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禦收起本就零星的笑意:“我什麽時候給過你可以隨意放肆的錯覺麽?”


    寧立夏毫不在意地笑著看他:“嘴笨人懶又不聰明,長處已經很少,漂亮是我僅有的幾個優點之一,哪敢蓬頭垢麵,隨隨便便見你。”


    “你這樣也算漂亮?”


    “難道我不漂亮麽?”她指著自己的臉,認真地問他,“你交過那麽多女朋友,有哪個比我更好看?”


    “趕緊係上安全帶。”寧禦沒接話,別過臉發動車子,“吃粵菜吧,我約了人在港式茶樓談事情。”


    “都不問問我想吃什麽。”


    “如果你不遲到,我本來可以抽出一小會兒陪你去別的館子。”


    “沒風度。”


    “誰有風度,蔣紹征嗎?”


    “提他幹什麽,你吃醋了?”


    “你是在搞笑嗎!以後別再和他來往。”


    “為什麽?”


    寧禦頗為不滿地看了她一眼。


    寧立夏收起了玩笑的口氣:“我本來就沒和他來往,還不是衛婕沒譜。”


    “我已經交待過靳煒,管好自己的媳婦,少讓她做沒用的事兒。”


    “真霸道,靳煒領你的薪水,衛婕又沒賣給你。”她撇了撇嘴。


    寧禦臉上的陰霾漸漸散去,將車拐到那間她喜歡的小食肆:“下去叫一份咖喱牛腩飯打包帶走。”


    “十分鍾就回來!”寧立夏笑嘻嘻地推開了車門。


    其實寧禦並不像眾人口中那樣難應付,至少她懂得哄他高興的訣竅。其實也不算什麽訣竅,不過是他有點喜歡她罷了。雖然他不願意承認,寧立夏卻一直都知道。


    可是她從來不敢真正在他麵前放肆,即使人人都誇她聰明漂亮有能力,她也很清楚自己隻不過是一朵依附寧禦而活的菟絲花而已。


    如果不是恰好遇到他,七年前她根本不可能躲過厄運,無病無災地活到如今。


    寧禦之所以肯幫自己,並不是真的如他所說是繼父與媽媽的原因。所有人都知道,因著父母失和離婚,他根本連父親都不屑於去理。


    他周圍的誘惑太多,對著同一款很容易起膩,待她稍稍有那麽一丁點耐心僅僅是因為對他來說她不是“已得到”。


    能完全把握住他的自信寧立夏當然沒有,隻好小心翼翼地拿捏分寸,用若即若離來保持。因此就連去小巷子裏的那間開了十五年的奶茶鋪替他買杯鴛鴦,她亦要花上至少半個鍾頭打扮,她太明白美貌是自己唯一的王牌,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用心經營才能多些底氣。


    七年前那個隻想著蔣紹征的顏穀雨,一定料不到失去父親的自己會落到如今這樣一個境地。


    爸爸沒離開的時候她一直怪他忙著公司不顧家,總嚷著用錢彌補缺少的陪伴得不償失。如今才明白,物質雖然不能增加太多幸福感,卻能換回來尊嚴和底氣。


    ……


    寧立夏有工作室和餐廳要顧,平時抽不出空上選修課,隻能拖到暑期。


    她冒著酷暑、帶了十足的興趣來聽國學課,誰知老師一進來,唯有用驚詫不已來形容心情。


    後排的男生開始騷動,一麵慶幸沒有逃課一麵低聲猜測這麽年輕貌美的丫頭到底是老師還是學生。


    宋雅柔比蔣紹征還大半歲,已經三十一二了,算什麽丫頭呢!寧立夏在心中默默鄙視男人們的膚淺幼稚。


    她想從後門悄悄離開,又怕被宋雅柔發現,迫不得已地聽完整節課後,不得不承認,當年的自己認為她一無是處完全是出於嫉妒。


    蔣紹征誰都看不上,唯獨青睞宋雅柔還是有幾分道理的。光是她那手漂亮的字,她這輩子就沒指望練成。


    正準備趁著課間走掉,宋雅柔卻穿過人群向她走來,明眸皓齒地衝她笑:“前幾天給紹征打電話,聽到你在這間學校念書,還想著會不會碰到,誰知道第一堂課就遇到了。上完課你等等我,一起去下午茶吧。”


    寧立夏措手不及,隻好點頭同意。


    因為蔣紹征,她曾經特別嫉恨宋雅柔,總想著即使成績比不上她,也至少比她年輕呀。十九歲的時候覺得三十歲多老啊,等她也二十五歲,宋雅柔可就三十啦,肯定滿臉都是皺紋吧。


    可是離得那麽近,二十六歲的寧立夏也沒能如願地在三十一歲的宋雅柔臉上找到半根皺紋。七年不見,她甚至更有氣質了,皮膚那麽好,應該不全是粉底的功效吧?


