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異樣的舉止沒逃過陸浩的眼睛,他輕拍了一下桌子,問:“許蕾為什麽要先離開?”


    劉靜抬起頭,食指向上推了推鏡框,有些為難地說:“呃,是這樣的。許蕾說,一個討厭的警察約她見麵,所以……”


    “討厭的警察?”李薇頗為不滿地打斷她的話。


    劉靜趕緊解釋道:“許蕾確實是這麽說的,我隻是轉述她的話。”


    陸浩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心想我確實和許蕾約好12點半在學校見麵,劉靜沒說謊。他忽然意識到,如果許蕾是畏罪自殺,怎麽還會有心情和劉靜會麵?這不符合正常人的心理!難道是她在離開麵館之後,突然產生了自殺的念頭?


    他仔細一想,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也許許蕾布下詭局的那一刻,就想到了最壞的結果,並為自己準備了毒鼠強,隨時準備自殺。當離開意大利麵館,她就開始擔心和我見麵會被當場識穿詭局,經過反複的心理鬥爭後,心理壓力達到了難以承受的極限,所以才絕望地吃下毒藥。


    雖然他認為許蕾自殺的可能性很大,但為了慎重起見,還是繼續問道:“許蕾離開餐廳的具體時間,你還記得嗎?”


    “12點13分。”劉靜幹脆地答道。


    “哦?你確定是這個時間?”


    “當然確定!”她解釋說,“我當時擔心下午上課遲到,就特地瞄了一眼腕表,所以印象很深刻。”


    陸浩點點頭,心想車禍發生在12點25分,而許蕾離開麵館的時間是12點13分,時間差是12分鍾左右。也就是說,無論他殺還是自殺,許蕾肯定是在這12分鍾內吃下的毒藥。再去掉毒發的時間,她應該是離開麵館後不久,就吃下了毒藥。


    他認為,隻要確定許蕾離開麵館後的幾分鍾內,是否見過其他人,就可以斷定是他殺還是自殺。如果是他殺,要想在幾分鍾內讓一個正常人吃下毒鼠強,唯一的可能就是熟人在食品或飲品中下毒。於是就問道:“許蕾離開麵館後,是一個人上車的嗎?”


    “嗯,她是一個人上的車。”


    “你這麽肯定?”他質疑道,“你送她出的麵館?”


    “不,我沒送她出麵館,但透過玻璃窗能看到外麵的停車位。”


    陸浩聽到這裏,基本排除了他殺的可能。當然,也存在許蕾開車返回學校的途中,有熟人上車並下毒,但從時間上看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他籲出一口氣,向劉靜詢問許蕾當時的情緒和心理狀態。


    劉靜回答說:“我發現她今天心情不太好,總是出現愣神或發呆的情況,特別是眼眶紅腫得很厲害,似乎剛哭過不久。”


    “還有其他的嗎?再怎麽瑣碎的事都要告訴我。”


    “其他的……”劉靜蹙眉想了想,說,“用餐的時候,她曾吃過一次藥。我問她怎麽了,她回答說,又犯了周期性偏頭痛的老毛病,不用為她擔心之類的話。”


    陸浩記得,從許蕾衣服裏翻出的物品中有一瓶鎮腦靈。他對許蕾服藥起了疑心,就問道:“她吃藥的時間還記得嗎?”


    “我當時沒看表,但肯定是在12點之前。”


    “哦?”


    “是這樣的。麵館有一台西式大鍾,會發出整點報時的響聲。她吃藥後不久,我才聽到的鍾聲,所以可以肯定是在十二點之前。”


    許蕾離開麵館的時間是12點13分,如果是在12點之前服下的毒藥,極有可能沒等她離開,毒性就發作了。雖然在時間上很難吻合,但陸浩還是向她描述了鎮腦靈的顏色和外形,然後問:“她吃下的藥物和我描述的一致嗎?”


