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走進自家院。堂屋亮著燈。他把鍬搠在門旁的牆上,進了堂屋。此時,九爺坐在凳子上、和雪梅說著話。春光笑問:“九爺來啦?”九爺“嗯”一聲。春光走到條幾跟前,拿起一盒煙,抽出來一支,敬給九爺。九爺用手擋著說他不吸煙,春光把煙裝盒裏,扔在條幾上,坐在了一個小板凳上。


    九爺笑問:“小虎沒打你身上吧?”春光一愣,問:“你咋知道?”九爺說是孫子對他說的。春光歎一聲,沒吭聲。九爺問他是否和程虎有過節!春光說沒有。九爺笑說:“小虎是個直來直去的人!心裏有火憋不住!他今天那樣對你,肯定是對你有意見!”春光說:“我又沒得罪他!他對我有啥意見呀!”九爺說:“你去問問他,不就知道了嗎?”春光不滿地“嗯”一聲,說:“我去問他?”九爺說:“咋?小你的架子啦?”說著,“嘿嘿”笑罷說:“騾馬架子大值錢,人架子大不值錢!小虎是硬性子人!對這號人,你不能硬碰硬,得來軟的!”又說:“我聽小偉說,他罵著社員不讓幹活。他門裏的人都聽他的話,要是團結一致和你作對,你年前還真難完成清淤任務!過罷年就顧不上幹那活嘞,明年萬一發水,事就大嘞!”


    春光聽了這番話,想起了完不成清淤任務的一連串後果,不禁倒吸口冷氣。這時,九爺又說:“你抓住了小虎,就等於抓住了西頭一窩子人!你就好當隊長嘞!”春光想想,窘笑著說:“那!我就去問問他對我有啥意見?”九爺笑說:“你踢踢他的門檻,賴不哪去!”又說些能大能小是條龍等話後,便走了。春光送他出大門口。


    喝罷湯,春光去到程虎家大門口,推著大門。程虎聽到聲音,從堂屋走到門樓裏,大聲問:“誰?”春光說:“我!”程虎愣一下,惡聲惡氣說:“你弄啥球啦?”春光說:“我問你個事!”程虎停一下,猛一聲說:“問啥球事呀!明天來問!”春光笑說:“你開開門,我能吃你呀?”程虎想抬手不打笑臉漢,便拉開了門。春光進了門樓,微笑著,遞上煙。程虎仍沉著臉、惡聲惡氣說:“不吸!”春光“嘿嘿”笑著說:“吸根煙能熏壞你的腸子呀!”程虎這才接了煙。春光給他點著火。程虎吸口煙,仍不放臉,粗聲粗氣問:“說吧?問啥球事?”春光問:“你今天因為啥對我發恁大的火呀?”程虎厭煩地“嗯”一聲,說:“你給我裝球迷瞪哩是不是?”春光說:“我真不知道因為啥!”程虎說:“你哄信球哩!”春光說:“我要是知道是小狗!”程虎想想,便說了書記說的那排子話。春光聽後,驚詫地“啊”一聲!頓時沉了臉,稍停,又氣著問:“他真是那樣說的嗎?”程虎板著臉說:“我說誆,是小鱉!”春光這才確信書記說了那話。他低頭想會兒,看著程虎,道:“我壓根就沒說過那話!那是他編的!”程虎猛一聲說:“你說個球!他編那弄啥?”春光又想想,說:“現在,我咋說你也不會信!那吧!咱去找他,六個眼見麵,看我說沒說那話!”程虎想想:洪鍾般地說:“中!”說罷,頭前走了。春光跟著他。


    二人去到書記家。程虎進院便大聲喊:“書記在家嗎?”此時,汪書記正仰靠在羅圈椅子上想心事,聽到他喊,愣一下,想:這貨現在來弄啥嘞!遂便坐直了腰,朝門口看。這時,程虎跨進門,往當門一站,板著臉,直接說:“你在西坡對我說春光說我這嘞那嘞!那不!春光說他沒有那樣說!”書記皺眉眨巴眨巴眼,說:“他——”“說嘞”二字未岀口,看見了春光,說:“——沒有說呀?”程虎怒視著他,說:“你胡球扯!你明明給我說嘞!現在卻又說沒說!”書記苦笑一聲說:“你聽岔話嘞!我說你是個炮筒子、心眼好、人正直。你聽三不聽四,聽成我說春光說你是個炮筒子嘞!”程虎梗著脖“嗯”一聲,又怪道:“你說個球!我一不聾,二不傻,當時聽得再沒恁清嘞!”書記不住地點著頭連連說:“你聽錯嘞……肯定是聽錯嘞!我再傻也不會那樣說!”說罷,稍想,又咧嘴皺眉“哏哏”苦笑著說:“我和春光是夥計,會說那話嗎?唵!”這時候,春光也進了屋,站在當門,聽了書記的話,低下頭,緊繃著嘴,“吭”一聲,沒說話。此時,程虎氣得臉鐵青,拗著頭,指著書記,怒說:“你前頭說著,後頭佉著,是個啥家夥!”書記也惱火了,用倆手扶著椅圈,梗著脖,側著身,怒視著他,道:“你咋罵人呀!”程虎往前悻一步,握著拳,怒道:“我罵你咋啦?唵?你滿口——”


