神已經完全恍惚,生物本能的求生欲漸漸占了上風——太痛苦了,救救我!


    “警報!警報!中轉係統不穩定!中轉係統不穩定!”


    刺耳的警報聲叫程未止猛地清醒過來,他深吸一口氣,可那口氣卻傳不到胸口,他就像一隻垂死的魚一樣,睜著無神的眼睛,胸口劇烈而短促地起伏,然後重新握緊了連通杆,死死的。蘇輕一瞬間感覺到了什麽東西重合了,他猛地睜開眼睛,身體彈了起來,卻又被胡不歸一把按下去,護在懷裏,劇烈的爆炸聲響起,乃至於之後他聽不見任何東西。


    炸了麽?蘇輕抱著這個念頭,意識再次沉入了黑暗裏。


    與此同時,在寇桐幫忙作弊,黃瑾琛臨場發揮配合無間下,對方終於同意帶他去見鄭清華,寇桐看著黃瑾琛走進一間屋子,送他來的中年人好像不敢再往前,隻是在他身後推了一把,然後退後兩步,隱藏在黑暗裏。


    黃瑾琛推開門,桌子後麵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和基地裏儲備的照片剛好對上,和他印象裏偶爾出現在通訊器另一端的男人也別無二致。


    “他不是鄭清華,他絕對不可能是鄭清華。”寇桐判斷,“技術人員幫我掃描監控設備,立刻!”


    “沒有監控設備,怎麽可能?”黃瑾琛已經開始和“鄭清華”說話了,對方直抒胸臆地問他東西在哪,寇桐手中抓著厚厚的一打資料,目光卻黏在了隨著這位傳奇間諜平穩的呼吸而微微抖動的屏幕,突然叫出了聲,“我知道了!那個人!帶你來的那個人!一定是他!”


    黃瑾琛往前一探身,猛地掀翻了中年人麵前的桌子,寇桐麵前的監控屏幕上鏡頭劇烈地晃動,他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隨後密集的槍聲響起,忽然間,和黃瑾琛的聯絡全斷了,寇桐的手指緊緊地扣在監控屏幕邊緣上。


    不知過了多久,st總部的電話鈴響起了,寇桐一驚,一把撈起電話:“喂?”


    裏麵男人的聲音有些氣喘,語氣卻很鬆快。


    “我幹掉那個老頭了,世界上最完美的槍怎麽會失手呢?哦,對了,在費哲那裏我擦傷了一個美女的肩膀,替我跟她道個歉。”他歡快地吹了聲口哨,“順便問一句,帥哥,能告訴我你的私人聯係方式麽?”


    後來……


    “哦,鍾將軍已經出院了麽?”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蘇輕在一家咖啡廳裏,手裏拿著電話,眼睛卻飄向隔壁桌的一對相親男女,女的——正是秦落,局促得簡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男的卻好像個機關槍一樣,已經從中國古典文學三大同人名著,扯到俄國大鼻子“司機”團,隨後沒完沒了地又奔著法國文藝流氓們去了,蘇輕就笑了起來,漫不經心地對電話那頭說,“哦,那就好,你代我問候他一聲,放假了我去看他。”


    對方說了句什麽,蘇輕笑得更燦爛了,過路的服務員小妹一直在偷偷瞟他,然後他說:“行啦,我替我男人轉告你一句話,再搗亂瞎摻合別人感情,就閹了你……什麽,我?嗯,我也很讚同。”


    隨後他掛了電話,站起來走到那桌男女身邊,男人一副精英白領高級知識分子的模樣,臉上的賣弄和不屑越來越明顯,目光卻在往對麵姑娘的衣領裏鑽:“讀過杜拉斯麽?”


    “什麽?杜拉斯也沒讀過?哎呀,這樣不行,女孩子怎麽能不讀她的書呢?”


    蘇輕往那一站,賞心悅目得活像從雜誌上走下來的似的,擋住了他的視線,露出了一個非常好看的笑容:“這位先生,您的咖啡錢我已經付了,不用感謝,把這個妹子讓給我就行了。”


    在男人的目瞪口呆裏,他回過頭去問秦落:“美女,我有錢有房長得帥,工作穩定還是富二代,唯一的缺點是我比較沒文化,初中都沒念完,我也不知道杜拉斯,不過咱倆可以聊聊杜蕾斯。跟我走不?”


    秦落痛快地拉起他的手,兩人揚長而去。


    秦落通紅的臉到了門口才緩過來,拍拍胸口,鬆了口氣,蘇輕一邊替她拉開車門一邊說:“常逗他媽怎麽跟他一樣不靠譜,介紹的對象一個個都幹什麽的?剛才那位唾沫星子沒噴到你臉上吧?”


