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個土包,我眺望遠方,距離一百米地方是個公交站點,工程路段的關係,公交站牌早早被拆卸下來,歪歪倒在路旁,站牌上的13字樣還依稀清楚,那是通往我家的13路公交,從這裏到家,要坐33站,中間要通過那座古老的渭河大橋,全程平均耗時59分左右,堵車另算。


    韓琤(g)說,我對這條路的熟悉程度不亞於我對我雙手的了解,我覺得她是在變相罵我,因為我壓根不想了解這條默默無聞的老路,之所以熟悉,全部拜穆死豬所賜,因為她,我來這裏的次數沒有百次,幾十次總有了。死豬又在我背上動了動,我感覺得到豬的口水沿著我的背脊線流淌。


    “我這個禮拜的衣服你得給我洗了,下個禮拜的也是……不對,是這個假期的。”我自言自語,和空氣簽著口頭合同。


    “穆子美,你站住!”身後有人叫死豬的名字,我無奈的回頭看那群打扮入時的男男女女,又顛了顛身上的穆子美:“你們是嫌剛剛我做的還不夠?再說就她這德行,你給我站得住一個試試。”


    “穆中華,不用你在我麵前和我裝硬氣,告訴你,聶境他不在,我今天非要給這個肥女人長長記性,讓她知道什麽是別人的男朋友。”打頭說話的是個長相漂亮的姑娘,眉眼細長,說話卻不客氣。我歎口氣,也知道對方忍了死豬很久了。扭扭脖子,我甩了甩雙手,亮開接招的架勢:“那就試試吧。”


    可我似乎忘了件事,我肩上還扛著個人的。等我想起來時,穆死豬已經一臉血的趴在地上,抱著我的腿直哼哼了。


    她仰視我的眼睛又黑又亮,我一下就想起了穆死豬小時候,那時候,她的體型還沒現在這麽渾圓,臉頰也紅潤,不是現在這樣的慘白色,那時候我特別喜歡捏她的臉,我記得。


    耳邊又是噗通一聲,我朝聲音的方向瞥了一眼,是眉眼細長的姑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虛脫了。我搖搖頭,架不是誰都能打,大姐大也不是誰都能當的,首先你得先不暈血。


    我用了吃奶的勁兒重新把穆子美扛上肩,開始思考,就這條破路,如果是我和120的救護車一起跑在上麵,哪個能更早到醫院呢?


    沒等我想明白,身旁就連著響了幾下汽車的喇叭聲,我扛穩穆子美抬頭看,離我沒多遠地方停著輛越野車,開著兩盞大燈,照在我腳下的那片地上。


    【葉之遠】


    周培源是個神通廣大的人,我才回家他就不知從哪聽了風聲,一通電話直接打到我手機上。


    太晚了,改天。


    你的臉夠大了,不差我再給你這點吧。


    好吧,在哪?


    三句話,他讓我“心甘情願”去赴他的局。


    程牧堯瞥了我一眼,仰頭喝光杯裏的咖啡,譏諷我:“沒主見。”


    程牧堯不喜歡周培源,具體原因我不清楚,隻知道他們互相討厭,可奇怪的是,這倆人都和我要好。


    結了賬,程牧堯出去開車,我看著對麵的馬路,那家酒吧的玻璃門擦的鋥亮,這個時段,酒吧的生意比剛剛還好,進出的人也多,而剛剛站在那裏的那個人早不在了。


    在我看著那扇門時,茶色的圓玻璃門又開了,這次出來的是許多人,他們穿著用樂樂的話講就是“很潮”的衣服呼啦啦的往外走,看起來不像是消遣過後很愉快的狀態,倒像是去尋釁鬧事的。


    對這種事,我向來沒什麽興趣,收回目光,我開始專注於腳下那片地方,一根樹枝被路燈光投下一片陰影,讓我想起阿貝爾魯菲尼定律:當代數方程的次數升到五次之上,求解便沒有一個普遍適用的求解公式。


    衍生於拉格朗日研究基礎上的阿貝爾魯菲尼的證明過程像幅既精美又精密無比的作品,讓我失神。


    程牧堯衝著我連按了三次喇叭,一聲比一聲不耐煩,等我上了車,剛好對上他探究的眼神,他搓著下巴:“學霸不都該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癡傻兒童嗎,我怎麽就看不出你有傻的跡象,有事沒事就拿‘三爺爺’這個頭銜壓我?”


    那是自然,我傻了,你不得成我爺爺?


