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是要幹什麽?去相親嗎?這束花,要送給誰?成露,還是那鮮紅的小點?


    穀伊揚直接從接待大廳穿過,出了前門。上了停在雪場外的一輛中巴。我幾乎沒多想,就跟到了大廳的前門。中巴上的牌子上標著,“延豐雪場 到 夫子廟”。


    我相信穀伊揚不會去夫子廟獻花,猜想這廟一定是山下鎮子裏或縣裏的一個停車點,鎮中心或者縣中心的車站。看來,他要下山去做些“私事”,和我無關。


    轉過身,我打算回到茶室,繼續去品著碗底的那點苦味。


    繼續想,穀伊揚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現在看來,他是成露和羅立凡之間的第三者,如果確證他花開多處,或許可以讓成露“幡然悔悟”,或許能完成我這個“調停人”的使命。


    班車啟動了。


    我再次轉身,走出了雪場接待大廳的前門。


    “出租!”雪場門口停了幾輛出租,合法的無照的都有,尋常的轎車和四輪驅動的吉普都有。我就近上了一輛,對司機說,“晚了一步,誤了班車,大哥你跟著前麵的車,把我撂在夫子廟吧。”


    山路蜿蜒,心思輾轉。


    我這是在幹什麽?我突然有種感覺,又在做私人偵探。半年前“五屍案”的驚心猶在夢中,總以為是過去時了,可是今天,為了這麽點小兒女的愛恨情仇,又開始探尋他人的隱秘。


    成露啊成露,看你把我拖到了一個什麽樣的“度假活動”中!


    司機告訴我,夫子廟是縣中心的主要客運站點,從那裏出發,還有很多去別處的線路。我想想說:“要不,到了夫子廟,我們在車裏等等,我要看我老公往哪兒去。”


    司機大哥立刻明白了,回頭看了我一眼,歎口氣說:“你這麽俊的閨女,真可惜了,希望你老公隻是去‘辦公’。”


    我苦笑道:“走著瞧吧。”


    從夫子廟站下車後,穀伊揚立刻走到一輛拉客的摩托車車主跟前,兩個人講了兩句,大概是談妥了價錢,穀伊揚接過摩托車車主遞來的頭盔,跨上摩托車尾座。我對司機說,跟上那輛摩托吧。


    司機搖著頭說:“哎喲媽呀,還拿著鮮花呢,這是給誰的呀?”


    我故作輕描淡寫地說:“反正不是給我的。”


    二十分鍾不到,我們終於明白,那束鮮花的歸屬。


    穀伊揚在一座古樸設計的門樓前下了車,也許事先囑咐好了,摩托車車主並沒有離開。司機大哥說:“原來他是來掃墓的。”


    看著門樓頂上“雪鬆墓園”的牌子,我得出的也是同樣結論。我對司機大哥說:“看來情況不如想象得糟,您能等我一下嗎?”同情心十足的司機立刻同意了。


    穀伊揚在墓園裏穿梭了一陣,在一塊墓址前停下,低著頭站了一會兒,然後將那束花放在了墓前。我遠遠地望著一切。


    不知為什麽,看著他高聳的背影僵硬地立著,看著他低頭無語,我忽然覺得,也許,他的絕情,他的忘情,他的多情,都有一個解釋。玫瑰是愛情的象征,這墓裏埋的骨灰,不會是他的親屬(他雙親健在)或者普通朋友。


    可是,他曾經愛我的呀?就在一年前,他還是愛我的。


    這半年裏,發生了什麽樣的變故?


    他的背影在微微顫動。


    哭泣,他在哭泣。


    我的心頓時化了。


    “他是個很深情的人。”一個軟軟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驚回首,鮮紅的滑雪衫,剛才雪場上穀伊揚身邊的小鳥。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大概是吧。”


    “那墓下,埋的是他的初戀女友。”嬌小美女說。


    “哦……”我以為那蘭才是他的初戀女友。“請問你是……”


    “我叫黎韻枝。我是伊揚現在的女朋友。”


    16.三問


    木屋裏,簡自遠的目光也聚焦在屏幕上的我,說:“你在和某人探討黎韻枝?其實可以理解,黎韻枝一跑來,就搶了你的單間,害得你被迫和欣宜妹妹同居,你一定是在向某人抱怨。我本來就覺得納悶兒,你怎麽這麽好涵養呢?說換房間就換了,憑什麽呀?”


