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飛鶚聽得“惠山寺”三字,不禁一怔,腦中飛閃過一個念頭,苦笑了笑道:“在下雖是文弱書生,但久聞江湖之內有一項規定——冤有頭,債有主。在下與他們風馬牛不相關,何況生死皆授之於天,在劫難逃,吳兄這番盛情,在下隻有心領!”


    吳華國知道書生之人固執,聞言長歎一聲,說道:“既然如此,吳某隻有告辭趕回,你我一見如故,倘吳某僥幸不死,閣下如不見棄,請在此處等我,明日午時必到!”


    裘飛鶚道:“但願明日午時能見到吳兄!”


    吳華國在笑音朗爽聲中,身形已衝天而起,拔起三、四丈高下,弓腰向東撲去。


    去勢若電,眨眼已自無蹤。


    秋風勁嘯盈耳,裘飛鶚目送吳華國已杳的身形,隻是發怔。


    忽然,瞥見鬆林之內一條身影電閃而出,向自己立身之處撲來,其快若風。


    裘飛鶚定睛望去,已看出那是俞迪,去而複返,必是欲對自己有所不利,暗中冷笑了笑。


    轉瞬,俞迪已撲至近前,裘飛鶚微微一笑道:“俞朋友


    去而複轉,莫非存下殺人滅口之意!”


    俞迪見對方已變了一付臉色,從容若定,不禁大為驚詫,暗中凜念頓生,沉聲答道:“不錯!正是此意!”


    “然則何以不在方才為之,待吳華國離去後再來,看來你們均是無膽之輩,今夜難免全陳屍在惠山寺之內!”


    裘飛鶚說此話時,眼望雲天飛霞,旁若無人。


    一言戮破了俞迪等人之心病,因為他們另懷有一項預謀,不欲泄露一絲破綻。


    朱玖已窺探過惠山寺,發現失去吳華國蹤影,這與他們事先策劃不容一人漏網的計劃不符,於是便分頭尋覓吳華國其人。


    後來,雖然在此遇上吳華國,他們不知是否吳華國也邀約幫手助陣,所以就躲在暗處。


    探測今晚尋仇之事,是否尚有別人知道。


    俞迪一聽裘飛鶚說完,倏然間麵色疾變,冷冷道:“不管你怎麽說,此處就是你斃命之處!”


    說時,單掌一掄,一片寒冷雄厲勁風,急嘯破空,逸向裘飛鶚“精促”重穴。


    裘飛鶚冷笑一聲,身形電動,橫挪三尺,脫出他那雷厲掌勢之外。


    俞迪不由一凜,始知方才看走了眼,一式撲空,左掌穿胸飛出。


    狂飆乍起,力逾千鈞,而且玄詭異常。


    裘飛鶚身形隨風疾飄而退,口中一聲斷喝道:“且慢!”


    俞迪徑自-呆,隻見裘飛鶚屈起中末兩指,三指平胸飛換了三個手式,他不由驚詫,麵容變色,道:“你是……”


    裘飛鶚笑道:“你別管我是誰?反正是當家的密遣我監視你等行事,是否有失檢之處!”


    說時,張目四顧了一眼,又道:“其餘的人呢?除了朱玖外,其餘之人大概去何處了?”


    俞迪真是被裘飛鶚唬住了,恭謹答道:“其餘弟兄均在惠山附近監視,因此行關係至巨,不得不謹慎!”


    裘飛鶚頷首道:“這個我知道,嫁禍於人之計,事先自應有妥善周詳的安排,萬一露出絲毫可疑痕跡,或容人逃脫,當家的這番錦囊妙計盡將付之東流了,是以當家的放心不下,派我前來暗中相助!”


    俞迪心中先猶存三分疑惑,聞此言後疑念頓釋,張口欲言,被裘飛鶚揮手阻止,朗笑道:“當家的英明睿智,雄才大略,所網羅的均是黑白兩道中一時俊傑,俞朋友身手不凡,望好自為之,你去吧!我還要去青螺渚一趟!”


