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約定的時間內,我和勘五郎來到了位於艦橋二層的西餐廳。令我們意外的是,此番做東的居然不是神崎先生——隻見神崎一家身邊還坐著一男兩女,那名身材微胖,穿著考究夏季西裝的中年男子正和神崎頗有興致地聊著什麽。


    “哦哦,兩位終於到了嗎?”神崎一見到勘五郎便大聲招呼道,順便向身旁的中年男子引薦,“櫻井先生,這位就是我剛才跟您提到的高野勘五郎和楓小妹。別看他年輕,對紅酒的品位可是相當不錯的喲!”


    “哦,是嗎?”被稱為櫻井的男子轉頭看了看我們,身旁應該是夫人的美豔女子衝勘五郎抿嘴一笑,女子身旁穿著白色洋裝的圓臉女孩卻急忙低下頭去——我認出她就是昨晚請求神崎簽名的少女。


    在神崎的介紹下,我們獲悉了這一男二女的身份——櫻井先生就是此次遊輪遊的幕後老板。他在日本境內開設了多家酒莊和飯店,此番租下了“藍寶石”號用於造勢,來宣傳他在福岡新開的紅酒酒莊。而神崎則是他在大阪結實的故交——當年櫻井所開的飯店內曾有暴徒製造過人質綁架勒索事件,而幫助他成功瓦解這一危機的,正是神崎光馬。


    櫻井先生身邊的女士則是她的續弦妻子,話劇演員出身的響子女士,以及前妻所生的長女美智子小姐。美智子似乎相當害羞內向,除了獨自對付早餐麵壁思過外,幾乎不發一語。她的繼母響子夫人卻截然相反,時不時在男人的對話中附和幾句,話語俏皮而不失格調,倒是沒有一般貴婦那種惺惺作態的俗媚。


    在得知了櫻井先生的酒莊老板身份後,勘五郎不出所料地湊上去大獻殷勤,各種奉承各種俏皮話傾囊而出,沒幾分鍾便把櫻井先生逗得捧腹大笑。我則坐在神崎夫人和美智子小姐中間,一邊撥弄著盤裏的吐司和煎蛋,一邊偷眼打量著身邊的羞澀少女。


    與她那驚豔奪目的繼母不同,美智子小姐是那種讓人充滿了保護欲的恬靜姑娘,就如同她別在胸前的那朵山茶花胸針一般。暗褐色的小雀斑恰如其分地點綴了粉紅色的麵頰和鼻尖,很是惹人憐愛。她握著湯勺在玉米濃湯內來回攪動,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怎麽了?好像有心事哦。”我湊上前去,小聲問道。


    “啊,哎……臉上看得出思考的表情嗎?”美智子經我一說,立即又把臉埋了下去,“真、真是抱歉,沒想到會給大家帶來困擾……”


    “為什麽要道歉?”我往嘴裏送了一勺甜品,有些莫名地撇嘴一笑,“隻是單純覺得現在的表情有些呆板,昨晚上你找神崎先生簽名時的表情,就很棒啊。”


    “啊、誒?是、是嗎?”美智子忽然漲紅了臉,實在難以想象她這樣的大家閨秀,竟然會是這樣靦腆羞澀的性格。


    “那、那個,請問……聽說你哥哥……是誌怪小說作家對嗎?”在感覺親近了一些之後,美智子朝我挪了挪椅子,紅著臉小聲問道。


    “沒錯。”我麵不改色地扯謊,“不過隻是個不入流的蹩腳作家罷了。”


    “哦,那麽,你們去采風的過程中,是不是經常聽到一些奇怪的異聞?”美智子說著,聲音卻越來越小,“比如說,托夢什麽的……”


    咦?我放下手中的牛奶杯,轉頭認真地注視著美智子。雖說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會向往任何事物都不足為怪,可是托夢這樣的說辭會出自美智子這樣的大家閨秀口裏,還是讓我有些出乎意料。


    “果然啊,聽起來很奇怪吧……”察覺到我的眼神,美智子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但是,昨晚我真的夢見了……許久未見的母親……那種感覺,非常逼真啊……”