    “我臉上有什麽嗎?怎麽一直盯著我看。”


    “難得遇到宋姐姐這樣的美人,自然要多看幾眼。見過那麽多人穿旗袍,隻有你穿起來最合襯。”


    餐廳的空調開得涼,宋雅柔攏了攏浮著六月雪暗紋的絲質披肩,笑道:“我剛剛還在疑心你會不會是穀雨,聽到這一句才確定不是。”


    “什麽意思?”寧立夏心虛不已。


    “如果紹征沒告訴我你是寒露,乍一遇到我一定把你認成你姐姐,你們的很多小動作完全一樣,不過她絕不會誇我漂亮。”


    寧立夏也笑:“你這麽了解她?一個女人熟識另一個女人的細節無非有兩種情況,很好的朋友或者情敵。我記得因為年紀差得多,你與我們過去的交情很淺,難道我離開後我姐姐跟你變成姐妹了?”


    “我挺喜歡她的,倒是想把她當成妹妹,可因為和紹征走得近些,她和程青卿都不怎麽喜歡我。不過小女孩們全差不多,長大了就不同了。如果她沒有走失,或許能和我成為好朋友。”


    這話答得十分得體,讓寧立夏不禁暗自後悔自己的失禮,她修煉了這麽多年,在旁人麵前總能維持體麵優雅,唯獨一見到宋雅柔就氣短。或許是因為她見過她那樣傻氣的一麵,看到她的笑容她才會如坐針氈。


    “你和寧禦很熟麽?”宋雅柔又問。


    “算是吧。”寧立夏含糊地回答。


    “他那個人不好捉摸,連親生父親都懶得搭理,倒是願意和你走的近。”


    “你也認識他?”


    “豈止是認識,我是他的前任之一。”


    寧立夏還沒完全消化掉這個信息,又聽到宋雅柔說:“他還是我的初戀呢!大學的時候有兩三年的時間我們一直在一起,不知道為什麽你姐姐竟誤會我想和她搶紹征,紹征那樣的人倒是結婚的好對象,談戀愛卻太乏味。有時間你替我問寧禦好,他最不念舊,一旦分手就立刻拋到腦後,連電話都不願意接,據說他的女朋友裏,到如今我也是最長久的一個呢。”


    正文 第11章


    在寧立夏眼裏,寧禦和宋雅柔本是完全聯係不到一塊的兩個人,乍一聽到這個消息,實在震驚不已。


    她認識寧禦七年,如果沒有記錯,寧禦一共換了五任女朋友,最短的隻有一個月,最長的也不過半年,分手的理由五花八門,什麽皮膚黑,腿不夠直,做的菜太鹹,吃芒果的時候舔中間的果核都是其次,最不可思議的就是他嫌棄其中一個有蛀牙。


    不僅得到過蔣紹征的垂青,還能在寧禦身邊呆足兩三年,宋雅柔真乃神人也。


    晚上同寧禦一起吃飯時,寧立夏忍不住八卦:“今天我去上選修課,選修課的老師居然那麽巧是你的前女友。”


    寧禦“嗯”了一聲,夾起一隻魚丸,放在嘴裏慢慢地嚼,片刻之後說:“你偷懶了吧,這不是手工的,是用料理機打的。”


    “少爺,你知不知道我做一次魚丸要多久?得整整用刀背拍打四個小時!每次做完手腕都至少會腫上三天!”


    寧禦無動於衷:“你以前做的手工魚丸放到水裏稍稍一煮就能浮起來,入口即化,和這個完全不同。”


    “我有兩間餐廳一個工作室要顧,還要上選修課,哪有時間。”


    “那就暫時不要顧了。明天多做些魚丸,凍起來我下周回去的時候帶走。”


    “……我是你雇的廚子嗎?”


    所謂拿人手軟,吃人嘴短,寧禦隻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寧立夏就頓時沒了脾氣。


    “你怎麽下周才走?”


    因為公司涉獵的範圍很廣,寧禦非常非常忙,一年到頭總在幾個城市之間來回跑,難得休一次假又要陪女朋友,所以經常兩三個月都不見人,縱使偶爾過來也隻呆一兩天。最近卻十分反常地每周都來麻煩她一次。


    “在這邊談成了個大項目。你這麽不想見到我?”


