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使人感覺暖烘烘地,而又滲著一絲涼意,白雲舒卷,雁鳴睛空,官道上枯葉漩飛,風起處,卷起一片黃塵,撲麵迷離眯眼難睜。


    裘飛鶚仆仆在官道上行走,一件青衫沾滿了黃塵,道上不時來回奔過幾匹快馬,或套轅騾車,蹄後拖曳著滾滾塵霧,飛舞彌漫。


    正走之際,身後忽又響起車輪轔轔之聲,異常急驟,忙回首一望,隻見是一輛騾車風馳電掣奔來,車轅上坐了一個衣衫襤褸者者,似是駕禦不住兩匹健騾,忽然他似為這騾車所吸引了,眼內透出驚異之色,怔得一怔。步法一緊,也顧不得大白天裏驚世駭俗,往那輛騾車之後躍去。


    他此時深深體會出常彤傳授的輕功,確是不同凡俗,足下輕靈之極,騾車奔得如此快,不多時已追近那輛騾車。


    隻見車檻兩側顯出兩朵攻瑰花,灰白的木板上花朵朱紅嫣麗,使人分外注目。


    裘飛鶚目光犀利,看出那兩朵玫瑰花並不是車上原有的鏤刻圖案,而是在途中被人印上的,看樣子,印上的時候並沒有多久,這輛騾車顯然經過長途跋涉,倘使一開始就被人弄了手腳,那漫漫黃塵必使那花朵顏色黯然失去此刻鮮豔光彩。


    他雖然毫無江湖閱曆,但在天風馬場日夕聽得馬師談論江湖異聞,黑道行事的規則,不禁恍然悟出這車內乘坐人物,必與黑道宵小有了過節,他再也不想多管閑事,日前無意相救諸葛豪,反惹火燒身,不但人家不承情,還有意送自己進入絕境,心念一動,更加緊了步伐,身形飄風般,不到半盞茶功夫,竟超過了尋狂奔的騾車。


    耳旁忽聽得一聲驚“咦”響起,跟著呼的長鞭破空勁風向身後襲來。


    裘飛鶚驀然大驚,身形頓挫,旋身搖掌,隻見車轅上老人手中長鞭,抖得筆直,往自己麵前點來。


    那老人眼露奇光,似有驚容,他見裘飛鶚五指迅的電光石火般,朝鞭梢抓到,手法玄詭不同凡俗,呼地一聲,長鞭又似靈蛇般縮回。


    騾車在奔馳,裘飛鶚立住,眼望著騾車奔出三丈開外,才於勒止,他冷笑一聲,又向前走去。


    隻見車轅上老人如同蒼鷹般,輕輕旋落地麵,立在裘飛鶚身前丈外,目光炯炯,神威懾人。


    裘飛鶚煞住身形,正要開口問那老人為何相阻。


    忽由車內傳出柔媚脆甜無比的聲音:“陳叔,車為何停了,又要多事嗎?”


    這音調有如甘醇,令人心醉。


    那老者微笑道:“小姐,車這就走,老朽不過瞧這少年行跡可疑,問幾句話也就無事了。”


    裘飛鶚不禁暗暗有氣,怎麽連番撞上這逆心之事。


    忽聞嬌媚語聲揚出:“陳叔,不要為難人家!”


    那老人答道:“老朽知道。”神態恭敬已極。


    裘飛鶚聽得車內二次少女語聲,曼妙甜脆,不禁心神一蕩,目凝在老丈臉上,冷泠說道:“老丈為何攔阻在下?”


    老人雙目一翻,精光外射,低喝道:“大白天你在官道上施展輕功,過於顯露,老頭子實在看不順眼,故而想問問你的來曆?”


    裘飛鶚又冷冷回道:“天下瞧不順眼的事多著呢,在下看你無理取鬧,飛身相阻,也是一般不順眼!”


    老者須眉頓揚,哈哈大笑道:“好驕傲的娃兒,你回得有理,不過我鐵竿矮叟陳耕農,還是頭一次聽得這麽狂妄的口氣,娃兒,我老頭子要伸量伸量你咧!”


