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門第唐逸整理


    附:【本作品來自互聯網,本人不做任何負責 】


    《百妖物語》


    作者:翩竹


    序  章


    傳說古時源平之亂後,西行法師途經高野山,見屍橫遍地,白骨曝野,一時心生憐憫。於是便拚湊人骨,以還魂異術複活一名少女,呼其為“舍利姬”。


    我隻是被時間遺忘的人偶,被主人拋棄在身後的塵埃裏,如是而已。


    已經忘記到底活了多少歲月,隻記得高野山上每年秋天飄下的霜葉,都會在山上積下厚厚的一層紅泥。這樣數過三十次秋葉,我便可以再下山三年,這是我和師父的約定。因為還魂術的關係,我的身體被永遠禁錮在了十四歲。下山後,我仍然需要時常變換身份和打扮,行走於不同的地方。師父說,唯有這樣,我才能長久地存活下去。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我存活的歲月遠比製造出我的他更久,久到如今他的名字都快被人遺忘,而我卻依然活著,以少女之姿。


    穿過仿佛時空隧道般的鳥居,石地藏靜靜守候在山門前,於台階邊細數流水般的時光。每一次下山,我都恍若來到另一個時空——人類世界變化得越來越快,有時甚至讓我無法適應。所幸現在,當我感到筋疲力盡時還有高野山可以歸隱,但是那些活在俗世裏的人們,不知道當他們身心交瘁時,可以逃往何處?


    “嗨!阿楓,今年下山又遲到了喲!”路邊的樹叢裏忽然竄出個身穿黑色短上衣和米色筒褲的青年男子,正咬著一串糯米丸子,一雙漆黑的杏眼流露出玩世不恭的神情。


    “阿勘,說過了,不準再去偷寺裏供奉的食物,否則若是再被住持逮住,別指望我會來救你。”勘五郎是隻三百七十二歲的狸貓妖怪。二百多年前,曾化作煙霧想來偷取寺裏的食物,卻不想被住持和尚抓了現行,之後頗費了我一番心思才讓他逃離了被封印的命運。自此以後,他便成為我的侍從。“阿楓”是他給我取的諢名,因為他說我每次下山都穿著同樣的橘紅色和服,就像滿山當季的紅葉一樣。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現在的勘五郎大爺,哪是山裏那幾個禿頭和尚能隨便奈何得了的?”勘五郎咬著丸子,含混不清地嘟噥,“老規矩,下山需要的身份、落腳點還有替換的衣服,我都已經替你準備好了。”


    “那還真是辛苦你了。”我暗笑。有人在漫長的歲月裏陪你一同走過,並不是什麽特別值得慶幸的事。但有個人能替你鞍前馬後打理一些麻煩事務,總是好的。


    永遠不要過於執著於擁有的東西。就像師父所說的那樣——活著是為了邂逅,也是為了離別。


    而我所要講述的,也隻是一係列有關邂逅與離別的故事。


    第一話 犬神


    幻想著獲得解脫後和彥與白兵衛奔跑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我感到異常溫暖。


    一


    四月是適合旅行的季節,相比東京灣一帶的新興城市群,四國這樣相對悠閑的去處更符合我的喜好。四萬十川兩岸粉櫻團簇,紅雲壓枝;販賣風車和簪子的小販推著手推車走街串巷,車軲轆和著遠處隱隱作響的風鈴聲漸漸遠去……這樣的氛圍裏,即使會跳出一群江戶時代的雜耍藝人或者穿羽織的天狗妖怪,都不會讓人感到太吃驚。城市的氣質真是一種玄妙的東西:有些仿佛亙古不變,有些卻變化得比鐮鼬的腳步還快,叫人無所適從。


    我拿著一封名帖,來到高知縣一戶姓清田的府邸門前。阿勘這次替我準備的身份是甲斐出身的靈媒師。要在俗世裏生活,就必須像俗人一樣工作。這也是與師父的約定之一。所幸勘五郎貌雖頑劣,做事還不算太過出格。每次他安排的身份與工作,對我來說都沒有太大的困難。


    此番,我帶著名帖和委托書來到高知。眼前這座占地不下三百坪的大屋,在周圍狹小的民房中顯得相當突兀。我敲開房門,向女傭傳達了名帖和來意。那個臉蛋紅撲撲的年輕女孩狐疑地打量了我一番,隨後便揣著名帖蹬蹬跑了回去。


    不久她回來開門領我進入主屋,說主人已經在客堂等我。打開繪有蘭花的紙門,裏麵已經端坐著一名鵝蛋臉的女子,年貌約三十上下,穿一件考究的友禪染和服,發簪上懸掛一串美麗的玳瑁珠子,妝容精致,但不知為何,臉色看起來有些異於常人的蒼白。她應該已從女傭的嘴裏聽到過對我的描述,但見麵時,她的眼神中還是流露出一絲驚異,但隨即換上主人應有的微笑,頷首行禮:“有勞師傅大老遠地專程前來,您就是白荷上人引薦的靈媒嗎?”