    “可以詳細說說麽?”我湊過去,接話道。


    “啊,高野小姐……您不會覺得我很奇怪麽?”美智子稍微抬了抬雙眼,但一接觸到身旁繼母那略帶苛責的目光,立即又低下頭去,“……抱歉。”


    “嗬嗬,如果不介意的話,等您用餐結束後我們去船舷上透透氣吧。”感覺到美智子和響子夫人之間的微妙氣氛,我主動邀請她到甲板上散步。


    甫一離開餐廳,美智子如蒙大赦一般,長長籲了一口氣,表情也有所鬆弛。我拉起她的手跑到船尾,指給她看追隨波浪的海鷗,待她終於笑出聲來後才提議道:“呐,接著說剛才的話題吧?”


    “很抱歉,因為阿姨她……不喜歡聽到有關我母親的話題。”提到響子,美智子的眉頭又一下現出愁容。雖然並不是那種乖戾的孩子,但看來她也並不能完全與繼母相處融洽,“所以,即使偶爾夢見了母親,我也隻敢寫進日記裏。因為經常隨著父親的生意不斷搬家的緣故,我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家裏的傭人和管家也經常更換……雖然阿姨待我很嚴厲,可本質上還是個溫柔的好人,而且自從她和爸爸結婚以後,爸爸也經常回家來住了,家裏變得熱鬧許多……啊,抱歉,我一直在說這些沒有營養的話題……”


    “可以不必道歉了嗎?這樣好像顯得我一直在責怪您似的。”我失笑,對於這樣一名被壓抑了許久的閨中少女,我可以理解她強烈的傾訴欲望,“想說什麽都沒關係,本來就是閑聊嘛。”


    “……除了聽到有關母親的話題會生氣以外,阿姨她並沒有什麽讓人無法接受的地方。隻是,因此家裏所有母親的照片也都被收了起來,這讓我有點難過……昨晚我夢見母親了,非常真實的夢!夢裏我看見她坐在一條鯨魚背上,那條鯨魚躍出水麵,我能看見它的眼睛下方有白色的花紋……我似乎是站在船邊,與母親不過十來步的距離,她好像很焦急,在朝我喊著什麽,可是浪花和輪機的聲音太大,我什麽都聽不見……早上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母親送給我的十字架項鏈不知怎麽弄斷了……所以,才會感到有些不安,想找個人聊一下。”


    “這樣啊,那條項鏈您有帶在身邊麽?”從美智子手中接過那條白金色的十字項鏈,我用靈力仔細探查一番,沒有發現任何不好的東西,便將它交還給她,“可能隻是因為航行的緣故吧。脫離了陸地,行駛在茫茫無際的大海之上,有各種各樣的擔憂不安都是很正常的。不過‘藍寶石號’是艘設施先進的船,我們的航線距離海岸線也並不遙遠。所以,與其愁眉苦臉擔憂著不一定會發生的事情,不如放輕鬆一些,享受實實在在的旅行不是更好嗎?”


    “說的也是。”眺望著追逐白色浪花的海鷗,美智子露出了釋然的微笑,“楓小姐真是溫柔……而且,有種大人一樣的氣質,不像我,明明年齡還要更大一些,卻總被阿姨斥責像小孩子。”


    “哪裏。”我連忙敷衍過去,看來演技還需要繼續加強。


    四


    在午餐鍾點敲響前,“藍寶石號”已經抵達了鹿兒島,按照日程安排將做幾小時的停留。在船上晃蕩了一天的旅客們迫不及待踱下船去,在港口附近散步留影,購買食物和旅遊紀念品。我和勘五郎無所事事地趴在船舷上,望著人來人往的碼頭發呆。


    “話說,今晚可就是朔月之夜了。”我小聲提醒著某隻樂不思蜀的狸貓,“雖然抽獎儀式是安排在今晚,不過憑你的修為,還是乖乖待在船艙裏吧。”


    “胡說!身為三百七十三歲的狸大將勘五郎大爺,怎麽可能因為朔月就白白放棄贏得一瓶百年佳釀的機會!”勘五郎雙手握拳,眼神炯炯道,“不過是一晚上而已,就不信我會撐不過去!”


