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東藩的手下,在莊門外久候不耐。


    忽見兩人一臉憤怨之色悶聲不言走出,大感惶惑。


    陸文達眉頭一皺,道:“命你手下先行吧!”


    餘東藩抬手一揮,人犬立即如飛馳去,然後悄聲問道:“陸堂主,今日為何變得這樣浮躁?”


    陸文達目中泛起怒意,道:“你是說我輕率得事,才有今日之失麽?”


    餘東藩忙道:“這個屬下不敢。”


    陸文達歎息一聲道:“這也難怪你如此猜測,本座實是佯裝為之,你沒瞧出本座隻露出三成武功麽?”


    餘東藩睜大著雙眼,茫然目注陸文達,實在忖測不出他在鳴鳳山莊是何用意。


    隻聽陸文達道:“張恂說懷璧自珍,築城自防固然理由充分,但古亮等死在他莊外,未免難卸罪嫌,是以本座確認徐拜庭在他莊中,言詞一再隱逼,使他自露口風,或認作我倆送入虎口似待宰之獸,生死由之。須知一人在有恃無恐,得意忘形之下,十有其九狂言無忌,唉!”


    微微歎了一口氣後,目光泛出黯然之色又道:“哪知張恂沉凝若定,不浮不狂,使人感到高深莫測,那須發若銀的老叟身手之高,確出乎本座意料之外,一起疏忽之心才有此失。”


    餘東藩道:“徐拜庭此人是否落在他的莊內?”


    陸文達沉吟須臾,搖首道:“本座料徐拜庭不在鳴鳳山莊內,張恂亦不知實情,如若本座臆測相反,那張恂之才本座亦棋遜一著。”


    餘東藩心知陸文達料事如神,在教中尊稱神算諸葛,百無一失,默默無言半晌,忽道:“那麽屬下要摒棄鳴鳳山莊這條線索,但今日之恥,誓必報複。”


    陸文達望了他一眼,冷笑道:“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本座一旦覓得解藥,鳴鳳山莊立即血染廢墟,寸草不留。


    但令主有命,本門根基目前尚未穩固,切忌招事生非,犯者立置重刑,張恂之事從緩計議,眼前急務在追查徐拜庭形蹤,務需在最短期間找出。”


    兩人身形如飛往成都而去。


    鳴鳳山莊大廳內。


    那發須若銀老叟目送餘東藩、陸文達,兩人走出莊門外,陡然發出宏亮大笑。


    張恂等人麵色,誠敬莊重,似對這老叟敬畏異常。


    這老叟正是巧手鬼醫公輸楚,大笑聲中,隻見公輸楚用手一揮,張恂等人躬身急步走出廳外。


    廳壁緩緩升起,走出豔光四照的蕭綺雲及沈謙、徐拜庭兩人。


    蕭綺雲抿嘴嬌笑道:“義父使的好計謀,酒中哪有千日醉,根本是義父在暗中施展無形罡指,點了他倆的暈穴,及逆脈手法,再用攻心計,使他倆墜入殼中,服下兩粒慢性毒藥。”


    公輸楚兩目一瞪,佯怒道:“雲兒,什麽事都瞞不過你算事小,為何專揭為父的底,走漏風聲該當何罪?”


    徐拜庭不禁一怔,道:“老英雄委實智計過人,但陸文達其人腹笥淵博,胸羅萬象,短短時日內必悟出中計,找出解藥,那時,此處當非樂土,恐無寧日了。”


    公輸楚微微一笑,道:“無妨,憑他之能就是十年八載,亦難找出解毒之藥,老朽白色藥丸係七種劇毒藥味合成,若每種單獨服用,立即穿腸蝕腑而斃。


    其珍異處就在七種合成互有克製,而毒性不減,能使人在不知不覺中緩緩侵蝕髒腑苟延三年之久,而其中成份參差不齊,然合成量一厘一絲亦不能差。


    解藥亦然,任憑陸文達有捭闔縱橫,兼收並蓄之才,也難在短短數年之內,知道老朽用的什麽藥物。”


    徐拜庭皺了皺眉道:“徐某納罕陸文達方才在廳內並未施展平生絕學,他有意藏拙,為的是什麽?”