    裘飛鶚冷笑道:“老丈硬要無理取鬧,在下隻有領教了。”


    說著左掌外翻,拇食兩指屈成弧形,其餘三指伸得筆直了,護住“心俞穴”上,右肘手屈齊肩,掌心外揚,真力蓄斂,凝勢待敵。


    這時又從車幕內傳出甜脆語聲道:“陳叔,你又犯老毛病了,人家既然沒犯你,何苦惹事生非,對頭冤家你還嫌少嗎?”


    鐵竿矮叟麵現赧然之色,答道:“小的不敢!”


    一眼瞥見裘飛鶚這種起手式,不禁心頭猛震,一臉驚愕之色,目光閃閃而下,忽和顏悅色道:“少年人,你與百臂上人是什麽稱呼?”


    裘飛鶚茫然不解,詫道:“百臂上人?他是誰?”


    他一點均未覺察出,鐵竿矮叟陳耕農見自己起手式有異,故有此間。


    陳耕農看出裘飛鶚神色並無半點作偽,暗道:“這百臂上人一甲子前,已是武聖,年屆期頤,之後,就未見他老人家在江湖上露過麵,想巳證果仙去,這少年人年歲甚輕,聽說百臂上人從未有過傳人,那麽他這‘金剛降龍九掌’起手式由何而來的呢?”


    要知這鐵竿矮叟陳耕農也是江湖奇人,見聞極廣,“金剛降龍九掌”起手式,現今武林中,僅寥寥數人知得,他一眼瞥見裘飛鶚所擺架式,無論部位,手勢,都絲毫無錯,不禁大為驚異。


    他沉吟須臾,目中神光一斂,微笑道:“少年人,老頭子也不與你廢話連篇,方才老頭子駕車奔來,見你尚慢慢步行,騾車一超越,你又趕到頭裏來,這有犯江湖大忌,所以我老頭子飛身相阻,你知道了吧!”


    裘飛鶚微哦了一聲,心說:“江湖上竟有這麽多的忌諱倒也難怪他,不如把事實詳告,免得卷入。”一念至此,遂朗聲道:“我見車身上有江湖人所做標記,心中驚疑,所以超越騾車,老丈不信,請去車後一瞧就知。”


    陳耕農一愕,一頓足竄至車後,即放聲哈哈大笑道:“好兔兒崽子,竟找上了我老頭子的晦氣來啦!”神態激動不已。


    車幕內又傳出少女語聲:“陳叔,是不是兩朵玫瑰花?”


    裘飛鶚心內殊為驚異,車轅上的陳耕農並無所覺,怎麽車內少女竟知道了,真是不可理解的事。


    陳耕農似乎一怔,問道:“怎麽小姐已知道了?老朽還蒙在鼓裏。”


    “渡頭打尖,侄女巳知道了啦,這種宵小之輩,那用陳叔費心。”


    “要不要將標記拭掉?”


    車內寂然無聲,半晌才堅決道:“無須。”


    陳耕農哈哈大笑道:“有小姐這一句話,老朽僵硬已久的骨頭,又可以活動活動啦!”


    車內響起一串銀鈴似地笑聲。


    陳耕農忽向裘飛鶚笑道:“多謝小哥,前途珍重,再見。”


    嗖地一聲,竄上車轅,長鞭叭的一揮,騾車又揚起滾滾塵霧奔去。


    秋風嘯耳,滿天豔陽,裘飛鶚癡癡望著遠去的騾車出神。


    兩朵玫瑰花是什麽黑道人物標記?印上標記為的是什麽?


    為何少女在渡頭已發覺,怎不告知陳耕農,莫非車內少女是身負絕學之人?


    這少女語聲柔媚甜脆,惑人心神,一定是一國色天香,芳華絕世的麗人,這少女又是誰咧?


    他腦中生起一連串的疑問?不知怎地,他隻感對車內少女有點依戀,這時,車去人遠,頓覺落寞、惆悵,襲上心頭。


    他微籲了一口氣,才拔足走去,隻因心意不屬,連身後急驟蹄聲響起均渾如不聞,等到警覺時,五人五騎已奔雷掣電般飛掠而過。


    漫天黃塵中,隱隱瞧出騎上五人都是一身黑衣短打勁裝,心中一動,一提丹田真氣,施展上乘輕功趕去。


    才弛出不過十數步,突見前路官道左側一顆大樹上,瀉下一條小巧身影,方一沾地,又箭一般平射而出,向落後一匹馬尾捉去。


    隻見他一執緊馬尾,兩腳悠的前伸,夾緊馬腹上,懸空坐著。


    那匹乘騎驀感體上有異,昂頭跳躍長嘶,騎上人渾如不覺身後有人,隻吆喝兩聲,製止乘騎發劣。


    裘飛鶚瞧得十分有趣,知此人定是騎上人對頭,身形更足加緊,欲瞧那人是誰?


