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寺中的棲靈塔是當地名勝,建於隋文帝仁壽元年(公元601年),高九層,其勢巍峨,挑破雲層,最主要的,據說裏麵供有佛骨,所以每每吸引香客們前來參觀。李白遊揚州,曾登此塔,並留下一首《秋日登揚州棲靈塔》:“寶塔淩蒼蒼,登攀覽四荒。頂高元氣合,標出海雲長。萬象分空界,三天接畫梁。水搖金刹影,日動火珠光。鳥拂瓊簾度,霞連繡拱張。目隨征路斷,心逐去帆揚。露浴梧楸白,霜催橘柚黃。玉毫如可見,於此照迷方。”除李白外,白居易、劉禹錫等詩人也曾登此唐朝第一塔,賦詩以讚。


    隻說劉隱之。正當他在塔下轉悠,肩膀被拍了一下,一回頭,是懷信,後者說:“還記得我們曾在海上相見嗎?”


    劉隱之猛地想起他在明州旅舍做的那個奇怪的夢。正在疑惑間,懷信把他拉入禪房,隨後進行了一番秘談。


    又過了幾天,棲靈塔失火。寺眾大驚,隻有懷信躲在人群中,露出微笑。


    很快,“會昌法難”開始,大明寺也被拆除。顯然,在這個故事中,懷信已預測到朝廷將要大規模滅佛毀寺,於是施法術,護送鎮寺之塔越海而渡,將其隱藏起來;而在外人看來,該塔像是失火而毀。


    當然,這件事除了懷信外,在整個唐朝,隻有劉隱之知道。


    值得一提的是,段成式在《酉陽雜俎》中,也記載了一則關於該塔的異象:“陳少遊在揚州時,東市塔影忽倒……”這是唐代宗大曆年間的事,難道預示了多年後懷信將該塔渡海轉移的秘聞?


    武宗死後,宣宗皇帝即位,恢複佛教,棲靈塔再一次屹立於人們麵前:它是被人重新修建,還是被神奇的懷信渡海抱回的呢?


    武宗滅佛的原因有幾個。


    首先當然與他的個人愛好有關。他是一個虔誠的道教愛好者,寵信道士趙歸真,而後者一直以大力抨擊佛教為己任。


    其次,為的是解決唐朝的財政問題。因寺院僧人眾多,又納奴婢,田產更巨,卻不納稅,致使政府的經濟出現大缺口。


    此外,還有一則傳聞:武宗之所以滅佛毀寺,是為了搜捕他的叔叔光王李忱(後來即位的宣宗皇帝)。當時,武宗對這位在史上以大智若愚著稱的叔叔心有顧慮,幾欲謀害,在其逼迫下,李忱剃度為僧,隱藏於寺院中。當然,這隻是一個傳說而已。


    凶煞迷羊


    在中國曆史上,朝廷上的黨爭是經常出現的。其中,綿延時間最長也最為知名的是中晚唐時的“牛李黨爭”。


    牛黨領袖是大臣李宗閔,而非後人通常所說的《玄怪錄》作者、宰相牛僧孺。李黨領袖是李德裕。以前的說法是,牛黨代表了新興的通過科舉考試進入仕途的庶族階層,李黨代表了自東漢以來一直掌握大權的世家貴族(李德裕來自唐朝七大高門之一的趙郡李氏)。


    我告訴你,這完全是胡說。因為牛黨那邊同樣有很多具有世族高門背景的人,甚至在數量上不比李黨這邊少。至於有人認為“李德裕無黨”,也是不靠譜的。


    “牛李黨爭”起源於憲宗元和三年(公元808年)的一次科舉考試。


    在那次考試中,作為應考者的牛僧孺和李宗閔大論朝政,並對當朝的執政者提出批評。這時的宰相是李吉甫,也就是李德裕的父親。這事搞得李吉甫很不舒服。更不舒服的是,主考官楊於陵等人認為牛僧孺、李宗閔的文章寫得很好。