    “哦?尾巴露出來了喲。”我斜眼揶揄,狸貓信以為真,忙轉身用手去捂屁股,摸了半天沒發現有任何毛茸茸的觸感,這才驚覺上當,對我怒目而視。


    “認命吧,五百歲以下的妖怪在朔月之夜會力量衰弱是很正常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半是安慰半是承諾道,“總之,你今晚就待在船艙裏,我會負責替你把酒帶回來的。”


    “當真?”原本沮喪的狸貓聞言立馬換了表情,兩眼瞪大可憐兮兮地望著我,“一定哦!一定要帶回來哦!”


    “廢話,那還有一百萬的獎金呢!”我在心中默默發誓,絕對不能讓這筆橫財落入他手!


    “喂,你看那是什麽?”正在盤算該如何使詐,不安分的勘五郎指著船下叫嚷起來。我轉頭望去,隻見六名工人正在一名男子的指揮下,協力往船上搬運著什麽東西,雖被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但從體積和工人繃緊的手臂肌肉來看,裏麵的東西應該不輕。


    “真奇怪,按理來說這艘船應該是純粹的觀光郵輪,怎麽會半途停下裝貨?”勘五郎手搭涼棚張望了好一會兒,忽然想到,“不會是今晚宴會需要的食材和酒吧?”


    此話一出,狸貓再也待不住想要上前一探究竟了。我跟在後麵正想叫住他,卻被突然出現的響子夫人攔了下來。年輕的夫人手中提著一瓶紅酒,另一手捉著兩個酒杯,風姿綽約地擋在勘五郎身前:“高野先生,能否賞光一起喝一杯呢?我對您早餐時敘述的那些風物誌怪很有興趣。”


    “啊,當然沒問題,承蒙您的賞識!”狸貓一見酒就像丟了魂,立即跟著響子在甲板上的休息區坐下,小酌起來。我識趣地想離開,卻被響子挽留,還叫侍應生送來了果汁。我隻好捧著果汁坐下來,心不在焉地看響子夫人被狸貓的笑話逗得誇張大笑。


    “櫻井夫人,請問這艘郵輪還可以裝貨嗎?”閑聊了一會兒,勘五郎想起剛才看到的一幕,隨口問道。


    “是啊,船艙一共七層,除了甲板上的三層用於活動和宴會以外,艙內的四層之一就是專屬貨倉喲。”響子往自己杯中續了些酒,似乎並不介意談論此事,“您指的是剛才工人搬上船的那些東西吧?那是我一個朋友請求我幫忙托運的。他是個遠洋捕撈船的船長,此番要到衝繩去參加夏季捕蟹,可惜新采購的蟹籠卻遲到了,沒能趕上開航日。他請我幫忙把這些蟹籠從鹿兒島帶到福岡,以便節省一些運費。”


    “哦,原來如此,夫人真是位熱心腸的好人。”一聽與吃食和酒並無關係,狸貓立馬沒了興趣,待瓶中酒所剩無幾後,我們與響子便各自告辭了。


    酉時過後,天空徹底地暗了下來。


    相比艙外一片寧靜的深藍色大海,此刻船艙內卻是張燈結彩、熱鬧非凡。眾人期待已久的抽獎晚宴即將開始,按照船票上附加的抽獎說明,每一名旅客所持有的票根上都有一組特別的數字條碼;今天晚宴結束時,會由船主櫻井先生抽出五組數字,與之匹配的五名號碼持有人便是中獎者,獎金從十萬日元到一百萬不等,當然,還包括許多小禮品,以及狸貓念念不忘的那瓶特級紅酒。


    待夜幕完全降臨後,勘五郎果不其然開始感到不適。雖然還可以勉強保持人形,可狸貓那條標誌性的圓尾巴卻是再也藏不住了。不得已,他隻得千叮嚀萬囑咐地將船票交到我手中,一邊可憐巴巴地目送我出門,一邊埋怨自己上船時怎麽就沒有選擇變成女身——因為女孩子穿的禮服長裙是可以用來遮住尾巴的。


