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驥心頭思緒猶如春潮狂湧,恰似茫茫東遊大江,滔滔不絕,自思萍飄江湖,並肩難重,見景生情,忍不住酸從中來,目內噙著一片淚水。


    眼內卻見遠山含煙,近林鬱翠,匹練東遊遊這清水,桅軸連雲,漸漸一片模糊。


    耳中忽聽著一聲:“老弟。”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舉向自己的肩上按下!


    長孫驥驀然一驚,掉麵而視,隻見是陳寬仁含笑目露疑容望著自己;自知有點失常,隨即赧然一笑,悄聲問道:“他們都走了麽?”


    陳寬仁搖搖頭。


    長孫驥雙眼就向屏隙內往外張望,隻見十數座桌麵擠滿了人,酒席宴前雖然談笑風生,但壁壘分明。


    陳寬仁拉著長孫驥回至座前,笑道:“老弟,我們且談風月,勿論恩仇,有甚麽大不了的事,暫且放下,一屏之隔,我們自有天地,管它烏煙瘴氣則甚?”


    長孫驥望了陳寬仁一眼,微笑道:“小弟不過觸景生情,萍飄浮梗,見江湖風險萬狀,不知日後身何所屬?是以自悲,方才於舟中見陳兄麵有重憂,不知可否見告?”


    陳寬仁連道:“到時就知,到時就知。”說時,執壺斟滿了兩杯酒,舉杯相敬。


    長孫驥知他不說,也不好勉強,微微一笑,舉杯一飲而盡。


    兩人正在推杯把盞時,忽覺屏風之外人影一閃,隻見是“天星幫”


    幫主“笑麵羅刹”閻鳳嬌含笑走來;那笑容卻是一點不露淫邪之色,更顯得華貴端莊。


    兩人情不自禁立起身來,陳寬仁抱掌道:“閻幫主蒞臨,恕在下等不知,未曾出迎,望幫主海涵是幸。”


    “笑麵羅刹”閻鳳嬌頷首為禮道:“兩位請少禮。”說時自向一方坐下,又道:“我有一事不明,請問釋疑?”


    兩人胸頭一震,不知所以?陳寬仁忙道:“閻幫主有話隻管相問,在下隻力之所及,無有不詳細呈明。”


    閻鳳嬌微笑道:“閣下太客氣了,我那手下王偉無知冒犯,折斷一腿,固然咎由自取,但不知何由而起?”


    陳寬仁當即將客店之情景說出,王偉驀然伸腿,長孫驥猝不及料,又出店太急,致將王偉一腿撞折。


    閻鳳嬌點點頭,目露疑容凝視了長孫驥一眼,緩緩啟齒道:“王偉平日無風生浪,生事尋故,屢加告誡還是不聽,我因他無多大的惡跡,稍予寬容,不想他毫不知-跡,自尋孽受,怨得哪個?但是……”說在此處,語聲倏然一頓,杏目之中,陡露冷電寒霜,又道:“王偉絕不會無故伸腿,諒這位長孫少俠定有令他不忿之念,才致如此,我這說話雖然不中聽,但也是持平而論,請長孫少俠不要見怪,將詳情告知,我一回幫,若然王偉理虧,必重重責罰。”


    長孫驥雖是謙和之人,但也按捺不了,冷笑道:“幫主方才已責罰過王偉,莫不是”天星幫“規是否有一罪兩罰之條例?”


    因為“笑麵羅刹”語氣雖然委婉,但句裏字間,很明顯暗責長孫驥不該莽撞予王偉重傷,長孫驥在閻鳳嬌與陳寬仁對話時,默然不響,但心中一種莫名的憤怒逐漸高漲,積蘊在胸,及至“笑麵羅刹”問他,胸中怒火一觸迸發。


    陳寬仁暗中焦急不已,當下“笑麵羅刹”聞言反而臉色轉趨無比詳和,暗中-佩長孫驥好膽氣,及驚異他的資質秉賦奇佳,頷首微笑道:“少俠責之甚是,不過,我忝為一幫之主,執法不宜偏頗,若我返得總壇後,王偉直訴並無冒犯之處,那時我這幫主何以自處?少俠英俊有為,他日不可限量,倘我眼力不差,日後必是一派宗主,如撞上我今日這局麵,請問少俠將做何處置?”