    “是的,在下名為高野楓,應師父生前摯友白荷上人的托付,來府上為主人排憂解難。”我向女子回禮,再次說明來意和身份。白荷上人是甲斐夢山寶塔寺的住持,又名白藏主,是當地小有名氣的修行僧之一。但論其真身,卻是一隻活了不下千年的純白雌狐。師父生前與她有些來往,所以目下,她對我的關照也不算空穴來風。


    “高野小姐嗎?家主清田福山先生恰巧不在家,我是他妹妹妙子,現在代為管理家業。”清田妙子舉止打扮得體從容,看得出與大家閨秀相配的文化素養,“請問高野小姐,委托的事件您已經知道了嗎?”


    “是的,是關於‘犬神’吧?”連接庭院的紙門沒有關上,我瞄了一眼中庭盡頭那座小小的祠堂,上麵已經貼了五芒星符咒——那是從屬於陰陽師的晴明桔梗符,在符咒靈力的縫隙間,隱隱有人類看不到的靈氣滲出,漸漸幻化為一隻白犬頭部的形狀。這就是勘五郎此次死活不肯與我同行的原因。不管活了多少歲數,狸貓總是怕狗的。


    所謂的“犬神”,是一種曆史悠久的咒術,其發源於德島、高知等地,經常被這些地區的望族作為保佑家族的“家神”來祭拜,用於保障家道興旺以及咒殺敵人。製作犬神的任務多半交由族中的女主人來執行——將家中豢養的狗埋入地下,隻留出頭露在外麵,在狗麵前放上食物,這樣經過三天,狗的饑餓和怨念就會達到頂峰。這時砍下狗的頭加以祭祀,就會產生名為“犬神”的靈體。製作犬神的家族會將犬神視同祖宗牌位一般供養,以求得到它的蔭護。


    這些在我來高知之前,白荷上人都已經告訴過我,清田妙子將內容重複了一遍,又加入了一些犬神家族內不外傳的秘事:“這種秘術一般都傳女不傳男,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防止犬神反噬時傷害到男性繼承人……等女兒十五歲的時候,母親一輩的家長會向她傳授此道。繼承犬神的女兒隻能入贅結婚。每隔五十年,在犬神的力量失控反噬前必須將神位移去寺院供養超度,再另選一頭家犬製作新神……現在的這頭犬神,實際上已是家族製作的第七代了。”


    “我聽說了,現在的犬神是四十九年前製作的吧?”


    “是的,當時家母才十四歲,因此儀式是由我的外祖母來執行的。”妙子的身體似乎有些不足之症,隻見她麵色忽然變得潮紅,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不得不經常停下話語來調整呼吸,“但其實,現在家中的這一代犬神,並不是完美的‘犬神’。”


    “完美的犬神?怎麽說?”我耐心等待她的呼吸平複,故意拖長語速道。


    “按理說,製作犬神的家犬必須挨餓,隻有當怨念累積到頂峰的時候砍下頭顱,才能將怨念轉化成法力,成為完美的強力犬神。這樣雖然可憐,但是作為家神卻是必須的……可是這一隻,製作過程中原本應該嚴格遵守的禁忌被打破了。”


    “禁忌?被什麽人?”按照一般家神製作的準則,如果製作過程中被外人發覺,那麽施行術法的家族很可能有性命之恙。


    “是家母的弟弟,已經失蹤多年的和彥舅舅。”妙子掏出手巾,半掩於衣袖後拭了拭汗,繼續說道:“聽家母說,當時和彥隻有七歲,非常喜愛外祖父豢養的家犬白兵衛。當外祖母決定用白兵衛來製作犬神時,和彥舅舅不僅大哭大鬧了一場,還破壞了犬神的製作儀式——在白兵衛被埋入土中後,和彥舅舅又帶食物去偷偷喂養過它。”


    “也就是說,累積怨念的過程被打斷了。”我呷一口茶,在妙子喘息的片刻插入話題,以避免沉默。出於人道之理,我無法讚同這種將生物埋在土中,活活忍受饑餓後再殺死的做法。但從家神的製作角度來看,怨念越強的家神法力越大,而這頭被救贖的白犬,反倒是不合格的殘次品了。