    程牧堯開著車載音響,頻道播放著一個點歌欄目,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為她暗戀的男生點了首《千千闕歌》,歌聲婉轉,陳慧嫻柔軟的聲線繞在越野車不小的空間裏,程牧堯卻不停搖著頭。


    我問為什麽。


    他說:《千千闕歌》曲子美是美,不過唱的卻是臨別時憑歌寄意的事情,這哪裏是表白啊,小姑娘選錯歌了。


    真沒看出來,程牧堯竟是個細致的人。


    歌曲進到第二間奏,才行駛沒多久的越野車又停了,一群人堵住了坑窪的道路,程牧堯焦躁的按著喇叭,他不想繞行,正催促著那群人讓條足夠寬的道出來。


    大車燈開著,我認得那群人就是剛剛從酒吧出來的那群,再然後,我聽到有人砰砰敲著車窗。


    我轉頭去看,外麵站的是滿頭是汗的穆中華,她肩上扛著一個人,血正從那人身上汩汩冒著,血太多,看不到傷口在哪兒。


    “開門!”我聽到窗外的她這麽說,像在求助,卻絲毫沒有求人時該有的態度。


    鬼使神差的,我真的開了門。


    “離這裏最近的醫院該是鬆平路的嵩山醫院。”穆中華嘀咕這麽一句,然後拍拍程牧堯的座椅背:“直走左轉,嵩山醫院。”


    我已經看到程牧堯打結的眉毛了,他最討厭別人對他用這種口氣說話,趁著少校發火前,我拍拍他:“救人要緊。”


    當時的地點離嵩山醫院並不遠,沒幾分鍾車子就駛進了一扇還算氣派的院落。程牧堯把車停在急診室樓前,眼神頗為厭棄的看眼後排被血弄髒的車座。


    “到了,下車。”他說。


    我看眼坐在後麵的穆中華,她手正按著她同伴頭部的某個位置,沒有下車的意思。


    “能幫我把她弄下車嗎?我沒力氣了。”她抬頭,看著後視鏡裏的我。我說:“牧堯,幫個忙吧。”


    為什麽是我?!


    你不是常說你在找什麽地方強過我嗎?你勁兒比我大,**艾,上吧。


    程牧堯:……


    黑著臉的程牧堯背著那人進了急診室,我也跟著穆中華進門,俗話說送佛送到西,何況程牧堯真被壓死陣亡了,看在他爸媽的麵上,我也是要為他收屍的。


    急診室有個值班大夫,進門時,他對著電腦玩掃雷,我瞥了一眼,屏幕插滿小旗。


    “外傷,包紮下就可以了。”掃了程牧堯背上的傷者一眼,他說。


    穆中華卻打斷了醫生,她指指臉已經慘白的胖女生:“她有凝血障礙,路上失血量大約800,不止要止血,還要輸血。”


    小大夫露出個訝異的表情:“她什麽血型?”


    “a。”


    小大夫拍下腦門,壞了,白天送來幾個車禍的傷員,a型血剛好沒了!


    “你和傷者什麽關係?”小大夫問她。


    “我是她姐姐。”


    “血型呢?”


    “b.”


    “糟糕!”


    程牧堯插嘴:“姐倆血型咋還不一樣?”


    “一家人血型就要一樣?”我為程牧堯的智商著急,同時我聽穆中華說:“再說我說她是我妹,沒說是親妹。”


    穆中華


    穆子美是韓琤嫁給我爸那年帶進門的拖油瓶,現在拖油瓶躺在床上,安靜睡著,殷紅的a型血緩緩輸進她身體裏。臉越發黑的男人正坐在捂著胳膊上的棉簽,斜眼看著我。


    給穆死豬獻血的是程牧堯,至於這個名字是葉之遠告訴我的。


    雖然獻血時候的他不大甘願,不過我向來是個分得清是非的人,我說了謝謝。


    我和葉之遠的電話同時響起,我的是韓琤打來的,我簡單的和她描述了下穆死豬的現狀,包括她越吹越大的鼻涕泡泡,末了,我對韓琤說:“韓琤,我覺得你該想想辦法了,就衝穆子美對那男人的那份心,和她現在這個體重,我想我的剪刀手再過一陣就劈不暈她了。”


    穆子美喜歡一個男的,為了那個男的,她做過數不清的傻事,而每次給她收拾殘局的人十次有八次是我。


    譬如今天,穆死豬的男神生日,她跑去給人家唱生日歌,可男神有女朋友,而且就在現場。


    我還記得在那個混亂的現場,我朝穆死豬脖子上劈下那一手刀後的體會是:手太特麽疼了……


    第三章


    第三章


    【葉之遠】


    電話還是周培源打來的,他問我在哪兒,怎麽還沒到。


    我看眼走廊另一角同樣在打電話的穆中華,和電話那端的周培源實話實說:在醫院呢。


    我去,哥哥,別不是你被人撞了吧,嚴不嚴重!


