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明顯的滑雪板軌跡向右側延伸到不知何處,如果此刻我有一副滑雪器械,真會克製不住衝動,追上去一瞧究竟。


    穀伊揚仔細地研究著我帶出來的那張度假村地圖,簡自遠最後一個從木屋裏戀戀不舍地出來,回過頭東張西望,大概終於有了機會能將小屋和周遭看個清楚。我心頭一動,問簡自遠:“記得你好像隨身一直帶一個小卡片機的,對不對?”


    簡自遠一笑:“想留影嗎?蘭妹妹心情不錯嘛。”果然,從大衣口袋裏摸出一枚小照相機,說:“笑一笑。”


    “笑個鬼!”我恨恨地說,“請你給這木屋拍一張全景。”


    “什麽用途?這木屋除了破舊點,沒有一點攝影價值。”他還是拍了一張。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讓他拍一張木屋的全景,隻是有個朦朦朧朧的想法,我現在最需要的是時間和安寧的環境,坐下來仔細梳理一個個散亂的線索。


    身後傳來穀伊揚的話:“大致有個方向了,你們跟我來吧。”開始在雪地上滑行。


    我留意了一下,還好,我們的路線和地上已經有的那兩道軌跡是反方向,顯然穀伊揚有意避開剛才來人的去向。


    35.二度屍樓


    足足兩個小時後,當我覺得再難多邁一步的時候,一座木屋別墅出現在眼前!這木屋的形狀和我們租的那座一模一樣,屋頂厚厚的積雪,感覺幾乎要壓垮整座房子。木屋靜靜地站在那裏,任憑風雪肆虐。


    簡自遠“耶”了一聲,躊躇滿誌地說:“我就說嘛,我們這個決定絕對正確,你瞧,多安靜、多祥和的環境!如果屋裏有人,正好可以做個伴兒,如果屋裏沒人,我們可以進去喝點水,吃點東西,再次享受當家作主的樂趣!”


    我和欣宜一起瞪向他,不知道這樣的情況下還會有任何樂趣可言。


    木屋外,一塵不染的雪地,沒有腳印,沒有雪板印,仿佛多年沒有被攪擾過,當然,這樣的效果,一兩個鍾頭的大雪就可以造就。


    穀伊揚卸下滑雪板,率先上前敲門。無人應門。他用力推了推,門緊鎖著。我們繞著木屋轉,終於發現有一扇窗被拉開了一道縫——是那種上下拉的單扇窗,一看就是通往衛生間的。簡自遠自告奮勇地爬上窗台,將整扇窗抬起,鑽進了衛生間。


    不到一分鍾後,簡自遠就出現在門前,張開雙臂,一臉笑意:“歡迎歡迎,我的夥伴們,花一份價錢,住兩套別墅!”


    我搖頭苦笑:“虧你在這個時候能笑得出來!你仔細看過了沒有?是不是真的沒有人?”


    簡自遠一指身後:“反正我從廁所過來一直到前廳,皮靴敲得咚咚響,都沒撞見一個人。”


    四個人一起在整個木屋轉了一圈,木屋內的布局和我們租的那套也完全相同,四間客房,都空空不見人影。我一直跟在最後,盡量將一切收入眼中。簡自遠得意地說:“哈哈,這下,晚上我們可以一人睡一間,不用為分房間打架了。”


    欣宜立刻說:“我還是要和那蘭睡一間的!”


    我說:“簡自遠你開什麽玩笑?!即便要在這裏住一晚,我們也必須在一個房間裏。何況,我不認為我們是這裏唯一的客人!”


    另外三個人都驚異地看著我。我走到壁櫥邊,拉開來,裏麵是兩個旅行箱和一件皮大衣。“瞧,這裏的客人顯然有很好的收拾習慣,室內不見雜物,但衛生間裏還是可以看見洗漱用品,廚房的台子上也有兩個用過的茶杯。”


    我又帶著他們仔細看了另外三間屋子,其中兩間的壁櫥裏都有旅行包和衣物,有一間的桌上還有兩本小說。


    簡自遠略略失望地說:“看來不能獨享這套別墅了,不過,多些旅伴多些人手,也不是壞事兒。”


    我自言自語說:“問題是,這麽大的雪,這些人去了哪裏?”


