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夕站起身,聲音婉約地拒絕:“小鄭,你去跟許總監說一聲。我今天有事,不能去了。”末了,她還不忘朝諸位同事,囑咐道:“大家到時候玩的開心,我先走一步了。”


    黎夕提起手包,不再逗留。不過,在她剛跨出辦公桌的那一霎那。許豫旬清幽的嗓音,不急不慢地響起:“黎主管要是不去,那該多掃興,你可是最大的功臣呢。”


    “是啊是啊,黎主管一起吧。”眾人紛紛起哄。


    見黎夕沒有答應的意思,許豫旬再一次發聲。他挑眉望向黎夕,熟悉的眉眼中,少了些許陽光燦爛,多了幾分意氣風發:“黎主管,你不去,就是不給我麵子了。”


    黎夕當然不會在所有人麵前,拂逆了許豫旬的麵子。於是,緩著嗓音開口:“那好吧。”


    由始至終,沒有人注意到,辦公桌上的蔣羽熙,恨不得把頭埋進文件裏。


    **


    暮色近傍,所有忙碌,即將歸於平靜。


    許豫旬最終將聚會地點選在了楓園,黎夕對楓園再熟悉不過。十八歲以前,黎夕的每一個生日,都是在楓園度過的。


    江家多數時間是冷清的,因此,每每觸及黎夕的生日,江霖總會帶著她與江聿琛,到楓園裏熱鬧一番。即便,江聿琛最討厭這一份吵鬧。因此,每逢黎夕的生日,江聿琛總是一臉的陰鬱。


    每年生日,黎夕總會點一份鬆鼠鱖魚。黎夕並不喜歡吃,隻是她卻記得,記憶中的父親,是最喜歡吃這道菜的。


    她還記得,父親偶爾歸家,而每次回家,她的母親總會忙忙碌碌地,為他做這道菜。細致的刀工,輔以適當的火候。她的父親,總是笑得那麽溫煦。


    隻是後來,父親被判死刑,母親跳樓自殺以後,她卻再也記不起那一種味道了。


    對了,她還記得。她每每望著那道鬆鼠鱖魚,流露出悲戚的表情時。江聿琛總會帶著一臉的輕蔑,嘲笑她:“江黎夕,你可真是沒見過世麵。”


    楓園的回廊,跨水而建。腳下,是清澈如泓的湖水,而麵前,則是古韻典雅的包廂。高跟鞋踩在玻璃質地的地麵上,猶如是在水上行進。


    楓園一分為二,水閣以及崇月樓。上次與盧卿一起,是在崇月樓。而這次,與許豫旬一起,則是在水閣。水閣,顧名思義,建築在湖水上的閣樓。


    昔日,許豫旬家境貧寒時,黎夕從未與他出入過這種地方。如今想來,卻像是物換星移一樣,什麽都變了。


    整場宴席中,許豫旬與黎夕一直疏離有度。而黎夕身側的蔣羽熙,則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一樣,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一句話。與平日裏,那個活潑明媚的蔣羽熙,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蔣羽熙一杯接著一杯地,抿著酒,有一種把烈酒當做白開水的衝動。


    聚會接近尾聲,也不知是誰,提出了玩真心話大冒險的建議。眾人紛紛舉手讚成,不一會,桌上淩亂的菜肴,已被他們拾掇了大半。


    一個空啤酒瓶被擺到台麵上,順著餐桌上的圓盤,開始滾動起來。有人定義了遊戲規則,瓶口指向誰,誰就要選擇真心話或大冒險的其中之一。


    第一個中槍的是小劉,小劉暗戀蔣羽熙,是全部門都明了的事情。小劉選擇了大冒險,而大家則是起哄著,讓小劉去吻一次蔣羽熙。


    小劉微紅著臉,小心翼翼地吻了吻蔣羽熙的側臉。而蔣羽熙,卻像是要哭出來一樣,無力而困頓。在小劉吻了她之後,眾人的掌聲劈裏啪啦地響了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小劉的身上,沒有人注意到,蔣羽熙的神情悲傷而落寞,除卻黎夕。


    蔣羽熙微微渾濁的眼神,一直緊緊地盯著她正對麵的許豫旬。那種愛恨交織的眼神,百味俱全。


    啤酒瓶再一次轉動,瓶口直直地指向了許豫旬。


    作為上一輪的獲勝者,小劉開了口:“我想問問,許總監的初戀是什麽時候?”小劉頓了頓,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得意地說:“對了,還得替我們部門的適婚女同胞問一句,許總監的擇偶標準是什麽樣的?”