    長孫驥啞然無語,心頭追悔不該一時衝動,玉麵通紅,尷尬異常。


    陳寬仁接口道:“事誠屬誤會,王偉不該心存敵視,致遭罪戾。”


    遂將渡江之時險遭烏蓬快船相撞經過詳情一一告知,乘客於客棧中信口雌黃,大肆渲染,練武之人未免互相嫉忌,王偉便暗中伸腿絆跌長孫老弟,然而……


    語尚未了,閻鳳嬌忽揮手製止,麵有憂容問道:“閣下可見船中被害的人是何情狀?”


    陳寬仁當即說俱是陰毒暗器所殺,死者臉像做何服色,亦形容詳盡。


    閻鳳嬌麵色如罩寒霜,沉吟須臾,微笑道:“謝謝二位了。”微一襝衽,掉麵向屏風外翩然走去。


    陳寬仁忽悄聲對長孫驥說道:“那隻空船中-體,必有“天星幫”手下在內,不然她為何這樣神色?江南道上,腥風血雨又將燃起了。“


    說後微微歎息一聲……


    忽聽得屏外一條雲遮月嗓子說道:“孟老鏢頭命在下通知各位,他因有急事需趕返中原一趟,現已束裝就道,各位老師遠程卒臨祝壽,實在不敢當,深致歉意。“


    群雄中起了數聲驚喟,一片腳步聲騰起,由上而下,兩人湊眼屏隙一視,見群雄俱已下樓,陳寬仁急道:“這孟振飛聲言趕赴中原,顯然虛假,陳某有急事而來,意欲單獨探莊一行,老弟隻在客店中等我就是。”


    長孫驥正待說話,隻見陳寬仁雙足一踹,嗖地竄出窗外,向茫茫大江之濱落去,他不知陳寬仁何故要尋那孟振飛,但猜出勢必不同尋常,竟欲跟著而去,卻由屏風之外走進店夥,見長孫驥單獨一人在此,不由驚訝道:“客官你那同伴呢?”


    長孫驥答道:“他因有事先離去了。”說著取出一錠紋銀算是酒菜合資,快步下得樓去;經此一耽擱,陳寬仁早沒了蹤影,長孫驥無可奈何,詢問路人孟振飛莊院何處後,行雲流水般走去。


    步出鎮街外,四顧無人,身法加疾向青翠欲滴的林中奔去,奔行之間,長孫驥眼中瞥見前麵林內立著三個大漢,怒目瞪著自己,心中微驚,步伐放緩下來,突聞其中一大漢高喝道:“站住!”


    長孫驥雖然步伐放緩,但仍向前走去,口中微笑道:“尊駕此言敢是對我而發麽?”


    那大漢濃眉一豎,獰聲道:“不是對你,還有誰?”


    長孫驥劍眉微剔,顯然對這大漢說話無禮激怒,冷笑一聲道:“我與尊駕素昧平生,這種咄咄逼人的態度似非所宜。”


    那大漢哈哈狂笑道:“俺與你雖不相識,但俺那拜弟王偉卻認識你這小子。”


    長孫驥不由恍然大悟,他們是“天星幫”手下,見自己向人問路,先在林中等候,登時心中大怒,目寒似水,望了大漢一眼,冷冷說道:“那麽說來,尊駕敢是為報王偉斷腿之仇而來?”


    大漢沉聲說道:“不錯,正是如此。”


    倏地抽出一柄闊背厚刃,寒光奪目的雁翎鋼刀來,此刻,林中右側忽起嗖嗖竄步之聲,來勢絕快,轉瞬,林樹鬱密中忽竄出一個9謙w滿麵黑衣大漢,見雙方情狀一怔,深深地瞪了長孫驥一眼,別麵向三漢子道:“孟振飛宅院已空無一人,顯然已遷入西梁,幫主說本幫外六舵舵主叢被對頭以陰毒暗器斃命,置入空船中,幫主查出非”八卦門“