    公輸楚哈哈大笑道:“他的用意不言可知,如徐老弟身落敝莊,不可能不告知老朽,他們身為黑煞門,他這一傲慢無忌,認為張恂必按捺不下,又見他武學平平,大可認作是網中之魚,道出他們出身來曆,陸文達即施展辣手,哪知他究竟棋遜一著,反而落在老朽的套中。”


    沈謙忽道:“話雖如此,老前輩不可不防,萬一陸文達、餘東藩懷著必死之理,唆動黑煞星盡出門下與老前輩為敵,則鳴鳳山莊危矣。”


    公輸楚聞言怔得一怔,頷著道:“這話極有道理,事有出於意料之外者,雖不足懼,但此間將無寧日了。”


    徐拜庭感覺事由他起,不禁深感負疚,突然一整臉色,說道:“事全由徐某而起,不可連累老英雄,徐某即去餘東藩宅中解決。”


    公輸楚意搖首喝道:“徐老弟一去,老朽更危如累卵矣,你想,大患已除,他會放過老朽麽?”


    徐拜庭不禁無言。


    但聽公輸楚又道:“先發製人,老朽料他們尚在成都不如先殺之以除後患。”說著擊掌三聲。


    須臾,廳外隻見張恂慢步入內。


    公輸楚便向他道出心意,問計於張恂。


    張恂沉吟良久,才道:“屬下臆料他們必遠去奔向總舵,但可一試,故意尋釁借此殺之未始不是妥善的辦法。


    但陸文達委實難鬥,隻看他言語多變,巧於做作,那粒白色丸,似未吞入腹中,雖一時失算,必成為東翁心腹之疾,請東翁調遣人物,屬下自會安排。”


    公輸楚不禁一怔道:“那藥丸他未服下麽?”繼又道:“莊中武師你隨意調遣吧!我請沈少俠及雲兒在暗中相助。”


    張恂又道:“蘇昌琪無故失蹤,其情可疑。”


    公輸楚聽後不禁一怔。


    隻聽蕭綺雲冷冷說道:“他被我殺了,已毀屍滅跡。”


    “什麽?”公輸楚勃然作色道:“你把他殺了?他有何罪?”


    蕭綺雲道:“義父還不知道,蘇昌琪屢屢潛入女兒房中,遊言微語,用心卑劣,女兒暗中隱忍不言,誰料昨晚他又闖入女兒房中,以奉義父之命搜索沈少俠為由,出手輕薄,女兒忍無可忍……”


    語猶未了,公輸楚望了沈謙一眼,接道:“我已知道,必是蘇昌琪有所挾製,你有名的心狠手辣,他焉能不死?”


    說至此一頓,目注張恂道:“事不宜遲,你同雲兒及沈少俠去辦理吧!我需與徐老弟上殘肢入內。”


    張恂立時轉身道:“蕭姑娘及沈少俠請隨張某來。”說時,身已邁出一步。


    蕭綺雲沈謙二人並肩隨去。


    暮靄深沉,餘東藩宅中燈光如畫,閃耀一片,壁角隱處暗樁密護,隻是偌大宅院,寂無人聲。


    客廳內隻有陸文達與餘東藩設局對奕,落子丁丁。


    正奕之間,突有一黑衣勁裝大漢快步趨入廳內,稟道:“門外來了一人求見,並抬了四盒禮物,自稱鳴鳳山莊張鄉紳所遣。”


    餘東藩道:“命他入見!”


    那大漢如飛趨出。


    陸文達望著餘東藩微笑道:“本座所料如何?他們意在偵視虛實,看看我等兩人還在麽,來人諒必是能手,待本座對付。”


    餘東藩目泛憂慮之色道:“屬下已服用劇毒之藥,不如暫且容忍,飛報教主後定奪,再著手對策。”


    陸文達冷哼一聲,語意森厲道:“你怕死麽?徐拜庭比你重要得多,權衡輕重之下,你死了,教中並無絲毫損失,自有人接替,大概你平日養尊處優,這條性命當然看得重了。”


    餘東藩不禁心寒膽悸,額角冒出冷汗滾滾如雨順頰淌下,忙道:“屬上不敢珍惜蟻命,身入黑煞門下,雖斧鉞加身也應義無反顧,萬死不辭。”


    陸文達冷漠麵上泛出一絲笑容,道:“你明白就好啦!”