    神態肅穆,語意莊重,簡直就像師長。


    俞迪確實被他弄得有點糊塗了,恭聲抱拳道:“那麽!俞迪就此告辭了!”


    就在俞迪躬身之時,突覺胸腹後有-股綿密陰柔的暗勁向命門穴壓下,俞迪心知不妙,此等突襲有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隻感胸後如受萬斤重擊,眼前一黑,嗥聲未出,張嘴噴出鮮血,伏倒於地心脈巳然震斷,俞迪就這樣氣絕而死。


    裘飛鶚暗叫一聲僥幸,如非自己趁他猝然不防的奇襲,而是明著拚搏,那麽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忙抓起俞迪屍體撩向碧浪洶湧的湖水之中。


    忽聽一聲曼妙的長歎聲飄來耳際……


    裘飛鶚不禁心中大驚,神光電掃四外,發現一條嬌小的


    身影,就像淡煙般的疾掠入鬆林。


    這身影,這曼妙的歎息聲,對裘飛鶚極為熟悉,尤其是這歎息聲,蘊含了少女的滿腹幽怨,裘飛鶚不由心靈一陣震撼。


    是誰?


    滿小青!裘飛鶚對她是滿懷愧疚,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裘飛鶚一眼肯定那是滿小青,但是她又為何藏在暗處窺探自己,又為何避不相見,是何用意?


    他在腦際升起多種的設想,去推測滿小青為何前來無錫,但是又不敢肯定一個確實的解答。


    他滿腹惆悵,若有所失的撲奔惠山寺而去。


    裘飛鶚隻在山前山後漫步遊賞,並未發現有可疑之人物,心中感覺納悶不巳。


    日薄崦嵫,萬戶炊煙,惠山寺被一抹殘陽映射,孤零零地,矗立於山巔。


    夜風勁拂,月上簾籠——


    惠山寺內黑黝黝地,不見燈火,大殿上有一肥碩僧人端坐其中,兩側坐著六位老叟,麵色沉重,均是垂眉下簾。


    肥碩僧人身後待立的是吳華國,目光如炬逼射著殿外,一瞬不瞬。


    殿外月色如水,濃蔭匝地,忽然肥碩僧人睜目說道:“老衲預料,朱玖必不會來了!”


    左側一瘦小幹枯老人亦睜目答道:“和尚!你料定朱玖永遠不敢來了?”


    肥碩僧人低沉沉的說道:“老衲沒有說他永遠不來,隻說今宵不來了!”


    “何以見得”


    “隻憑心靈意念!”


    兩六個老叟均發出哈哈狂笑——


    笑聲狂烈,震得殿宇撼動,塵埃落下如雨。


    吳華國不覺麵現焦急之色,躊躇不寧。


    肥碩僧人眉梢一剔,沉聲問道:“六友發笑為何?”


    瘦小幹枯老人冷笑道:“朱玖是武林中不見經傳,不學無術之輩,竟敢向蛇山七友之首麵前縱妄尋仇,不也顯得太大膽了嗎?”


    肥碩僧人眉頭一皺,冷冷說道:“朱玖是崆峒第三代傑出弟子,並非如你所說不見經傳之輩,何況他始終不知道老衲的來曆!”


    “哼!就算崆峒掌門人來臨,也奈何不了蛇山七友!”


    “從今以後,者衲不願再聞蛇山七友之名!”


    “大哥!你莫非是恩斷義絕,不念當年手足之情了?”


    裘飛鶚身形在屋槽上,望得十分真切,聽得更是清晰異常。


    暗道:“敢情那肥碩僧人,當年就是蛇山七友之首,不知為了什麽原因,棄俗出家……


    心念未了,隻聽那肥碩僧人眼中陡露懾人神光,顧盼了六人一眼,大喝道:“不錯!老衲已經剃發為僧,心如止水,請六友勿再煩擾老衲,即感盛情!”


