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伊揚一拳砸在窗邊的牆上,顯然在強忍憤怒,“你講清楚,她們到底是怎麽死的,到底為什麽死的,我或許會放了你,否則我出來砸死你!”


    “你不會的,你沒這個膽子,沒這個狠勁兒,否則,當初就找你一起發財了。”萬小雷低下頭,開始解腳上的夾子。


    穀伊揚猛然回頭,走回前廳,到了簡自遠麵前,“把手槍借我用用。”


    簡自遠一愣,隨即明白,“你要逼供?”不情願地將手槍遞到穀伊揚手裏,“我這可是違反紀律的……你會用嗎?”


    穀伊揚一把奪過,不再多說,又走回黎韻枝的房間。我在後麵問:“伊揚,你這樣合適嗎?”


    手電光再次亮起,穀伊揚叫道:“萬小雷,從現在起,你不準動一下,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小心!”我驚呼,將穀伊揚一推。槍響,玻璃粉碎。


    子彈,從萬小雷手裏的槍射出,幾乎射中穀伊揚。


    簡自遠的腳步聲傳來,“怎麽回事?他也有槍?不要逼供了,幹了他,這小子開槍襲警,罪該死。”


    穀伊揚尚未回到窗前,簡自遠已經過來,又搶回了手槍,向窗外雪地中那個黑影瞄準。


    幾乎就在他扣動扳機的刹那,一道黑影從天而降,鑽入了破空的窗戶,撲在了簡自遠身上。


    槍聲響,但子彈不知所終,簡自遠慘叫,我一手拿著刮刀一手打起手電,照見一條小獸咬住簡自遠的肩頭。我一刀刺過去,小獸已經滑下,去咬簡自遠兩腿之間的要害。槍聲再次響起,慘叫也再次響起,是猞猁。


    地上那條猞猁痛苦地翻滾著,簡自遠在我手電光的照射下,又補了一槍。猞猁終於不動了。


    我照了照簡自遠,肩膀和大腿處血浸衣衫,顯然受了重傷。我急道:“你快在床上靠一靠,我這就幫你紮上。”又叫穀伊揚:“先不要管萬小雷了,反正他一時走不到哪兒去!快去用簡自遠的照相機各處看看,有沒有更多的人來!”我找到黎韻枝的藥盒,找出兩包真空包裝的碘酒給簡自遠的傷口消了毒——右肩膀被咬的那一口最為慘烈,幾乎深入骨頭!大腿處的傷勢也不輕,血流不止。黎韻枝的衣物被翻得狼藉,就堆在床上,我很快選了一件襯衫,用刮刀拉開,給他肩膀和大腿處都包紮停當。但血還是立刻滲了出來。


    穀伊揚已經在各處走了一圈,走回房間來,顫聲說:“至少有四個人,從各個方向過來了,一定是聽到了槍聲……也許,萬小雷隻是個探路的。後麵的隨後就到。”


    簡自遠猛咳了幾聲,罵道:“我還以為隻有我們這幾個倒黴蛋受困在山中,原來還有一群人!看來隻有跟他們擺公安的架子了。”


    我說:“沒用的,他們來,就是要把我們都除掉。而我們連自己犯了什麽錯都不知道。”


    “不管是什麽,顯然是和安曉和石薇的死有關的秘密,一定是很髒的一個秘密。”穀伊揚焦急地踱著步,忽然,腳步聲停下來,他說,“我們在這兒待著,隻有一死。要想活命,隻有往外逃了。”


    我也是同樣的想法,說:“不但要逃,而且要分頭逃,這樣可以分散他們的兵力。”


    穀伊揚將簡自遠的照相機遞到我手裏,說:“還是這樣吧,我現在已經大致知道他們來的方向,讓我出去在他們麵前晃幾圈,把他們都吸引過來。你們等我滑出去後再離開。目前看,從廚房一側的窗戶出去應該不會遇見人,你們就從那裏往後山方向走,就是去那個工具間小木屋的方向,一直往後山裏去,繞到山的另一麵,不久就會遇見公路,直通虎崗鎮。虎崗鎮派出所有位叫趙爽的,是我中學同學。你可以找他。記住,天黑的時候盡量不要往山邊繞,很危險,等你發現沒有樹林的時候,路就會很難走,會有懸崖……”


    “不行!”我叫道,“這樣你是在送死!”