    所為,係另一對頭所為,現匆匆向安徽邊界趕去,命我傳令,今後如遇上腰係紅白絲條之人,就是對頭門下,一律格殺勿違。“說完,身形一晃,又自竄進林中,身法快疾。


    長孫驥聽得一怔,忖道:“既然孟振飛宅中查無一人,陳寬仁想必撲空,自己再去亦是徒勞跋涉。”


    卻聽那大漢喝道:“你還不亮出兵刃來,我”金錢豹“張天民向不輕易饒人性命。”


    長孫驥不由朗聲大笑道:“我這兵刃一出,也是倒無全命之輩,徒手與你相搏,你還有點不配。”


    張天民暴怒如雷,大喝道:“小子你太猖狂,俺也不要你性命,隻斷上一腿就是。”


    說著一刀飛出,刀光霍霍,尋向長孫驥胸前三處重穴,去勢電疾,淩厲之至。


    長孫驥微驚這張天民貌像粗魯,武功刀法著實不俗,名家所授,當下足下挫出一步,待刀芒堪近胸前之際,右手迅如電光石火般疾探而出,一式“分光取物”五指向刀光抓去。


    張天民看得真切,心中大驚,刀勢飛快地往後一撤,隻見長孫驥五指一張,由指變掌向自身一推;登時隻感腦前如受重擊,氣血狂湧,踉蹌倒退數步,驚得麵無人色。


    這時,張天民同伴二人亦抽出兵刃,吆喝一聲,電光耀目湧來。


    長孫驥冷笑聲中,手勢未撤,突迅捷地往外一引,一聲悶哼聲起,長孫驥手中隻見多出一柄鋼刀。


    這大漢已是飛仆在地,長孫驥身形向左一抓,左手五指著飛出,無獨有偶,另一人亦是手中鋼刀被奪出手外,人亦撲跌在地。


    在這閃電的一刹那,長孫驥已展出震驚武林絕奇手法“空手抓白刃”功夫,抓、震、翻、跌四訣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內形成,動作之快,畢生罕睹。


    “金錢豹”張天民愈發驚悸,手持著雁翎刀楞在那兒,不知何從忽由林內傳出一串銀鈴的笑聲,道:“憑你們三個怪物,焉能是人家對手?沒得與我娘丟臉現醜?”


    話音方落,林內捷如飛鴻掠出一條嬌小身形,長孫驥眼中一亮,隻見來人是一年可十七、八嬌豔如花少女,眸若秋水,盈盈含笑,穿著一身白色羅衣,更顯得亭亭玉立,麵上稚氣嫣然。


    張天民與兩大漢垂手躬身施禮,問道:“小姐,為何不隨著幫主去?”


    那少女雙眼凝望著長孫驥,一瞬不瞬,口中不經意地做答道:“我娘已折返,趕向棲霞而去,姑娘遇著傳令的餘舵主,說你們這三個蠢物在此招事生非,所以姑娘趕來。“


    長孫驥被這少女看得滿臉發熱,怦怦心跳,暗中詫道:“怎麽此女也長得十分可人,嬌媚比之燕玲、鄂逸蘭並未遜色。”


    隻見這少女嫣然微笑道:“你可是娘看中屬意的長孫少俠麽?我娘眼光不錯,你確是英俊不凡。”


    長孫驥不料這少女說話這樣露骨,不由一張臉紅到脖子上,尷尬萬分笑道:“在下長孫驥,蒙姑娘片言解圍,殊深感激,在下還有要事,容圖後會。”


    說罷一揖,轉身即待走去,忽見眼前人影一閃,那少女已落在身前,螓首一抬,嬌笑道:“我求你一事好麽?”


    長孫驥心頭一怔,問道:“姑娘所求的事,在下隻要力量所及,無不遵命。”


    少女一掠鬢額亂發,露出嬌媚無比笑容道:“真的嗎?當然你力之能及,不然我娘也不會叫我來找你了。”


    長孫驥大吃一驚,張口結舌道:“是幫主叫姑娘來的?”


    少女又是一笑,道:“你知道,我娘隻有我這麽一個愛女,珍逾性命,但從不輕易放我外出,娘說如今世人心術陰險邪淫,我若孤身外出,必會受誘墜落,不然,要找一個良伴才放心,我娘從不推許與人,這次看上你必然不差,我意欲跟你結伴而行,好麽?”


