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是一切的開始。


    第一次拿到作案工具注射器的時候,白誌和留下的注射器裏的亮片蟲正在成指數增殖。沒人知道那是什麽東西,沒人敢去觸碰——這是要命的東西。


    那東西早就給老毒販子陳福貴送了一份去,當時滿口答應著盡快給出答案,可是到現在仍然音訊全無,每次催問都是推脫。


    莫匆對陳福貴深有所感,總結說,指望那老哈巴狗,死了連褲子都穿不去。當初剛賣了老曹,轉手就又把自己和許老四賣給翟老炮,這倒手倒得比黃牛還專業,改天毒品市場要是崩潰了,他說不定還能在人口市場上再開個門臉兒。


    陳福貴現在表麵上跟翟海東好得快穿一條褲子,實際上指不定有沒有跟李有過私下接洽。拉皮條的都比他有職業操守。莫匆對老洋鬼子積怨已久,正好逮著這麽個機會,頗有點想公報私仇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他媽懷他的時候不小心吃壞了肚子,別人都是從羊水裏長出來的,莫匆這衰仔很可能是從壞水裏長出來的。一提起陳福貴,眼睛立刻就亮了,三下五除二擺出一堆下絆子的方案,不知道是預謀良久還是現場發揮,一個比一個天衣無縫。有斷人家財路的,給人家招條子的,把狗頭軍師的角色扮演得天下無雙。


    直把被新事舊事弄得心情頗為沉默的安捷給逗樂了。


    眼下除了還不在狀態的何景明之外,其他幾個人基本上是嚴陣以待了。現在的李,遠遠沒有十年前的氣候,而現在這幾個人湊在一起,也不是十年前,那些除了一腔熱血之外什麽都沒有的小年輕。


    可是對方手裏有他們不知道的秘密,這就可怕了。


    就好像一個看似孱弱的人抱著一顆據說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並且屬性不明的炸彈。使得每個人心裏都有那麽一小片的陰影。


    況且安捷明白——十多年前能把自己後背交給對方的兄弟們,如今都死絕了。


    死絕了,就是一個都不剩下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無知無覺的醉蛇,垂下眼睛,擋住裏麵一閃而過的陰鬱。


    莫匆畢竟是個大學生,即使作為一個算得上資深的流氓,心裏畢竟還是存著一些法律道德意識的,安捷就比他直接得多。


    當天下午,白誌和最後一次聯係陳福貴,發現這老東西還是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要再“研究研究”。而事實證明,研究雖然是件好事,不過拖得太久,有時候會引來一些不那麽能耐得住性子的顧客。


    比如安捷。他在一邊翹著二郎腿聽完了這個電話,回過頭去就跟翟海東要人。極有效率地這一天傍晚,就摸上了陳福貴的門。


    陳福貴帶著保鏢回到他那小金窟,心情不錯,臉上的褶子都舒展開了。忽然,老洋鬼子眼角瞥見自家門口不遠的地方蹲著一個年輕的男子,手裏拿著一小截也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正在那喂一隻髒兮兮瞎了隻眼的流浪貓。


    晚霞落在一人一貓的身上,就連陳福貴這個性取向大半正常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年輕人感覺到了他的目光一樣,伸手在貓頭上摸了一下,然後把手裏的東西丟了出去,半瞎的貓細細地“喵”了一聲,小跑著追了出去。


    年輕人抬起頭來對陳福貴笑了一下。


    陳福貴猛地停住腳步,眯起眼睛打量著這個怎麽看怎麽無害的男人,突然把自己的保鏢拽到身前,轉身就跑。畢竟是有錢難買老來瘦啊,老洋鬼子大概平時沒少泡健身房鍛煉身體,跑起來迅捷無比。他這幫保鏢們也不知道是在哪裏招來的,業務素質奇高,立刻形成一個半包圍似的圈子,把老頭子護在中間。


    “一幫中國人,搶著給老洋鬼子當炮灰。”蹲了半天牆角的安捷站起來,懶洋洋地掃了這幫現世寶們一眼,路口突然衝進一群拿著槍的人,正好封上了陳福貴的退路。陳福貴這一輩子什麽都賣過,害了一輩子人,培養了一批又一批前仆後繼在武裝警察們的槍口下的亡命徒,偏偏自己怕死怕到了一定境界,好像唯恐下了地以後閻王基督什麽的給他算賬,當時腿就軟了,慌不擇路地又一頭撞回來。


    要說多虧了這老東西怕死,給自己找了這麽一個僻靜的地方住著,要是在北京城裏,安捷膽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帶著這麽一幫截道。陳福貴用力一推麵前的保鏢,指著安捷嘶聲吼道:“get him! you git! get him!(抓住他,你這飯桶,抓住他)”


    老洋鬼子關鍵時刻第一反應仍然是欺軟怕硬,孤注一擲地叫炮灰們去向獨自站在另一頭的安捷發難。大概這位自稱中文大拿的外國同誌肚子裏還真有幾滴墨水,知道什麽是擒賊擒王。


    安捷當然不是超人,麵前一幫一個個膀大腰圓的保鏢撲上來,就算是用壓的也能把他給壓扁了,不過他也沒躲。因為這個時候,他旁邊的門從裏麵打開了,陳福貴愣住了——因為打開的是他自家的門。