    穀伊揚忽然緊緊抱住了我,我本能地想掙脫,但放棄了,任憑他在我耳邊說:“那蘭,記住,我們在為生存掙紮。如果我們能再見麵,最好,如果再不能見麵,至少,你了解我的心。我現在告訴你完完全全的真相,我這次特地叫上你,是因為,我想再和你在一起。”


    可惡的淚水不擇時機地流出來,我的眼中和腦中,一片模糊。


    穀伊揚已經大踏步出了客房,我想他一定是去換滑雪靴。我心頭忽然一動,叫住了他:“你會開雪地車的,對不對?”


    “會。”


    “那你把這個鑰匙拿去,如果有機會,開走雪地車。”我將從穆欣宜那裏藏下來的雪地車鑰匙遞給了穀伊揚。穀伊揚遲疑了一下,接過,塞在口袋裏。他飛快換上滑雪靴,抱著滑板出了門。在門口,他又駐足回頭說:“看看我們的緣分還有多少,能不能再見。”


    我的心一酸,鼻子一酸,穀伊揚的身影已經沒入夜色下的雪林。


    41.木存


    關上門,我又跑回那間客房扶起了簡自遠:“我們走吧,不要辜負了穀伊揚的犧牲。”


    簡自遠將我一把推開,“你自己去逃命吧,別管我了,我傷得不輕,走不快,反而拖累你了。”


    我一愣:這是我認識的簡自遠嗎?也許,是李警官的正義出現了。


    “不能把你留在這兒,你會很慘的!”我不知該怎麽勸他,“穀伊揚幫我們把注意力吸引掉,我們應該有足夠的時間離開,快別囉嗦了,走吧!”我扶著他走到前廳,先將滑雪板和滑雪杆從廚房一側的窗戶扔出去,然後跳出窗,又扶著簡自遠爬出窗。我從簡自遠照相機的取景器四下看看,在紅外夜視的幫助下沒有看見任何人影。我幫著簡自遠踩上滑雪板,走進黑暗中。


    遠處一聲槍響,我身軀一震。


    穀伊揚,你怎麽樣了?


    簡自遠的傷勢比我想象得要嚴重,尤其腿傷,令他幾乎無法滑行,從他時不時的輕聲呻吟可知,他大腿稍用力就疼痛難當。大概十分鍾過去,我們走了勉強一百米左右,回頭望去,木屋別墅還隱隱在視野之中。簡自遠說:“現在知道了吧,我的確是你的拖累,你先走吧!”


    我將一根滑雪杆遞給他:“抓緊了,我拉你走。”


    簡自遠沒有伸出手,“那蘭,你這是何苦!”


    “留下你,不用說他們會很快發現你,這風雪中,凍也會凍死!”我的滑雪杆仍伸在他胸前,“你抓緊,用沒受傷的那條腿幫我蹬一蹬,我們的速度會比現在快許多!”


    簡自遠終於抓住了滑雪杆。我雙腿用力蹬踏,開始了我短短一生所經曆的最艱難的一段路程。


    我當時卻沒想到,更艱難的路程還在後麵。


    雖然負重艱辛,這樣的行走還是比剛開始快了多倍,不久,木屋的影子已經全然消失,我們在林間穿行,被一眼發現的可能也不大。


    “我們這是去哪兒?”簡自遠問道,“好像這路很陌生。”


    我說:“我們還是去那個有地窖的工具間,那個很小的木屋。從直接的山路上去比較危險,容易被猜到和發現。我們先在樹林裏繞一下確保不被發現,然後走上正軌。”


    “能問問為什麽要再去那個木屋嗎?那裏沒吃沒喝,也很難設防。”簡自遠“挑戰權威”的可愛脾性還沒改。


    我想了想說:“到那兒你就知道了……我想,我大概知道我們被追殺的原因了。”


    “說來聽聽!”


    我搖頭說:“先專心趕路吧,到時候一切明了。”


    風雪仍沒有鬆懈下來的意思,黑暗更是無窮無盡,讓我們的行進艱難無比,好在風雪可以遮蓋我們的軌跡,黑暗可以掩飾我們的身影,也算是一種平衡。


    難以平靜下來的,是我的心情。


    穀伊揚,你怎麽樣了?