    於是,李吉甫哭訴於憲宗麵前,並指責主考官徇私舞弊。憲宗立馬將楊於陵等人貶官,作為新科進士的牛僧孺、李宗閔等人也沒被朝廷錄用,而到外地做了地方幕僚。後來,有人認為李吉甫做得有點過了,便反訴於憲宗麵前,於是沒多久,李吉甫也被打發到南方為官了。


    一切都還沒有結束,這僅僅是個開始。


    到十三年後,唐穆宗長慶元年(公元821年),又發生了一起科考案。


    這一次,點燃導火索的是《酉陽雜俎》的作者段成式的父親段文昌。文昌為朝廷重臣,平素喜歡古董字畫,與其交好的楊某就送給段不少字畫,為的是自己能金榜題名。當然,段文昌跟楊某平時也是有交情的。段文昌隨後找到主考官禮部侍郎錢徽,遞過去一個條子,叫他關照一下楊某。這時遞條子的還有剛剛寫出“鋤禾日當午”的大臣李紳。


    沒想到,錢徽沒買段文昌和李紳的賬,最後錄取了跟自己私交不錯的大臣李宗閔的女婿、楊汝士的弟弟等人。而李、楊剛好是這次考試的副考官。


    名單下來後,段文昌暴怒不已。


    此時,他正要去蜀地做劍南西川節度使。走之前,他聯合了李紳、元稹(皇帝喜歡的詩人兼翰林學士,與李宗閔有過節),以及剛剛步入仕途的李德裕(翰林學士),在皇帝那裏告了一狀。穆宗也很生氣,下詔叫白居易等人複試新科進士。經重新考試,李宗閔的女婿等人全部被刷下。


    段文昌帶著兒子段成式心滿意得地去四川上任了,但朝廷上從此留下了一個爛攤子。


    段文昌隊伍中的青年李德裕,很快變成這一派的領袖。念念不忘元和三年事件的德裕,他一出手,就顯示出打擊政敵時的冷酷無情。事件發生後,李宗閔被貶到外地為官,從此“德裕﹑宗閔各分朋黨,更相傾軋,垂四十年”。牛黨得勢時,盡驅李黨到外地;李黨得勢時,又會把牛黨成員全部掃出朝廷。


    到唐文宗大和年間,兩黨爭鬥進入白熱化階段。


    除白居易(牛黨骨幹的親戚,被李德裕視為牛黨外圍人物,而終生不喜歡白居易)等少數幾人外,中晚唐的幾乎所有重臣和詩人都卷入了“牛李黨爭”。


    前麵說過,雖叫“牛李黨爭”,但實際上牛黨的頭號領袖不是牛僧孺,而是李宗閔,所以叫“二李黨爭”更為適合。關於“二李”的關係,唐人筆記《幽閑鼓吹》曾有一段記載,大意是:


    李德裕在揚州為官,李宗閔在湖州為官,兩人針鋒相對。李宗閔被調往東都洛陽出任新官,李德裕感到不安,修書向李宗閔示好。但後者不接受,在去洛陽的路上,特意繞過必經之地揚州,而不跟李德裕見麵。但沒多久,李德裕任命為宰相,過洛陽,李宗閔同樣感到不安,給李德裕寫信,表示想見一麵。李德裕的回答是這樣的:“我們之間,倒也沒什麽太大的怨恨。不過呢,見麵同樣也沒更充足的理由。”


    按另一種傳說,李德裕和李宗閔之所以水火不容,跟李宗閔忌憚李德裕的鐵腕與能力有關。李宗閔做宰相時,李德裕正擔任兵部尚書。有一天,京兆尹杜悰去拜訪李宗閔,看到李愁眉不展。


    杜悰:“想啥呢?這麽專心!”