    此刻,那名方才進來通報的勁裝大漢,領著一儒服老者飄然入內。


    陸文達一見這儒服老者,麵色頓然一驚,“哦”了一聲立了起來,道:“原來張莊主駕臨,怒陸某不知,望乞寬諒。”


    餘東藩驚詫更比陸文達尤甚,匆匆起立,兩目炯炯,不勝駭然,大聲叱責那名大漢道:“你怎麽報事不明,使我失禮於張莊主。”


    張恂微笑道:“餘公子不可責罵於他,隻怪張某未把話講明,張某一介俗人怎敢驚動二位,故此謊言晉見。”


    餘東藩手一揮,那名大漢急趨而出,遂請張恂坐下。


    陸文達這時微微冷笑道:“莊主雖然不懂武功,卻豪氣邁俗,敢踏入龍潭虎穴中,不勝欽佩。”


    張恂神色從容,爽朗一笑,答道:“兩位縱有殺我之心,卻為事實所格,不能如願,為之奈何?”


    陸文達目湧殺機,冷冷說道:“此時殺你易於反掌,你道陸某真的吞下那粒白色藥丸麽?”說著右手緩緩抬起。


    張恂突然高聲大笑起來,陸文達不禁心中微震,喝道:“你笑什麽?”


    隻見張恂笑住,麵色一整,緩緩啟齒說道:“你未吞用藥丸,死得更快。”


    陸文達冷然一笑道:“你不必枉費心機,餘兄服下藥丸,陸某仗著手法巧妙,瞞過你們,但為何我倆頭暈均消失,顯然你那名武師別有居心,用意至明。”


    張恂微笑道:“張某平生仗著察事入微,智計過人以維財富,雖凶頑大憝亦不敢侵犯鳴鳳山莊,張某不是沾沾自喜,但你們究竟棋差一著,有言聰明反被聰明誤,陸先生,你用逆搜真元之法,是否感覺體內有異,隻怕餘公子能先見你慘死之狀。”


    陸文達暗暗大駭,試運逆搜之法逼運真氣一轉,隻覺渾身經脈立生麻癢感覺,而且帶有針刺灼痛。


    不禁麵色微變,冷笑道:“你此來用意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一點麽?”


    張恂淡淡一笑道:“不錯,張某方才在寒舍,已瞥見陸先生用偷天換日手法,將右手藥丸換交左手。當時因張某見陸先生別有居心,故不出言相驚,事後想起張某既非武林人物,何必結怨,是以特來奉告。”


    陸文達道:“你是說叫我還是服下白色藥丸的為是?”


    張恂微笑道:“性命休當兒戲,何須張某贅言。”


    陸文達取出一顆白色藥丸,托在掌心,望了一望,道:“莊主既耽憂陸某性命,何不做個順水人情,致贈兩顆解藥?”


    張恂緩緩立起道:“江湖中人,雖睚眥之仇必報,張某如此作為是無可奈何,再說亦無解藥,隻有待白色藥丸中毒性與千日醉毒性克衡消滅後,才可投下養命保元之劑,不然自速其死而已。”


    說至此微微一頓,又道:“張某此來備下菲禮四色,望乞全收,稍減張某罪愆,至於藥丸陸先生服與不服,全在自已,張某心意已到,珍重再見。”


    說完,抱拳略頓一揖,轉身飄然向客廳外走去。


    餘東藩一直悶聲暗憂無言,此時倏地立起,高聲道:“張兄慢走,餘某送客。”往張恂身後追去。


    廳內陸文達目光閃爍,麵色變得異常陰沉,猛出一指,虛空朝餘東藩胸後點了一指。


    餘東藩尚未跨出廳門,驀覺“命門穴”上一縷陰寒勁氣透穴而入,不由連打了幾個寒噤,轉身返回,目中露出驚悸之色。


    隻見陸文達麵色森冷道:“回來,你是想追上張恂,以出賣本門秘密贖還一條性命是麽?”


    一言道破餘東藩心中隱秘,不禁大驚惶悚道:“屬下不敢,他以禮來,屬下需以禮相送。”


    陸文達冷笑一聲,忽然麵色大變,長歎一聲道:“究竟我還是棋差一著。”汗珠涔涔落下,鋼牙猛咬,狠狠地頓了一下腳,將手中一顆白色藥丸一吞而下。


    繼又望著驚愕的餘東藩沉聲說道:“你隨本座返回總壇吧!此地的事交付副壇主暫攝,本座日內派人來接掌。”


    餘東藩麵色如灰,道:“是否即刻起程?還求堂主賜準屬下交待家人幾句。”


    陸文達厲聲道:“不準,又非生離死別,本座已吩咐過副壇主,暫攝川滇教務,你的家人另有安排,咱們走吧!”