    語聲甜脆好聽,宛如黃鶯囀鳴。長孫驥心內暗暗叫苦,慌不迭地搖頭道:“在下實是有急事在身,有負幫主與姑娘雅愛,隻有另圖他日了。”


    驀然——


    一聲冰冷澈骨的輕笑從樹林翳密處傳出,隻聽一人冷冷說道:“姑娘,人家不要你,何必勉強?你就跟著貧道,包管一身享用不盡。”


    語聲中,隻見一頭戴七梁冠,身著八卦錦衣的黑-老道緩步走了出來,五官甚是方正,可是眼光透出一派邪淫之色。


    少女一見這道人,呸了一聲道:“牛鼻子老道,你滿嘴胡言亂語,惱得姑娘性起,叫你劍下亡魂。”


    老道竟聽若無聞,捋-含笑道:“你就是閻鳳嬌之女閻小鳳麽?果然天姿國色,我見猶憐,你那娘被對頭困在離此不遠的山穀古寺中,貧道不欲多事,現在隻要你答應相隨貧道,貧道當救你娘出困。”


    閻小鳳一聽,花容失色,急道:“你所說是真嗎?”


    道人笑道:“出家人怎好打誑語,來,貧道同你去。”說著飛手向閻小鳳皓腕抓去,出勢若電。


    “金錢豹”張天民等三人大喝一聲,刀出如風,往道人手臂劈去。


    道人冷笑一聲,手掌疾翻,向外打出一掌,一股強猛無比的勁氣狂湧而起,隻見張天民三人僅哼得一聲,身形被震起半空,餘勢所及,徑寸大樹嘩啦斷成一片,枝葉殘飛如雨,聲威煞是駭人。


    但見張天民三人身形堪堪墜地,一動不動,顯然半死不活。


    道人一掌翻出之後,又自迅如閃電地向閻小鳳手腕抓去,驀感身側勁風銳利,心中一驚,手臂急撤,晃身疾退丈外,隻見一條身形如影隨形跟到。


    抬目一瞧,卻是長孫驥英颯鳶立在身前冷笑道:“果然傳言不訛,西梁”八卦門“中俱是不守清規,令人不齒的敗類,偌大年紀欺侮一個弱女,還有顏麵立足於人世,真正無恥已極。”


    道人被說得一臉發赤,目蘊凶光沉喝道:“小輩,你敢在”黃沙道長“麵前賣狂,你是自取其死。”


    口中雖是這麽說,卻瞧出這英俊少年,精華內-,分明是一武功上乘能手,手指微屈如鉤,當胸而立。


    聲落,突發出一聲銳嘯,那嘯音似乎令人聽得有點頭皮發炸,嘯音一出“黃沙道長”身形直拔而起,拔至五齊丈高下,突彎腰一屈,身形突化“蒼鷹展翅”二掌攻下強猛勁風,身形也電撲而下。


    那撲下之勢,卻不往長孫驥臉頭罩落,卻向閻小鳳立處電瀉撲去,隻聽得閻小鳳尖叫一聲,長孫驥已如風出手,一招“天竺旃檀十八掌”之“佛祖離座”迎著“黃沙道長”撲下的身形打去。


    “黃沙道長”避重就輕的打法,是他一貫長技,他心想隻要閻小鳳被擒在手下,對這少年要挾,諒這少年也無可奈何,而他這“蒼鷹展翅”身法是他成名絕技,一經施出,五丈方圓內無人得能-全。


    他心意打得滿好,可是——


    哪知長孫驥秉賦至厚,又服用“靈鷙生”精製“紫府玉液丹”後,功力何止憑添一倍以上,這一招“佛祖離座”本是天竺禪門絕學,隻見狂飆乍湧,勁風巨嘯,威勢無儔。


    “黃沙道長”正在稱心快意之際,驀地,一片強烈無倫的勁力往胸前一撞,震得血湧氣翻,身不由主地被勁力卷飛了出去。


    身才落下,長孫驥欺風追電而至,電光石火般迅出兩指向“黃沙道長”胸後“命門”穴一彈,隻聽得“黃沙道長”悶哼了一聲,長孫驥彈指後,又疾如電旋-一翻右掌,迅快無比地五指飛扣在“黃沙道長”腕脈穴上。


    但見黃沙道人兩眼圓睜如鈴,露出憤怒驚悸的目光,麵色蒼白如死灰,長孫驥冷笑道:“”天星幫“幫主現在何處?快說!”