    “是的,正是這樣。”妙子好不容易恢複了正常的麵色,向我欠了欠身道,“非常抱歉,我身子虛弱,經常這樣犯病,如有招待不周請高野小姐多多包涵。”


    “沒有的事,如果沒對您的身體造成太多負擔的話,請再告訴我一些線索。”


    “是了,剛才說到……對了,因為是偷偷進行的,所以外祖母並不知情,直到儀式完成後解剖犬的屍體,才發現胃裏居然有食物……因此和彥舅舅挨了一頓打罵,大約是氣不過的緣故,和彥舅舅第二天便離家出走,從此再沒有回來……”


    “和彥舅舅失蹤後,外祖母和母親雖多方找尋,但因為一直沒有消息,也就漸漸淡忘了此事。那頭有缺憾的犬神也因為已經移入祠堂開始供養,便一時沒有重啟儀式。所幸之後家道還算昌隆,與舊神在時無異,所以這四十多年來也就沒有再另行製作……如今家母也已去世,哥哥由於是學者,無需再依靠家族產業過活,所以在不久前賣掉了家族經營的漁場和綢緞莊……我和哥哥都不是很認同‘犬神’這種殘酷的術法,因此約定等到這一代的犬神滿五十年後,便終止供奉犬神,從此不再製作新神。可就在這幾個月裏,家中陸續有怪事發生……”


    “怪事?”


    “是的,先是傭人抱怨晚上聽到孩子的笑聲和奔跑聲;家中祠堂內擺放的器皿在無人移動的情況下變動位置;而哥哥的幼子,今年才六歲的洋平卻總是莫名受傷。”說到這裏,妙子的眼中露出一絲憂慮之情,“有時是被玩具裏暗藏的銳器割到;有時明明碼放整齊的餐具,卻會在洋平經過時頃刻倒下……我因為身體的緣故無法生育,所以洋平是家裏現在唯一的男性繼承人,外加嫂嫂生下他不久就因病去世了,所以家裏人都格外疼愛這孩子。可如今發生的種種事件,實在讓人非常不安。”


    “等一下,妙子小姐,您剛才說,家裏有傭人在晚上聽到孩子的笑聲嗎?”我打斷妙子的敘述,“那麽,會不會是洋平小少爺?”


    “不會的,那會兒洋平已經睡下了,而且第一個聲稱聽到笑聲的正是洋平的保姆佳子,她和洋平就睡在同一間屋內,不會搞錯。”妙子將手指藏進和服袖內,無意識地扭動起來,“我之所以如此有把握,是因為我也在晚上聽到過小孩子的聲音,似乎是笑著在說‘一起走吧’‘一起走吧’那樣的聲音,但絕對不是洋平的聲音!”


    “如果不是洋平少爺的話……能夠懷疑的就隻有‘那個’了吧?”我盯著妙子的眼睛,在榻榻米上隔空寫下了“白”這個字。


    “啊……是的,您也想到了這個嗎?不過確實,會出現在犬神附近的小孩亡靈,不是隻有‘白兒’了嗎……”妙子的臉色又開始變得蒼白,仿佛是為了求證什麽似的,喃喃重複著問題,“任誰都會這麽想的吧,隻要是稍微了解犬神的人……隻是,那樣的話……”


    “白兒是侍奉犬神的鬼魂,由犬神所咬死的小孩亡魂所化。隻不過他的出現,對於供奉犬神的家族還有另一重意義——即是犬神開始不受咒術控製,開始嗜血的表現。”我轉頭看向祠堂上顯眼的紙符,“這就是要將它暫時封印起來的理由吧。”


    “是的……可是讓我們困擾的是,那白兒的出現並沒有因此減少,反而增加了。”清田妙子順著我的目光看一眼祠堂,擔憂的眼神中倏忽閃過一絲恐懼,“原本隻是偶爾會在半夜裏吵醒大家,現在幾乎每周都會出現三四次。還是那種令人發毛的小孩笑聲,一邊奔跑一邊叫著‘一起走吧、一起走吧’,穿過走廊然後慢慢消失……傭人們人心惶惶,似乎多少都有些要請辭的意思。但是再這樣下去,別說傭人,就連作為家主的我們……”


    “您需要我來做些什麽呢?”眼看妙子的眼眶已開始泛起水汽,我隻好將話題岔開。


    “畢竟是家神,如果封印的手段過於強硬恐怕反而會招來報複。犬神的遷出儀式需要全家在場,我也已經跟哥哥電話聯係過了,等他公幹一回來就馬上進行,最多隻要兩周左右的時間。”妙子說著,忽然低頭鄭重行禮:“我想請您務必在這段時間裏留在鄙宅內,安撫犬神與白兒,保護洋平不要再出事!”