    趕得近了,裘飛鶚眼內一片驚異之色,發覺那是一個十二三歲小童。


    他不敢太綴近了,將身形放緩,相距一二十丈,不即不離,此時才發覺有恩師之實的常彤,傳他一身武功,都是超絕不群的武學,僅輕功一項,追趕那驃悍千裏駿騎,也不顯得氣喘心浮,隻體內微微沁汗而已。


    眨眼,半個時辰過去,夕陽影裏,鎮甸隱隱在望,隻見那小童已飄身下地,隨在騎後,身法輕靈趕去。


    裘飛鶚存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身法越發慢了下來,安詳慢步走進鎮甸。


    華燈初上,行人如織,裘飛鶚走在街心,隻見那輛騾車停在一家棧門首,那玫瑰圖記依然顯明觸目留在車檻上,不禁皺了皺眉頭。


    他本來要投宿客棧,轉念一想,反向另側走去,在客棧斜首一家“知味樓”走進。


    店夥領著他上樓,這家酒樓生意興旺,幾乎滿座,隻有壁角光線暗處,尚餘下一付小座頭,可容兩人對坐。


    裘飛鶚坐下,店夥哈腰陪笑道:“相公來個什麽,小的好招呼下去。”


    裘飛鶚要了兩斤竹葉青,幾個菜,店夥喏喏連聲走去。


    他眼光四下一掃,不禁一怔,他發現官道上五騎也在此處,相距不過三張桌麵,瞧得十分清楚。


    五人都是不到三旬青年漢子,劍目濃眉,悍氣逼人,其中一人尚稱英俊,可惜麵目泛青,透出邪淫之色,說話之間,頤指氣使,其他四人唯喏恭順,顯然這人是五人中首領,隻因人聲嘈雜,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麽?


    裘飛鶚不禁注目久之,及至回過麵來,幾乎嚇了一跳,隻見對麵坐了一個青衣小童。


    可不是方才執住馬尾,夾住馬腹的小童嗎?隻他睜著一雙黑白分明,晶亮雙眸望著自己。


    裘飛鶚向他點點頭,微微一笑。


    那小童也向裘飛鶚展齒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齒。


    裘飛鶚不擅詞令,又不喜與生人說話,即是小童也不例外,將視線又移向那五人身上。


    忽聽小童說道:“兄台莫非瞧出那五人有異嗎?”


    這小童宛然成人口氣。


    裘飛鶚回過麵來,點頭笑道:“方才官道上,小兄弟那身輕功,著實驚人。”


    小童目露驚異之色,道:“哦!原來兄台也看見了,想必兄台知道他們是什麽人了?”


    裘飛鶚搖搖頭道:“不知,隻知不是好路道而已。”隨即一笑道:“我想小兄弟必是找他們晦氣來了。”


    小童雙眼一瞪,道:“何止找他們晦氣,簡直是要他們


    的命,隻是他們身後尚有一個魔頭,不然,馬上便要他們好看了!”


    說著,店夥已送上酒食,命店夥添一付杯筷。


    小童年歲雖幼,卻豪爽如成人,酒食中說出自己名何筱亮,其師金麵佛手胡雲萍,隻因其師好友龍鳳鏢客李向乾,押送一批紅鏢,行至中途遭黑道高手襲擊,李向乾及鏢師等人全遭慘死,紅鏢劫去,此事轟動江湖,這批黑道高手做得十分幹淨,絲毫不露痕跡。


    金麵佛手胡雲萍訊趕去出事地點,查看賊人有無留下蛛絲馬跡,費時七日,才找出一截刀頭,一支三楞透風鏢。


    隻靠這兩樣東西,要找出賊人來龍去脈,談何容易,似一團亂麻,略無頭緒。


    胡雲萍心智過人,明查暗訪,抽絲剝繭,兩月後,才查出一點端倪,循著這根線索,跟蹤尋至。


    裘飛鶚笑道:“莫非就是這五人所為,令師呢?”