    黃沙道人本待不說,無奈腕脈穴被扣,氣血返攻宛如萬蛇鑽心,比死都要難過,有氣無力地說道:“隻朝西南方向尋去,一道飛瀑流泉之上,有座荒廢古廟就是。”


    長孫驥憶起山中受“八卦門”“離宮真人”等三道人聯手,飛墜山穀險遭喪生,遂將“八卦門”長恨心底,左掌飛起欲待往下擊時,忖道:“這黃沙道人看來是”八卦門“中無名小卒,冤有頭,債有主,饒他一條性命吧。”改掌為指,飛點了“啞穴”一指,鬆手飄開五尺,一轉身隻見閻小鳳躺臥在地,星眸緊閉,玉容慘淡,顯示受驚過度所致。


    他不禁劍眉一蹙,心說:““天星幫”幫主功力震驚武林,怎麽她女兒似未習過半點武功,不然,怎經不起虛驚?”


    他為之躊躇不前久之,終於微歎一聲道:“嫂溺援之以手,我何能避此男女之嫌?”


    走近閻小鳳身側,喚道:“姑娘!”


    閻小鳳仍然如故,一動不動,長孫驥由不得心生急躁,又連喚了數聲,隻見閻小鳳玉容更趨慘淡,酥胸頻頻起伏。


    長孫驥忍不住伸手扶了扶閻小鳳脈搏,但感閻小鳳脈象微弱,不規則躍動,不禁縮手憂心無主。


    他沒經過這種尷尬局麵,猶豫半晌,自言自語道:“到此時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一掌接在姑娘“命門”穴上,用本身真氣貫輸,突然,長孫驥兩道劍眉緊蹙在一處,目中流露出驚訝之色。


    原來隻覺姑娘體內氣血呆滯在穴道上,把將輸入真氣抵住,杆格難行,暗道:“這是怎麽搞的,難道黃沙道人掌力竟有這麽陰毒,把氣血呆凝在穴道上。”於是匆匆做了一個決定,不管姑娘是死是活,定要將她交與“天星幫”幫主。


    雙手托起姑娘嬌軀,直向西南方奔去。雨後林間清新若洗,楓葉豔紅了半邊天,鬆柏清翠若滴,白雲藍天,數陣雁行飛鳴,嘎送雲霄,江南晚秋蕭索中帶有絢麗清豔。


    長孫驥隻托著姑娘嬌軀在山徑中奔馳,如蘭似麝幽香,一縷縷直襲入鼻,他雖然是過來人,但並非魯男子柳下惠,輕玉溫香在抱,安可不引起綺念遐思,閻小鳳那一襲白色羅衣,如投霧殼,山風疾吹,掀動飄忽,露出凝霜雪脂圓膚小腿,更是撩人,長孫驥猶如小鹿亂撞,怦怦心跳。


    約奔出十數裏,皆因山陵起伏,長孫驥雖是功力精深,也為之氣喘頻頻,不由把腳步放緩,隻覺閻小鳳仍是胸口跳躍,顯然尚未氣絕,但一路之中猜忖不出甚麽緣故,閻小鳳為何如此。


    驀然,忽聞得破空急嘯聲,遼透雲空,長孫驥不禁停步張皇四顧,隻因林樹鬱密,遮住視線,然料出此嘯聲清越,必是一武功上乘能手。


    片刻,隻見一條黑影由樹梢飛瀉落下,捷如鷹隼,停身在長孫驥身外三丈遠處,來人正是燕玲之師“餘仙子”手執著那烏光閃爍的沉重鳩杖,星目中神光炯炯射在閻小鳳身上。


    隻聽得“餘仙子”陰惻惻地冷笑了聲,說道:“鬼丫頭,原來你跑到人家懷中去了。”


    說著,手提鳩杖“怒劈華山”旋風似的淩空掃落,銳嘯劃空。


    長孫驥心知她誤會閻小鳳是燕玲,正要出聲置辯,不料“餘仙子”出手得這麽快,急一晃身,電旋星飄地閃出三丈開外。


    “餘仙子”似為長孫驥捷奇的身法所驚,星目中吐出詫異神光,長孫驥劍眉一聳,沉聲說道:“老前輩,不問情由就胡亂出手,難道老前輩認得這位姑娘麽?”