    六老叟臉色疾變,倏地交互出掌,襲向那肥碩僧人,雷騰電奔,狂飆卷湧。


    肥碩僧人兩袖勁揮而出,身形尚是端坐不動。


    “轟”的一聲大響,直似雪山飛崩,殿宇猛烈搖撼,室內塵霧彌漫。


    裘飛鶚幾乎被震下屋簷,身形恰如巨浪中之船支,隨波上下顛動。


    驀地——


    裘飛鶚隻覺耳後被一顆小石所擊,趕忙側麵一望,隻見六丈外的小樹下,立著諸葛荷珠嬌小的身影,正用手招呼自己去與她見麵。


    他頃刻尋思,身形才及半途,諸葛荷珠身形倏忽一閃,竟往山坡之下飛瀉而去。


    裘飛鶚足一沾地,竟又淩空竄下,百忙中腦際忽起疑念,揣測不出諸葛荷珠為何現身相誘。


    他獨忘記了這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諸葛荷珠怎麽知道他隱身在屋簷之上。


    兩條身形前後逃竄,疾逾飄風。


    追逐到一處小村之前,諸葛荷珠巳一溜煙般隱入暗巷之中,裘飛鶚自知再追也沒用,她既不與相見,自己隻是徒費心力。


    荒村犬吠,聲徹夜空,隨風四播,令人心悸。


    裘飛鶚不禁發了半天怔,他發覺諸葛荷珠相誘離開惠山寺,其中大有蹊蹺,於是身形電轉,趕回惠山寺而去。


    時值秋盡冬來,惠山寺麓,草木凋殘,顯得有點牛山禿禿。


    裘飛鶚尚距離惠山寺有兩箭之遙,寒月光輝照映之下,瞥見富山寺中有十數條身影電射而出,一晃即逝。


    他瞧出有異,電疾撲上山麓,躍上方才隱身之屋簷上,目光向內望去,不禁胸頭一陣大震。


    從外向內瞧去,殿內仍是黑沉沉,一無光亮,不易看得清楚。


    方才裘飛鶚也是這般,從模糊形態中揣摸出殿堂內諸人形相。


    此刻,殿內悄無人聲,一股血腥之氣直衝入鼻,他不由打了一個寒顫,急忙飛身入殿。


    “刷啦”一聲,火摺子已燃亮,點著神案上油燈。


    昏黃燈下,隻見蛇山七友個個斃命原處,頸骨扭斷,鮮血淌滿了殿內。


    蛇山七友之麵目則更為模糊不清,宛若被人以刃割下一層麵皮,死狀之慘,卒不忍睹。


    七友之中多出了一個朱玖屍體,洞胸裂腹,斷骨穿衣而出,鮮血仍然不斷地外溢,瞪目裂嘴,死有餘憤。


    殿側兩壁繪了八簇白色金銅花,一簇三花鼎分,並留有字跡……


    “蛇山七友罪行擢發難數,老夫代天伐罪,全數誅戮在此,昭示武林同道”。下未落款。


    裘飛鶚大感茫然,隻覺得眼前慘狀,並非如雲康所盲的簡單,其中迷離紛歧,莫衷一是。


    首先,唯獨缺少吳華國屍體,其師尚且斃命於此,他不可能僥幸,除非事先警覺逃去,但又極不可能,匪徒斬盡殺絕,使人無窺知真象,吳華國又何能獨免。


    他又大膽起了一個假設,吳華國被匪徒擄去,這是一個極勉強的想法,匪徒又何必多此一舉。


    其次,是朱玖屍體遺棄在此,朱玖既是艾百虎手下,為


    了避免讓人懷疑,自然應搬走才是。


    朱玖死不為奇,蛇山七友悉數斃命殿中,可見來人功力高不可測。


    最後,諸葛荷珠為何現身相誘,難道她也被艾百虎網羅了嗎?


    想到此處,令人心煩,遺憾的是,不能窺視到這慘絕人寰的當場情形。


    他隻覺有種憤恨加諸在諸葛荷珠身上,若非是她,自己絕不會輕離屋簷。


    這江湖上真是雲詭波譎,險詐萬端啊!自己還是事先有個耳聞,尚且紛亂莫測,旁人更是無法探知真象。隻以為是那三花追魂的魔頭所為!


