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累你受了驚,我帶你去客房,洗過澡再吃飯。”


    “小小的冰雹而已,又不是龍卷風,有什麽可驚的。”寧立夏擺了擺手,“不用你帶,你開了一整天的車,肯定比我還累。”


    見她輕車熟路地摸到了一樓左側的客房,蔣紹征覺得奇怪:“你怎麽知道客房在那邊?”


    寧立夏愣了一下才說:“我和我姐姐一起來過你家,好像是十二歲的時候吧,我們就是在這個房間午睡的呀。”


    蔣紹征“哦”了一聲:“十四年前的事兒,你的記性可真好。”


    寧立夏暗罵自己太大意,小心地觀察了一下蔣紹征的表情,見他似是沒有在意,便放下了心。


    蔣紹征替她放好熱水,又找了一套堂妹的衣服出來才離去。


    片刻之後,她正擦著頭發,他又來敲門。


    “蔬菜很多,肉就隻有豬肉,吃不吃?”


    “吃的。”寧立夏打開了門,“我來做。”


    “你休息吧,我去。”


    “你會做飯?”


    “當然,我一個人住。好吃雖然談不上,做熟還是可以的。”


    寧立夏吹幹頭發,去廚房幫忙。


    米飯早就悶上了,聞到四溢的香氣,饑腸轆轆的寧立夏咽了咽口水。


    雖然沒有回頭,蔣紹征卻聽到了她吞口水的聲音,笑著說:“二十分鍾就好。”


    他身上的格子睡衣很普通,卻非常好看,寧立夏想,個子高就是好,無論是睡衣還是西裝,穿什麽都養眼。


    糖醋排骨很快出鍋,拿盤子的時候回頭看到寧立夏正傻愣愣地盯著自己看,蔣紹征問:“怎麽了?”


    被抓包的寧立夏偷偷地紅了紅臉:“在想念一間小食肆的咖喱牛腩飯和糖醋帶魚,那家的幹煸四季豆跟手撕包菜也很有特色,本來想請你去夜宵的,誰知被車子和冰雹攪了局。”


    “那就下次去,你欠了我兩頓飯了。糖醋帶魚沒有,嚐嚐糖醋排骨吧。”他遞給她一雙筷子。


    寧立夏咬了一口,嚼了幾下:“嗯……比僅僅熟了好那麽一點點,剩下的兩菜一湯還是我來吧。”


    蔣紹征雖然很樂意讓賢,卻為自己的糖醋排骨抱不平:“不好吃麽?有一次唐睿澤被媳婦兒趕出來,住到我家,我給他做這個,他一口氣吃了一大盤,他的嘴一向很刁。”


    “那絕對是因為失戀的人嚐不出味道。”


    寧立夏的動作迅速,很快就做出了上湯白菜和椒鹽杏鮑菇。客廳的餐桌太大,不適合兩個人坐,蔣紹征便邀她去自己的房間。


    蔣紹征的套房在三樓,她來過太多次,熟悉每一本書每一盆花草的位置。


    他大略地歸納了一下茶幾上的物件,將碗碟擺上去,請寧立夏坐到沙發上。


    窗子被風吹得吱吱亂響,雨點一下下地砸在玻璃上,屋內卻是一片安詳,有暖暖的燈光、厚厚的窗簾和撲鼻的飯香。


    寧立夏忽而想起,眼前的這一切似乎是很多很多年前,她對於未來的全部幻想。


    正文 第10章


    吃飯時,兩人聊到一本書,說到興起,蔣紹征推開碗起身翻書櫃找給她看,無意中碰落了一本櫻花粉的記事薄,寧立夏覺得眼熟,便撿起來看。


    果然是她的東西。


    這本日記她記了一年,雖然不是每天都寫,卻大多與他有關。


    附在日記旁的明信片、彩色鉛筆畫的星星與桃心、精心挑選的楓葉……即便日後愛上另一個人,她也不可能再做一次這樣的傻事。幼稚可笑卻令人懷念的少女情懷,過了二十歲就再也找不回來。


    這份禮物消耗了她整個十七歲,每一個字在寫下之前都練了又練,生怕被他嫌棄,然而,蔣紹征卻隻淡淡地掃了一眼,問:“這是什麽?”


    寧立夏隔了幾秒才笑出來:“一個白癡寫的情書,能不能讓我拿回去?”


    “是你姐姐的?你拿去好了。”


    “你舍得?”


    “有什麽舍不得,書桌左邊的抽屜裏有許多她的東西,你選幾樣留做紀念吧。”


    她極快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緒,走到書桌旁打開了那隻盛滿她送的禮物的抽屜,可惜並沒有爸爸給的古董相片盒。


    “全部都在這裏了?”


    “嗯。”


    “這也是我姐姐給你的?”寧立夏揀出一隻裝著懷表的錦盒。


    “是吧。”


    她根本沒有送過誰懷表。


    寧立夏突然有一點難過,為了當日的自己。哪怕早已把蔣紹征看成了與程青卿無異的舊時玩伴,哪怕早就明白他們的關係從來都不對等,她也無法立刻釋然。


    “我隻要這個。”她舉了舉手中的記事薄,“時間不早了,去休息了。”


    ……


    被褥有些潮濕,大概是久不住人的關係,寧立夏不但輾轉許久都沒有睡著,腹部還隱隱有些疼痛。


    這樣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獨自呆著總是會生出些許淒惶的意味。她幹脆起身半倚在床上,擰開台燈一頁頁地翻自己的日記。年代太久遠,記憶模糊成一片,簡直像看陌生人寫的故事一樣新鮮有趣。


    美中不足的是,腹痛越來越明顯,起初她並沒有太在意,以為是連日奔波外加吃壞了東西。待惡心頭暈也一齊出現,算了算日子,她才明白是生理痛。


    她並沒有痛經的毛病,這樣的狀況寥寥無幾,隻覺束手無策。


    忍了一會兒發現並不會自行緩解,猶豫了片刻,寧立夏仍是不想打擾蔣紹征。她按著小腹一步步挪到廚房,找出水壺燒開水。


    誰知開冰箱拿生薑的時候稍稍鬧出了一點動靜,蔣紹征就從隔壁房間走了出來。


    “你餓了?”


