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宏泰仍然是程莊大隊的“皇帝”!然而,不久,鄰幫的尚縣分了地,屬尚縣管轄的百史集為慶賀分地,還打算舉辦禁止多年的“小滿”會。這使汪宏泰感到時代要變了、他的“皇”權要受到威脅了、惴惴不安!


    這百史集的“小滿”會不知是從哪朝那年興起的!說是“會”,其實就是唱三台大戲,為的是讓莊稼人置辦東西過麥!


    進入“立夏”,人們便開始打聽百史集啥時候起會了。不久,大紅海報便貼在了許多莊的牆壁上。於是,莊稼人便把該幹的活趕緊幹完了,不能讓活耽誤趕會!


    會的前三天,外鄉的生意人便去占攤了,有的擔著食材,有的拉著裝著炊具的架子車。路上有人問他們:“去哪趕會呀?”他們說:“百史集!”那口氣透著以前百史集的“小滿”會就成會(生意好)的味兒!大街上預留的搭戲台的空地方的圓圈搭了布篷,壘了鍋。本地在街上賣吃食的人的眼裏放著光,顯示出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時候要來了!家是集上的老頭們到街上轉的也勤了,有種他們是街上人的自豪感!集上的娘家也把今年出閣的閨女叫來等著看戲了!街上、街頭的人家也開始叫親戚到那天去看戲,碰見熟人也那樣說。個別親戚多的集上的人家又磨了一套麵,免得會期客多了打饑荒!


    離“小滿”三天,會便開始了。天灰灰的,在通往百史集的土路上,趕會的生意人便絡繹不絕了!有的用架子車拉著掃帚,有的用架子車拉著鐮、掠筢,有的背著草帽、高粱莛子納的鍋蓋……他們得早點去占攤!


    吃罷早飯,趕會的人們便一溜水似地湧往百史集。小夥子們走一塊兒,姑娘們走一塊兒。他(她)們走著、說著、笑著。老頭們走一塊兒,走著看著路兩邊的麥苗,議論著稀稠,長勢!


    清早才過,街上已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北街是農具市場。街兩沿攤挨攤,擺著掃帚、掠筢等農具。木匠的攤上不但擺著農具,還擺著锛、斧、鋸等修理農具的工具。攤位間偶爾有個空位置,上麵撒著白灰,或放幾塊磚頭蛋兒。那是家是街上的人給他的親戚占的攤位。強龍不壓地頭蛇!攤位再緊張,誰也不敢占那攤位!此時,攤主們有的在吃油條,有的坐在小板凳上,在悠閑地看著過往的人,有的在往攤位上擺放東西……他們的生意在散會後,因此他們不著急!


    路東是魚市。地上攤著化肥袋、塑料布,上麵擺著魚。有的魚還會蹦,有的魚還一張一合著嘴。水捅裏裝著活鯉魚,都是斤把的巧個兒,“叫客”、“看好”得用它。“小滿”會的魚市上來得早!人們正在交易。地上濕漉漉的!空氣中充斥著魚腥味兒!


    西街是菜市。此時,每個攤位前都站著許多買菜的。賣菜的今天拿著架,要價的口氣比往日硬得多!買菜的歪好搞了價,也就下手買菜了,他們知道會上菜價貴,若再死活搞價錢、菜就被別人買走了!


    東街是牛市。尚縣分了地、牲口。老百姓急需調劑牲口,正趕上這個會,許多人把牲口牽來拴在木樁子上。驢在“噢”,馬在“噅”、公牛硬往母牛臀上趴!買家穿梭在牲口間。有的“行戶”(經紀人)在地上響亮地甩著大鞭招攬人,有的“行戶”在分別和買賣家在袖筒裏摸“碼子”(指頭)。


    東西大街上最熱鬧。路兩邊的貨篷一個連一個,供銷社的篷最氣派,個體戶的篷小氣點兒。貨架上擺著鞋、襪、布匹等百貨。供銷社的售貨員站在貨架後,高傲地看著過往的人,個體戶們笑臉吆喝著:“來買布啊!新出的花昵子!便宜又好看!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中間道上,人挨人,人擠人,來來往往!“嗡嗡”聲響九天!