    “對!和你描述的完全一樣。”她非常肯定地答道。


    “看來是我多疑了,許蕾吃下的確實是鎮腦靈,況且在時間上也不吻合。”陸浩這樣想著,又向她詢問是否還有其他可疑的細節。


    “沒有了。哦,要是突然想起來什麽,我再聯係你。”


    “好的,非常感謝您的配合。”說完,陸浩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


    “呃,能求你一件事嗎?”她突然大聲懇求道,“去新起點工作這件事,還請代為保密,因為畢竟出了這種糟糕的事,我想再考慮考慮……”


    “沒問題。”陸浩答應了一聲,起身告辭。


    二人走出會議室後,李薇小聲說:“看來,許蕾肯定是畏罪自殺。”


    陸浩點點頭,但他總覺得一些細節無法釋然,特別是許蕾布下詭局的動機必須要查清楚。現在,能解開這個謎團的隻有蘇可曼。於是,他讓李薇返回警局比對指紋,然後獨自一人去醫院拜訪蘇可曼。


    2


    從病房出來,我看了一眼腕表,已是傍晚6點半。我一邊沿著狹長的走廊前行,一邊回想著蘇可曼說的那些話,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電梯前。


    當電梯門開啟的刹那,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接著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咦,你來這幹嗎?”


    是堂兄陸浩。我快速抬起頭,斜眼看著他:“怎麽?同事住院了,我就不能來探望嗎?”


    “蘇可曼似乎和你不怎麽熟啊?”他揶揄了一句,邊走出電梯邊問,“堂弟,你不隻是來探望這麽簡單吧?”


    我沒理會他的話,從他身旁擠過鑽進了電梯。電梯門快要關閉時,我拋下一句話:“案子比你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陸浩剛要說什麽,電梯的門就關上了。他咕噥了句“這個自以為是的家夥”,然後轉身向病房走去。蘇可曼已從“icu”轉到了普通病房,他剛才從醫生那裏問到了房間號。


    陸浩在618病房前站定,透過門玻璃向裏麵看了看。病房裏隻有蘇可曼一個人,她正側躺在床上,看著床頭櫃上的一束康乃馨發呆。


    “康乃馨肯定是堂弟帶來的,這家夥比我想得周到啊!”


    陸浩伸手在門上敲了敲,推開門,徑直走到病床前。他衝蘇可曼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又來打擾你了。”


    蘇可曼似乎剛剛哭過,眼睛裏還含著淚珠兒。她快速抹了把臉,雙手撐床坐起來,突兀地問:“你也負責許蕾的案子吧?”


    陸浩先是一怔,隨即點點頭,心想肯定是堂弟把許蕾中毒身亡,以及我負責這起案子的事告訴了她。


    “凶手抓到了嗎?”


    “呃……”陸浩本想避開這個話題,但轉念一想,可以利用這個話題試探她是否懷疑許蕾,“我們警方初步調查,許蕾可能是服毒自殺。”


    “自殺?”


    她瞪大眼睛,一對烏黑的大眼珠轉了幾圈,透出無比驚愕的眼神,接著用力搖著頭說:“不!不可能。許蕾絕不可能自殺!”


    陸浩蹙眉看著蘇可曼,心想她怎麽如此肯定許蕾不是自殺,是單憑感覺下的定論,還是有什麽依據呢?


    她似乎看出了陸浩的疑慮,說道:“許蕾淩晨來看我時,還勸我保重身體,不要胡思亂想。我覺得她一切都很正常,絕不存在自殺的心理傾向。”


    陸浩“哦”了一聲,心說她也隻是單憑感覺作出的判斷。不過,從劉靜那裏了解的情況看,許蕾離開麵館之後,也確實有幾分鍾是調查不清楚的空白期,理論上存在被人下毒謀殺的可能,隻是可能性很小罷了。


    她倚靠在床頭,憂傷地歎了口氣,哀求道:“求你們警方,能不能把我的案子放一放,先去抓毒害許蕾的凶手?”