    “沒。”深呼吸了一口,寧立夏才說,“你不是在三樓麽?”


    “睡在一樓也一樣。”停了停他又說,“房子太大人太少,怕你一個人不敢睡。”


    顏穀雨就不敢自己睡。少數的幾次旅行,每每入夜,一同出遊的人都睡了,她卻非得纏著他作陪,那時覺得坐著閑聊到天亮簡直太折磨人,如今反倒暗暗期盼起寧立夏敲響自己的門。


    寧立夏也想起了旅行的舊事,其實不敢獨自睡的那個是妹妹。爸爸時常不在家,媽媽隻肯帶著妹妹睡,被保姆抱到滿周歲後她便一直是一個人睡,怎麽可能會怕黑。


    妹妹嘴巴甜,會撒嬌,愛粘人,因此得到了媽媽更多的關注和垂憐,小時候的她多傻,竟然以為學著妹妹的樣子就能博得蔣紹征的好感。


    看出她的不對勁,蔣紹征問:“哪兒不舒服嗎?”


    “肚子痛,不過不嚴重。喝點熱水應該就能好。”


    “最近兩天吃的東西太雜,在這兒等著,我去拿藥給你。”


    寧立夏攔住了他:“別麻煩,與吃了什麽沒關係。”


    他想了一下又問:“生理期?”


    臉色慘白的寧立夏尷尬地笑了笑:“你懂得可真多。”


    “基本常識。”看到她額頭上的冷汗,蔣紹征皺了皺眉,“要不要去醫院。”


    “怎麽去?”外麵尚在刮風下雨,唯一的車子還丟在幾公裏外。


    “可以叫救護車。”


    “有誰會因為這個叫救護車。你去睡吧,我煮杯薑湯,喝下去睡一覺就好。”


    “你先去睡,我來煮。”


    疼痛和惡心忽然翻江倒海般的襲來,連呼吸都困難,她沒有拒絕的力氣,微微點了點頭,正想扶著牆挪回臥室,卻被蔣紹征橫抱了起來。


    他走得很快,隻用了幾秒鍾便把她送回了臥室,扶著她躺了下來。


    不適的感覺太強烈,讓寧立夏沒有驚訝的空隙。


    等了不到五分鍾,蔣紹征進來塞了一個包著襯衣的暖水袋給她。


    “薑湯很快就好。”


    薑湯煮得很濃很燙,可惜沒有紅糖。待腹痛稍稍減輕了一點,她半坐起來捧著杯子小口小口地吹著喝,期間蔣紹征又過來了一次,送了一碗怪模怪樣的紅酒煮蘋果。


    “網上看的方子,不知道有沒有用。”


    寧立夏道了謝,並沒吃。蔣紹征的蘋果切得真好看,她在心中輕輕感歎。


    她忘了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隻記得迷迷糊糊中腳步聲響過幾次,醒來後看到手邊的煙灰襯衣,腫怔了半晌才想起他拿它包過暖水袋,難怪慌亂之中她直接按在肚子上卻沒有被燙傷。


    枕邊放著衛生棉,這兩天的遭遇實在丟臉,懊喪了一會兒,寧立夏又很快想開,反正她在蔣紹征麵前從來就沒有形象可言。


    他的襯衣上有久違的氣息,熟悉得令她感到恐懼。隻好罵自己說,同樣的錯誤絕不能再犯一次。


    沒吃早飯,寧立夏便借口有事離開了。出門前她特意在柵欄前停留了片刻,蔣家別墅外的百葉薔薇曾經是她的最愛,每到暖意融融的仲春,大片大片的粉紫嫩綠就會爬滿象牙白的木柵欄,把這座杏色小樓襯得格外好看。那時她總嚷著要父親也栽一叢到自家門前,可惜花雖易仿,風韻卻難得。就像當年的她費心費力地學著妹妹,也得不到絲毫優待。


    ……


    連著折騰了幾日,回到家後寧立夏拔掉電話線一直睡到了下午。


    起來後剛連上電話線,鈴聲便大作,寧禦的聲音聽上去怒氣衝衝:“你現在在哪兒?”


    “你打的是座機,我當然在家,原來你也會犯傻。”她覺得好笑。


    聽見她笑,寧禦的態度更差:“你的手機怎麽打不通?”


    “我的手機在衛婕那兒。”


    “你現在一個人?”


    “不然呢。”


    “呆著別走。我剛下飛機,半小時後到你那兒。”


    “我餓了,不想自己做飯,你到了打給我,不用上來,一起去吃飯。”


    寧禦向來守時,半個鍾頭後,果然等在了公寓樓下。接到電話,她並不著急,慢悠悠地繼續畫眼線。


    又過了半個鍾頭,她才踩著高跟翩躚下樓。


    “怎麽現在才下來?”


    一拉開車門,便如她所料地聽到了這一句。


    寧立夏抿起嘴角,眼睛裏帶著一絲懶懶的笑,用埋怨地腔調說:“誰讓你才等了五分鍾就打來催?我當時正在塗指甲油,接電話蹭花了,洗掉重新塗當然要多耗些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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