    用手一牽餘東藩,穿窗射出。


    去勢如風,轉瞬,已翻出院牆,撲向城外而去……


    兩人撲上城垣,遠處迤逶城垣上亦現出兩條身形,往城外瀉落,飛掠超前,但陸文達餘東藩絲毫未察覺。


    斜月曉星,霜濃滿天。


    兩人身法本快,已趕過梓童縣城,向七曲山撲去。


    天邊一線青白,黎明破曉,隻見千山落木,萬裏飄霜,雲低風高,黃沙彌漫,暮景色處處倍感荒涼。


    七曲山雖非高插雲中,崇山然巒,但頗峻奇,山中翠柏森森,草色萎黃。


    柏翳叢中,隱約可見宮闕重重。


    陸文達道:“咱們就在此文昌宮內歇息一會兒,略進飲食。”


    餘東藩一路行來,心中怔忡不寧。


    他知陸文達在教中權柄最重,一遭疑忌,即予處死滅口,堪稱心狠手辣,蓋世凶人。


    他腦中千回百轉,隻覺自己定無生還之望,思慮逃生之策,無奈陸文達如影隨形,一出手就可置自己死命,心懷首鼠之下,惶悚無計。


    這一聽可在文昌宮憩息,殿垣重重,自己對此地極為熟悉,逃生尚有可望,不禁眉角上泛上一絲喜意。


    哪知已落在陸文達眼中,他暗暗冷笑一聲。


    他們一踏入偏殿,隻見陸文達倏地轉身,五指搭在餘東藩胸前五處大穴,冷森森笑道:“你知道本座的心意麽?”


    餘東藩麵色慘白,顫聲答道:“屬下早知堂主有賜死之意,但屬下雖然無功亦無過,乞堂主告知屬下罪犯何條,死亦瞑目。”


    陸文達雙目一瞪,迸出森冷如電神光,道:“你主持川滇分壇多年,連近在咫尺的鳴鳳山莊隱藏如許武林能手卻不知道。


    教主一再嚴令查明各地江湖人物巢穴,申報總壇,本座從未睹過你申報文件有鳴鳳山莊在內,為本門帶來莫大危害,罪證顯然,難道不該死麽?”


    餘東藩自知必不能幸免,豪氣頓生,抗聲道:“張恂並非武林中人,他請護院武師也是江湖人物巢穴麽?如依此為例,蜀中一地連督署撫衙在內不下兩千餘處,汗毛充棟者不可計數,堂主以此相責,屬下不能心服。”


    陸文達容顏變厲,大喝道:“你還敢強辯,本座出手無情,由不得你了。”


    餘東藩閉目待死,陸文達五指正要著力之際,忽聞身後響起一陣陰惻惻笑聲,道:“好大的膽,竟敢在老夫宇下行凶。”勁風銳嘯應聲而起。


    陸文達不禁大駭,旋身出掌一招“回風舞柳”掃甩出去。


    隻見一條手影玄詭無比往陸文達手腕擒來,迅疾若電,倏的沉腕,移宮換位讓出了三尺左右。


    陸文達抬目望去,隻見是人形甚怪的老人,目光如電,背上搭著一柄斑駁蒼綠,其形甚古的長劍。


    他不由大喝道:“這是文昌宮殿,豈是你所有?無端尋釁,自找死路,可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兩掌倏地平推而出,內力潛湧,狂風巨飆,宛如排山倒海。


    那老者怒哼一聲,雙腕一翻,硬接而出。


    “轟”的一聲大響,掌力互接之下,陸文達隻錯出半步,老者身形震得飄後五尺。


    經此一來,陸文達目睹那老叟功力不如自己太多,心中大定,冷笑了一聲,正待喝叱出口,忽發覺餘東藩已無蹤影。


    這一驚非同小可,急急往殿外飛身追出。


    腦後隻聽得老叟一聲厲喝道:“狂徒,你能走得了麽?”腦後猛生金刃劈風之音,寒意森森。


    陸文達往下一墜,身形猛塌,施袖拂出,但見一道驚天寒芒,宛如匹練下瀉,知是幹將莫邪之屬,抗拒不得,猛撤袖刀,一鶴衝天而起。


    “嘶”的一聲,一方衣袖應劍削落,隨風飄飛緩緩落下。


    陸文達一拔起,即驀然改式斜撲而去,疾逾閃電,轉眼,已落在十數丈外。


    老叟一劍落空奮身而起,向陸文達追去。


    怎奈陸文達身形如電,去勢太快,追趕不及,停身怔得一怔。


    隻聽陸文達遙遙隨風飄來語聲道:“老匹夫,不是我懼你,無奈我身有要事,下次相遇就是你的死期。”


    那老叟尚待要追,不遠處傳來曼妙語聲道:“謙弟,不可再追。”


    隻見一嬌小身影掠來,手中提著餘東藩,身形一定,現出美若天仙的蕭綺雲。


    這老叟正是沈謙喬裝的。


    隻見蕭綺雲笑道:“謙弟如出手就用白虹劍,哪容陸文達全命,不過留得他的命在,與鳴鳳山莊也有好處。”


    沈謙不由一愕道:“什麽好處?”