    話未說完,劉秀娥挑開套間門簾,走出來,站在程虎麵前,忍著氣說:“小虎,別跟你宏泰老太學成一樣中不中?他當個書記,扒開眵目糊眼,就有一兜子事,有時前腳說啥話,後腳就忘嘞!他別說沒說那話,就是說嘞,不也是為你好嗎?”程虎說:“他咋為我好呀?”秀娥說:“咋為你好?”說著“嘻嘻”笑,說:“你不知恁老太多麽佩服你,經常在我麵前誇你,說你雖然脾氣暴、卻是個正直、工作能力強的人。他還說你別說領個生產隊,就是把他的書記那一角給你也幹了了!”程虎聽了這番話,那拳不由得就鬆了。那秀娥忽然把臉一沉說:“他給你捎話,都是為你好。可你不該把話給那人說,當叛徒!他為你好,卻落賴!你那樣做事,誰往後還跟你說掏心窩子話呀?”說著,扭頭瞪著宏泰,責怪道:“往後,你得緊睜眼、慢張口!不是那個人,不能說那話!你別光憑實性勁兒,說些子實性話,到最後落一屁股臊!”說罷,又回過頭看著程虎說:“我知道你也不是有意把話說給別人、出賣恁老太的,也是話趕到那無意間說岀來的。事過去就妥嘞,恁都別計較!”那程虎本來是理直氣壯來證話的,此時反覺得理虧了!他就像碗渣子被花瓤子裹住了,那硬、利勁再也使不出來了。他木沉著臉,站那裏,無話可說。


    這時侯,春光看著秀娥,怒說:“我沒說那話,他——”說著朝宏泰一揚頭,說:“卻給小虎那樣說,這不是挑撥——”秀娥看著他“嘻嘻”笑著打斷了他的話,說:“你這孩子,咋咬住屎橛子打嘟嚕呀!恁叔不是沒說那話嗎!我剛才不是說嘞嗎,他就是說嘞,也是話趕到那才說的,根本沒啥惡意,你不能往那上麵品!”說到這,又一沉臉,說:“你和恁叔擱班子哩,他是書記,領導著你。擱每昨(以前),他是朝庭,你是大臣!咋?朝庭說話,大臣不入耳?還能去找朝庭辯理呀?光’哢嚓’就把頭砍嘞!雖說那是每昨的事,但現在仍然是這個理!”又微笑著說:“你咋不動動腦子哩?唵!你和小虎爭理,就是明知恁叔說些錯話,也不能和他一塊來證,應該給恁叔拉背場說一聲兒!恁叔聽了,該改的是會改的!這不是都不生氣了嗎!”


    春光說:“照你說那,這亊不是怨我了嗎?”秀娥說:“你這孩子咋不讓人說一聲呀?我這不是說那個理哩嗎?”說著,笑說:“咋!怨你還殺你刮你呀?”春光還要說,秀娥笑著推著他倆說:“走走走……別在這閑磕牙嘞!話越說越多,越傷老少爺們的和氣。等閑了,叫他給恁倆擺個酒攤、賠個不是!”二人被她笑著推到大門外。


    二人站在大門外,發會兒呆,想再回去理論也沒啥意思,就走了。那程虎見也沒證出啥結果,記得書記是說了那話的,他隻是死不承認罷了,想春光敢來證,就說明他沒說那話,自己誤會他了,就忽然站住了,轉身看著春光,道:“我錯怪你嘞!”說罷,邁著大步“噔噔噔”走了。春光也站住了,看著他走遠了,也回家了。


    次日,人們照樣上工,各挖各的溝。程虎來得晚點,扛著鍬,在溝堤上走著,朝挖溝的人揮動著手,大聲說:“都快點挖!啊!晌午好往肚裏倒豬耳朵麵片、饢坯頭子大的好麵饃!”有人看著他,笑問:“虎?吃錯藥啦?”程虎咧著嘴“嘿嘿”笑。


    春光撂一鍬土,看著他,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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