    我將船票放進貼身的衣袋內,手持餐盤穿梭於各個自助式吧台間。大多數賓客都在談論即將開始的抽獎,從各自的號碼是否吉利到獎品的價值和獎金的可能用途……我找了個沒有人注意的位置,開始專心注視著餐廳前方、舞台正中央的抽獎箱。


    衣袋內的兩張船票,一張號碼為07146,另一張為07147。抽獎機會隻有五次,獎品排序由低到高,我要在櫻井先生抽出二等獎之後的短暫時間內,將抽獎箱裏的所有號碼都變成我持有的其中一個!所以在抽獎開始前,我需要在抽獎箱內灌注入大量念力。


    時鍾敲響了九點,櫻井先生在一片掌聲與喧嘩中走上了舞台。晚宴的主持人在進行最後的煽動,現場氣氛已然到了鼎沸的程度。待燈光暗下來,唯有聚光燈打亮了抽獎箱時,現場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盯著櫻井先生的右手,現場安靜得連倒酒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船艙內的中央空調散播著陣陣寒意,沒有人注意到,正有絲絲縷縷的煙氣從中蔓延,逐漸擴散到整個會場。


    五等獎揭曉了,後排的人群中傳來一聲欣喜的歡呼。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子正捧著男友的臉,跳起來獻上祝賀的熱吻。


    四等獎,又是一聲歡呼,人群中開始傳出失望的欷歔,但更多的還是期待的熱望。


    三等獎,中獎的年輕人被同伴潑了一身香檳,人群中似乎有些騷動。我定了定神,沒空顧及那突然襲來的一陣眩暈。


    二等獎……等等,怎麽回事?如果說是因為中獎激動而暈倒,那人數也未免太多了一點……


    來不及深入思考,會場中的賓客開始一個接一個倒下。櫻井先生用左肩支撐著抽獎箱,右手伸入其中想掏出最後一個號碼,然而卻體力不支,就勢倒在抽獎箱上昏迷過去。我扶著椅背,試圖站起來查看情況,可是卻同樣渾身無力,腦海中已亂成一團……就在此時,我感到黑暗中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捂住了我的口鼻,然後,便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五


    再度醒來的時候,我已被凜冽的海風迎麵包圍。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遼闊海麵,沒有船舷的遮擋,甚至連腳下那踏實的甲板都沒有——我被結結實實地綁在了一把實木椅子上,關進了一個巨大的鐵籠內,整個人懸掛在船舷之外。我四下張望,發現左右還有五個相似的籠子,裏麵都有被捆住的人。右側的依稀是個年輕女子,我認出她是之前見過的神崎先生的仰慕者之一;左側籠子裏則是神崎先生的小兒子吾郎。眼下,籠裏的人們已經陸陸續續清醒過來,有人一睜眼便發出驚叫,而更多的則是“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之類的叫喊。我身旁的小吾郎抬眼遍尋不著父母的身影,咧開嘴哭了起來。


    “好久不見了。”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借由船上的擴音器飄散在海麵上,打斷了人們的哭叫聲。我一驚,舉目四顧,自然是不見人影。但我很快便意識到,這個聲音不是在向我,或是籠子裏的任何一個人打招呼——在距離“藍寶石號”數百米開外的地方,此刻正停泊著一艘小船,小船上的照明燈動了動,顯然上麵有人。


    “久違了,神崎君。”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一束燈光劃過漆黑的海麵,投射到遠處那艘孤零零的小船上。船上的人影呼喊著什麽站了起來,雖然看不清楚麵容,但從身形和聲音上來判斷,應該是神崎光馬先生無疑。