    我剛要回答,通往走廊的紙門卻忽然“嘩”的一聲被拉開了。貿然闖入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穿一身幹淨的藍白水手製服,留著三刀平式的齊耳短發,臉蛋仿佛人偶淨琉璃1一般可愛。可是附著於這可愛臉孔上的表情卻是刻板而冷漠的,令人感覺分外違和。她幾乎沒有正眼看我,隻顧劈頭向妙子道:


    “姑姑,弟弟去哪兒了?”


    “佳子帶他去防疫站了,今天是社區幼兒注射疫苗的日子。”妙子露出不悅的神情,正色回答,“千代,有客人,說話要有禮貌一些!”


    紙門“嘩”的一聲重又關上了。妙子歎一口氣,轉頭向我道歉:


    “真是失禮,她是哥哥的長女千代,洋平的親姐姐。自從嫂子去世後這孩子就變得脾氣古怪,寡言少語,請您原諒她。”


    “沒關係,我本來就不是個能讓人一眼看到就肅然起敬的人物。”我一笑而過,隨即起身走向庭院,“我能四處走走嗎?”


    “當然可以,您請便。”妙子起身,替我完全打開紙門引路,“需要叫傭人來帶您參觀一下麽?”


    “不用麻煩了,我隻是隨便走走。”穿上擺在走廊外的木屐,我下到蒼苔遍布的青石地麵上,徑直往祠堂走去。


    犬神的靈體正在騷動著。


    即使是被五色繩和符咒阻隔著,我仍然能夠感到那撲麵而來的靈力。眼前的靈體在封印束縛下隻能凝聚出頭部的形狀,我緊盯著那雙赤紅的眼瞳,但不知為何,卻未有以往見到家神時那種強烈的壓迫感。


    “救救……”靈體忽然開口了,卻隻能發出斷斷續續的音節,“請……救救……”


    我正想答話,忽然感到腦後有異樣的視線。甫一回頭,一顆玻璃彈子擦著我的發際飛落到石板上,濺起無數碎片——千代正站在二樓房間的窗戶內看我,眼神中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千代!你在做什麽!”聽到響聲,妙子從室內跑出來,朝著樓上喝斥道。


    “別接近我家的神明,會被咬死的!”冷冷的話語從少女嘴中吐出,陰森森地回蕩在這座偌大的宅院內。


    “千代!”妙子再次大聲斥責,激動的情緒讓她的呼吸再度急促起來。


    窗戶應聲閉合,連窗簾也被“嘩”地拉上了。


    二


    雖然似乎不受歡迎,但既然接受了委托,我便在清田家住了下來。在電話中好說歹說,勘五郎終於答應親自幫我把行李送來,但僅限於門口。


    下午三點行李到了,變化成快遞小哥的勘五郎站在距離清田家足有一箭之遠的街角,說什麽也不肯再湊近了。


    “真是讓人不舒服,這種沉澱了幾百年的狗的臭氣!”勘五郎皺著鼻子,露出一副誇張的嫌惡表情,“即使待在這麽遠的地方,這股味道也還是讓人渾身不舒服!”


    “先幫我把工作完成了,回頭再聽你慢慢抱怨。”我佯裝簽收檢查,在他的記錄本上寫下了幾行字,“替我查一下這些個情況。”


    “妙子小姐的交際圈,千代的學校表現,還有……清田夫人去世的原因?”阿勘掃了一眼內容,滿臉狐疑地問道,“怎麽回事?這次的工作不是安撫失控的犬神麽?”


    “沒有那麽簡單。”我回頭望了一眼氣氛滯重的大屋,轉身提了提碩大的紙箱,“……看在主人還在努力工作的分上,至少幫我把這個箱子搬到門口去。”


