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是很有意境的一本散文集。”


    一提起許蕾出版的散文集,她烏黑的大眼睛頓時有了神采,臉上也浮現出敬佩的神情。她清了清嗓子,背誦了一段,並把文中的意境描繪給他聽。


    陸浩可不是來聽散文的,就打斷她的話,轉移話題問:“關於昨晚的案子,你是否又想起來什麽?”


    她愣了一下,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陸浩的話,把她從美好的散文意境中硬生生拽到現實裏。她雙手在臉上搓了幾下,沉重地歎了口氣說:“上次和你說過,當凶手從後麵襲擊我時,我感覺到了一種癢癢的觸感。你還記得吧?”


    “嗯,記得。”陸浩指了指她的小臂,意思是異物是從小臂上滑過的。


    “中午,護士來給我打針,我看到她穿著絲襪,一下就聯想到那個癢癢的觸感。於是,我讓護士脫下絲襪做了個實驗。絲襪滑過皮膚的觸感,簡直和凶手襲擊我時的奇怪觸感一模一樣!”


    陸浩聽到“絲襪”這個關鍵詞,立刻聯想到用絲襪蒙麵作案的搶劫犯。顯然,襲擊蘇可曼的凶手,也是用絲襪蒙麵作案。從犯罪心理的角度分析,凶手作案時蒙麵是為了隱藏身份。但是,如果襲擊蘇可曼的是連環案的凶手,就完全沒必要蒙麵作案,因為蘇可曼並不認識他。換言之,襲擊她的人肯定是熟人,擔心被認出來!


    他又想起一個疑點。蘇可曼曾說,凶手襲擊她時不是先從後麵抱住她,再去捂嘴,而是直接捂住了她的嘴。他當時還覺得這個動作很奇怪,現在看來就很容易解釋:凶手是熟人,而且是個女人,擔心身體接觸會被察覺出來。


    以上兩點更加印證了之前的推理,他認為凶手確是許蕾無疑。不過,在指紋鑒定結果沒出來之前,還不能草率下定論,至少不能把這個推論告訴蘇可曼。


    他非常清楚,隻要拿到指紋比對結果,這起案子就可以蓋棺定論。但此刻,他開始擔心起從物證上提取到的兩枚指紋。如果凶手是許蕾,她既然能布下縝密的詭局,還會愚蠢到在礦泉水瓶上留下指紋嗎?因此,他覺得有必要去調查許蕾是否有作案時間。


    “許蕾是幾點給你打電話,讓你火速趕到學校的?”


    蘇可曼蹙眉想了想,說:“我記不清了。不過,從我家到學校坐地鐵大概30分鍾左右,而我是在夜裏10點15分走出的地鐵站,算起來應該是9點45分左右吧。”


    “你確定,走出地鐵站的時間是夜裏10點15分?”


    “當然確定。我當時著急趕去學校,走出地鐵站就特意看了一眼手表,印象很深刻。”


    陸浩皺眉緘默了片刻,問道:“許蕾給你打電話的內容,你還記得嗎?”


    “我上次不是說了嗎?由於試卷存在嚴重錯誤……”


    “我指的不是這個。”他打斷蘇可曼的話,直截了當地問,“許蕾讓你火速趕到學校,那她本人是否已經在學校?”


    “哦,你說這個啊。”蘇可曼在床上坐直身子,非常肯定地答道,“許蕾在電話裏說了,讓我到學校後直接去辦公室找她。我想,她應該一直在辦公室等我吧。”


    他點點頭,心中暗忖:“蘇可曼接到電話的時間是9點45分左右,案發時間是10點40分,所以,隻要調查這兩個時間之間,許蕾是否在辦公室,就可以確定她有無作案時間。堂弟以前說過,新起點高中的放學時間是下午5點15分,那麽通常情況下,夜裏9點45分學校應該處於無人狀態。如果那個時間段內許蕾真的在學校,她進出校門時,校警不可能注意不到。”


    蘇可曼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臉上的表情快速繃緊,然後用審視的目光看著他:“你為什麽要問許蕾是否在學校?”