    約十點鍾,東、西、南街上的戲開始打“鬧台”!一時間,鑼鼓喧天,四街相聞!鼓聲“咚咚”,鑔聲“呯呯”,大鑼聲“咣咣”,小鑼聲“當當”!四器合音,相得益彰,渾然一體!時而急如暴風驟雨,驚天動地;時而緩如澗水叮當、林蔭閑步。喜怒哀樂,都在這“鬧台”中。


    街上的人聽著這“鬧台”聲,有的往戲台晃,有的仍在逛……他們知道:頭場戲難開,何況還有第二遍“鬧台”呢!


    二遍“鬧台”打罷,三台戲下麵都站滿了人,遠看都是草帽!


    東台是列莊的曲子戲。幾個演員穿著破戲裝,在台上穿呀插呀地跩著步,你一句我一句地唱著戲。拉大弦的拉著搖著弦子杆,曲調煞是好聽!


    西台是劉張莊的四股弦(越調)。這莊的戲過去就有名,據說劉張莊的大人小孩都會哼幾句四股弦。傳說有一年,有個人逮住了一個偷蕎麥的,問那人是哪莊的,那人不說話!逮者說打!這時,那人便情不自禁地拉著四股弦腔調“哎嗨哎——我的媽呀——哎嗨嗨——”唱起來。逮者“噴”笑了,說:“你早說是劉張莊的,我也不說打你嘞!”放了那人。方圓莊上的人嘴說“能看狗打盤(架),不看劉張莊的四股弦”,其實都愛看劉張莊的戲,因為劉張莊的戲愛唱粉戲(公子小姐戲),那臊嘴子話能逗觀眾笑!這劉張莊戲的名角是大二妮和小二妮,二人長得好、戲也唱得好,能抓來許多年輕人。此時,兩個男旦各穿著肥大的紅稠子上衣、綠短裙,頭上紮個衝天鬏,鼻尖上點著白點,在呱啦嘴!


    南台是黃村的梆子戲。那個大花臉,還會歪著頭,把半拉臉一抖一抖的。觀眾說一看他那樣子就不是個好東西!


    戲唱到快晌午時,日頭毒起來。許多人挪到樹下看。站累的找個高崗兒,坐鞋上看,戲台下的人顯得稀稀拉拉了,也有人知道戲的頭尾,便逛街去了。


    過晌午,煞了戲。戲台下丟棄著許多半截磚。有的拉著小孩子去吃油條,有的去農具市場上買家什,有的急慌慌地往家走……供銷社的售貨員在慢條斯理地撕著布,個體商販們邊“嗤”地撕著布邊吆喝:“花布便宜啦!快來買呀!”賣包子、油條的一邊往秤盤裏拾包子油條一邊吆喝:“剛出鍋的包子油條!好吃!不貴!”大街上,熱浪撲撲,擠擠扛扛,人聲嘈雜!


    最熱鬧的是中會!各戲班都演拿手戲,還搬來名角唱!這天,街上和四鄰莊家家閉門落鎖,大人小孩都去看戲,就連十幾裏遠的人也用牲口拉著架子車,載著一家人去趕中會。街外荒園子的樹上拴著許多牲口,大路兩邊的架子車停幾裏長,正街上的人稠的沒有下腳地兒,嘈雜聲震耳欲聾!


