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選擇哪條路?世界上,有多少東西,會給你留下後悔的餘地?


    醉蛇一把拽過安捷,低聲在他耳邊說:“我就是突然想起這件事才趕回來的,飲狐,我不是故意……”他看了看何景明,後者仍然隻盯著安捷一個人,歎了口氣,沒掩飾臉上的尷尬神色。


    宋長安咬著牙掃了三個神色各異的人一眼:“你們這群不正常的,就比著變態吧!吃人飯不幹人事!”他一把推開擋在麵前的安捷,狠狠地拍上門出去。


    “吃人飯不幹人事,”安捷低低地嗤笑一聲,“真精辟。”轉身在沙發上坐定,他從茶幾底下摸了包煙出來,抽出一根點著了,手指間的繭子在煙霧下顯得格外引人注目。安捷無聲無息地叼著煙吸了一口,隨後好整以暇地吐出來,偌大的一個客廳靜謐得驚人,這出乎意料的會麵,雖然適時,可是仍然讓人猝不及防。


    “坐吧,把翟海東一塊叫來,咱們人就齊了。”安捷誰也沒看,眉眼低垂著,露出一點諷刺似的笑意。那張好似沒有經曆過時間世事洗禮的臉,在這樣的神色下顯得分外好看,好看得有些不真實,何景明幾乎癡了。


    想了半輩子,念了半輩子,想到生無所戀,念到五髒六腑。可是一個人的心理活動是不能給別人看見的,那些色彩強烈的感情越來越難以壓抑,而回憶卻是個笑話。何景明知道自己精神不正常,可是他無法控製,他也不願意求助於那些像宋長安一樣的醫生。


    因為在他的世界裏,除了自己,誰都無法相信,誰都無法被求助。這就是法則。


    “飲狐……”


    安捷突然抬起頭盯著何景明,眼神淩厲得讓醉蛇一下子繃緊了神經,就好像眼前的這兩個人馬上就要生死相搏一遭似的。這時候的安捷絕不是那天給他講故事,那樣平靜中帶著一點疲憊的樣子,醉蛇想,這眼神,就算說成是深仇大恨,也似乎不為過了。


    “我希望你就事論事,何景明,”安捷輕輕地,甚至是柔和地說,“既然李逼著我出來,總縮在後邊的不算爺們兒,可是你——”他低下頭彈了彈煙灰,笑了一下,“我雖然答應過木蓮讓你活著,你也別太挑戰我的誠信度,那玩意兒向來不怎麽樣。”


    他把煙叼在嘴裏,含含糊糊地對仍然傻站著的三個人說:“都坐吧,別在這戳著了,醉蛇,我說什麽來著,把翟海東一塊叫過來。”


    莫匆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安捷話音沒落,他就穩穩當當地坐在了安捷旁邊,何景明的目光突然就瞪在了他身上,露出猛獸受到挑釁的時候那樣嗜血的凶光,莫匆從鼻子裏噴出口氣來,根本不理會他,他一偏頭按住安捷把煙往嘴裏送的手,輕巧地奪過來:“戒了還抽。”


    何景明的目光快把他燒穿了。


    安捷掃了莫匆一眼,倒也沒說什麽,任他把剩了半截的煙撚了:“何景明,麻煩你在某些場合下,多多少少記得自己是個人,不要像條餓了幾百年的狗,張嘴就要咬人行不行?”


    何景明呆了呆,似乎有些手足無措。他小心地坐在安捷對麵,莫匆甚至注意到,他隻是坐了沙發的一個邊緣,脊背挺得很直,向前微傾,好像想要急切地說些什麽,可是又什麽都不敢說,怕一開口就是錯。


    莫匆突然覺得這樣的何景明很可憐,好像不小心惹了主人生氣的大型動物。


    醉蛇放下電話,也在一邊坐下,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怎麽都覺得別扭。眾人像是比著沉默,大廳裏的掛鍾一分一分地過去,那動靜讓人心煩不已,醉蛇突然被一股無名火淹沒,他一拍茶幾,煙灰缸彈起來在原地晃了幾圈又倒下,剛剛宋長安放下的半杯水徹底灑了出來,滴答得一地都是。


    醉蛇粗聲粗氣地說:“一群大男人,至於的麽?有什麽事不能放在明麵上說清楚了?毒狼你他媽就不是個東西!飲狐,到底怎麽著,要殺要刮,你劃出個道兒來!我以前就覺得你磨磨嘰嘰地不像個男人,要不然專門招一幫……”他瞪了何景明一眼,然後目光又從莫匆身上劃過,沒說出來,重重地哼了一聲。


    安捷攤了攤手:“我沒想怎麽著,現在是李要把過去那些破事兒做個了斷,不是我。要不然何景明你愛他媽怎麽著就怎麽著,隻要不讓我看著你堵心,你上宇宙飛船嫖外星人去都行。”


    “安飲狐!”醉蛇火大了,“你能不能說句人話?!”