    “沒什麽,我隻是例行詢問而已。”他刻意用平淡的語調回答。


    蘇可曼將信將疑地點點頭,垂下視線,盯著交握的十指一言不發。


    陸浩隱隱察覺到,她也開始懷疑許蕾了。這說明她們之間確實存在仇恨,但蘇可曼為什麽一直不肯說出來?難得她有什麽難言之隱?


    他本想詢問,但還是忍住了,因為即便是問了,她也未必會說,莫不如等拿到許蕾作案的確鑿證據再來詢問,那樣就主動得多。於是,他說了幾句“好好休養”之類的禮節性的話,然後起身告辭。


    3


    手機鈴聲混雜著陌生男人的呼喊聲,刺進耳鼓。


    陸浩睜開酸痛的眼睛,這才意識到自己坐在出租車裏。從醫院出來後,他攔了輛出租車去新起點私立高中,由於昨晚一夜沒睡,今天又奔波了一個白天,身體異常疲憊,所以上車後不久就睡著了。


    “你睡得可夠沉的,叫醒你真不容易啊!”司機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


    陸浩沒接話,一手揉著眼睛,一手掏出了手機。他低頭一看,原來是李薇打來的電話,連忙按下接聽鍵:“小李,鑒定結果出來了?”


    “浩哥,果然被你猜中了!”電話裏響起李薇興奮的聲音,“在物證上提取到的兩枚指紋中,有一枚和許蕾的指紋完全一致。”


    “嗯?隻有一枚是許蕾留下的?”


    雖然這枚指紋足以證明之前的推理是正確的,但他心裏卻泛起了嘀咕:“如果隻有一枚指紋是許蕾的,那另一枚會是誰的指紋?難不成許蕾還有同犯?還是另有原因呢?”


    “對。技術員老王反複做了鑒定,可以肯定另一枚指紋不是許蕾的。”李薇補充道,“老王說,另一枚指紋有多處模糊點,似乎是被什麽東西磨的,很可能是幹體力活,或者從事體育運動的人的指紋。”


    陸浩皺著眉想了想,問:“礦泉水瓶是否有擦抹的痕跡?”


    “有!而且擦抹的麵積很大,幾乎把整個礦泉水瓶擦了一遍。可能是比較幸運吧,隻有瓶頸附近的一小塊區域沒擦到,所以才僥幸提取到兩枚指紋。”


    陸浩聽到這裏,關於許蕾在礦泉水瓶上留下指紋的疑點,有了合理的解釋。許蕾並不是忘記擦掉指紋,而是在慌亂的情況下,沒能徹底擦幹淨。這樣,也就不會與布下詭局的可怕心計相矛盾了。


    他認為,出現不是許蕾的指紋的可能性有兩種。第一種,瓶裝水是商品,可能是在買賣的過程中留下了其他人的指紋。第二種,許蕾有同犯,另一枚指紋是同犯留下的。如果是第二種可能,這個案子的複雜程度又要增加了。不過,從蘇可曼反饋的案發時的情況看,第二種可能性很小,但現在還不能完全排除。


    為了謹慎起見,他認為有必要去搜查許蕾的辦公室,說不定能找到相關方麵的證據。因為從擺在桌上的紮破的照片來看,她應該還沒來得及收拾辦公室。於是,他讓李薇速到新起點高中匯合。


    掛斷電話後,陸浩閉上眼睛,在腦海裏把和案子有關的細節串聯起來。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某些看似合理的細節很可疑。


    陸浩吐出一口氣,低頭掃了一眼腕表,已是夜裏9點整。他歪頭看向車窗外,出租車正駛過一條鬧市。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把街道粉飾得富麗堂皇,來往的行人和建築仿佛披上了色彩斑斕的外衣,給人一種亦幻亦真的錯覺,好似闖進了謎一般的虛幻世界。


    他此刻的心境又何嚐不是如此。


    雖然案子逐漸明朗,但其中的很多細節讓陸浩無法釋然,他甚至覺得,自己正朝著完全錯誤的方向前進。


    15分鍾後,出租車停在新起點高中大門前。


    十幾米長的電子大門緊閉著,校園裏一團漆黑,隻有門衛室亮著燈。顯然,除了值班的校警以外,學校裏再沒有人。陸浩收回視線,推開車門下車。出租車絕塵而去,他並沒直接走向門衛室,而是轉身望向學校的斜對麵。


    與學校一街之隔的斜對麵是鬆江公園——昨晚的案發現場,公園最近的出口距學校30米左右。今天上午,他繞著公園走了一圈,確實如蘇可曼所說,直穿公園是最近的路,否則至少要多走兩千米的路程。


    忽然,他發現公園裏走出一個瘦高的身影。那身影再熟悉不過,正是堂弟。堂弟在出口處停留了片刻,徑直向學校的方向走來。他不禁暗道:“這家夥鬼鬼祟祟的,大晚上跑公園去幹嗎?”