    我記著他這兩天的“教誨”,在雪地裏跋涉,千萬不能用盡全力地往前衝,要用穩健的節奏,細水長流地耗用體力。現在拖著簡自遠,我在用盡全力的時候,還是要注意節奏。我的小腿也被猞猁咬傷過,好在傷口不深,走路並無大礙,但此刻負重之下,每走出一步,都會一陣隱痛。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又到了那作為工具間的小木屋門前。簡自遠讓我在門口等著,踉踉蹌蹌地推門而入,進去後立刻手槍和手電一起平舉對準了屋內。“沒有人。”簡自遠放下手,靠在門邊喘息。我扶著他走進木屋坐在地上。他問:“怎麽樣,現在可以告訴我謎底了吧?”


    我說:“我也不知道。”


    “你耍我?”


    “因為我還要去找一找。”我從工具間裏拿出一把鐵鍬。


    簡自遠抓住我的手,又站了起來:“要去一起去,我至少可以幫你望個風。你先給解釋解釋。”


    我從口袋裏拿出石薇畫的木屋速寫,又拿出了簡自遠的卡片照相機,簡自遠將手電打起來。我說:“一切都還停留在假設階段,所以你要是覺得我異想天開,我也沒辦法。安曉從植物人狀態中蘇醒會講話後,說的第一個字就是‘畫’。穀伊揚找到這幅有小黑屋的畫,開始懷疑安曉和石薇的死和這兩座木屋有關。問題是,是什麽樣的關係?小黑屋已經被改建成我們租的那座木屋別墅,即便再有什麽和石薇之死相關的線索,估計也早已經灰飛煙滅。石薇為什麽要同時畫出這座小白木屋呢?也就是穀伊揚的探索重點。可是,他來了很多次,都沒有任何收獲。昨晚在地窖裏他和我說了一遍這些線索後,我就開始不停地想。”


    “穀伊揚說過,石薇和安曉,從小學到中學都喜歡通過畫畫來‘傳紙條’,將一些女孩子之間的秘密轉化成線索,埋藏在畫裏。所以我猜想,會不會這幅畫就是石薇設的一個小小謎語?而且,隻有安曉能懂。我又想到自己很小的時候常做的一種和圖畫相關的智力遊戲,就是比較兩幅畫的差別,哪些東西在這幅畫上有,但在另一幅畫上沒有。”


    簡自遠恍然大悟,“這是為什麽你叫我拍下這木屋的照片!”


    “謝謝你的合作。”我說,“這張照片很重要,你們在閣樓設防的時候,我仔細比較了這兩張圖,它們哪裏有不同呢?”簡自遠仔細看看,說:“好像沒有什麽不同。”


    “最初我也是這樣想,木屋本身的確沒有什麽不同。或許石薇真的隻是順手畫出來,畫對比鮮明的一黑一白兩間小木屋。再想想,既然安曉醒來說的第一個字就是‘畫’,顯然她從畫裏領悟出了什麽,同樣是看一幅畫,為什麽每個人看到的都不同呢?這其實也是我們心理學中一個非常基本的課題,為什麽同樣看一個事物,每個人看到的以及因此產生的觀點會有如此不同呢?”


    多半是因為傷痛困擾,簡自遠聲音裏的疲憊和虛弱清晰可聞,“你們這些學心理學的,就是喜歡故弄玄虛,其實道理很簡單,不就是每個人看問題的角度不一樣嘛!”


    “完全正確。我後來想明白,之所以從木屋本身看不出差別,是因為我看錯了‘畫麵’。我們要比較的兩幅畫,不是木屋本身,而是木屋和它周遭的環境。也就是說,要轉換視角。於是我再次仔細觀察,發現了這麽一個有趣的線索。”我指著照相機屏幕上的照片,“你看看,這座小木屋,後麵有幾棵樹?”


    簡自遠說:“兩棵。”


    “再看石薇的這幅速寫,雖然小白木屋在畫麵的遠端,不大,但它的環境畫得很仔細,看看它後麵是幾棵樹?”


    “三棵!”簡自遠的聲音裏的那絲衰頹似乎暫時褪去。“要不就是那位石妹妹瞎畫一氣,要不就是特意加上去的!照這個思路猜下去,這額外多出來的‘樹’,可能就是藏著秘密的位置。這中間的‘樹’,就代表著秘密!”