    麵對她的哀求,陸浩隻好編了個謊言:“我知道你和許蕾關係非同一般,她突然遇害對你打擊很大。你放心,我的助手們正在全力調查毒殺案,爭取盡早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她籲出一口氣,臉上仍掛著憂傷的神情,“真希望能盡快抓到凶手。”


    來醫院之前,陸浩本打算直接詢問她和許蕾究竟有什麽仇恨,但剛才的一番對話,讓他改變了主意。原因有兩個。第一,許蕾是否設局殺害蘇可曼,隻是根據兩個疑點——“試卷”和“照片”作出的推理,貿然詢問很不穩妥。第二,如果推理正確,她們之間肯定有不為人知的深仇大恨。那麽,就算她從沒懷疑過許蕾,至少也應該對許蕾的死感到慶幸才對,為什麽事實卻恰恰相反呢?這一點相當可疑!


    但是,如果不向蘇可曼詢問,就無法了解她們到底存在怎樣的仇恨,也就查不出許蕾的犯罪動機。於是他打算換個方式詢問,就說道:“其實許蕾的死,也並非絕對不存在他殺的可能,隻是可能性很小。”


    “哦?”她伸手擦了擦眼眶,微微皺起了眉頭。


    “最近一段時間,許蕾是否與人發生過恩怨或糾紛?”


    “應該沒有吧。”


    “再遠一點呢?比如幾個月前,或者幹脆幾年之前?”


    蘇可曼視線下垂,眉心出現一道深深的線條,似乎在回想著什麽。過了好一陣,她才抬起頭說:“幾年前的事我不太記得了。不過,上學期曾發生過兩件事,不知會不會和案子有關。”


    “哦?說說看。”


    “上學期剛開學的時候,有個男生在課堂上頂撞並辱罵班主任,被許蕾開除了。那個男生對此耿耿於懷,給許蕾寫了好多封恐嚇信,揚言要殺死她。她當時嚇壞了,還找我一起商量對策。”


    陸浩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著實吃了一驚,感慨道:“現在的學生膽子真大啊!”


    “嗯,但也不能把責任全部推到學生身上。”


    “什麽意思?”


    “班主任也有一定責任。”她調整了一下坐姿,解釋說,“那男生學習成績很差,自律性也不好,經常在課堂上玩手機或看小說。班主任批評過幾次,他根本不聽,時間久了,班主任覺得他成績那麽差,沒希望考上大學,隻要上課時不影響其他同學,也就不去管他了。那天,班主任斥責他不許影響其他同學聽課,他卻一反常態地頂撞並辱罵老師。事後我分析認為,自打老師放棄他之後,同學異樣的目光和老師的冷眼,使他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當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在臨界點——那一天爆發。”


    “班主任的做法確實不對,不應該放任自流。”


    “是啊。學生畢竟還未成年,心理上不成熟,如果在犯錯時,采取批評結合思想引導的方法,不僅能讓他明確所犯的錯誤、及時改正,還能樹立正確的人生觀。”蘇可曼頓了頓,抬高聲音說,“話說回來,主要還是班主任對‘差生’的重視度不夠。”


    陸浩覺得她這番話不無道理:“之後呢?那個男生找過許蕾的碴兒嗎?”


    “沒有。他離開學校後,就再沒出現過。”


    “最後一封恐嚇信是什麽時候收到的?”


    “好像是……上學期末。對,就是期末考試那幾天收到的。”


    “內容還記得嗎?”


    “具體的記不住了。”她說,“大致內容和前幾封差不多,無非是恐嚇許蕾,要殺死她,毀容之類的吧。”


    陸浩點點頭,心想就算那個男生接近許蕾,也絕不可能在幾分鍾內,讓她吃下摻了毒藥的食品或飲品,因為許蕾不可能不防備他。不過僅憑這一點,還是不能完全排除他作案的可能。


    “那個男生的名字和住址,你知道嗎?”