    “喂喂喂,可不能這樣,一次隻能問一個問題啊。”總監秘書小鄭,急忙為自己的上司開脫。


    許豫旬微笑,擺了擺手說:“沒事。”


    眾人再一次鬧騰起來,掌聲沸騰,亟待許豫旬開口。


    片刻後,許豫旬清了清嗓子,微微有些落寞:“我的初戀,是在大學的時候。”


    “沒想到許總監這麽優秀,居然到了大學才有女朋友。”有人唏噓。


    “喂,快別說了,聽許總監說下去。”


    許豫旬淺淺地勾了勾唇,像是辨別不出愉悅的痕跡:“那時候,我還是個窮小子。她很漂亮,我也不知道,她怎麽就喜歡上了我,後來不知不覺就談了戀愛。我記得,我們大學的旁邊有一家梁記。她,很喜歡吃蛋撻。但是每一次,她都會小心翼翼地把蛋撻液挖了,然後給我吃蛋撻皮。”


    許豫旬突然抬起了頭,視線麵向了黎夕,笑的苦澀:“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她是舍不得我不吃東西,硬要騙我說,她不喜歡吃蛋撻皮。”


    四目相對,像是過去在重演。泛黃的梁記招牌裏,坐著一男一女,女孩小心地剜著蛋撻液,男孩心滿意足地看著她。


    黎夕沒有看他,目光向四處躲閃著。她不是不敢回憶,隻是,那些東西,早在被江聿琛毀滅殆盡的那一霎那,就不屬於她了。


    有女同事聽了這麽心酸的故事,不禁惆悵地問了起來:“許總監,後來你跟她……還在一起嗎?”


    許豫旬停頓了片刻,話音飄渺,像是在回憶遙遠的曾經:“沒有了。後來,我被一家公司聘用出國,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一聲,就離開了。等我想再找回她的時候,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即便黎夕不在看他,許豫旬依舊一絲不苟地凝住她,像是要把她收進眼底。語氣略帶些自嘲的色彩:“我想,她一定很恨我吧。”


    當許豫旬的話音,落下帷幕的一瞬間。包廂內的空氣,都像是凝固了。眾人的表情,都含上了微微的遺憾。


    一陣略帶沙啞的嗓音插了進來:“許總監,那你……還愛她嗎?”蔣羽熙坐直了身子,一瞬不瞬地望著他,想要從他的表情裏,讀出點什麽。


    “愛。”


    單音節的字詞,卻像是抽離了蔣羽熙全身的力氣。


    黎夕不想再聽下去,徑直推開了座椅,朝眾人鞠了一躬,輕聲說:“不好意思各位,我失陪下。”


    語畢,黎夕慌亂地離開了包廂。包廂內氤氳的空氣,讓黎夕喘不過氣來。她走到洗手間,用微涼的水,輕輕的撲在麵頰上,想讓自己清醒些。


    對於許豫旬的眼神,黎夕給予不了回複。她並不恨他,隻是,再被江聿琛無情的摧殘過之後,她早已經不知道該怎麽愛了。


    黎夕倚在洗手池邊,許久後,才理清了情緒。她踏著輕微的步子,走出洗手間,卻被人扼住了手腕。


    “黎夕……”許豫旬的嗓音,在耳廓旁響起。黎夕怔了怔,疲累地回過身來。


    “黎夕,我們重新開始,好嗎?”許豫旬再次發聲,隻是聲線中,含了點落寞。


    黎夕彎了彎唇角,略有些無力:“許豫旬,別再執迷於過去了,我們……早在八年前就結束了。”


    握住黎夕的手掌緊了緊,許豫旬的指腹輕輕用力,在黎夕的手臂上,落下了深深淺淺的紅印:“當年,我一聲不吭地離開,確實是我的錯。黎夕,原諒我好嗎?”


    “許豫旬,我從沒有怪過你。至於現在,我隻是不想再愛了。”黎夕用另一隻手,撥開許豫旬的禁錮。


    手臂從他掌心抽離的瞬間,再次被緊緊地箍住。許豫旬的聲線,不複溫柔,反倒像是一種威脅:“黎夕,你是不是愛上他了?”


    “許豫旬,我不懂你在胡說些什麽。”黎夕回過頭,惡狠狠地盯住他。手腕用力,妄圖甩開他的手。可惜,男女力量懸殊,她歸於失敗。


    “黎夕,你愛上他了是嗎?你愛上江聿琛了,是嗎?”許豫旬的嗓音,歇斯底裏,一種不甘的情緒在瘋狂蔓延。


    提及江聿琛,血色一下從黎夕的臉上抽離。當年,她明明沒有告訴過許豫旬,她和江聿琛的任何一點關係的。而他,居然會說……她愛江聿琛。


    笑話,真是個笑話。


    “許豫旬,你瘋了!”


    “黎夕,我是瘋了。當初,在我知道,你是江聿琛的妹妹的時候,就瘋了!”許豫旬的眸底,像是有嗜血的憤怒,在泛濫開來,驚悚而又怖人。


    他將黎夕的雙手抵到牆上,粗糙的牆壁,毫不留情地,刺入黎夕柔軟的臂膀,疼痛不已:“許豫旬,你放開!”