    秦落被他逗樂了,蘇輕用袖子在她臉上輕輕地抹了一把,點評說:“跟個噴壺似的,澆花不錯,咱還是把他讓給祖國花草吧,下次找我爸,他認識的青年才俊多。”


    秦落低下頭:“蘇叔叔老希望把我跟你湊一對。”


    蘇輕憂傷地歎了口氣,仰頭望天。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聲音叫住了他:“蘇……輕?你是蘇輕?”


    蘇輕回過頭去,看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眼熟,認了半天沒認出來,習慣性地一邊拚命回憶對方的身份,一邊笑嗬嗬地說:“哎呀,好久不見,你好你好!”


    男人打量著他的目光仿佛透著驚喜,快步走上來,幾乎有些語無倫次地說:“是……是,好多年沒看見過你了,我去找過你,可是……你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大哥你到底誰啊?蘇輕敷衍地說:“挺好挺好,在政府混個小差事幹著,福利不錯就是有點忙,你在哪高就來著?”——鄭清華死了,芯片塔炸了,可是很多烏托邦極端分子還在四處作祟,歸零隊終於有了正經八百的編製,可以全世界維和警察一樣拉風地蹦躂了。


    對方一愣,有些遲疑地看著他:“怎麽,蘇輕,你不認得我了麽?”


    “怎麽會,上回那個什麽的時候不是還碰見過你嘛!”蘇輕臉不紅心不跳地接著編,“你當時還……”


    可是他還沒說完,男人就打斷了他:“我是郭巨霖,那次我們分開以後,我就很擔心你,可是一直沒能找到……有七八年了吧?”


    郭巨霖苦笑了一下:“我也老了,你沒認出來也正常。沒想到你變化這麽大,剛才我遠遠地看著,覺得很像,可是一直沒敢認,直到你一笑我才確定……蘇輕,我一直很想念你。”


    蘇輕愣了片刻。


    郭巨霖看著他,忽然覺得記憶裏那個漂亮迷糊的青年好像是假的,眼前的男人身上透著某種說不出的成熟的味道,不滄桑,卻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篤定沉穩。


    “你……”他話音突然頓住,目光落在聽見動靜從車裏鑽出來的秦落身上,半晌,才勉強笑了笑,問,“這是你女朋友麽?怎麽不介紹一下?”


    秦落方才把他們的話一絲不落地聽見了,頓時替他們胡隊有了種危機感,她雖然有點天然呆,但是好歹是個女人,身上有一種比烏托邦還要神秘的東西,叫第六感。


    “我是呀。”陌生人恐懼症的秦落豁出去了,抱住蘇輕的胳膊,手指都顫抖得痙攣了,還是玩命擠出這麽一句。


    蘇輕哭笑不得地把她扒下來,按回車裏:“她開玩笑的,這是我一個朋友。”


    郭巨霖反應過來,露出成功人士特有的魅力四射的笑容:“哦?你……”


    可他這個笑容還沒有綻放完全,蘇輕的手機就響了,蘇輕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飛快地說了聲抱歉,側過身去接起來,他臉上客套圓滑的表情倏地散淨了,郭巨霖愣愣地看著他的側影,隻覺得這人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下來,那麽……好看。


    就像是一塊粗糲的石頭,經年打磨,裏麵竟然露出了清澈欲滴的翡翠一樣。


    秦落再次冒出頭來,故意問:“老大催人啦?”


    “嗯,馬上回去。”蘇輕掛上電話,回頭對郭巨霖笑了笑,“改天有空再聊吧,家裏人在催了。”


    郭巨霖表情僵硬了片刻,然後也客氣地點點頭,從懷裏抽出一張名片遞過去:“這是我的聯係方式,有空出來,我們可以敘敘舊。”


    蘇輕隨手接過:“謝謝,今天見到你很愉快。”


    他利落地把車子開了出去,拐了個彎以後,隨手把名片卷了卷塞進了煙灰缸裏,忽然一個人笑了起來。


    秦落眨巴著大眼睛看著他,蘇輕就輕輕地說:“沒什麽,前男友。”


    哦?大八卦!秦落繼續眨眼睛。


    “就是看見他,突然發現……”蘇輕頓了頓,搖搖頭,不再言語了,隻是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突然發現,那些曾經覺得刻骨銘心的愛憎悲喜,原來都輕得被風吹出了記憶之外。曾經覺得活不下去的痛苦,又是多大點兒的事呢?


    往事如過眼雲煙。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完,多謝諸位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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