    “他叫金正鋒。住在哪兒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找原班主任問一問。”


    陸浩掏出記事本,把男生和班主任的名字記下,然後問:“你剛才說有兩件事,另一件是什麽?”


    蘇可曼感到有點疲憊,就把枕頭墊在後背,又讓他把床搖起一定的角度,才開始說道:“上學期,學校舉辦了每年一度的‘百花獎’教學大賽。在之後的評課中,許蕾當著全校老師的麵,點名批評了一位物理老師。那位老師很不服氣,認為自己的教學方式完全正確,並與她當場辯論起來。許蕾很善於演講和辯論,物理老師被嗆得麵紅耳赤,很快就敗下陣來。”


    “隻是一場辯論,不至於萌生殺人的仇恨吧?”陸浩質疑道。


    “那可未必。”她一臉嚴肅地說,“‘百花獎’之後,許蕾曾多次找他談話,建議他采用傳統的教學方式,把知識的傳授放在首位,但他卻堅稱自己的教學方式沒錯。上學期期中考試前幾天,他為此和許蕾大吵了一架。之後,迫於許蕾和校方的壓力,他離職了。所以,我覺得他們之間的矛盾挺深。”


    “哦,那你知道他現在的住址嗎?”


    “住在哪裏不清楚,但我聽說他好像被招聘到了一所公立小學,就是代課的那種老師。”


    陸浩翻開記事本,記下學校地址和物理老師的姓名,然後抬起頭,突然問了一句:“你和許蕾之間沒有一點矛盾衝突嗎?”


    “我?”她先是一怔,隨即露出非常吃驚的表情。


    陸浩盯著那雙烏黑的大眼睛,心想,她看上去不像在偽裝。但如果她們之間沒有任何矛盾,許蕾為什麽要布下詭局殺害她?難道,仇恨隻是單方麵的,她並不知道許蕾對自己恨之入骨?


    “你懷疑我?懷疑我殺害了許蕾?”她突然低吼一聲,接著使勁拍了一下床頭櫃,擺在上麵的康乃馨被震落在地。


    陸浩彎腰撿起康乃馨,連連搖頭說:“不,不,你誤會了,我們警方怎麽會懷疑你?”


    她喘了幾口粗氣,毫不客氣地斥責道:“真不知道你們這些警察是怎麽想的?連最基本的常識都不懂!”


    陸浩聽懂了她話中的意思,她一直躺在醫院裏,沒有作案時間。麵對她的斥責,他更不敢說出自己的推理,隻能歉意地解釋了幾句。


    蘇可曼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解釋。她憂傷地歎了口氣,眼眶又有些紅了,她伸手拭去眼角的淚珠兒,頗為動情地說:“聽到許蕾去世的消息,我悲痛欲絕,直到現在,我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單位的同事都知道我倆的友情非同一般,但很少有人知道,我們是發小。”


    “你們是發小?”陸浩感到很驚訝,心想既然是發小,她們的友情應該相當深厚。那麽,究竟是什麽讓許蕾滋生出殺她的仇恨呢?


    “是啊。現在回憶起來,小時候一起玩‘捉迷藏’、‘過家家’的趣事還曆曆在目,就像剛剛發生一樣。哪承想她……”說到這兒,她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陸浩遞給她一張麵巾紙,又安慰了幾句。


    蘇可曼擦掉臉上的淚水,調整好情緒說:“小時候,我就特別崇拜許蕾。哦,聽我這樣說,你可能感到很奇怪。其實許蕾很有才華,上中學時,就在雜誌上發表過散文。去年,還結集出版了一部散文集,學校的老師都知道她是才女。”


    “哦?她還是散文家?”陸浩想起了寫推理小說的堂弟,“許蕾出版的散文叫什麽?”


    “孤島。”


    “孤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號嫌疑人(出書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諸葛宇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諸葛宇聰並收藏一號嫌疑人(出書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