    當堂弟走近,陸浩快步迎上去,大聲道:“你去公園幹什麽了?”


    我一直低著頭想問題,根本沒看到陸浩。聽到他的喊聲,我不由得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嗯?你怎麽來這麽早?”


    陸浩一愣,隨即質疑道:“聽你這話,意思是早就知道我要來你們學校咯?”


    “當然!”我與他並肩前行,向學校大門走去。


    他“嘿嘿”笑了兩聲,用略帶譏諷的語調說:“堂弟,你可別告訴我你能掐會算?”


    我沒理會他的話,淡淡地說:“你來我們學校,不就是要找校警調查許蕾是否有作案時間嗎。”


    “啊?”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瞪大眼睛驚詫地看著我,“你是怎麽知道的?”


    “這你別管。”我迎著他驚詫的目光,“我本以為你會在9點45分左右到這裏,沒想到你卻早到了半個鍾頭。”


    陸浩確實打算9點45分左右到學校。因為許蕾是在9點45分給蘇可曼打的電話,他想親自查看這個時間學校裏的情況,便於之後的調查,但由於著急,他就提前動身了。


    當堂弟說出“9點45分”這個關鍵的時間點後,陸浩就知道堂弟向蘇可曼詢問了許蕾打電話的時間。同時表明,堂弟也猜到了許蕾是嫌疑人,以及她設下的詭局。不過,他卻猜不到堂弟是依據什麽得出了跟他一樣的推理,於是向堂弟詢問。


    “依據那份數學試卷。”我幹脆地答道。


    其實,我隱瞞了關鍵的一點。今天下午,我在數學組閑聊時,聽到了一條非常重要的信息。雖然目前還不能證實那條信息的真偽,但結合“數學試卷”,讓我一下就猜到了和陸浩一樣的推理結果。


    陸浩盯著我的臉看了半晌,用怪怪的語調誇讚道:“你這家夥不愧是寫推理小說的,有兩把刷子啊!”


    “少來!”我聽出他的話帶有諷刺的意味。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眯起眼睛笑道:“嘿嘿,你對這個案子如此上心,該不會是想以此為主題寫一本小說吧?”


    我沒做任何回答,指了指門衛室:“我剛才向校警詢問了。校警告訴我說,許蕾昨晚確實在學校,不過她10點就離開了。”


    “哦?校警確定許蕾是10點離開的?”


    “對。當時學校裏就隻有許蕾一個老師,所以她離開時,校警印象很深刻。”


    陸浩皺起眉,暗暗推測:“許蕾打電話讓蘇可曼到校的時間是9點45分左右,而她卻在10點離開了學校。如果她真想找蘇可曼到學校,應該一直待在學校等才對,但她為什麽提前離校呢?如此看來,她離校後埋伏在小公園作案的嫌疑很大。”


    想到這裏,他轉過身,指了指馬路的左右兩側:“校警是否注意到,許蕾離校後去了哪個方向?”


    “許蕾是開車離開的。”我指向與鬆江公園相反的方向,“校警證實,她開車往那邊去了。”


    “相反的方向?”他皺著眉略作思考後,拉起我的胳膊說,“走,我們去做個試驗。”


    “實驗我已經幫你做完了。”我拉住他說,“許蕾離校後,開車隻需五分鍾就能趕到公園的一個入口,算起來應該是10點5分左右進入公園,而案發時間是10點40分。因此,她有充足的時間埋伏在公園作案。”


    “嘿!你這家夥剛才跑公園去做實驗了?”