    李宗閔:“你猜。”


    杜悰:“又在想李德裕了吧。”


    李宗閔:“我和他的關係越來越不融洽了,實際上就從沒有融洽過。”


    杜悰:“我有個主意,但你肯定不會采用。那就是,推薦他做禦史大夫。”


    禦史大夫被唐人看重,相當於副宰相。


    李宗閔思忖良久,最後答應了。於是,杜悰跑到李德裕那裏,把李宗閔打算推薦他做禦史大夫的事講明,李德裕喜不自禁。但後來,牛黨要員楊虞卿知道了這件事,斷然否決了這個提議。李德裕得知後大怒,從此“二李”老死不相往來。


    李德裕跟牛僧孺的關係同樣形同水火。


    當時,出現了一篇叫《周秦行紀》的誌怪,以牛僧孺第一人稱自述的口吻,講述其在德宗貞元年間進士落榜後返回故裏途中夜入漢文帝母薄太後廟的離奇遭遇:“餘真元中,舉進士落第,歸宛葉間。至伊闕南道鳴皋山下,將宿大安民舍。會暮,失道不至。更十餘裏,行一道甚易,夜月始出,忽聞有異氣如貴香,因趨進行,不知厭遠。見火明,意莊家,更前驅,至一宅,門庭若富家……”


    在廟裏,作為死鬼的薄太後又叫來了一批死鬼作陪,其中包括“狹腰長麵,多發不妝,衣青衣”的戚夫人﹑“柔肌穩身,貌舒態逸,光彩射遠近,多服花繡”的王昭君、“纖腰修眸,儀容甚麗,衣黃衣,冠玉冠”的楊貴妃、“短發麗服,貌甚美,而且多媚”的綠珠等人,甚至還有當朝皇帝的妃子。


    宴飲中,薄太後問:“今天子是誰?”


    牛僧孺答:“今皇帝為先帝長子(德宗)。”


    楊貴妃大笑:“沈婆兒做天子也?大奇!”(德宗的母親沈後即傳說中的江南女子沈珍珠,“安史之亂”中失蹤。)


    酒酣之後,薄太後問:“牛秀才遠道而來,今晚誰人陪寢?”


    戚夫人率先起身,說:“家裏孩子還小,我可不行。”


    綠珠也婉拒。


    薄太後看了看楊貴妃,表示貴妃為先帝妃子,陪睡也不合適。最後,盯住王昭君,說:“昭君始嫁呼韓單於,複為株累弟單於婦,固自用,且苦寒地胡鬼何能為?”大意是,你王昭君遠嫁塞北匈奴,又嫁給兩任單於,身份相對寒微,就沒推脫的理由了。


    王昭君羞愧不已。


    就這樣,王昭君陪牛僧孺睡了一宿。


    據說,這篇誌怪是李德裕的一位叫韋瓘的門生寫的,用以打擊政敵牛僧孺。


    有人曾拿著這篇誌怪告牛僧孺的狀,文宗皇帝看後大笑,說:“牛僧孺安敢稱先皇後為沈婆?此定是他人冒名所作,嫁禍於人。”


    文宗皇帝還是很明白事理的。


    不管這篇誌怪是不是出於李德裕的門生,或者說是不是李德裕授意而作,都說明當時牛李兩黨爭鬥之激烈。除朋黨難,原因之一是滿朝重臣,不是牛黨就是李黨;之二是兩黨背後都有專權宦官的支持。


    雖然李德裕的形象更為正麵(較之於牛黨成員,在反對藩鎮割據、強硬對待回鶻以及反控宦官方麵更有力),但實際上他跟宦官也保持著密切來往。當時,有宦官到地方監軍的慣例。李德裕跟這些監軍宦官保持著良好的關係,因為那些宦官期滿回京後,即可直接向皇帝推薦李德裕。唐武宗時,李德裕被召回長安做宰相,基本上用的就是這個手段。


    武宗時代,李德裕備受恩寵,做了六年宰相,把牛黨成員全部掃出朝廷,李宗閔最後死在湖南貶所,牛僧孺也被趕到遙遠的地方。


    李德裕為相的歲月,施政風格剛健有力,滿朝清明肅然。但同時,由於出身世家高門,他的貴族做派又非常突出,以奢華為例,按《獨異誌》記載:“武宗朝宰相李德裕奢侈極,每食一杯羹,費錢約三萬,雜寶貝、珠玉、雄黃、朱砂煎汁為之,至三煎,即棄其滓於溝中。”也就是說,李德裕每喝一杯羹,價值三萬錢,而且羹湯是用當時稀有的珠玉、雄黃、朱砂等煎熬,熬到第三次後,這些珍貴的藥材就扔到地溝裏。可以設想,連李德裕家的地溝也充滿了寶物。