    蕭綺雲道:“萬一他命喪在你的劍下,陸文達身為黑煞星智囊諸葛,不可一日沒有,無故失蹤,黑煞星必來川中偵查,鳴鳳山莊難免首遭其罹。”


    沈謙想了一想頷首道:“雲姐所言有理,我們回鳴鳳山莊去吧!”


    蕭綺雲搖首笑道:“你尚不可離開此地,因陸文達必不甘心讓餘東藩逃去,心疑你是鳴鳳山莊遣來,稍時他必回轉,是以……”說著附耳密語了幾句。


    沈謙方一點頭,蕭綺雲一聲嬌笑中已提著餘東藩如風離去。


    偏殿中,隻剩下沈謙一人,徘徊躑躅,一種落寞淒涼之感無由自來,耳聞垣下秋蟲悲鳴,展望山下原野,風霜蒼茫,益增孤獨愁思。


    隻感人生本多變幻,蜉蝣蕉鹿,黃鵠勞形,際遇無常,不禁悵觸無端。


    忽覺殿脊上起了落足微音,心知蕭綺雲料算無差,來人必是陸文達,佯裝無覺,良久才喃喃自言自語道:“哪來的狂徒,擾人安寧占地行凶不說,還口出狂言不慚,哼哼!下次他不遇上老夫便罷,若冤家路窄,不叫他血濺三尺青鋒之下,老夫也枉稱南天一凶衣缽傳人了。”


    伏在殿脊上的陸文達不禁大驚,心說:“他是南天一凶傳人麽?他來中原為了何事?”


    隻聽沈謙又喃喃說道:“老夫來到中原,尋訪仇家未遇,恐已故去多年,花朝月夕日飄海離瓊如今葉落飛霜天下秋,屈指算來,已逾半載,孤雁南飛,客寓非久居之地,老朽也要離開此處返瓊窮研劍學,與中原武林一爭雄長。”


    說時,略一盼顧,似不勝留戀,慢步飄然走下山去。


    陸文達飛身下殿,目中泛出困惑之色,遲疑了須臾,遙遙跟在沈謙身後。


    隻見沈謙向閬中走去,暗道:“這人若真是南天一凶傳人,必在閬中雙龍場嘉陵江源頭買棹南下嘉陵,再循長江千裏猛瀉飛渡三峽天險,徑入洞庭奔粵。”


    時近正午,果然見得沈謙走在雙龍場江邊埠頭上,與一船東高聲說他需買棹入洞庭,議定價銀,信手由懷中取出一錠黃金交與船東手中。


    船東喜笑顏開,道:“老客請隨小的在艙在稍坐,小的尚須喚齊人手,辦置食物,片刻即可起錨揚帆開船。”


    沈謙一點頭,即隨船東步下艙中,船東砌上香茗一盞,告辭而去。


    沈謙由艙門縫障中窺視,隻見陸文達立在江岸上注日此艙良久,才見他轉身離去。


    不消多時,船東率來十數人手並擔來食用物品登艙,沈謙急命開船。


    船行才出二三裏江麵沈謙便召來船東,又取出一錠黃金,說道:“我還有事登岸離去,船可在嘉陵江岸等我,一月為期,若不見我返轉,你可駛回雙龍場,但不可對外人吐露我片言隻字,如敢違故,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船東連聲稱諾,沈謙閃出艙門,騰身一縱,飛落在兩丈外的江麵上,疾足馳去。


    返回鳴鳳山莊時,已是夜月昏黃,子夜三更。


    沈謙見得公輸楚,即述明此得經過,又道:“瞧陸文達由江岸上離去神色,似對餘東藩逃去之事心有不甘,必對餘東藩家屬有不利之企圖。”


    公輸楚捋須微笑道:“少俠所見不差,老朽已遣人救出,故布疑陣,陸文達定認為餘東藩逃轉救去。”


    說著略略一頓後,又大笑道:“老朽遁隱鳴鳳山莊,匆匆數十年,時光荏苒,英雄老去,雖說功名事業宛如過眼雲煙,但老死片下未免心有不甘。


    目睹徐老弟與少俠誓報血海大仇。明知不敵尚勉力以赴,其誌可嘉,其行可勉,老朽不禁豪心頓萌,又何懼於兀萬藍太澤兩孽,如不嫌棄,老朽當助少俠殲除黑煞星,以免荼毒武林。”


    沈謙聞言大喜道:“有老前輩鼎力相助,晚輩當能大仇得報,此恩此德,永銘不忘。”長施一揖後,又道:“徐前輩經老前輩施治如何了?”