    我說:“這些,和我們現在的主題無關。我更感興趣的,是我為什麽要在深更半夜打電話,為什麽我一點都不記得?但怎麽看,似乎和成露失蹤的關係不大。”


    “可惜現在停電斷電話,否則,倒是可以在度假村總台查詢,看你撥過哪個號碼。”簡自遠說。“當然了,如果有了通訊,這些都是警察的工作。”


    我搖搖頭,仿佛這樣才能喚回消失的記憶。


    簡自遠又說:“另外,說不定,黎韻枝和成露失蹤有關,你也許感覺出來了什麽。”


    我說:“好像有點牽強。”轉念想,倒也未必。假如羅立凡的猜疑準確,假如穀伊揚和成露真的有了曖昧,那麽,黎韻枝和成露,豈不是情敵的關係?


    簡自遠歎口氣說:“算了,估計沒什麽大不了的。”他再次塞上耳機,將我打電話的那段視頻又放了一遍,然後繼續看下去。


    視頻裏我的鬼影,還在繼續徘徊、低語。


    終於,電話交談結束,我的身影從鏡頭前消失。簡自遠他將耳機頭又遞給我:“後麵還是聽很不清楚,但好像你好幾次提到了要‘按下’什麽。”


    我又聽了一遍,努力保持不露聲色,心內卻一陣跌宕。


    我幾乎可以肯定,簡自遠說的“按下”,其實是另一個人名。安曉


    安曉,此刻躺在“雪鬆墓園”裏的一座墓碑下,墓邊放著一束紅黃玫瑰。


    安曉是穀伊揚的初戀女友。這也是黎韻枝告訴我的。


    我摘下耳機,對簡自遠說:“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現在,我該去和穀大哥促膝長談了。”


    簡自遠皺眉看著我:“為什麽要找他談話?”


    “我不知道,為什麽在電話裏提到黎韻枝,他既然是黎韻枝的正牌男友,說不定,他能幫我回憶起來,我為什麽要打那個重要的電話。”


    “要不要我也來?”簡自遠自告奮勇。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假裝缺根筋,搖頭說:“你接著看電影吧。”


    拉開門出去時,聽見後麵簡自遠的抗議:“有那麽好看嗎?我電腦快沒電了!”


    穀伊揚正趴在廚房的地上,不時地敲著地磚。欣宜也學著他的樣子,在廚房的另一側仔細檢查。黎韻枝袖手俏立在一邊,靜靜地看著穀伊揚的一舉一動。


    這時候,如果我要求和穀伊揚單獨談一談,是不是像虎口奪食?


    這輩子,做這樣的莽漢,機會不多,於是我說:“穀伊揚,能不能到我房間來,有件事,想和你單獨談談。”


    黎韻枝回過頭來,看著我,她的眼神還是那麽軟軟的,但我知道,鞭子是軟的,有些刀也是軟的。她問我:“很重要的事嗎?”她的口音是南方的,我一直沒追問她是哪裏人。


    我說:“和成露失蹤的事情有關。”


    穀伊揚臉色微變。黎韻枝臉色沒有變,語調依舊輕軟,卻冷了許多:“如果是和成露失蹤的事情有關,難道不該讓大家都知道嗎?”


    “時機成熟的時候,我一定會讓大家知道。穀伊揚,你有空嗎?”


    欣宜起身說:“伊揚,你去吧……”


    簡自遠不知什麽時候也跑了過來,說:“穀大,你們去談吧,這裏的美女們,由我陪著。”


    欣宜衝著他吐了吐舌頭,開始打開廚房裏的各個櫃子仔細查看。


    穀伊揚說:“當然,和成露失蹤有關的事,一定要談透。如果真和成露失蹤有關,我也會告訴大家。”跟著我進了我和欣宜合住的房間。


    我隨手關上門,穀伊揚微笑看著我:“終於有段可以單獨和你在一起的時間了。”


    我心裏一連串地歎:“虧你在這個時候,還有這個心思……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在這個時候再去談我們之間的事。我現在隻希望盡快找到成露。我隻有三個問題,和三個女生有關,當然,她們,都和你有關。”


    往日的果決自信,迅速地在穀伊揚臉上消失。“那蘭,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其實我最愛的……”


    “打住。”我擺了擺手,“成露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你以為,這個時候,我會很在乎你心裏最愛哪朵花兒嗎?我想問的第一個問題,你是否和成露有……在一起?”


    從穀伊揚驚悚的臉色看,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個響亮的“是!”


    但穀伊揚說的是:“你在胡說什麽!你怎麽會懷疑我……和你的表姐?你難道不知道,成露是個心思很單純的人。”


    “心思單純的人,不見得不會一時糊塗犯錯。這麽說來,你是否認?你們之間,沒有任何秘密?”


    穀伊揚沉吟了片刻,逐漸明白了我的質問,並非無的放矢,他說:“難道,你知道了,我和她……是她告訴你的?我特地囑咐過她……我真不會相信……”


    我冷笑說:“別忘了,她是個心思單純的人。”


    “不,你不明白……”


    “還有什麽難以理解的呢?你到北京後不久,就和我斷了任何音信,而幾乎同時,你開始和成露秘密見麵。”我突然想到,剛才說好的,不談我和他之間的事,於是我又問:“好吧,問你第二個問題……”


    他沉聲道:“等一下,第一個問題還沒有結束!我和成露之間,坦坦蕩蕩,你的假設,完全錯誤!我們的確私下見過麵,但不是在和她約會!”