    李德裕又好收藏古董,最喜怪石奇木,“每好搜掇殊異,朝野歸附者,多求寶玩獻之”。他在洛陽郊野修建的別墅平泉莊“去洛城三十裏,卉木台榭,若造仙府。有虛檻,前引泉水,縈回穿鑿,像巴峽、洞庭、十二峰、九派迄於海門江山景物之狀。竹間行徑有平石,以手摩之,皆隱隱見雲霞、龍鳳、草樹之形。有巨魚肋骨一條,長二丈五尺,其上刻雲:‘會昌六年海州送到。’……”


    但是,武宗一死,李德裕的境遇馬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唐宣宗以皇太叔的身份繼位,由於深深厭惡前任武宗皇帝(宣宗為親王時,韜光養晦,裝傻充愣。作為侄子的武宗,每每侮辱他。又傳,曾一度意圖謀害他),把這種厭惡也轉到李德裕身上。這隻是原因之一。另外一個原因是,事必躬親的宣宗無法容忍這樣一個強勢的宰相每天在自己眼前晃悠,代他處理政事。


    李德裕太孤傲嚴肅了,太不怒自威了,這叫宣宗深深地忌憚。每次上朝,看到李德裕,宣宗往往“寒毛倒豎”。這樣的君臣關係算是沒法處了。宣宗繼位沒多久,李德裕就被打發到東都洛陽,雖然丟了宰相之位,卻還不算被貶官。盡管如此,李德裕心裏還是不踏實。他曾向一善於預測的僧人問吉凶之事,僧人指出李近期將有災難,會被貶到更遙遠的南方,且南行之期月內即見分曉。


    李德裕鬱悶,努力說服自己不要相信。


    “不相信?那這樣,我們做個實驗。”僧人說著,一指地下,“此地下埋有一石盒。”


    李德裕立即叫人挖掘,果得一石盒。李德裕大驚,問:“貶至南方既然不可免,那麽我想問一句,還有回旋的餘地嗎?”


    僧人道:“還有這個機會。”


    僧人又道:“您這一生,應吃一萬頭羊。到現在為止,您已吃了九千五百頭。也就是說,以後還有吃五百頭羊的日子,官位未絕。”


    李德裕長歎一聲:“法師真乃神人!憲宗皇帝元和十三年,我在北都太原為張弘靖宰相的部下,曾夢見自己行於晉山,那裏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羊群,有牧羊人告訴我,這滿山之羊是我平生所吃之羊。這個奇異的夢被我隱藏數十年,一直未向他人說過,而現在看來,正中禪師之言!”


    盡管很悲傷,但李德裕還是抱有一絲僥幸,因為如那僧人之言,自己還有吃五百頭羊的機會,即使每天都吃羊肉,吃完這五百頭羊,也需要十年。也就是說,自己還能顯貴十年。以自己現在的年紀而言,十年足矣!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


    沒過幾天,振武節度使米暨派人來到洛陽,為表達對李德裕的尊敬,專門一次性地送來五百頭羊作為禮物。


    李德裕望著庭院裏的群羊,一時說不出話來。


    相國李德裕為太子少保,分司東都。嚐召一僧問己之休咎,僧曰:“非立可知,願結壇設佛像。”僧居其中,凡三日。謂公曰:“公災戾未已,當萬裏南去耳。”公大怒,叱之。明日,又召其僧問焉。“慮所見未子細,請更觀之。”即又結壇三日,告公曰:“南行之期,不旬月矣,不可逃。”公益不樂,且曰:“然則吾師何以明其不妄耶!”僧曰:“願陳目前事為驗,庶表某之不誣也。”公曰:“果有說也?”即指其地曰:“此下有石函,請發之。”即命窮其下數尺,果得石函,啟之,亦無睹焉,公異而稍信之,因問:“南去誠不免矣,然乃遂不還乎?”僧曰:“當還耳。”公訊其事,對曰:“相國平生當食萬羊,今食九千五百矣,所以當還者,未盡五百羊耳。”公慘然而歎曰:“吾師果至人!且我元和十三年為張公從事,於北都,嚐夢行於晉山,見山上盡目皆羊,有牧者十數迎拜我。我因問牧者,牧者曰:‘此侍禦平生所食羊。’吾嚐記此夢,不泄於人,今者果如師之說耶,乃知陰騭固不誣也。”後旬日,振武節度使米暨遣使致書於公,且饋五百羊。公大驚,召告其事,僧歎曰:“萬羊將滿,公其不還乎?”公曰:“吾不食之,亦可免耶!”曰:“羊至此,已為相國所有。”公戚然。旬日,貶潮州司馬,連貶崖州司戶,竟沒於荒裔也。(《宣室誌》)