    這時蕭綺雲已翩然走出,聞言嬌笑道:“徐前輩尚需三日才能醒轉過來,此時已裝上假肢裹藥不能動彈,因他失血過多,真無耗損過钜,義父用生血補充靈藥點了他的睡穴,使他在不知不覺中免除痛苦得以恢複。”


    沈謙聞言不由心下大寬,遂道:“徐前輩托雲姐照顧,小弟想立即動身趕往華山,再轉赴燕京一行。”


    蕭綺雲目含幽怨道:“你要走了麽?”說著,眼中突射出一種喜悅之色,又道:“那麽我隨你一同去。”


    沈謙不禁一怔。


    隻聽公輸楚朗聲大笑道:“少俠師命難違,老朽不敢挽留,至於你們的事,你們自己解決吧!”說著飄然走去。


    蕭綺雲玉靨陡湧上嬌羞紅霞,道:“義父已把你視作未來愛婿,他老人家已與我說明,日後他把醫術與玄恐怖迷陣之學相授你我,不能由他而絕。


    最重要的一點,他幼年投師習藝,飽受藍太澤兀萬欺淩,屈辱之恥非可形諸於口舌,是以他竊笈逃離,誓必相報。


    但自知武功不能與他們相抗,年複一年,恨如山積,如今聽得你是桫欏散人弟子,當今武功蓋過藍兀二人的僅寥寥數人,桫欏散人就是其中之一,是以他對你寄望甚殷。”


    沈謙微微歎息了一聲道:“黑煞星武功卓絕,小弟還不知道能否報得大仇,說不定會讓你義父失望。”


    蕭綺雲嫣然笑道:“互助相扶,方能有成,黑煞星所以能震懾天下者,不在其卓絕武功,而是他陰蜮詭計致人自陷於死,你如無義父之助,雖有蓋世武學終必飲恨而沒。”


    沈謙笑道:“雲姐,你真會說話,事不宜遲,小弟想立刻起程。”


    蕭綺雲道:“我們先收拾隨身應用之物,向義父辭離去。”


    兩人向內緩緩並肩行去。


    晨霧迷蒙,曉寒瑟瑟。


    兩人衣袂飄飄,身形如飛在劍閣天險途中。


    沿途峭壁千仞,直疑下臨無地,令人神駭目眩,至廣元影城已逾午刻,匆匆用食再度趕程。


    由廣元起程,北入陝境,山勢端高,寒意森森。


    薄暮時分,已過朝天閡,即舊日王丁開鑿之金牛道也,棧石鉤連,峨岩聳峙,險峻異常。


    沈謙耳中隱隱聞得金鐵交鳴聲,喝叱怒罵之聲隨風傳來,不禁一怔,道:“雲姐,你聽見了沒有?”


    蕭綺雲輕頷螓首道:“江湖尋仇鬥殺,幾乎無日無之,我們少管閑事,視若無睹繞道而過為妙。”


    沈謙道:“似此兩岸削聳,金牛一線避無可避,我們怕事即多事,倒不如迎上前去。”


    蕭綺雲道:“近年來妖氛彌湧,到處生事,我是怕你遇上無謂牽纏,你既不懼……”


    忽聽兩聲淒厲慘嚎播震峽穀,令人心弦猛震。


    沈謙道了聲:“不好!”人已電射而出。


    蕭綺雲緊接著掠去。


    穀道彎回路轉豁然而開,短崖夾著一條石徑中,隻見散亂陳屍七八具,頸斷項折,腦骨震破,血汙漿溢,慘不忍睹。


    三個黑衣人各自俯首在屍身中掀翻摸索,不知在找尋何物。


    沈謙兩人尚距十餘丈距離,蕭綺雲忽然一把拉住沈謙悄聲說道:“這種仇殺最忌有人窺視,我們又不知誰是誰非,最好隱在此處不動。那三個黑衣人,看來稍時必然逸去,謙弟,你心憂姐姐安危,最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當下不由分說,一把拉住沈謙隱在一塊巨石之後,沈謙不禁俊臉一紅,兩道目光不敢與蕭綺雲相觸,隻覷望三黑衣人舉動。


    忽見一黑衣人長身直立,振吭發出一聲怪嘯,宛若梟鳴,刺耳已極。


    其餘兩黑衣人聞聲大驚,仰腰而起,同聲喝道:“陶老大,你這是做什麽?莫非是到手了嗎?”