    何筱高亮道:“這五人大有關連,真凶另有其人,家師途中稍有耽擱,明後日大約可趕來。”


    隨後問裘飛鶚姓名,前往何處。


    裘飛鶚瞞下一半,約莫告知一二,並將方才途中經過吐露。


    何筱亮麵現驚喜之色,悄聲道:“家師隱瞞得小弟好苦,原來這五人是飛花穀手下。”


    裘飛鶚恍然大悟,這玫瑰圖記,不就是飛花標記嗎?自恨太笨已極。


    何筱亮又道:“鐵竿矮叟陳耕農,與家師同是齊名人物,最是心狠心辣,江湖宵小遇上他,重則喪命,輕則斷肢殘腿,無不聞名膽裂神飛,風聞他多年前遭了一次逆心之事,灰心之餘,退出江湖已久,如今再又露麵,必有所為,隻不知車內少女又是何人?”


    這何筱亮儼然大人口吻,老於世故,裘飛鶚頓生愧赧之念,自愧不如何筱亮遠甚。


    此時,那麵座上五人已酒食用完,何筱亮悄聲道:“裘兄,你我一見如故,本當聚晤些時,怎奈小弟還有事,將來江湖道上再為相聚吧!”


    說著人即立起,匆匆離座。


    裘飛鶚轉麵一望,那五個黑衣漢子已步下梯階,心中一動,喚過店夥,丟下一錠銀子離去。


    五黑衣漢子走前,何筱亮居中,裘飛鶚尾隨其後,在鎮街上慢條斯理的走著,那五漢子端詳了騾車一眼,忽由客棧附近閃出一人,走至五漢子身前低聲說了兩句,隻見五人中一人右掌微擺,那人又閃入街旁人群中。


    一出得鎮外,那五個漢子腳步加快,裘飛鶚由後跟去,何筱亮形蹤已杳。


    這時,鉤月斜掛,寒星稀疏,涼風習習,遠山近林,均被迷蒙淡月光輝籠罩,有一種說不出淒涼的感覺。


    隻見五人向路旁密林中掠入,裘飛鶚略一停頓,四麵望了一望,見身後並無人隨來,立即身形一塌,一長身,悠地掠上一顆參天古樹。


    他由上望下,隻聽林中喝叱之聲此起彼落,五人中打起三長三短口哨後,立時寂然,心驚這飛花穀手下真個防守嚴密,眼看那五人走了老遠,不由心中急燥,想不出良策追躡。


    忽然,隻見相鄰一株大樹下走出一條人影來,手持一柄鋼刀,峙立其地。


    裘飛鶚看出那人是飛花穀暗椿,心中微微一動,身形一躍,飛撲而下。


    那人驚感一片勁風,罩壓而下,鋼刀往上猛格,已是不及,隻覺得胸後一麻,口噤不能發出聲,不由膽顫魂飛。


    腦後響起一個冰冷的語聲。


    “朋友,休得妄想叫人來救,稍有異念,即立斃掌下,走,你引路吧!”


    那人立覺得胸後一鬆,不由想回麵偷覷身後來人形象,但隻微微一動,忽又覺得胸後戳了一指,痛澈心神,冰冷的聲音從腦後響起。


    “朋友,怎不聽話!”


    那暗椿知不引路也是不行了,隻點點頭向前走去。


    裘飛鶚隨著那暗椿亦步亦趨,竟未遇上其他暗卡,現身相阻喝問,心中微微驚異。


    一幢黑壓壓地大屋呈現眼前不遠處,裘飛鶚攸的在暗椿身後猛戳子一指,那暗椿聲都未出,氣絕身死。


    裘飛鶚將屍體放入叢草密處,一鶴衝天而起,竄上屋麵,翻過兩座屋脊,隻見由天井之下透出燈火光亮,及粗豪笑語聲。


    他身形一伏,兩足鉤簷,倒掛金鉤,兩眼覷屋中情形。


    方才五人坐在一間廂房,尚有一個麵容清臒,左耳已缺老者,踞坐榻上。


    房內燈火通明,由鏤花窗隔望入,一舉一動看得十分清楚。


    隻見那老者沉聲道:“可惜穀主一番心計算是白費了,被笑尊者兔脫,再想從他手中把東西奪取回來,恐怕還需費上好一番手腳。”