    李德裕將此事告訴那僧人,僧人搖頭歎息:“一萬頭羊已夠數了,看來您被貶之後,不能回還了。”


    李德裕說:“我不吃這些羊還不行嗎?”


    僧人說:“羊已到了您眼前,吃不吃都已屬於您了。”


    李德裕神色戚然,陷入長久的沉默。在他為宰相的時代,對內抑製住中唐以來囂張的宦官勢力,對外采取強硬手段削平藩鎮,並成功打擊、威懾了回紇、吐蕃以及南詔。他特別勤政,每日出入宮闈,與武宗商討軍國大事,名詩《長安秋夜》即是這種生活的寫照:“內官傳詔問戎機,載筆金鑾夜始歸。萬戶千門皆寂寂,月中清露點朝衣。”但現在皇帝換成了宣宗,他失寵了。


    收到那令人壓抑、恐怖的五百頭羊後,沒過幾天,李德裕就接到朝廷命令:被貶荊南。隨後,又被貶為潮州司馬。還沒到潮州,又貶為崖州司戶。崖州,即現在的海南三亞。可以想象唐朝時那裏有多麽荒蠻。


    南方路迢迢。


    在赴貶所的路上,過一條險惡的河流時,李德裕身上攜帶的白龍皮、暖金帶、壁塵簪等無價之寶不慎落入了水中。他長歎一聲,所謂富貴,也許真的被上天收回了。他並不傷痛失去寶物本身,而隻是慨歎無常的命運。


    “牛李黨爭”的半個世紀裏,兩派人物被貶到外地是常事。盡管有僧人的斷言,但李德裕此前還是相信自己有一天能重返長安,就是返回洛陽也行啊。但現在,跟隨自己多年的寶物失去了,是不是預示著自己永遠失去了北歸的機會?


    遠貶崖州後,李德裕寫有無限傷感的《登崖州城》:“獨上高樓望帝京,鳥飛猶是半年程。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繞郡城。”他再也沒有機會北返中原了。大唐帝國的最後一位鐵腕宰相孤獨地死在了海那邊,中國自東漢中期開始的門閥士族時代至此也落下了大幕。那是唐宣宗大中四年(公元850年)。


    弑君時代


    晚唐宣宗皇帝李忱,在位十三年,後代史官將其比喻為“小太宗”。通常的說法是,他即位後,結束了長達四十年的“牛李黨爭”;在對吐蕃的戰爭中,也取得了難得的勝利。這一時期朝廷清明,各地藩鎮也不敢妄動。而且,他有效地抑製了宦官幹政的傳統。總的看上去,也確實如此。


    但有一點被遮蔽了。


    正史記載,宣宗因服用道家丹藥而去世。但實際上,這位登基後就以徹底追查害死父皇憲宗的宦官集團為己任的大唐天子,同樣死於宦官之手。而且,宦官在害死宣宗後,向朝臣稱皇帝“食用金丹”而崩。元和十五年,殺死憲宗的宦官,也用了同樣的口徑。宣宗這一悲劇性的結果,從某種程度上說大過了文宗時代的“甘露之變”。


    這一切又從何說起呢?