    “現在就可以去尋找答案了。”我將畫收起來,照相機還給簡自遠,扶著他又走出木屋。


    簡自遠通過照相機四下張望了一番:“目前還沒有追兵的跡象。”


    我說:“他們遲早會追過來,我們動手還是要快。”


    木屋後是兩棵中等大小的鬆樹,相隔十幾米。簡自遠說:“如果說,秘密藏在兩棵樹之間,我們還有不少挖掘工作要做。”


    我見他也拄著一把鐵鍬,說:“你的肩膀有傷,還是我來主挖吧。”


    他說:“你剛說過,我們時間有限,就別對我溫柔了。”


    兩人一起從兩樹之間的正中開始清理積雪,簡自遠基本上隻能用一隻手來鏟雪,時不時會發出強抑住的呻吟。挖了一陣,簡自遠忽然一聲驚叫:“哈!我們的問題解決了!”


    原來,三尺雪下,是一個直徑一尺左右的樹墩!


    我自語道:“原來,這木屋後麵本來是有三棵樹的!”


    “隻不過,當中這棵,被砍了很久了!”簡自遠用手電照著那樹墩,“你看,木質朽得厲害。”


    難道,秘密就在這個樹墩中?


    樹墩的高度不過二十厘米左右,從外表看,布著暗色年輪的平麵似乎沒有什麽可疑之處。我說:“要不要挖起來?”


    “好像別無選擇。”簡自遠已經一鍁入土,他隨即又說,“不用挖了!”


    原來那樹墩早已無根基,隻是鬆鬆地躺在那裏。


    我心頭一動,說:“把它翻起來。”


    兩個鐵鍬一起撬動,樹墩翻身,然後我們看見了穀伊揚一直在尋找的真相:樹墩底部有一塊中空,裏麵塞著一個巨大的鬆果。鬆果經過處理,是用來做裝飾品和儲藏盒用的,我在銀餘鎮上的超市裏看到過類似的手工藝品。鬆果中空的底部有個小塞子,擰開,裏麵是個精致的鐵盒子,十厘米見方,盒子上印著一隻工筆畫的鳳凰。


    不用問,秘密就在這個盒子裏。


    打開盒子,是塑封密閉的塑料袋,袋子裏可見被壓得緊緊的一些紙張。我們為了避開風雪回到小屋,用刮刀劃開了那個小塑料袋,抽出了其中的一張紙。


    尋常筆記本的橫條紙張,滿滿一頁的字跡,粗粗地分了列。


    “小饅頭,300顆,段五,2004/5/23


    小饅頭,250顆,吳作同,2004/5/23


    可樂,15克,小a,2004/5/24


    咖啡,3支,鄒季榮,2004/5/24


    果凍,220粒,鐵嶺機械,2004/5/26


    ……”


    “這是什麽?”我覺得莫名其妙,“是購菜單還是食譜?”


    “這是毒品交易的記錄!”簡自遠的聲音微微顫抖,“毒販對毒品都有代稱,因人因地而異,但多少能猜出來。這些,我們在辦案中接觸過,‘小饅頭’、‘可樂’、‘咖啡’、‘果凍’,都是毒品的代稱,也就是搖頭丸、可卡因、嗎啡和冰毒,這裏早在2004年就有毒品交易!”他又抽出幾張紙,很快看過,“這裏主要是三種記錄,毒品原材料購買、毒品交易和洗錢的賬單!有人購買了生產毒品的化學品,生產加工毒品,然後進行交易。交易所得金額和其他一些不知來路的現金,分存到一些個人和小注冊公司的賬戶上,進入合法流通渠道。看不出來,這小小的木屋,派上這樣的用場!”


    我說:“人不可貌相,屋也不可貌相。”


    簡自遠直起腰,通過照相機望向來路遠處,確證沒有可疑人趨近後說:“可不是,要說搞毒品加工和買賣,這裏的確非常好,交通雖然不是很方便,但地點隱蔽,便於逃跑。但是搞不懂這和石薇、安曉的死又有什麽關係。”


    “關係在這兒。”摸索一陣後,我從紙堆裏抽出一張照片。照片上有四個少年男女,都衝著鏡頭做著v字手勢。我指著其中一個少年說:“這個是不是看著眼熟?”


    “萬小雷!”簡自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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