    “是啊,我攔了輛出租車做的實驗。要是許蕾自己駕車,或許還能更快一點。”


    “可她為什麽要往相反的方向走?”陸浩望向學校斜對麵的出口,“直接從那兒進去多節省時間。”


    “畢竟校警看見她出校門了。我想,她是為了減輕嫌疑吧。”


    陸浩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心想許蕾要是不從學校離開,校警就不會提供這些線索,那豈不是更能減輕嫌疑?他仔細想了想,認為一定有某種製約因素,迫使許蕾不得不在辦公室待到10點才離開。


    究竟是什麽製約因素呢?


    陸浩猜不到答案,不過,這讓他更加堅定了去許蕾辦公室搜查的決心。於是,他拉著堂弟走進了門衛室。


    “你們要去許主任的辦公室?”當陸浩說明來由後,校警連連搖頭說,“我可沒那個權力。這樣吧,你們給校長打個電話,隻要他同意,我就帶你們去。”說著,他指了指桌上的一個電話本。


    陸浩無奈,隻好給校長打了個電話。得到校長的允許後,校警拿起鑰匙,領著我和陸浩走向教學樓。


    4


    我在新起點高中工作三年了,還是第一次深夜來到教學樓。狹長的走廊裏,聲控燈忽明忽暗,讓我不禁聯想到某部恐怖片裏的情景。幸好晚上不用上課,不然真是件頭疼的事。


    幾分鍾後,我們來到許蕾辦公室門前,校警掏出鑰匙打開房門。


    “你和校警在門外等我吧。”陸浩一邊戴上手套,一邊對我說。


    “什麽?我也不能進去?”我十分不悅,大聲反駁道,“這裏也不是案發現場,你用得著把我趕出來嗎?再說了,就算許蕾在辦公室留下什麽犯罪證據,我還能……”


    他使勁兒拉了我一下,並偷偷衝我眨眼睛,示意校警在身邊,別亂說話。


    我不理會他的暗示,冷哼了一聲說:“沒準兒今天下午有多少老師進去參觀過呢!”


    陸浩無奈,隻好讓我進去。走進辦公室後,他關上房門,遞給我一副手套說:“找到什麽可疑的東西,別私自亂動,第一時間招呼我。”


    “好的。”


    我應了一聲,徑直走到辦公桌前,桌子上擺滿了資料和書籍,顯得很淩亂。我戴好手套,拿起一本書,就見封麵上印著“高考語文強化模擬”的字樣,再看桌上的資料和書籍,也多以語文學科為主。我知道,許蕾做教務主任之前教語文,據說她很有才華,還出版過一部散文集。


    忽然,我發現桌上散落著一些碎玻璃渣兒。我覺得很奇怪,就趕緊招呼陸浩。


    陸浩走過來一看是碎玻璃渣兒,有些泄氣地說:“大驚小怪的,我以為你找到什麽重要的東西呢!”


    “這還不重要嗎?”我此刻並不知道有關照片的事,“你不覺得玻璃渣兒很奇怪嗎?它們形成的背後會不會藏著什麽秘密?”


    “真叫你猜著了。”他在我肩上拍了拍,然後把許蕾打碎相框,紮照片裏蘇可曼的臉的事告訴了我。


    我沒感到特別驚訝,因為今天下午聽到的消息,比這要令人震驚得多。不過在我印象裏,許蕾和蘇可曼的私人關係一直非常好,至少表麵上看是這樣的,真沒想到她們之間竟隱藏著如此深的仇恨。我歎了口氣,說:“看來,許蕾的嫌疑越來越大了。”


    “何止是嫌疑增大了。”陸浩覺得沒必要再向我隱瞞,就道,“在案發現場找到的兩枚指紋中,已經確定有一枚是許蕾的。”


    “哦?”


    我微微蹙眉,心想有了指紋這條證據,就足以證明凶手是許蕾。既是如此,堂兄為什麽還對這個案子窮追不舍呢?


    “還有,蘇可曼提供了幾條案發時的細節。這些細節都把矛頭對準了許蕾!”


    “什麽細節?”


    陸浩把凶手作案時用絲襪蒙麵,以及襲擊蘇可曼的瞬間避免身體接觸的細節講了一遍,然後分析說:“這兩個細節都表明,肯定是熟人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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