    “十五年未見,今日能夠在如此美麗的大海上重逢,不知你是否和我一樣,興奮得幾乎站不穩腳跟呢?”擴音器中傳來一陣壓抑的笑聲——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鬣狗的哭嚎更加貼切,這壓抑而不自然的笑聲讓所有人心中都禁不住生出不祥之意,“先別激動,此次不過是老朋友久未謀麵,相邀來一起玩一場遊戲而已。一個與你‘國民偶像’、‘狙擊英雄’稱號非常相稱的遊戲……你腳下的帆布裏麵有一把狙擊步槍和十發子彈,請你把槍拿到船頭架設好……不,我建議你不要試圖把槍當船槳使,我現在控製著整個‘藍寶石號’的運行,你應該知道憑這種小救生艇,在正常行船速度下是不可能靠近郵輪的。”


    小艇上的人影直愣愣站了一會兒,很快便依言架設好步槍,並趴在船頭擺出了射擊姿勢。對於神崎的配合態度,聲音的主人似乎相當滿意,擴音器裏又是一陣陰森的笑聲,命令道:“很好,接下來,請聽我講解一下遊戲規則……務必要聽清並嚴格遵守喲!”


    “藍寶石號”上的甲板燈光霎時全亮了,雖然看不到船上此刻的情形,但從悄無聲息的艙內和靜寂的輪機艙來判斷,“藍寶石號”的確是已被完全控製。我聽見甲板上傳來一聲驚呼,似乎是響子夫人的聲音。


    “看清楚了嗎?在你正前方八百米左右的甲板上,此刻正有六位無辜國民等待著你的拯救——當然,船舷下蟹籠內的六位也是如此。此外整艘郵輪所有近千名乘客的性命,也都掌握在你的手中……怎樣,非常有成就感的挑戰吧?你剛入警隊那會兒,不是最期待在這種大場麵中有所表現麽?現在,我來陳述一下遊戲規則:甲板上的六位人質腳下,是一條機械傳送帶,等下我開啟啟動按鈕後,他們會以勻速向右滑行,在他們頭頂上方、椅背的頂端,我粘了一枚小玻璃瓶,瓶身上貼有條形碼,一旦人質滑行到傳輸帶的終點——就是那台紅外線掃描儀的位置,瓶身上的條形碼被掃描,船舷外的蟹籠就會打開,被綁在椅子上的人質就會墜入大海……所以說,你所要做的,就是在條形碼被掃描前打碎他們頭頂上的瓶子。雖說今天海上似乎有些微風,不過,這種程度的‘遊戲’應該完全難不倒‘狙擊英雄’的你吧……”


    聽完擴音器內陌生男子的講解,船舷內外的人質哭成一片。叫得最響的當數響子夫人,話劇舞台上優美動人的嗓音此刻化為尖銳的破鑼,正歇斯底裏地尖叫著:“混蛋!混蛋!快放開我,是我啊!響子啊!你們一定弄錯了,快點放開我!”


    看來,中午時候的偶遇不是巧合,那些工人搬上“藍寶石號”的,絕不僅僅是現在困住我的蟹籠那麽簡單……正思索著響子所擔任的角色和脫困的方法,身邊的一扇舷窗忽然被推開,探出一張尖尖的狸貓臉,小心地跳到蟹籠頂部,壓低聲音問道:“沒事吧?”


    “……不過,為了增加遊戲的趣味性,我還增加了一條補充規則:一旦此次遊戲中生還的人質少於六人,即被誤中和墜入海中的人質大於六人時,我將引爆‘藍寶石號’上的炸藥,殺了所有乘客!”未及回答,話語已被擴音器中亢奮的叫囂打斷,隨著他的話音,船艙內外發出更為驚恐的尖叫,“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射擊,這樣至少可以保證至少傳輸帶上的六人都能生還……如何,我是個很為玩家著想的規則製定者吧?不用緊張,就當做是普通的移動靶射擊遊戲嘛,隻不過靶子都是真人,不是更刺激嗎?啊哈哈……”


    “混蛋!混蛋混蛋!”響子夫人似乎徹底崩潰了,此刻身處傳輸帶之上的她,似乎已全然沒有了優雅迷人的氣息,隻顧涕淚橫流地尖聲嘶叫道,“你說會解決那小婊子和老頭我才答應幫你上船的!財產……財產我會分你一半!放、放了我……不,財產全給你也無所謂!快點把我放開……”