    劉張莊今天唱的戲是《火焚繡樓》。大二妮和小二妮出場了。一個扮演公子,一個扮演丫鬟。二人一開腔,觀眾便騷動起來。小孩子們撅著屁股往台上爬,後麵的觀眾想看頂台戲,使勁往前擠,把他們前麵的觀眾也擠的潮水般地往前推,站頂台的觀眾隻得蹬著腿使勁往後扛,把人潮扛回去,後麵的人又發起一波擠,站頂台的人又把他們扛回去……來來回回,像潮漲潮退!站在板凳上看戲的女人們被擠扛下來,又上去,又被擠扛下來!這時,倆大漢從戲台兩邊跳下來,擠進人群,一邊揮舞著衣服往人們頭上摔打,一邊斥責人們往後退!人們被摔打一陣子,才安靜下來!


    正看著,有人喊:“走啊——列莊的曲子戲把五羊的鐵唱家搬來啦——快去看啊——”人們都知道五羊的曲子戲唱得鐵,頓時走了許多人!拉弦的一看台下人少了,以為是戲唱得不好,便把弦拉得更好聽了。


    列莊台下的人稀稀拉拉的。這些人大部分是列莊的人。列莊是個大莊,人團結,盡管把本莊的戲看過幾百遍、詞就會背了,但逢唱對台戲,為捧場,還是看他們莊的戲。今天,戲班子搬來了五羊唱旦角的名角兒,列莊的幾個年輕人為了讓他們戲的觀眾多,剛才,便去到劉張莊戲台下起哄!於是,劉張莊戲的許多觀眾便走了,列莊戲的觀眾多了許多!


    列莊開的戲是《鍘美案》,搬來的人扮演秦香蓮,果然唱得好,當唱到《韓棋殺廟》一折時,有那老太太、小媳婦淚窩淺,競紅了眼圈、不住地“呼哧”鼻;怕被別人看見,扭臉撩起衣襟偷搌淚。她們咒罵:“老天爺!你咋不“哢嚓”起炸雷劈了陳世美耶!”又誇韓棋是個好人!


    南台梆子戲台下站滿了人。一塊小黑板掛在戲台東柱子上,上寫戲名《黃鶴樓》,下綴豫劇名家“劉花印”的名字。人名的字比戲名的字還大,有種能請來豫劇名家的諞味兒——在這一帶,人人都知劉花印的名字,並知他的綽號叫“墊窩”(父母最後的孩子)。據說“墊窩”的老家是黃莊的。因孩子多、家裏窮,父母便把他送給人家學唱戲。後來,他成了豫劇名家,黃莊戲班主為了贏戲,搬來了他,先掛出他的牌子招引人。觀眾就是衝著“墊窩”的名氣才來這的——此時,仍然是黃莊的演員在台上演唱!觀眾等不及了,起哄要走!班主見狀,走到前台,叫停了樂隊,對台下說:“下麵,請豫劇名家劉花印演周瑜!請大家鼓掌!”老百姓不鼓掌,隻是“噢噢”著往前擠!


    “墊窩”岀場了,白盔,白靠,頭插兩根長雞翎。好一個白袍大將!一開腔,高亢明亮!觀眾又“噢噢”著往前擠得更凶了!“墊窩”有板有眼地唱!拉大弦的拉不上!“墊窩”隻得給他打腳板兒,把拉大弦的拿捏一頭汗。好歹唱完一出戲,“墊窩”該亮絕活倒坐椅子了!觀眾倒顯得安靜了!那“墊窩”縱身一躍,坐在了一把椅子上,稍停,將身一旋,頭朝下,麵朝前,腳朝上,直立著腿,穩穩地倒坐在椅子上,停會兒,又將身一縱坐回來!連著三次倒坐!盡管鑼鼓打不到點上,但觀眾仍然“噢噢”著喝彩!


    中會戲熱鬧,農具市場也熱鬧!買大掃帚的,換掠筢齒的,釘木鍁把的……討價還價聲,斧頭的“啪啪”聲,鋸的“嗤啦”聲……喧囂、嘈雜!


    七天“小滿”會罷,百史集顯得格外冷清了。農民開始刨蒜,割油菜、大麥了。


    汪宏泰趕罷最後一天會,看著尚縣農民牽著牲口往家走的得意樣子,心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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