    那黑衣人道:“有人來了!”手往北方峽道隘口一指。


    兩黑衣人凝目一望,隻見十數條飛快身形矯捷掠來。


    那出言的黑衣人趁著兩位同黨心神旁注時,倏地一鶴衝天而起,電疾絕倫躍落崖上倏然而隱。


    這舉動分明是有意避開同黨,沈謙與蕭綺雲瞧得極為清楚,但兩黑衣人似若無知,目注來人一瞬不瞬。


    來人為首的是一年方五旬的藏僧,胸前由上至下一排金環束袍,豹眼電睜,頷首獨隆起一核桃大小的肉瘤,貌象極為獰惡。


    隻見這藏僧在一雙黑衣人丈外立住,吐出洪亮語聲道:“二位就是桐柏雙魅麽?”


    兩人互望了一眼,左方那人冷冷答道:“不錯,正是我畢氏兄弟,你可是哈達寺主持金環方丈麽?我畢氏兄弟向來行事,不欲人染指,犯者必死,你難道沒有聽過傳聞?”


    金環方丈哈哈大笑道:“看來豪名如雷的畢氏兄弟,今日一見未免傳言失實,俱是心胸狹窄之輩,貧僧要問畢大施主,不欲貧僧染指是何所而指?”


    這時蕭綺雲悄聲向沈謙道:“這畢氏雙魅長名畢東雄,弟畢南傑,武功快辣得出奇,更兩手能同發十數種暗器,件件都可致人死命,凶名久著威震荊楚,又是一場生死搏鬥了。”


    沈謙正想問金環方丈來曆,隻聽畢東雄冷冷說道:“金環大師既然不知情路經金牛,那麽愚兄弟讓路就是。”


    金環方丈豹眼神光掃視了散陳屍體一眼,微微笑道:“貧僧雖是久隱藏疆,七八年來未履中原一步,但對中原武林知名人物性情揣摸大都於胸,賢昆仲夙性殺人滅口,真能讓貧僧安危離去麽?”


    畢東雄目湧殺機,冷森森一笑道:“你既然知道,就不必畢某再費口舌了。”


    金環方丈麵色一變,大喝一聲道:“別人懼你們,但貧僧也是手辣心黑,你們震破屍體腦骨,防有人認出,但瞞不了貧僧,到手之物趕緊獻出……”


    言猶未了,畢氏昆仲突電閃欺前,四掌分飛劈出,潛力狂湧。


    哪知金環方丈早有戒備,後躍七尺,四個鷙猛無倫的大漢由金環方丈身後衝出,刃光如電卷向畢氏昆仲。


    這四人刀法快疾,玄詭奧絕,顯然也是江湖能手。


    畢氏昆仲一驚,撤掌翻退,迅疾無比在右肋一搭,手中已執著一節黑甸甸鋼管,哢簧響中,鋼管頭上蹦出五尺長蛇頭梭鋒,飛身湧出一分,各向兩大漢攻去。


    果如蕭綺雲所言,畢氏雙魅出手快辣得出奇,得見畢東雄蛇頭鋼槍一出手就是上中下三招,梨花點點逼兩大漢連連後退。


    那邊的畢南傑也是一樣,出手幾招就使對方兩人險遇頻頻。


    餘下掠陣的七八人均都以刃護胸,似欲聯臂合襲畢氏昆仲。


    隻金環方丈獨自走向屍體旁邊,腳觸手摸,神情十分訝異驚疑。


    這時,畢東雄忽然大喝一聲,疾翻左腕,乘隙而入,扣住左方大漢手腕一拉,左腿飛出,踢在“關元”穴上。


    登時那名大漢嚎得半聲,張嘴噴出一股鮮血。


    畢東雄一腿飛出之際,右手蛇頭鋼槍一招“破雲見月”,飛芒閃動,篤地一聲,挑破右方大漢肋下“天溪”穴,狂嚎一聲仰麵而倒。


    那邊畢南傑接著也刺死兩人,這一來掠陣七八人紛紛喝叱出聲,舉刃撲前。


    畢東雄大笑道:“金環賊禿,你叫人賣命為的是什麽?”