    “響子,你竟然……”頭頂上方的甲板上傳來櫻井先生的聲音,看來,他也是十二名人質中的一員。


    “傻瓜,被利用了。設計到這種程度的裝置和計謀,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絕不會是為了櫻井先生的財產。”我試著掙了掙繩子,發現捆綁得異常結實。狸貓探頭下來想幫忙咬斷,無奈肚子被卡在了柵欄之間。


    “算了,你就待在那裏。”唯恐它進來後就再也出不去,我連忙製止它,小聲道,“現在艙內情況怎樣?除了你之外還有其他可以自由行動的人員嗎?”


    “恐怕沒有了,大多數人都被關押在了抽獎儀式的大廳裏,那裏有持槍的看守;除此以外輪機艙和船長室裏也有劫匪,大致在六七人左右,船長室裏操控擴音器的隻有一個。我因為現了原形,不得已躲在床底下打瞌睡,這才逃過搜查。”勘五郎從柵欄之間抽回脖子,講述道。


    “明白了,不管對方是出於什麽目的,他們肯定是衝著神崎先生來的,而且……這應該不是我們之前遇到過的那種簡單仇殺,他們真有可能殺掉整船的人!”我望了眼左右,姑且不論傳輸帶上的,蟹籠內幾乎都是與神崎光馬有關的人。雖然沒見到麗美夫人,不過我猜測,她應該就在傳輸帶上……耗費如此周章去對付一個特警狙擊手,對方有何來曆?為了什麽?這種明顯帶有“電車難題”色彩的“遊戲規則”設計,很難想象隻是普通意義上的尋仇……況且,即便不論歹徒的手段,在這種有風無月的動蕩海麵上,六發子彈能夠全部命中的可能性幾乎為零。無論開槍與否神崎都已經被推上了“劊子手”的位置,所不同的是,這次他所瞄準的,全部都是無辜者!


    “大意了,要是在宴會廳裏沒有光顧著抽獎箱就好了……”我有些懊惱,然而隨著回憶,絲絲縷縷的異象也在腦海中一一閃現:那時的空氣中,似乎有著異樣的氣味,以及最後捂上口鼻的,那雙看不見的手……


    “楓,你在想什麽?”狸貓在籠子上麵催促,“快點,我們接下去要怎麽辦?”


    “你現在還能使用什麽程度的力量?”我回過神來,抬頭問道。


    “呃……可以分身、變大、製造一些短時幻象……我想催眠應該也沒什麽問題。”情況緊迫,狸貓也不敢誇大,試了試體內的靈力,它一五一十回答道。


    “可以了,你先分身去貨艙,盡快找出他們安放的炸彈,解除引爆裝置,如果辦不到,就想辦法把整個炸藥包丟進海裏。”沒有辦法了,隻能在盡可能減少人員傷亡的前提下作出有限的安排,“我猜他們應該是借著搬運蟹籠上船後的間隙安裝的炸藥,所以最有可能是就近安裝在貨艙……解除炸彈後就去船長室,解決掉那個‘規則製定者’,他應該會通過擴音器向同夥求救,你就留在那裏,在天明前盡可能減少他們的人手,同時向海岸警衛隊發送求救信號。”我一氣說完所有的布置,盡量以平靜的語氣掩蓋心中的忐忑——眼下,船舷外和傳輸帶上包括我自己在內的十二名人質,隻能聽天由命了。


    “明白了!”狸貓聞言轉身,正作勢要跳回船艙,忽而又轉回頭,“楓,你可不許死啊!”


    “放心,我自有能夠保命的辦法。”雖然是一場未知生死的豪賭,但在結果未分曉前就先行泄氣可不是我的風格,“你也自己小心!”


    “知道了!”狸貓的圓尾一甩跳入舷窗中,轉眼就消失在黑暗的船艙內。


    六


    在異常凜冽的冷風中醒來,睜開雙眼,看到的卻是毫無遮蔽的滿天星鬥。


    怎麽回事?這裏是什麽地方?我應該是在“藍寶石號”上的宴會廳內期待大獎的揭曉啊,發生了什麽事?船在那裏?