    阿勘不滿地撇了撇嘴,到底還是一肩扛起了箱子,跟著我向大屋走去。


    夜幕很快降臨了,雖然庭院內種植的夜櫻很美,但是靠近庭院的紙門和窗戶還是全部關閉了。妙子給我安排的客房是在底層的走廊盡頭,隻要拉開窗簾,祠堂內的一切便可一覽無餘。


    “救救……請救救……”仍舊是斷斷續續的聲音,隨著晚風陣陣吹來。


    救?救誰?是在叫我解除他的封印嗎?我倚在窗台邊,看著隻能伸出頭部的犬神在封印內掙紮,那表情看起來與其說是恐怖,不如說……非常可憐。


    在我的記憶中,從未見過樣子如此不堪的家神。一般來說,能被稱為“家神”的精靈妖怪都比普通鬼怪要強,也不同於土地神或地靈,它們不愁沒人供奉,養尊處優,因此家神都有很強的領地意識和自大心理。供養的人類稍有不恭,就會遭到報複,更別提對其不敬的陌生人了。即使在家神中,犬神也是數一數二的強力品種,其破壞力和殘酷性格本應更勝一籌。但不知為什麽,自從進入清田家以來,我就感到這不像一個供奉犬神的家庭。


    百餘年來積澱下的犬神氣息是沒有錯,可是最關鍵的,現在供養在祠堂內的“犬神”,卻沒有家神的氣質。


    是因為製作儀式曾被打斷的緣故嗎?可是倘若不合格,家道卻並沒有因為失去守護力而中落,這又是怎麽一回事?況且現在還有疑似“白兒”的小鬼出現,也不能排除這是隻狡猾的妖怪,在誘使我們揭去封印,再開始大規模地報複。


    另外,始終縈繞在這個家族之間的,這股若有若無的奇怪寒意,也讓我有些介懷。


    晚餐之前,我對清田家的人口構成又做了一番初步了解:家主清田福山四十歲,是一名民俗學者,長年在外考察,家中事務多半由妹妹妙子打理;清田妙子今年三十二歲,未婚,因為身體的緣故無法外出工作,大學畢業後便待在家中料理家業,在賣掉了家族遺留的漁場和綢緞莊後,似乎又為一些染坊設計衣料圖案來貼補家用。除了這兩人以外,家中還有保姆佳子、女傭阿金和早苗,都是本分誠實的當地人,與主家關係也並無齟齬。


    晚飯時我見到了福山先生的幼子洋平,與姐姐的乖戾孤僻不同,這是個非常可愛的孩子——天真活潑,容貌姣好,就連餐桌禮儀都學得很到位。無怪乎妙子一說到這孩子便露出自豪的表情。盡管並非親生母親,但任何家庭有這樣一個美好懂事的孩子,都應該會忍不住想要跟他人誇耀一番的吧。


    但當我看到洋平手指上纏著的止血綁帶時,心中不由一緊——就是這樣一個讓人忍不住心生喜愛的孩子,竟然還有一股力量,打算將他帶到另一個世界去?


    晚餐時千代仍舊沒有出現,妙子讓女傭早苗將食物送上樓去。注視著早苗踏上樓梯的背影,妙子不禁歎了口氣。


    在相對愉快的晚餐時間結束後,我借口有些疲勞先回了房間。等關上房門,我將行李箱打開,取出羅盤、蠟燭、emf電磁輻射探測儀、手提電腦和兩枚紅外線針孔攝像頭,將攝像頭連上電腦,其中一枚正對窗外,另一枚則固定在紙門的縫隙間,角度對準洋平的房門。我隻是一個被製作成型的人偶,除了活的歲數長一些以外沒有別的特異功能。而這些或新或舊的裝備,多少可以幫助我判斷事件的元凶。


    鄉間的夜色越來越濃了,白天看來分為濃豔的緋櫻,在寡淡的月光下有了些許妖異的樣子。隔壁的房間內漸漸傳來鼾聲,我將儀器全部打開,羅盤就位,在房間的四角分別點上蠟燭,靜靜等待著午夜降臨。


    時針一分一秒慢慢移動,月亮很快爬過了中天,時辰已過了醜時三刻。正當我以為今晚將會平靜地過去時,異狀發生了。


    窗戶是關上的,可是靠近窗台的蠟燭卻忽然劇烈抖動起來。emf探測儀和即時視頻畫麵上沒有絲毫動靜,可是我透過窗簾的縫隙,卻分明看見一團白光,從祠堂後旋轉著飛了出來。


    “一起走吧,一起走吧……”與妙子描述的無異,的確是小孩子邊笑邊唱的聲音。


    光球飛到庭院與大屋的連接處消失了。羅盤的轉向起了微妙的變化,緊接著放在紙門邊的蠟燭也開始劇烈抖動起來。我無聲地湊過去吹滅它們,趴著靠近門縫——就在這時,一雙短小而白皙的腳從我麵前跑過。


    “一起走吧,一起走吧……”歡快的聲音出現在走廊上,卻戛然而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百妖物語(出書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翩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翩竹並收藏百妖物語(出書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