    那麵目泛青,長相頗稱英俊的漢子問道:“郭叔父,您老人家猜想笑尊者逃往何處,想必定有所料,不然您老人家也不會趕來此地。”


    老者嘴角咧了一咧道:“少穀主,笑尊者麵和心詭,其為人老朽素所夙知,他逃離獅子崖後,隱跡之所不外兩處,一為雁岩上元觀毒純陽鍾天華,再為太湖青螺渚勾魂雙筆闕賢處,老朽臆測笑尊者去向,落在勾魂雙筆闕賢那裏成份居多,令尊年來思深密慮,隻除得他四大護身羅漢,仍然被他逸脫,隻可惜到手之物,被不知名姓人物劫去,令尊懊喪異常。”


    那被稱少穀主漢子道:“笑尊者交與家父手上經頁,乃是假的,家父何懊喪之有?”


    老者目內神光電射,突哈哈狂笑道:“少穀主,虧你還是望重江湖的奪魂三掌郝元輝,這一點道理都想不透,看來不如我賽鬼穀郭彬遠甚,那人在旁伺機久之,如非是真,他何必甘冒大險,聽令尊尊說,此人身形極似那銀虎堂堂主黑衣秀士徐汝綸。”


    少穀主郝元輝搖搖頭道:“此事小侄斷然不信,家父被奪經頁時,徐堂主與小侄恰在一處,難道他還會化身不成?”


    賽鬼穀郭彬微微驚愕,沉思須臾,才道:“這事奇突得緊。”


    悠又睜目問道:“少穀主,你真個與徐汝綸在一處嗎?”


    郝元輝點點頭。


    賽鬼穀郭彬垂首皺眉久之,喃喃自語道:“奇怪……奇怪……這人是誰呢?”


    屋內沉寂似水,裘飛鶚勾住屋簷,一動都敢不動,心知屋內諸人都是黑道高手,耳目聰靈,些微響聲,即招致殺身大禍。


    忽見賽鬼穀郭彬抬麵笑道:“這事老朽還有疑慮,終有水落石出之時,少穀主,令尊已去雁岩上元觀,與老朽分頭搜尋笑尊者下落,你不回穀坐鎮,綜理穀務,趕來此地則甚?”


    郝元輝麵色微紅,囁嚅久之才道:“秦舵主發現一個絕色少女在渡頭乘車至此濱陽鎮上,所以小侄趕來此地。”


    賽鬼穀郭彬微笑道:“少年人總免不了性好女色……既是在渡頭發現,何不在渡頭動手,為甚追蹤到此,是否這少女是一個多刺玫瑰。”


    郝元輝道:“據秦舵主說那少女麵罩白紗,依稀看出姿容絕世,弱不禁風,挽著一個青衣丫環,並無可疑之處,隻是駕車老頭兒,顯然身負內家絕學。”


    郭彬道:“由何而見?”


    郝元輝道:“車轅板乃是鐵鑄,板角翹起,老兒三指一撩,即平滑光直,還有驚異的是健騾韁繩係在樹幹未解,那老兒縱身躍在車轅上,手中長鞭抖得筆直,向韁繩揮去,韁繩應鞭而斷,秦舵主待騾車離去後,細察韁繩斷口竟若利刀切腐,分明是一內家高手,是以在未摸清那老兒底細後,暫不宜下手。”


    郭彬目有驚容道:“那老兒形像怎樣?”


    郝元輝道:“秦舵主報稱,那老兒年歲在望六以外,衣衫襤褸,個子甚矮,兩道眉毛黑白雜生。”


    賽鬼穀郭彬目內驚疑似乎更濃了,低喟了一聲道:“難道他又再出江湖了嗎?”


    “是誰?”五人同聲而問。


    郭彬目光一斂,沉聲道:“你們真有眼不識泰山,他就是昔年一支鐵煙竿,獨闖五台三院,掌劈護法五僧,鐵竿掌門人大雄禪師的鐵竿矮叟陳耕農,此人最是惹不得,手狠心辣,不過車內少女又是誰呢?……陳耕農倨傲狂妄,武林中能使他低聲下氣的還不多見,車內少女一定又是了不起的主兒,所幸你們還未招惹他,不然……”


    郝元輝插口叫道:“是他嗎?糟了,秦舵主在車後已印上兩朵玫瑰圖記,不知被他發覺了沒有?”