    欣宜說:“會不會他們酷愛滑雪,這樣的天氣,在附近越野滑雪還是不錯的。”


    我說:“這些人的確酷愛滑雪,但他們今天沒有出去滑雪。”我拉開了走廊裏的一間小儲藏室,裏麵堆著三副滑雪板和滑雪靴。


    眾人無語,相信每個人都和我想的一樣:他們去了哪裏?


    忽然,一種不祥預感升起,我說:“我們還有一個地方沒找。”


    微微一怔後,穀伊揚轉身向走廊盡頭走去。我緊跟上,跟到了一架樓梯前。穀伊揚猛然停下,蹲身,看著木質地板上的一滴暗紅。


    一滴血跡。


    樓梯上,樓梯側,一滴,兩滴,無數滴血跡。


    熟悉一幕的重映。


    身後,欣宜發出一聲驚呼。


    “操!”簡自遠捂住了嘴倒退了數步,遠離樓梯,遠離血跡。


    穀伊揚叫了聲:“大家都拿好滑雪杆!”轉身自己到剛才那小儲藏間裏,取了數根滑雪杆分發給我們,然後開始一步步走上樓梯。我緊緊跟上。


    閣樓的門掩著,血跡從門縫下延伸而出,已經幹凝。


    緩緩推開閣樓門,強烈的血腥氣撲鼻而來,我不由自主掩住了口鼻,腹中一陣狂烈的翻攪。


    黑洞洞的閣樓被穀伊揚的手電照亮。在那一瞬間,我真希望閣樓裏還是保持著黑暗:地上躺著三具屍體,但與其說是三具屍體,不如說是三份殘缺的屍骨。死者的肢體血肉模糊,大塊的皮膚肌肉已經不存在,露出森森的骨頭。他們身上的衣服被撕扯成碎片,從保存相對完好的頭部判斷,應該是兩男一女,一家子——中年夫妻和一個高中生樣的男孩。


    三具屍體有一個共同特點,頸部都被咬得稀爛。


    “猞猁?”我輕聲問。


    穀伊揚點點頭。顯然,有猞猁入侵這套別墅,隻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們遇見過的那三條。據穀伊揚說,猞猁是珍稀物種,所以很難想象它們會在這個山林裏有泛濫的數量,料想還是那三條。我雖然對刑偵和法醫學知之甚少,但大致可以看出來,這三個人死了不久。莫非,它們在我們別墅空腹而歸後,找到了這裏殺戮充饑?從現場看,很可能是三名受害者發現了猞猁入侵,奔逃到閣樓裏避難,但靈動異常的猞猁還是設法進入了閣樓。


    我說:“從客房的行李看,好像至少應該有四個人,甚至五個人,另外一兩個人在哪兒?”


    穀伊揚說:“無論在哪兒,估計也是凶多吉少。”


    我們將閣樓門再次掩上,下了樓梯,欣宜和簡自遠的臉色看上去比死了還難受。穀伊揚說:“是猞猁。”


    欣宜問:“這都是因為什麽?猞猁為什麽要殺這些人?”


    簡自遠尖聲說:“還能為什麽?為了生存!這大雪地裏沒有別的吃的,吃人是它們最容易做的選擇!”


    我說:“隻怕沒那麽簡單。會不會是猞猁的主人想要我們認為那些猞猁是隨機出現的,是野生的?這幾個無辜的受害者,有可能是追殺我們的人故意殺了,一則讓猞猁果腹,二則讓我們放鬆警惕?另外,如果到最後隻是將我們幾個殺了,很有可能會引起警方的注意,所以猞猁的主人安排猞猁到這間木屋來行凶。這樣,日後我們的屍體被發現,也會和這裏的人一樣被看作是一個單純的事故:野生猞猁為解餓,在這屋子咬死數人,在我們租的那間屋子裏也咬死數人。至於羅立凡的屍體,凶手在這大雪封山的日子,也有的是時間來‘處理’。這樣,罪行可以被掩蓋得一幹二淨。”


    欣宜又打了個寒戰:“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我說:“先在這裏吃點東西,”我忽然覺得這話著實可笑,目睹了閣樓裏的慘相後,我哪裏有一點胃口?“也許在這裏,什麽樣的美食都難下咽,但為了我們自己的生存,還是要吃點東西再起程。”


    “起程?去哪兒?”簡自遠問道,帶著極度的難以置信。


    我說:“回我們的木屋。”


    “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簡自遠的“女高音”又起,壓力、恐懼,讓他變得更赤裸裸地粗鄙,“你不是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嗎?這裏已經被猞猁血洗過了,猞猁不會再來吃死人,這裏難道不是最安全了嗎?為什麽還要回去?”