    我一骨碌跳起來,發現自己被獨自留在了一艘小救生艇上,四周一片寂靜,唯有深藍色不斷湧動的海水伴我左右。“藍寶石號”停泊在數百米開外的海麵上,燈火闌珊。我連忙跳起來,揮舞著雙手大叫大嚷以求船上人的注意——雖然不知道是出了什麽事,但就目前來看,趕緊回到船上才是上策。


    船上的燈打開了,一束強光直直地投射到我身上,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船上的人顯然發現了我的存在,然而奇怪的是,船並沒有靠過來的意思,隻是通過擴音器傳來了一個陌生的問候:


    “久違了,神崎君。”


    誰?什麽情況?


    “十五年未見,今日能夠在如此美麗的大海上重逢,不知你是否和我一樣,興奮得幾乎站不穩腳跟呢?”沙啞的聲音,似乎刻意壓低的詭異笑聲,然而,當記憶鎖定在十五年前,我還是快速搜索到了這個聲音的主人——石田?


    那個與我同期的狙擊手,在我們第一次出任務中就因為違規而受到處分,之後便辭去警職銷聲匿跡的石田?他現在來找我做什麽?


    出於特警的反射神經,我立即趴下縮入船艙內。等待許久,耳邊並沒有傳來子彈的呼嘯,相反,從船艙的帆布底下傳來熟悉的觸感。


    “……你腳下的帆布裏有一把狙擊步槍和十發子彈……”雖然不知道石田打算做些什麽,但就目前而言,我除了架槍並沒有什麽更好的選擇。我從帆布中掏出子彈和槍,這是一把蘇式德拉貢諾夫svd狙擊步槍,相當老舊的製式,如今隻能在黑市上找到。我將槍支架設在船頭,此刻船上的燈也全部打開了,我瞄了一眼甲板上的情況,眼前的一幕讓我渾身僵硬了。


    六個人,被懸吊在鐵籠之中,垂掛在船舷外;還有六人,似乎被捆綁在椅子上,在甲板上一字排開。這仿佛記憶中海盜劫持情景重現一般的景象讓我遍體生寒,一股警察特有的憤怒油然而生。


    石田,你究竟打算做什麽!


    沒等我仔細思考,他便已開始陳述所謂的“遊戲規則”:“……瓶身上的條形碼被掃描,船舷外的蟹籠就會打開,被綁在椅子上的人質就會墜入大海……這種程度的‘遊戲’應該完全難不倒‘狙擊英雄’的你吧……”


    此時此刻,我隻想跳起來大吼——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為什麽要脅迫我來參與這種可惡至極毫無人性的“遊戲”?是因為嫉妒嗎?嫉妒與他同期的我功成名就,所以要用這種方式來挑戰我,毀了我的聲名?可是,當初讓他離開警隊的又不是我,不至於……


    等一下,難道……是因為那個罪犯?


    記憶飛速地向前倒回,我清晰地回憶起當年第一次擊斃犯人時的場景——沒錯,在我開槍之後,石田的確有調轉槍口向我瞄準,這也是他受到處分的主要原因……難道,那個罪犯……


    已經來不及去揣測緣由了,這一定是個天大的誤會!我放下槍跳起來,雙手揮舞著大喊大叫,試圖向石田解釋當時的情況……然而徒勞無功,“藍寶石號”距離我至少八百米遠,不借助工具根本無法聽到我的聲音。而另一方麵,石田則在擴音器中有條不紊地講述著他的布置,似乎從一開始他便沒有聽我辯白的意思。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射擊……我是個很為玩家著想的規則製定者……”石田單方麵的講話還在繼續,而我隻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除了聽從擺布,別無他法。


    在明白了這一點後,我再度趴下身子,調整好槍的高度和準心——身為狙擊手的驕傲和自信占了上風,既然你選擇用狙擊來一決勝負,那麽,我就用我手中的子彈,來粉碎你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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