    “餘仙子”自知在“落星堡”無法探出五陵蘊秘,聞說又遺失“鐵筆生死判”匡超處處對她設話,一氣離去,-返巢湖蓼心洲。


    但返回蓼心洲後,坐立不安,愈想愈氣,她忖念如非是燕玲生心內叛,秘圖豈能不得,是以密遣手下探聽燕玲蹤跡,隻探出燕玲已離開中原,隨一少年來在江南。


    是以她一見著長孫驥手托著閻小鳳,就認定必是他們二人,燕玲又是一襲白色羅衣,懷怒積怨不容分說就下得毒手,及至長孫驥一問,不禁呆了一呆,倏又玉顏泛青,怒道:“老身孽徒焉有認不出來的?”


    長孫驥冷冷說道:“隻怕老前輩兩目昏花,錯把馮京當馬涼了。”


    說著,將閻小鳳嬌軀轉向外側,雖然麵目在“餘仙子”眼前“餘仙子”一見閻小鳳麵龐,頓時玉顏緋紅,情知認錯,但以她的名望身份,又不便自認理屈,冷冷笑道:“雖不是我那叛徒,但你為何挾著少女在山間飛馳,雖是一下五門淫賊,老身自要過問。”


    長孫驥不禁星目陡射逼人神光,朗笑道:“老前輩你別欺人太甚,難道晚輩妻室身負重傷,容不得晚輩抱持了?不問情由是非,有失一派宗師身份,令晚輩實在齒冷。”


    他隻有說閻小鳳是自己的妻室,不然經不起“餘仙子”誣詣淫賊言辭。“餘仙子”聞言更是羞忿,怒叱一聲道:“就真是你的妻室,也不能對老身這麽無禮,你知道老身是甚麽人?”


    長孫驥竟以鄙視無比的目光望了“餘仙子”一眼,輕笑一聲道:“以鳩杖判斷,一眼就知是巢湖蓼心洲餘麗裳之物,你可是餘麗裳麽?”


    “餘仙子”一聽這少年人直呼己名,侮辱莫此已極,暴怒的目光更濃,森森逼人,怒喝道:“無名小輩,你竟敢目無尊長,老身豈能容你猖狂,且讓你知老身鳩杖厲害。”


    說著鳩杖迎風一晃,長孫驥將閻小鳳放落樹蔭軟草中,長身一躍,哈哈大笑道:““餘仙子”你別以為你那“拂花鬼指”及三十九手追風杖法,就是震驚武林之學,在我眼中看來不堪一擊。”


    “餘仙子”蘊怒無比,也不再徒勞之言,鳩杖一頓,身形突淩空拔起,急掄寒鐵鳩杖“狂風落葉”急掃而下,一招飛出,左手五指迅快一弧,電閃抓下,身法變得之巧奇,出手之詭速,迅捷無倫。


    長孫驥奉“靈鷙生”嚴命,非遇生死一發時,不得撤出肩頭之“月魄劍”知“餘仙子”杖重力沉,不敢空手硬接,隻見杖風激嘯中挾著嘶嘶陰寒勁風,撲麵而至,忙左足一縱,一招天竺旃檀十八掌使出,隻用上五成力道,人已如激矢般往上嗖地湧起。


    “餘仙子”早瞧出長孫驥功力非同尋常,一點均不生輕視,杖指飛出半途之際,已將三十九手追風鳩杖,及二十八招“拂花鬼指”悉數施展開來。


    卻不料長孫驥身形拔起避招,又為長孫驥掌力震得身形晃了兩晃,不禁大吃一驚,杖指撲空,突一挫身,手中鳩杖仰掃飛出,一招“長風逼雲”隻見滿空烏光閃閃,帶起狂風怒嘯,硬擊長孫驥撲出的身形。