    我努力心平氣和:“我們對風險的判斷應該隨著我們的認知而不斷調整。如果我們待在這裏,可能正中他人的下懷。讓猞猁在這裏行凶的人,或許正是希望我們以為猞猁來過這裏吃飽了肚子,勢必安全了,在這裏住下。而他們不久就會返回。現在看來,猞猁和它們的主人,在山林裏巡遊,一邊尋找我們,一邊製造恐怖。所以無論是這裏也好,我們原來的那座木屋也好,沒有一處是安全的。我們隻有在這裏歇一陣,吃點東西,繼續上路。他們是動態的,我們也是動態的,否則,就是坐以待斃。”


    簡自遠冷笑說:“坐以待斃,坐以待斃,這話我好像聽過很多遍了。”


    欣宜忽然說:“我也同意,回原來的客房。”


    “啊?”簡自遠一愣,“欣宜妹妹,你怎麽突然變了心思?不是一直怕回去的嘛?不是怕那裏有死人……”


    欣宜冷冷地說:“難道這裏沒有死人嗎?回去,至少……至少是比較熟悉的環境。”


    穀伊揚說:“好吧,那就弄點吃的吧,吃完了,休息一下再上路。”


    簡自遠一歎,半晌不作聲,默默跟著我們去了廚房,點火燒鍋。一直到吃完張琴帶來的苞米,他才說:“好,就跟你們回去,但是,回去後我們也不用再離開了。這樣不停地跑,再跑個半天下來,我們的體力就消耗差不多了。因為極度寒冷的天氣裏趕路,體能消耗的劇烈無法想象,還是和自殺沒什麽兩樣。”


    我仔細斟酌著他的話,第一次覺得他的話不無道理。我問道:“你有什麽辦法讓我們可以防禦猞猁和不知名的凶手?”


    簡自遠的嘴角微微抽動,似笑非笑,“我們要利用大雪的優勢,給猞猁們、凶手們安排一些陷阱和枷鎖。”


    “陷阱和枷鎖?”


    簡自遠伸手進張琴留下的背包,在其中的一層裏取出一團繞成圈的鐵絲。“瞧,這是我在那個堆垃圾的木屋裏找到的,還有這個,”他又拿出一隻半尺見方的盒子,打開來,裏麵是老虎鉗、螺絲刀、扳手等工具,“這也是那裏找到的寶貝。用這些,再就地取材,我們可以給猞猁們製造點麻煩。”


    我忽然覺得,對簡自遠這個人,我依舊陌生。


    36.lv的價值


    雪還在下,強度略減,但仍無間斷的跡象。我們借用了死者的滑雪板,尤其穀伊揚,不用再把腳箍在張琴的“小鞋”中,一路走來,輕便了許多。我和簡自遠都是初級滑雪者,幸虧有過前幾天的練習,這次出發,算是越野滑雪的集訓。最初在上坡的時候,我們還舉步維艱,但多試了幾次,逐漸掌握了要領,總之比穿著土製雪鞋一步步跋涉便捷多了。


    走出不遠,我問手拿地圖辨認方向的穀伊揚:“這裏過去,會不會經過昨晚黎韻枝走失的地方?”


    穀伊揚想了想說:“大致經過,稍微繞一點。”他的語氣十分平靜,沒有失去心上人的那種傷感,使我更覺得自己的判斷的正確,他和黎韻枝,絕非簡單的“情侶關係”。他沒有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既然知道黎韻枝隻是一種被愛妄想,隻是一位精神病人,他為什麽在如此敏感危險的一次“度假”裏收容了她,讓她時刻在身邊,讓事態變得更複雜,甚至,很有可能白白送掉一條生命?