    賽鬼穀郭彬目內威光暴射,啪的一聲大響,猛拍了一下床板,大喝道:“魯舵主速去鎮上拭去車後玫瑰圖記,如被陳耕農發現,此後飛花穀永無寧日,老朽與穀主雖不怕他,但也討厭。”


    匆匆立起一個黑衣漢子,飛步出外。


    裘飛鶚在窗外瞧見床板上一個手印顯出,凹下幾將半寸,不由暗驚道:“此老兒好純厚的掌力。”


    忽聞廳外一聲慘嗥揚起,淒厲蕩魄,入耳驚心。


    奪魂三掌郝元輝麵色一變,道:“不好,魯舵主遭了毒手。”


    他身形躍起,便待竄出室外,那知賽鬼穀郭彬比他還快,原式不動,在榻上飛起,電漩星射般攔在郝元輝身前,苦笑一聲道:“少穀主,魯舵主已被人擒走,追已無及,今晚高朋蒞臨還不止一個呢!”


    說著目光投在窗外,冷笑道:“好朋友,躲躲藏藏做什麽?何不請下來相見。”


    他那寒電目光正與裘飛鶚目光相接,裘飛鶚心中一凜,正欲翻起竄走。


    突聞他存身的簷下,發出吟吟一聲長笑道:“郭老兒,好眼力,老夫身形居然被你瞧出,真正難得之極。”


    笑聲中,一團黑影飛瀉落下。


    這時,朦朦月色已由天井之上射入,映照那人身形,正是鐵竿矮叟陳耕農。


    裘飛鶚大為凜駭,陳耕農隻藏在自己視力所及,不足一尺之處,卻絲毫未曾發覺,心頭不由泛上一陣愧赧之念。


    隻見賽鬼穀郭彬,奪魂三掌郝元輝及三個驃悍大漢步出廳外天井之側。


    裘飛鶚倏然翻在屋瓦上,身形伏臥,側影偷覷。


    奪魂三掌郝元輝心愁魯舵主安危,悄聲與身旁兩黑衣漢子耳語幾句。


    這兩個黑衣漢子身形一振,往前進廳門飛竄而去。


    驀聞陳耕農一聲大喝:“回來!”。


    右手一揚,兩線奪目耀眼銀光,挾著嘶嘶破風之聲,閃電追風般向那兩個黑衣漢子竄出的身後打去。


    賽鬼穀郭彬麵色一變,雙目炯然電射,急出一掌,往那兩線銀光壓去,勁風淩厲,呼嘯出聲。


    那兩道銀光被郭彬掌力一壓,果然往下直墜,但陳耕農打出手法甚勁,兩道銀線雖往下一沉,卻仍然斜射飛出。


    隻聽得“篤篤”連聲,已然擊在那竄去兩人的足踝上,悶哼聲起,但見那兩人踉蹌卻步,身形一翻,又竄向郝元輝身前,兩目滿含怨毒之色。


    賽鬼穀郭彬側麵向郝元輝沉聲道:“少穀主,怎不聽話,據老朽猜測,屋外明椿暗卡盡被製住,想找回魯舵主隻在陳老兒身上索回,否則也是徒然。”


    陳耕農哈哈大笑道:“郭老兒不愧賽鬼穀之名,料得一點不錯,老朽進來時,你那手下已有一半被人製住,老夫來時,又將另一半點上昏穴,隻可惜你尚猜錯了一半,擒你魯舵主的另有其人,老夫不背這黑包袱。”


    郭彬滿臉疑容,聞聽另外尚有其人,自己亦是武林中數一數二高手,被人侵入屋內猶不覺,傳揚出去,丟臉太甚。


    他所以能夠瞧出陳耕農身形,是因為聽出郝元輝說出鐵竿矮叟形像,知陳耕農招惹不得,一沾上便如影隨形,同附骨之蛆般,不死不散,直覺判斷陳耕農必隨著郝元輝身後跟進,心中這一驚覺,目光朝外一望,果見簷下一對電射雙眸逼向屋內,這才叫破。


    郭彬一肚子詭謀,飛花穀威懾江湖,泰半由其一手設計,心機多端,武功猶在其次,固然飛花穀主郝塵亦是險詐陰譎馳名武林,但郭彬猶比郝塵更甚,他知今晚丟臉已丟到了家,鐵竿矮叟陳耕農孤身來此,必有所恃,說不定那利害的主兒麵蒙白紗少女,此刻巳隱在近處,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微笑道:“既然另有其人,你為何飛彈相阻呢?”