    想到這裏,他沉沉地歎了一口氣,目中又閃出憂鬱難抑的神光,突然目光一變,手掌揮處,燈光頓熄,殿中又是一片昏黑。


    他忽有所覺,身形向殿後隱掠,迅絕無倫。


    但聞殿外響起了落足之音,從足音辨出,至少有三人之眾,隻聽一人濃濁口音問道:“殿內可有人嗎?”


    接著,殿內有一嬌媚甜脆口音答道:“是鄧老師嗎?我在此察看有無可疑痕跡留下!”


    “諸葛姑娘!這些人是死定了,還能起死還陽嗎?我等還須趕赴青螺渚,諸葛姑娘不如同行吧!”


    隻聽諸葛荷珠答道:“好!”


    風聲颯颯,頓時又恢複一片死寂。


    裘飛鶚聽得諸葛荷珠答話,不由心中一凜,自己返回惠山寺,她如影隨形的躡綴自己身後,竟然不知。


    尚非諸葛荷珠有意響出異聲,自己那知有人來此,不由暗歎了一聲,隻覺諸葛姑娘仍對自己暗中關懷。


    最難消受美人恩,一時惆悵湧集於胸,難以舒展,頓了頓腳,飛奔下山。


    到得客店,翻牆入內,瞧見神偷押衙雲康已在榻上合眼假寐,當聽聞聲息,睜眼翻身而起。


    裘飛鶚問道:“雲大俠!此行經過如何?”


    雲康一臉懊喪之色道:“老朽去過青螺渚,探知追魂雙筆闕陵已率領渚中七大高手外出多日未歸,所留下的均是三等角色,老朽離開青螺渚正欲趕奔惠山寺時,不想遇上昔日死對頭,一眼被他認出,老朽為免打草驚蛇,拔足狂奔,對方窮追不舍,直到遠離太湖之時才交手拚搏……


    這場拚搏是老朽生平未曾有的,各以本身真力硬拚,對方因後力不繼恨恨離去,但老朽亦是元氣損耗過巨,是以徑回店中調養……


    哦!老弟!你呢?”


    裘飛鶚將所見所聞之詳情一一說出。


    雲康一聽蛇山七友之名,目中神光閃爍,等裘飛鶚說完,即道:“蛇山七友昔年凶名久著,長江中遊一帶綠林梟雄尊為盟主,他們功力堪稱一流好手,怎麽轉瞬間就會斃命殿中,怎不經拚搏就束手待斃,其中大有可疑……”


    說時,目光突變深沉,注視裘飛鶚一眼,又道:“不怕老弟生氣,最大關鍵就在諸葛荷珠身上,在緊要關頭為何誘開老弟,她對老弟心生愛慕,有意保全是無可置疑但最重要的是不想老弟目睹實情……”


    裘飛鶚不禁俊臉一紅,呐呐不語。


    雲康微笑道:“為今之計,老弟明日去太湖之濱瞧瞧吳華國是否前去,倘如非而至,他必然知道實情,說不定他也是主謀者之一,否則,定也斃命棄屍他處!”


    裘飛鶚點點頭道:“在下也有此種想法,不過其中最難解的,就是朱玖亦橫屍殿中,雲大俠!你說是他們故布疑陣嗎?”


    雲康歎息一聲道:“江湖之中雖詭譎萬變,但似此枝節紛歧、撲朔迷離如一團亂麻,不知從何解開,老朽尚未多見。


    總之,今後我們兩個須步步為防了,稍一不慎踏入陷井,將置身於萬劫不複之地!”


    說罷,又長歎一聲。


    裘飛鶚垂首沉思了一陣,眼中陰睛霎時萬變,忽然,一抹驚喜之色從他眼中閃出,張口欲言,倏又忍住,頃刻間,再度陷入沉思中。


    窗外秋聲盈耳,寒蟲鳴泣,如銀月華斜映在裘飛鶚臉上,麵色分外顯得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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