    “那是在幹什麽?”


    他不做聲。


    我隻好替他回答:“看來,當初不希望我知道的事情,你現在也不想說。第二個問題,安曉是誰?”


    穀伊揚臉上的震驚,比聽到第一個問題時更劇烈。這時,我幾乎有點佩服黎韻枝了,她這個“天外來客”,對穀伊揚雖然顯示出驚人的占有欲,卻能做到守口如瓶。那天黎韻枝告訴我墓下的安曉是穀伊揚的初戀女友後,並沒有再講下去,隻是告訴我,那是穀伊揚的私事,你可以去問他。我在茫然中離開墓園,之後的這兩天裏,因為和頭痛掙紮,也沒有找到機會詢問穀伊揚,而此刻,是不得不問了。


    沉默了足足有三分鍾後,穀伊揚終於說:“好,我回答你這個問題,說不定,也順帶回答了你所有的問題。”


    17.黑屋凶誌


    安曉的確是穀伊揚的初戀女友。他們是縣一中的金童玉女,難能可貴的是,兩人成績都名列前茅,都將高考的目標定在千裏之外的重點高校江京大學。一切都在朝著大團圓的結局發展。


    直到那個冬夜,安曉發現了石薇上吊的屍體。


    石薇是安曉中學裏最好的朋友,都是銀餘鎮人,兩家是靠牆的鄰居,後來又同在縣一中寄宿讀書,住一間寢室,可謂無話不談。高三那年,安曉覺得石薇似乎有些異樣,開始隻是以為是高考壓力所致,幾次深談都沒有什麽結果。寒假的一天,石薇失蹤了。


    石家父母亂了方寸,安曉也心急如焚,在左近苦苦尋覓了很久,向所有同學老師都詢問過後,安曉想到了近山巔的那座小黑木屋。


    小黑屋是安曉和石薇在中考後的那個暑假發現的。那是個難得的慵懶而無憂無慮的假期,兩位少女打算去山林裏“探險”一番。臨行還是有些怯,安曉叫來了她們縣一中的同學穀伊揚。穀伊揚在初一的時候外號還是“傻大黑”,到初三的時候已經是很多女生暗戀的對象或者衡量日後老公的標準。穀伊揚的家遠在縣城,但因為是安曉和石薇兩位漂亮女孩的邀請,他還是第一時間趕到銀餘鎮,保駕兩位美女上路探險。


    就是在這次出遊中,他們發現了那座傳說中的小黑屋。


    小黑屋裏,除了那掛黑氈、灰塵朽木、幾個木墩子,別無他物,唯一令三個少年浮想聯翩的,是屋裏橫梁上掛著的一截皮帶。


    那截皮帶,看上去有很多年頭了,做成套狀吊在梁上,尾端毛毛糙糙,感覺像是被磨斷或者是被重力拉扯斷的。三個孩子開始了漫長的辯論,這皮帶到底是怎麽掛上橫梁的,又是做什麽用的。


    石薇一口咬定有人在這兒上吊過。安曉說好像從來沒有聽鎮上的大人說起過,尤其“銀鑫小百貨”的老板娘潘姨,她知道方圓百裏所有的芝麻蒜皮,比百度還包容萬象,如果她都沒提起過有人在小黑屋上吊,那肯定沒有人在小黑屋上吊。石薇說,如果是百年前發生的事兒呢?潘姨還沒呱呱墜地呢,她又怎麽會知道?何況深林小屋,多是當年伐木工或者獵戶的歇腳點,他們行蹤不定,好多是闖關東來的外鄉人,伐木工或者獵人之間的恩怨情仇,鎮上賣小百貨的潘姨又怎麽會知道?


    安曉說,是啊,這正說明,皮帶應該是用來謀殺用的。女人上吊比較多,伐木工們都是壯漢子,你能想象他們很哀怨地上吊嗎?肯定是吵架或者分贓不均什麽的,引起糾紛,因此有人被吊死。


    穀伊揚得到啟示,插嘴說,分贓不均不是伐木工的問題吧,那是響馬的問題!有可能是響馬盤踞在小黑屋,皮帶吊死人,可能是誰得多誰得少的摩擦,甚至可能發生過綁票撕票呢!


    最後,穀伊揚指著地上依稀尚存的灰燼說,其實最大的可能,皮袋隻是吊著動物,山鹿、獐子、甚至野狼,據說真正的獵人們什麽都吃的,地上生一堆火,動物倒掛著,烤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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