    立在奪魂三掌郝元輝身側的一黑衣大漢,被陳耕農一彈擊中足踝,痛極神昏,恨陳耕農有如切齒,此刻大喝一聲道:“不管你來意如何,飛花穀手下不能任人欺淩。”


    “淩”字尚未落音,身形已飛撲而出,倏然一掌劈向陳耕農“天府”穴,跟著雙腿電飛,疾踢“關元”、“陰廉”雙


    穴。


    出手淩厲快速,功力不同凡俗。


    賽鬼穀見他貿然出手,心中大驚,已製止不及。


    閃電之間,那漢子右掌已堪堪劈在陳耕農身上,隻聽鐵竿矮叟微微一聲冷笑,左掌忽平胸向外一格,身形疾提五尺高下,猝然一沉,向飛來雙腿膝蓋骨猛踹下去。


    陳耕農這一式表麵上平淡無奇,其實骨子裏卻奧詭絕倫,使人防不勝防。


    隻聽得一聲淒厲慘嗥,跟著折骨裂音響起,那黑衣大漢已跌翻在天井內。


    但見那大漢腿骨全折,鮮血泉湧,一條臂骨齊肩斷裂連皮垂下,慘不忍睹,兩眼睜得銅鈴般大,厲聲道:“老狗……你……好……狠!”


    張口噴出一口鮮血,頭一歪,氣絕身死。


    突聞一聲狂吼,厲叱道:“陳耕農,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一條人影電射飛出。


    賽鬼穀郭彬看出鐵竿矮叟陳耕農,數年未出江湖,功力大為精進,而且玄詭異絕,一招未到,便致人死命,不禁眉頭一皺。


    正要說話,突見少穀主奪魂三掌郝元輝飛躍而出,忙沉聲:“少穀主,你且回來,老朽有話說。”


    郝元輝聞言,冷哼一聲,悠然倒飛立回原處。


    郭彬麵色平和淡笑道:“陳老兒,你的來意郭某俱已知道,方才你也在窗外聽得清清楚楚,飛花穀手下事先不知道是你,故而在車後印上兩朵玫瑰圖記,郭某聞悉,急命魯舵主拭去,這樣做,無非是保全顏麵,途中又未冒犯你,有道是不知者不怪,這道理都不懂,虧你還是武林高人,如非其錯在我,郭某能耐未必弱似你,搏鬥之下,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哩!”


    鐵竿矮叟陳耕農聞言暗暗忖:“我殺他們一人,郭老兒聲色都未動,這一點人所難能,自愧不如,夙聞賽鬼穀郭彬武功高絕,心智更是高人一等,陰詭險詐,無不是高深莫測,他這樣忍氣吞聲,定是另有圖謀,不欲結怨於我,以免牽一發而動全身,哼,我必查出你們有什麽異圖,陳耕農不伸手則已,一伸手就要搞得個天翻地覆。”


    繼轉念忖道:“方才在窗外聽見飛花穀主與笑尊者結怨,為著一篇經文而起,自己潛居多年,江湖道上有點荒疏了,大約這篇經文又是武功秘笈一類。”


    心念一動,當下微笑道:“郭老兒你既然如此說,老夫又何苦逼人太甚,不過你得交出在老夫車後印上暗記那個不長眼的家夥。”


    賽鬼穀郭彬哈哈笑道:“那是當然,不過那個不長眼的家夥還在渡頭分舵,郭某立即調來,明晚郭某親自押交陳兄,隻不知陳兄駐駕何處?”


    陳耕農沉吟須臾,道:“晚晚鎮甸之西,三裏外有一處鬆林,陳某在此相候,不見不散。”


    話音一落,人即衝霄而起,一落在屋麵,電漩星飛地疾飄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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