    她當然不想見到寧禦!每次過來他一定會提前幾個小時打電話給她,吩咐她做這做那,偏偏他愛吃的菜做起來都頗費工夫,麻煩的要死。他喜歡清蒸魚,卻不肯吃死掉後再冰凍的,一定要現殺現做,哪怕她用隻凍過一個鍾頭的唬弄他他也能立刻嚐得出。


    寧立夏雖然不算嬌氣,可是很怕殺魚,每次做清蒸鱖魚都會把廚房弄得一片狼藉。可不想歸不想,她卻不敢實話實說,七年前她狼狽得好似落水狗,如果不是他,她怎麽可能舒舒服服地坐在這裏。


    “哪裏哪裏。不過是關心你的個人問題,好不容易有了空,該去找個正經的女朋友。對了,宋雅柔讓我替她向你問好。”她的八卦之心仍舊未死。


    “嗯。”寧禦仍舊沒有反應。


    “你就不好奇她的現狀麽?她說分手後你都不肯接她的問候電話。”


    “為什麽要接?有話可說就不會分手了。”


    “你們為什麽要分手?宋雅柔漂亮又溫柔,還特別聰明,根本找不到缺點呀。”寧立夏想打聽是誰甩的誰,又不敢直說,隻能拐彎抹角地問。


    “不記得了。”停了停寧禦又說,“她太假。”


    “啊?”


    “分了手還問好不是假惺惺是什麽。”


    “……”


    寧立夏覺得宋雅柔說得完全不對,如果跟蔣紹征在一起也算乏味,那麽寧禦完全可以能把人逼瘋,他簡直是十足的話題殺手。


    “吃飽了但沒吃好。”寧禦推開了碗,他碗裏的米飯還剩一半,“出去走走吧,把晚飯消化掉去買鹽烤鮭魚飯團當夜宵。”


    寧立夏並不太願意在伏天裏散步,無奈寧禦很有興致。


    天氣悶熱,隻走了半個鍾頭她就出了一身汗,於是去路邊的便利店買冰水。付錢的時候,一名六十歲上下的老年乞丐坐到了便利店的門前,許是貪圖門縫裏溢出來的涼氣。


    對於這些居無定所的人來說,酷暑和寒冬一樣難捱。


    便利店的員工見了立刻走出去驅趕,老年乞丐似乎已經習慣了,目光呆滯、一言不發地撿起破了幾個洞的塑料袋離開。寧立夏心中難過,連礦泉水也顧不上拿便追了出去,把錢包裏的錢一古腦全塞給了他。


    “忘了跟你說,你父親有消息了。”寧禦不知何時站到了她的身後。


    寧立夏愣了愣才小心翼翼地問:“他還好吧?”


    “至少沒你想得那麽糟,但也不怎麽好。”


    這七年來,她沒有父親的任何消息,隻在離開程家前聽說爸爸為了躲債搭船偷渡到了緬甸。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奢侈慣了又沒有錢,不知道他能靠什麽生存下去。她無數次夢到父親沿街乞討,因此一看到街邊的乞丐便有落淚的衝動。


    “不怎麽好是什麽意思?”


    “剛在一個地方呆熟,放鬆了警惕卻沒想到被人認了出來,拖家帶口地再逃到另一個地方當然不怎麽好。”


    “拖家帶口?”


    “他走的時候不是把女朋友也帶走了嗎?兩個人帶了一大筆錢,在那邊過得還不算壞,又給你生了個妹妹。”


    “我爸爸哪裏弄來的一大筆錢?”她完全不明白寧禦的意思。


    “臨走時從一個傻瓜那兒騙的。原本你爸爸隻欠那個人幾百萬,後來他跟人家說再借他一點錢去疏通關係,他就能把被銀行凍結的房產和地弄出來貸款,然後一次性還清債務。那個人隻是個小老板,身家不多,急於要錢,竟然真的相信了,又陸陸續續抵押房產,賣地賣車,到處舉債,湊了幾千萬給你爸爸。你爸爸拿到最後一筆錢的第二天,就帶上女朋友卷款逃走了。”


    見寧立夏不作聲,寧禦繼續麵無表情地說:“那個人還算好,錢雖然沒了還有能賺錢的地方,沒過幾年就重新爬了起來。被你爸爸騙的人中有真正傾家蕩產,妻離子散的,一旦被他們找的,他必死無疑。不過,就算真的死了也不冤枉。”


    沉默了許久,寧立夏才說:“你騙人,我不信。”


    “隻要你高興,信不信都好。我一直沒告訴你實話,是怕你接受不了。後來才發現,按你性格,如果不讓你知道這些,你恐怕一輩子都睡不了好覺。不用再擔心你爸爸,不講良心的人到哪裏都能過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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