    會昌六年(公元846年),唐武宗死,其叔李忱繼位,是為唐宣宗,改年號為“大中”。


    關於宣宗的時代,在張藝謀的電影《十麵埋伏》的開頭有所提及:“唐大中十三年,皇帝昏庸,朝廷腐敗,民間湧現不少反官府的組織,其中以飛刀門的勢力最大……”這樣的描述自然可以一笑而過。因為宣宗是唐朝曆史上最後一位有所作為的賢明君主。雖有固執之處,但整體上非常不錯了,皇帝本人不但勤政,且甚為節儉,體恤民情,最愛微服私訪,往往日暮時才回皇宮。對此,晚唐五代尉遲偓所著《中朝故事》多有記載。


    當時,大臣勸諫:“陛下啊,您不適宜頻頻外出!”


    宣宗回答:“吾要采訪民間風俗事。”


    唐宣宗有此作為,與其曲折的人生經曆是分不開的。他是憲宗皇帝的兒子,是穆宗皇帝的弟弟,也是敬宗、文宗和武宗三位皇帝的叔叔。也就是說,宣宗繼位前,他的哥哥和三個侄子都是大唐皇帝。


    宣宗的一生可以說是唐朝諸帝中最奇特的。穆宗為帝時,封李忱為光王。小時候,他看上去癡癡的,智力有些問題。及至長大,顯示出賢良品性。穆宗病危時,曾欲傳帝位給李忱,但在當時變幻莫測的形勢下,終究未能如願。大約從這一刻起,他就開始如履薄冰,相繼被後來繼位的幾個侄子猜忌。因此,李忱隻能韜光養晦,在眾人麵前保持沉默,做出一副呆傻的樣子。


    按史上記載:“帝外晦而內朗,嚴重寡言……”李忱在做親王時,往往一天都不說一句話。敬宗、文宗、武宗生活中的樂趣之一,就是去光王府找樂,想盡辦法逗李忱說話。《舊唐書》記載:“文宗、武宗幸十六宅宴集,強誘其言,以為戲劇,謂之‘光叔’。武宗氣豪,尤不為禮。”


    十六宅即唐朝諸親王居住之地。即使是文宗這位以老實著稱的皇帝,也曾說過這樣的話:“誰能叫光王開口說話,我有重賞!”如果說喜歡遊玩的敬宗還沒把他的這位叔叔當回事,而文宗除了找樂子外也沒怎麽為難過叔叔,那麽到了武宗繼位後,李忱麵臨的情況就危險得多了。


    因為李忱越是沉默不語,武宗就越是不安。根據晚唐韋昭度在《續皇王寶運錄》裏的記載,武宗在會昌三年,於宮中設宴,密令四名宦官將李忱幽閉,欲沉殺於廁所,但事情未果。李忱在其中一名叫仇公武的宦官的幫助下逃得一命。


    晚唐令狐澄所著《貞陵遺事》中,則第一次披露了宣宗出家為僧的秘聞:“宣宗微時,以武宗忌之,遁跡為僧。一日遊方,遇黃蘖禪師同行,因觀瀑布。黃蘖曰:‘我詠此得一聯,而下韻不接。’宣宗曰:‘當為續成之。’黃蘖雲:‘千岩萬壑不辭勞,遠看方知出處高。’宣宗續雲:‘溪澗豈能留得住,終歸大海作波濤。’”


    如果說上麵的記載有點演繹成分,那麽《中朝故事》裏寫的就未必全為杜撰了:“宣宗即憲皇少子也,皇昆即穆宗也,穆宗、敬宗之後,文宗、武宗相次繼位,宣皇皆叔父也。武宗初登極,深忌焉。一日,會鞠於禁苑間,武宗召上,遙睹瞬目於中官。仇士良躍馬向前曰:‘適有旨,王可下馬。’士良命中官輿出軍中,奏雲:‘落馬已不救矣。’尋請為僧,遊行江表間。會昌末,中人請還京,遂即位。”


    從此,光叔開始了自己的流浪生涯。同時代的《北夢瑣言》為了顯示其流浪江南的隱秘性,記載道:“(宣宗)密遊方外,或止江南名山,多識高道僧人。”正史上雖未記載他出家為僧,但卻說其“器識深遠,久曆艱難,備知人間疾苦……”這裏的“久曆艱難”很可能暗指其出家的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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