    許豫旬充耳不聞,放大的側臉,朝黎夕襲來。他像是瘋魔一般地,覆上黎夕的唇瓣,妄圖輾轉親吻。


    可惜,在他幾乎觸上她的那一瞬間。自水廊幽深處,有一抹人影,透過瞳孔,一直抵達到黎夕的心底。腳下清淺的湖水,配以那人沉斂的氣質。踏著塵囂,從水上而來,像是洗刷了滿身風雨。


    依舊是刻板的法式襯衫,以及沉黑色的西裝。腕間的袖口,在昏黃的燈光下,展現著黑曜石一般的閃爍。


    “兩位覺得,在公共場合,上演這種限製級的場景,合適嗎?”


    輕蔑的聲線,沒有一絲溫煦可言,屬於——江聿琛。


    chapter 19


    是夜,華燈初上,喧囂的都市在忙碌過後,趨於平靜。


    黎夕驅車行駛在空曠的馬路上,幾乎融入夜色。熟稔的轉彎,拐入小區門口。


    在楓園與江聿琛偶遇後,許豫旬與黎夕不歡而散。後來,黎夕回了包廂,而許豫旬卻不知去向。最後,再碰上許豫旬的時候,是在離開楓園的時候。


    蔣羽熙喝的爛醉,黎夕無奈,隻得將蔣羽熙交托給別人照顧。人去的也差不多了,隻剩下三三兩兩的幾個。許豫旬提出,他和蔣羽熙順路。於是,順理成章地帶著蔣羽熙離開了。


    如此,這一場讓人不舒暢的宴會,也算是結束了。


    夜半的小區,人影罕至。路燈下,昏黃的燈光透過樹影的罅隙,投射出斑駁的倒影。風聲颯颯,在樹葉的搖曳中,摩挲出孤寂的聲響。


    黎夕拔下車鑰匙,小區內唯一的光亮也就此熄滅。公寓樓的大門,早已被鎖住。黎夕掏出鑰匙,憑著模糊的燈光,插進鑰匙孔裏。


    在她剛剛摸索到鑰匙孔的時候,卻被一雙略帶薄繭的大掌,反握住了手腕。指尖霸道蠻橫,像是有怒意緊繃。


    月黑風高,要說黎夕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隻是,在她看清了來人的容貌時,卻不禁怔楞住了。


    江聿琛鮮少暴露出那種表情,嗜血而又憤怒。黑眸裏所有的沉寂,全被怒火所取代。


    見慣了江聿琛波瀾不禁的模樣,眼下的他,竟讓黎夕覺得陌生。


    “江聿琛,放開。”黎夕掙紮著,妄圖脫離江聿琛的魔爪。可惜,沒有成功。


    那雙握住她的手掌,愈發地用力起來。


    “放開!”


    黎夕再次發聲,然而江聿琛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反倒是用那隻廢了的左手,將她牢固地按在公寓樓的大門上。


    砰——


    琵琶骨抵在鐵質的門板上,撞擊之下,微微犯疼。黎夕沒有喊出聲,她隻是惡狠狠地盯住江聿琛,妄圖用眼神,將他碎屍萬段。


    江聿琛放大的輪廓,呈現在她的麵前。與她,僅有幾厘米之遙。雙手被他反剪在鐵門上,動彈不得。健碩的臂膀,將她圈禁起來,有一種要將她融入骨血的衝動。


    “江聿琛,你想幹嘛!”黎夕氣急敗壞。


    江聿琛擰眉,憤怒的視線,直直射進她的瞳孔裏,毫無沉穩可言:“江黎夕,你可真是迫不及待。”


    黎夕看不懂他的怒火,她不知,自己何時,又觸怒了他脆弱的神經。


    “江聿琛,你在發什麽瘋。”


    黎夕試圖將右手從他的掌心抽離,不過,在她剛抽出手腕的那一霎那,又被他再次按住。鏽跡斑斑的鐵屑,刺進臂膀上柔嫩的皮膚,疼到不能自已。


    黎夕發出一聲呢喃:“疼……”


    “江黎夕,你倒是還知道疼。”江聿琛淺淺勾了勾唇,神情像是凝固了一般。


    黎夕被他這樣反問,竟生了些許委屈:“江聿琛,我又是哪裏惹到你了!”破碎的字節,從喉嚨裏溢出。


    “江黎夕,這麽急著投入許豫旬的懷抱,可真像是你的作風。”江聿琛的手指又緊了緊,指腹上的薄繭,摩挲在黎夕的手臂上,竟是有些難以言喻的溫柔。


    江聿琛的話音中,滿是諷刺。黎夕忍不住反駁:“我與許豫旬如何,與你江聿琛無關。”


    “無我無關是嗎?!”


    黑眸已不複沉寂,炙烈的火焰,瘋魔一般地燃燒。他的聲線,像是在低吼,似乎有磅礴的怒氣,正泛濫成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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