    “說人話你們這幫以畜生當名的人聽得懂麽?”安捷的語氣和表情都很正常,可是臉卻白得很,莫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安捷下意識地一掙,對方卻沒有如他所想地鬆開,反而攥得更緊。手心裏的溫度傳到他的皮膚上,很穩,有些燙。


    安捷緊繃的肌肉突然就放鬆了下來,莫匆伸開手指,慢慢地順著他的手腕展開上去,手心靜靜地貼在他的手背上,就像是無聲的安慰。半晌,歎了口氣,安捷才低低地說:“你折騰我三年,我害死你妹妹,扯平了。”


    “扯平?”何景明沉默地看著莫匆安撫安捷的動作,不知道為什麽,反而有種異樣的平靜:“扯不平,飲狐,我這條賤命放在這裏,要殺要打都由你,隻要……”他停頓了一下,“也沒什麽隻要。”


    “要宰了你還不方便?”安捷笑了笑,“你給我打了個定位儀進去,我不也放了顆微型炸彈在你身上?隻要你不能借屍還魂,那玩意兒永遠跟著你。”他不理會被這句話驚得目瞪口呆的醉蛇,擺擺手,“沒必要那麽唧唧歪歪的,你別找我的麻煩,我留著你的命,這公平。其他的麽,我看你不順眼,出於個人意願,估計一千年一萬年以後,我看你也順不了眼……都過去八百年的陳芝麻爛穀子,也別老抓著不放了。毒狼,你不用拿我當苦主。”


    何景明注視著他,不知道在想什麽,半晌,才輕輕地應了一聲,垂下目光。他的十指交叉在一起,用力地互相扭著,關節處泛出青白顏色。


    正這當兒,大門猛地被人從外邊重重地推開,翟海東在白誌和的攙扶下闖似的進來,老瞎子氣喘得厲害,好像剛被瘋牛追了八條街。


    醉蛇皺皺眉,他打電話的時候,老瞎子的表現甚至說得上平淡,他甚至懷疑翟海東已經多少猜測到一點現在的安捷和安飲狐的關係,不知道現在這又是唱得哪一出。


    白誌和的目光落在安捷臉上,低低地在翟海東耳邊說了什麽,老瞎子點點頭,衝著安捷的方向哭似的一笑:“飲狐,你回來了。”


    見到這位,安捷的表現要平靜得多,隻是輕描淡寫地點點頭:“不是自願的。”


    “回來就行,回來就行……”翟海東好像長長地鬆了口氣,他突然往前兩步,“撲通”一下跪下來,白誌和退在一邊。


    翟海東重重地把頭在地上碰了三下,皮包骨似的額頭上撞出大塊的青紫和血痕,原本一絲不亂、向後梳著的頭發亂七八糟地從額前、兩鬢垂下來,配上那雙無神而渾濁的眼睛,這原本還不到五十歲的人就像是已經行將就木了一樣,他高高地抬起頭,啞聲說:“我對不住你的地方,這三下自然不夠,剩下的,以後再算,到時候要殺要刮全憑你,行麽?”


    安捷木然不語,醉蛇突然扭過臉去,把頭埋下來,嗚嗚地哭起來。


    這男人的嗚咽極悲,像是此情此景,讓他傷心到了極處,那麽多年壓抑在心裏的東西一下子開了閘,奔湧而出,如同脫了韁的野馬,再也沒人能束縛住。


    翟海東不為所動,梗著脖子不肯起來,又大聲而清晰地問了一遍:“行麽?”


    安捷歎了口氣,從莫匆那把自己的手抽回來,疲憊地抹了把臉:“行,老翟,我說話不當放屁,以前的事,一筆勾銷了。”


    翟海東的嘴唇抖動著,他手腳並用地想爬起來,卻不知道絆到了什麽,又狼狽地摔在地上,這個號稱把整個京城踩在腳底下的老炮,其實也不過是個瞎了眼、行動不便的可憐人。白誌和趕緊把他扶起來,攀在別人手臂上的翟海東肩背弓得厲害,衣服掩蓋不住那瘦骨嶙峋的身體,一舉一動都帶著些顫顫巍巍的感覺。


    安捷低下頭去,不想再看見他,極力忽略自己心裏那一點酸澀的感覺。


    翟海東回頭吩咐了一聲:“都拿上來,拿上來,讓諸位看看。”


    各自沉浸在自己情緒裏的幾個人這才注意到,翟海東身後跟著的幾個人臉色都極不好看,像是被什麽東西驚嚇過一樣。有人從門口進來,七個,每人都托著一個托盤,安捷猛地站起來。


    七個人排成一排,都帶著手套,可是仍然掩飾不了手腳的劇烈顫動,托盤上整整齊齊地擺著一排人頭——刺著鳶尾花,被吸幹了的,張大著嘴,好像在呐喊著什麽一樣的人頭。終於,最左邊的一個人猛地拋下手裏的托盤,踉踉蹌蹌地衝出門去,外邊傳來嘔吐的聲音。那托盤上的人頭掉下來,在地上滾了幾圈,歪歪斜斜地停在一個地方,一層皮裹在腦殼上,凸出來的眼直勾勾地瞪著對麵的人,像是從地獄裏透出來的潛望鏡。


    一時間所有人都被這場景給震著了,直到翟海東低低地說:“我接了醉蛇的電話,就叫人送我過來,誰知道一出門,就看見這七……七位兄弟,在我門口排了一排,他開始了。”


    屠殺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吃了感冒藥好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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