    長孫驥掉首下撲時,已料出“餘仙子”必出這招,乘著這鳩杖欲出之時,胸微微一仰,電瀉而下,人已擦向“餘仙子”胸後,兩指一圈,迅如電光石火般往“餘仙子”後“心俞”重穴彈出。


    勁風一縷“餘仙子”已感覺不妙?在這電閃的一刹那,隻有旱地拔蔥身法才能閃避重招,兩足一點,激矢拔起。


    哪知長孫驥手法端的飛快之極“餘仙子”雖然躲過“心俞”死穴一擊,打在腫膝彎上被彈了一指,隻覺如中蛇-噬咬了一口,痛徹心脾,狂吼一聲,身形仍未墜下,直射出五丈以下,衣袖一拂,電芒星射般逸落樹叢中,跟著揚出狠狠狂聲道:“小輩,我”餘仙子“不報此仇,難消心頭之恨。”


    長孫驥冷笑了聲,別過頭來一望閻小鳳,不禁為之目瞪口呆,原來閻小鳳竟立了起來,斜倚樹身,美目盼兮,嘴角盈盈含笑,風鬟霧-,美絕天人。


    長孫驥張著大眼,不勝驚奇,結舌道:“姑娘,你……你怎麽啦?”


    閻小鳳斜睨了長孫驥一白眼,格格嬌笑道:“我自好好地,你胡自慌亂一氣幹嘛?我長得這麽大,還沒有被陌生男子抱過,你好不識羞。”


    長孫驥不由心中暗暗叫苦,他本聰穎的人,哪有猜不出姑娘存何心意?有道是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隔重單,知墜入姑娘計算內,不由麵紅過耳,呐呐不能出言。


    閻小鳳見長孫驥如此情狀,不由暗暗得意,心說:“我娘教我這套牢籠之計,果然生效。”


    眼見長孫驥長得玉樹臨風,倜儻不群,杏目中流露愛極之意,但這一尷尬局麵,長孫驥非打開僵局不可,須知情海波瀾,稍一不慎,必致滅頂,何況他又是已婚之人,當下麵紅囁嚅道:“姑娘,令堂身陷危境,須速去援救才是。”


    閻小鳳哼了一聲道:“那牛鼻子故做危言聳聽,我娘武功蓋世,哪會如此容易被困?我起先還以為真,後來那牛鼻子竟要挾我同行,便知道他是虛詞謊言。”


    長孫驥搖首道:“未必是假,姑娘還宜速去為是。”


    閻小鳳張大著兩隻清澈如水的杏眼,癡癡問道:“難道你不去嗎?”


    長孫驥道:“在下還有要事,恕不能奉陪姑娘了。”


    閻小鳳嬌呼道:“不行。”


    說時嬌軀急飛而起,奔向長孫驥而去,像飛燕投懷般,一把將長孫驥抱得緊緊地,隻見姑娘仰著粉臉,星目泛紅道:“我娘常說天下男子均薄-,想不到你也這麽無情,始亂終棄。”


    長孫驥聽得玉顏慘白,忙道:“姑娘,在下並未失禮,怎可說是始亂終棄?”


    閻小鳳小嘴披了一披,道:“你還說,抱也被你抱過了,摸也摸過了,又與餘麗裳老妖婆說姑娘是你妻室。”


    長孫驥心想:“是呀,為何自己一時糊塗如此,事先未察覺姑娘偽裝受傷,事後又謊稱姑娘是自己妻室,固然是一時搪塞之詞,但汙人清白,傳諸人耳,叫姑娘日後有何麵目見人?”


    心下甚是追悔不已,做聲不得。輕玉送懷,吐氣如蘭,直襲入鼻,高聳菽乳,緊貼著長孫驥胸脯,長孫驥縱是鐵石人兒,也要動心,不禁心神蕩漾,意亂情迷起來。


    長孫驥盡力抑壓住自己綺念邪思,良久才迸出一句話來,喃喃說道:“姑娘,在下隻是權宜之計,不是有意汙得姑娘的清白,否則,餘麗裳必說我是一淫賊邪惡之輩。”


    姑娘目含幽怨道:“你隻為自己做想,就不想我日後有何麵目見人。”