    白誌和和莫匆慢悠悠地從裏麵溜達出來,後者臉上怎麽看怎麽帶著那麽點不懷好意,後邊跟著一幫人,隨後一個九頭身的美女被人押著從裏麵走出來。女人披頭散發,臉上的妝容有點花,見了陳福貴“哇”地一聲哭出來:“達令,達令你不在的時候這群強盜隨隨便便就闖進來,我害怕……救命達令……”


    安捷把手伸到脖子後邊,輕輕地磨蹭了一下冒出來的雞皮疙瘩。瞄了一眼陳福貴那個德行,他忽然覺得這女人心理素質其實挺好的。


    白誌和還是一臉賣臭豆腐的似的,笑得足以喜迎八方來客,禮節周全地對陳福貴說:“mr.陳,有空聊一聊麽?”


    中國有句話,叫輪回因果,報應不爽。


    陳福貴大概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被人涮了,可能是手下,可能是諸如翟海東這樣的合夥人。他臉色灰敗,頹然垂下手去。這個時候,老陳到還真表現出了那麽點風度,雙頰的皮肉抖了幾下,他伸出一隻手,低低地說:“請。”


    黑壓壓的保鏢們以為暫時和平,於是放下了武器,齊刷刷地跟著老大往裏麵走。


    安捷本來在旁邊,不動也不吱聲,靠在牆邊上瞅著他們。就在陳福貴想要盡力保持主人的風度帶頭走過他旁邊的時候,安捷突然發難,一腳踹在老洋鬼子的肚子上,立刻收到了一聲殺豬似的嚎叫。


    後邊那幾十拿槍的,以嚎叫為號,事先預演過了似的,一擁而上地把陳福貴的漢奸炮灰們控製住了。女人尖聲哭叫起來,陳福貴死魚似的趴在地上,打了幾個挺沒能打起來,捂著肚子疼得直翻白眼,鼻涕眼淚糊得滿臉都是:“wh-wh-what do you mean(你們這是什麽意思)?百……百……白,你想謀兒……殺?oh fuck…fuck…”


    白誌和好像麵有難色地看了安捷一眼,無辜地說:“這……這位安先生恐怕不是我的管轄範圍。”


    安捷抬頭瞪了製造噪音震得他耳朵發麻的女人一眼,雙手抱在胸前:“我姓安,名字你沒必要知道,為什麽揍你,你也沒必要知道,你隻需要告訴我,翟海東給你的東西,研究得怎麽樣了就行。”他一抬下巴,“給我拎進來,別在這阻礙交通。”


    莫匆忍著笑看了看旁邊被安捷這雷霆一眼嚇得沒了音,隻幹張大了嘴抽泣的女人一眼,揮揮手:“也請這位女士屋裏坐吧,影響不好。”


    果然流氓的問題,隻有用流氓的方法解決。


    安捷把陳福貴往地上一扔,蹲下來,手裏玩著一把折疊式的小水果刀,打開合上,合上又打開,輕聲細語地問:“沒別的意思,就是一句話,老翟給您的,那不知道是活的還是死的藥品,研究完了沒?”


    陳福貴看安捷的眼神簡直就不是在看一個人,他想不明白,這剛才還在那喂貓年輕人,怎麽一下子變成了這副模樣,嘴張了張,大概是大腦裏過於複雜的語言係統終於崩潰了,什麽都沒說出來。


    “你哆嗦什麽呢,抖虱子是怎麽的?”安捷不耐煩,一偏頭目光正好掃到被堵上嘴的女人身上,惡意地笑了笑,水果刀有意無意地在陳福貴的褲襠處晃起來沒完,一不小心把他褲子割了個小口子出來,如果條件允許,陳福貴幾乎驚得跳起來,安捷顯得很有誠意地抱歉,“喲,真對不住,這手不大穩。”


    他“穩”這字一開口,陳福貴立刻配合地打了個寒戰:“不不是我,我不懂兒這些,是蔣、蔣蔣蔣……”


    “蔣什麽?”


    “蔣吉姆。”


    “蔣吉姆是什麽玩意兒?”


    “蔣吉姆是是……”陳福貴眼光四處亂瞟,安捷手上的刀“篤”地一下貼著他的大腿內側釘入了地板,老洋鬼子的冷汗“刷”就下來了,說話立刻利索了不少,“蔣吉姆是我雇傭的研究員兒,學生物化、化兒學的。”


    安捷皺皺眉:“你把那東西泄露出去了?”


    “不不不,吉姆是我專職的鑒定人員,很多貨物都經過他的手。”


    莫匆按住安捷的肩膀,揪著陳福貴的領子把他拎起來:“那個蔣什麽的洋鬼子在哪?”


    陳福貴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報出一個地名。莫匆把他往前一推,重新把老東西推到了地上,看著他雙手被綁在身後,手腳並用地在地上爬,不想承認,自己早就惦記著有這麽一天了:“帶我們過去。”


    說完,莫匆轉過頭去,掩蓋住臉上一閃而過的笑意,對白誌和點點頭:“白哥,這就交給你善後了。”


    嘖,跟著安捷這老流氓,辦事就是爽。莫匆看著前麵那個雙手插在兜裏,低著都若有所思的背影,心裏悄悄地、且有點不合時宜地感歎,自己看上的這男人,真是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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