    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穀伊揚說:“也許你不相信,我的確在和黎韻枝……我們的確保持著情侶的關係。”


    我的確不信。


    “她是負責安曉康複的護士之一,在安曉快要出院的時候,她開始主動接觸我。開始,我根本沒有考慮,安曉的複原不說,我心裏其實滿滿的還是你,不可能有任何人走得進來。但她沒有放棄,甚至到北京來找過我,我基本上是以禮相待,婉言謝絕,直到安曉突然過世。”


    我一陣心驚:“你懷疑她?”


    “當然不會是她,因為安曉‘自殺’的那一刻,黎韻枝在北京,在找關係,換工作到北京來,所以不可能是她。”


    “我不明白。”


    穀伊揚說:“我不是懷疑她是凶手,但安曉的死,讓我開始懷疑一切,懷疑所有人。在黎韻枝對我的溫情和勸慰中,我忽然想到,安曉到沈陽醫大二院開始住院的時候,似乎也正是黎韻枝新換工作調到安曉病房做護士,是不是有些巧合?”


    “人事流動轉換,日新月異,談不上是巧合,但我理解你的懷疑,你是說,她的出現,尤其她對你的‘癡情’,可能和安曉有關?”


    “我立刻查了一下,我沒記錯,她的確是在安曉脫離植物人狀態開始住院後,從江京第五人民醫院調過去的。”穀伊揚回頭看看簡自遠和穆欣宜,確保他們沒有在聽。


    “江京!”我又是一驚。接下來的事,不用穀伊揚多說,我已經猜到大概。穀伊揚懷疑黎韻枝的來曆,虛與委蛇,開始和黎韻枝“戀愛”,為的是發現黎韻枝是否和安曉的死有關。“這麽說來,你至今也並沒有發現黎韻枝的任何‘破綻’?你至今也不明白,她是真的愛上你了,還是有別的什麽打算?”


    穀伊揚搖頭:“要不就是我徹底猜錯了,要不就是她極善於遮掩。我了解了她很多的情況,甚至去湖南見過了她的父母,她就是一個背景普通性格單純的女孩,護校畢業,在江京做了四年護士,調到沈陽來,是因為她姥姥一個人在沈陽,年事漸長,她可以照顧一下……我也見過了她姥姥,很慈祥的一個老太太。”他用手向前一指,“差不多就是這裏了。”


    我回頭對簡自遠和欣宜說:“我們這段滑慢一些,仔細看看,是不是能發現黎韻枝的痕跡。”


    簡自遠還是一如既往地高度不合作,“痕跡?下了一整夜加這半天的雪,挖個深坑都能填滿,你還指望能找到痕跡?”


    欣宜說:“關注一下又怎麽了?看看總比做睜眼瞎好吧?”


    我根本沒將簡自遠的話聽進去,凝神四顧。穀伊揚和欣宜也不時左拐右繞,到樹下、石塊邊看個究竟。


    欣宜向前滑了一段,忽然停下,回頭問穀伊揚:“你確認是這附近嗎?”


    穀伊揚道:“八九不離十吧。”


    欣宜長噓了一聲:“希望她沒有在這裏走岔。”


    我走到她身邊,心裏一緊。


    我們腳下,是一片陡坡,為白雪覆蓋,不知深幾許,坡上雖然也有寒鬆峭立,但可以想象,萬一有人失足,凶多吉少。


    簡自遠說:“她不會就這麽倒黴吧,她不是一直跟隊的嗎?我們一路都順利啊?再者說,如果她不小心滑下去,總會呼救的吧。”


    我有時覺得,簡自遠說的一些話,其實是他故意在裝傻,我懶得去辯駁。欣宜冷笑說:“你還記得自己昨晚的樣子嗎?耳朵被花圍巾裹得緊緊的,加上寒風呼嘯,即便有人遠遠地呼救,你聽得見嗎?”


    簡自遠無話。


    “看!那是什麽?”穀伊揚的手,指向坡下。


    “哪個是什麽?”簡自遠問。


    “那個樹梢上!”


    我定睛看了一陣,終於知道穀伊揚指的是什麽。斜坡上一棵冷杉的樹梢上,離我們腳下大概十米左右,掛著一件淺棕色的物事,雖然披著雪,但是我基本上能肯定,是一個皮包,我甚至可以肯定,那是黎韻枝的包包。或許女人對包包的敏感出自天性,我第一次見到黎韻枝的時候,就關注了她的包包——lv皮包本身就很難被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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