    言猶未了,竟嚶嚶啜泣,雙肩聳動,宛如一枝梨花春節雨般,淒楚可憐,長孫驥心中暗暗長歎了一口氣,他此時此刻不知如何是好,那入得鼻中少女特有的淡淡幽香似乎愈來愈濃了,從姑娘埋在自己的螓首粉頭猶臍中陣陣透出,由不住神魂一蕩,情不自禁地抬手撫摸姑娘滿頭的雲發。


    他雙眼凝向長空,白雲逸飛,雁群嘎鳴,心頭隻感有種交雜困擾的情緒,衝動、內疚、惆悵、落寞,兼而有之,似一塊鉛重的石塊,梗鬱於胸。


    忽然在林中深處,傳來一聲沉沉的慨歎,兩人不禁一驚,倏地分了開來,同時投目發聲之處。長孫驥朗喝一聲道:“林中是甚麽人?”


    隻見林內飄然走出一貌相清臒,五官端正,胸前銀-飄拂的道人,這道人身穿一襲灰白道袍,背負長劍,顯然不是“八卦門”中,長孫驥拱手道:“道長何人,請示名諱。”


    那道人撫-微笑道:“山野之人,久已忘去姓名,貧道偶經此處,見兩位一雙兩好,璧人一對,不勝欣-,願施主不可辜負這位女施主的愛意,須知愛極生妒,定然惹火焚身,貧道雖是孤雲野鶴,但也是過來人,不要為得一念之差,日後致恨海難填,情天難補了。”


    道人朗朗語聲,聽在長孫驥耳內,隻覺字字猶如金石,鏗鏘韶揚,長孫驥心說:“你哪知我腹中別有難言苦衷……”當下默不做聲,閻小鳳芳心甚為感激,隻覺這道人一字一語的深深撫慰自己心頭深處。


    道人微微望了-橫遠處的“黃沙道長”目中似有驚容,但隻瞬眼即已隱-,長孫驥瞧見道人雙目神光,心中驀然一驚,隻覺這眼神似在何處見過,彷-甚熟,但一時想他不起,腦中把所見過之人一一掠出。


    正在思忖之間,道人見長孫驥俊目中露出迷惘惶惑神色,知他已生疑念,心中微微一驚,忙笑道:“少施主青年英俊,想必是一代高人手下,瞧少施主肩頭藍布長囊,一定是甚麽幹將莫邪之屬,貧道別無所嗜,不過對劍學一道,浸淫有年,雖未說有心得,然自信與中原各大門派精奇劍學毫無遜色,意欲與少施主印招十招,以示觀摩如何?“


    長孫驥笑道:“道長有命自不敢辭,不過在下還有要事,須陪姑娘-時趕去,容待日後相見時再說吧。”


    那道人一聽,頷首道:“雖然少施主有事,那也不勉強,不知少施主容貧道見識一眼名劍麽?”


    長孫驥不由心中做難,他知隻要這柄“月魄劍”一現,必掀起武林軒然大波,不知如何答覆才好,雙眼發怔著,暗暗說道:“他為甚麽要觀這把劍呢?是否江南道上均是在找這柄劍,嗯……這道長一定是為此。”


    那道人見長孫驥不答,微笑道:“少施主尚未夠胸襟曠達,何吝出視一劍,隻此一點,少施主他日成就必-促一隅,未可冠冕群英了。”


    這時,閻小鳳嬌笑道:“你就給道長瞧瞧嘛,這道長又不像壞人,我們還要趕路呢。”姑娘為感道人言語相助之德,故說此話。


    長孫驥轉眼向姑娘望去,見姑娘一臉冀求之色,不由心軟,暗道:“自己捧在手中當是無妨,切不可假諸道人之手。”


    想定,兩手一反,解開背結,將藍布長囊執在手中,正要解除藍布劍囊時,長孫驥忽見那道人目光閃爍流轉,似是抑製心內激動的情緒,不禁犯疑,但仍緩緩褪除,在要露出劍柄之際,忽聞林內傳出兩聲大喝,隻聽得一人喝道:“長孫賢弟,切不可露劍,這道人不是甚麽好人。”


    聲止,兩條人影急如星瀉飛掠而至,道人目光威-暴射,一聲激越長笑聲起,詭然出手,五指如若鬼魅抓向長孫驥手中長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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