    周培源這人倒沒別的毛病,就是這一驚一乍的說話風格總讓人頭疼,我揉了揉眉心。


    急診大樓門口種著幾棵櫻花樹,不是花季,樹上隻有細嫩的綠色葉子,我站得離大門不遠,抬起鼻子聞得到風捎進來的葉子清香,如果可以,我寧願今晚站在這裏和兩個都稱不上熟識的女生呆著,也不願去赴周培源的局了,因為周培源用很大的嗓門衝我說:哥哥,見義勇為完了就趕緊來,有個人知道你要來,可都在這兒等半天了。


    我沒問是誰,因為我馬上就聽到了那個輕輕柔柔的聲音:之遠哥,你回來了……


    聲音響起時,我想起三年前我家院子的那棵梔子樹,樹生了蟲,枝子上葉子黃了一半,風一吹那些黃葉子就沙沙落了,那棵樹下,矮我一頭的女生仰著頭和我說:之遠哥,我走了……


    是季海默。


    每次遇見季海默我頭都疼,很疼。


    獻血後的程牧堯甩了甩胳膊開車送我,臨走前,我隔著他肌肉發達的胳膊看著穆中華和她妹妹在說話,她那個妹妹除了胖外我沒發現其他特點,但關於穆中華我倒是發現了點,她似乎並不如同表現的那樣那麽喜歡她的妹妹,她們說話時,我看到穆中華是皺著眉的,像是厭煩。


    坐在車裏,我腦子想著穆中華和她的妹妹,程牧堯和我聊起了季海默。


    “算算時間,她這次該是畢業歸國了。”


    大概吧,我記不起她出國留學是幾年前的事了,隻記得那是在我媽一次做壽不久後的事。我感覺程牧堯正用一種玩味的眼神看我,我別過頭,不去看他。


    紅燈。


    十字路口旁,幾個年輕人席地而坐,彈著曲子,我聽過,是那首《同桌的你》。當初季海默也和我同桌過一陣,是我當時的班主任嚴老師安排的。有天季海默突然塞了個隨身聽耳塞在我耳朵裏,裏麵播的就是這首歌。


    “三爺爺,祖奶奶當初一心撮合你倆,要不是後來算命的說你倆命中犯克,也許我現在都有三奶奶了。”


    程牧堯總喜歡提些我不喜歡的事。他繼續說。


    “按理說我也不迷信,不過你倆當初的事也真是怪了,季海默來參加你的生日會,送你的檀木雕刻立刻讓你過敏進了醫院,她約你遊湖,最後你真就遊到了湖裏高燒三天得了急性肺炎。季海默也沒比你好多少,祖奶奶讓你幫她補數學,期末考直接補成了不及格,嘖嘖……”


    “我教得很認真。”這是事實。


    “是是是,如果不是我後來偷看了你的教學筆記,我還真不知道三爺爺腦力如此了得,想得出用高等函數法講高一數學,就季海默哪個腦子,聽得懂才怪,三爺爺,你挺行啊。”


    我抿緊嘴巴,好吧,我承認,其實我並不像同學家人想的那樣隻知道學習,不過我不想讓他們知道這點。


    “我會安排你和管小潮三次偶遇,管好你的嘴巴。”管小潮是我們院的一個小師妹,程牧堯對她一見鍾情。


    “五次!就算最優良的打火石打三次也未必出火花!”


    “四次,出不了火花隻能說明你是塊破石頭。”我輕輕的說,然後聽到不甘示弱的程牧堯咬牙切齒的說了句:成交。


    程牧堯就是帶著對管小潮的肖想跟著我進了金聚的666包房的。


    包房應了金聚的這個“金”字,裝飾的金碧輝煌,金色的牆紙,發著金黃色光線的頂燈,再有就是被人簇擁的如同金太陽的季海默。


    “程牧堯,跟我去那邊坐。”


    “三爺爺,我頭疼,先走了!”


    看著程牧堯一聳一聳著肩膀開溜的背影,我來不及叫住他,就看到施施朝我走來的季海默喊我:之遠哥。


    我撓撓頭:回來啦。


    【穆中華】


    電話裏我和韓琤說了下穆子美的情況,她那邊有些吵,隱約聽得見男人們相互勸酒的聲音,我皺了皺眉:“醫生說觀察一會兒沒事就可以回家了,你如果忙就別來了,一會兒我打車帶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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