    笑聲中,與畢南傑兩手齊揚,鋼管內打出了漫天寒星飛弩,力道強勁,悶哼聲中,紛紛倒地。


    金環方丈神色猛變,右手往胸前一拉,脫手悉數飛出二十餘枚金環,遊轉若電,勁風銳嘯,上下錯落向畢氏雙魅襲去。


    畢氏雙魅身形陡地一轉,兩隻鋼槍輪轉如飛,騰身躍起,磕向漫天襲來的金環,左手同時打出一蓬紫色星彈,宛若驟雨傾瀉。


    金環方丈打出金環後,見畢氏兄弟舉槍向金環磕去,正咧嘴大笑得半聲,猛見一蓬紫芒飛彈雲湧襲來,倏又閉嘴怒哼,雙掌平胸推出,潛力噴吐。


    豈料一接之下,那蓬紫芒星彈雖震得往後飛去,但彈殼爆破,迸出牛毛毒針,速度更加疾速,罩襲金環方丈。


    金環方丈隻知雙魅暗器厲害,但料不到有如此惡毒,雙袖連拂,身形疾往後閃,仍是被打中雙處,透衣侵膚而入,隻覺中處一麻。


    畢氏兄弟舉槍磕金環,槍環一接,嗒嗒一串聲響,金環登時四分五裂,且反震之力如雨淩厲襲下。


    金環為脆銅所鑄,中空薄如層紙利刃,鍛有劇毒,破肌見血不消半刻毒沒全身不治而死。


    畢氏兄弟隻磕破半數金環,見狀為之凜然,心想這賊禿暗器與自己手法惡毒一般無異,立時仰腰貼地後竄。


    但那半數金環飛旋襲來刃片不撓人,腿腹等處已中了多處。


    後竄之勢未衰,竄後丈餘叭嗒平墜在地,仰麵雙雙坐起,腹股之間鮮血溢出,不禁獰笑出聲。


    畢南傑望著金環方丈冷冷說道:“咱們同歸於盡,於妄想者作一殷戒,但你又得到了什麽?鏡花水月,俱是虛幻。”


    金環方丈遍身麻痛飛布,欲奔已是乏力,掃視了隨來同黨一眼,個個橫屍在地,自知無能生還。


    他獰笑了一聲道:“貧僧雖然死得有點不值,但你們似乎也死得冤屈。”說時,身形漸已不支,倚著峭壁滑坐在地,麵上冷汗如雨滾滾而落。


    畢東雄聞言不禁一怔,冷笑道:“我們非力有不敵,隻是事先未知你那金環與我等暗器一般惡毒,如若閃身避開,再施全力諸般暗器悉數打出,也不至於有現在了!”


    金環方丈搖首苦笑道:“貧僧說的不是這個,就是你們兄弟受了陶老三的愚弄了,借刀殺人,雙方俱受他的愚弄,可笑你們臨死還在做夢。”


    畢氏兄弟目光變得無比憤怒,相視了一眼。


    畢南傑頹然長歎一聲道:“他丟下我們逃走,畢老二有點心疑他懷有鬼胎,這樣說來,你是他約來對付我們的麽?”


    金環方丈歎息道:“不錯,是陶老三請貧僧等來的,非但如此,連翠玉如意他也得手了。”


    藏在遠處山石後的沈謙聞言不禁一震,暗道:“莫非畢氏雙魅先殺死的是那河間五雄麽?”


    隻聽畢南傑問道:“大師怎麽知道陶老三已得手翠玉如意?”


    金環方丈此刻越發不支,強聚了一口真氣,說道:“他自知一人無法勝得河間五雄等人,所以邀請你們兄弟相助,但又知你們兄弟是一獨利狠辣之人,絕不容他安然而得翠玉如意。


    是以又暗請貧僧等人相助,貧僧是何樣人,心性並不稍遜你們兄弟,鷸蚌相爭,兩敗俱傷,他可遂漁翁之利,他暗約不管是他或是你們得手翠玉如意,即嘯聲相引,如否,貧僧等不會在此現身,可……”


    說至此,毒性大發,真氣不繼,頭一歪氣絕身死。


    畢氏雙魅憤極,張嘴噴出一腔血雨,倒地斃命。


    星月ocr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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