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嚇得魂飛天外!手腕一反,倏然旋身扣去,他身手何等詭捷?登時拿住毛茸茸手腕的“寸關”穴上,定晴一瞧,隻是身高二尺的一隻白毛幼猿。那隻白色幼猿怎麽擋得李仲華這“小天星七十二巧拿手法”,隻痛得吱吱哀叫,兩目流出淚珠。身後站立老人兩側的二猿也吱吱怪叫……


    李仲華心說:“這隻幼猿必是前見兩猿所生,看它未必心存惡意,隻是首次見得生人好奇而已。”想著,五指一鬆。那隻幼猿痛止,兩隻怪眼直李仲華直翻,露出驚懼忿恨之色。


    隻聽得腦後老人起了一種死冰冰的聲音,道:“你若動彈了老朽小白一根亳毛,就一輩休想出得洞去!”李仲華驀地掉麵回身,隻見老人雙目如電,對自己身上逼視。


    那老人李仲華麵帶不忿之色,又道:“你可是被老朽罵得不服麽?”


    李仲華心中想道:“何止不服而已?”口中卻說:“老前輩神目如電,方才是晚輩先動手的麽?”老人雙目一瞪,員中“哼”了聲道今不論誰先動手?反正你扣痛了老朽的小白!”


    李仲華聞言不由激發了他那偏激倔強性格,沉聲道:“世上就從來沒有見過你這不講理的人?哼哼……你哪配稱深山隱士、世外高人?”


    老人一聽,目光似乎一怔,哈哈狂笑道:“老朽如若講理,就不會在此暗無天日的山洞中,足足枯坐了二十年。”倏又麵色一寒,道:“老朽不是深山隱士、世外高人,那你算得甚麽?”


    李仲華不由劍眉高聳,高聲答道:“我不過是末學之輩,算得了甚麽?不過,你倨傲不謙,又為偏溺所擾,輕動無明,焉可稱之高人?你在此山洞枯坐二十年,修心養性,卻仍然白費心血。”


    他衝口說出這話,本以為老人必為激怒,暗暗蓄勢含勁,對抗老人猝然一擊!卻見那老人目中神光一斂,雙眉下垂,緩緩說道:“不錯,老朽二十年心向外騖,未能靈府空明,了無渣滓,心血白費這點倒被你說中了。”


    繼又輕笑一聲道:“老朽未曾見過你這種無禮貌的人,這座絕壑隻有一條通路,非老朽指點,你就一輩子別想重見天日,除非你身生四翼飛翔而上,你無禮之極,老朽也懶得多費唇舌了。”說完,雙目一閉,不聲不語。


    不知何時那隻幼猿,走在兩隻白猿一處,擠耳磨肩,狀至親熱,兩隻大猿見老人不理李仲華,隻不停地抓耳腮。


    須臾,立在老人左側一隻白猿,忽向李仲華不住比劃。


    李仲華看了半天,才悟出白猿示意要他向老人跪求,或可指點出困。


    他乃心高氣傲的人,雖心感白猿,卻搖手不允,白猿急得直跳!


    李仲華心中一動,老人知得出穀路徑,哪有白猿不知之理?忙向白猿連打手式。隻見他們四隻手掌倏忽而動,忽上忽下,神情甚是可笑,費盡心機,總算白猿搞明李仲華心意,不禁咧著大嘴搖搖頭,手向老人身後指了指。


    李仲華恍然大悟,這出穀途徑為人身形擋住,不由心中生出一個主意,輕笑了聲道:“你就是坐上百年,還是不能悟出空生色,色即是空的禪理。”


    老人緩緩展開一線眼險,射出冷電似地光芒,冷冰冰地說道:“一個小娃兒,敢如此大膽出言譏諷老朽?如照老朽二十年前性情,就該斃命掌下……”說至此,語氣轉趨和緩道:“你怎知老朽心中的事?哎……深山無歲月,洞中無甲子,屈指算來也有二十年了,隻要老朽能解開胸中疑難,老朽也不會埋首古洞了!”一聲淒側地長歎,似將這二十年的幽怨、積鬱,包含無還。


    李仲華看在眼裏,暗暗代他難過,心說:“不知他胸中有何疑難?束縛不得自由行動。”忍不住說道:“隻要老前輩指點出路,晚輩定出外代老前輩找出答案,再來稟知,以解除老前輩束縛。”


    老人“哼”了一聲,道:“說得容易?這出路就在老朽身後,不解開疑難老朽不得離坐,老朽不能自破誓言,你還是由原路退回,另謀他法吧。”說罷又閉目垂瞼。李仲華大是急躁,陡地想出了一個蠢主意,暗自蓄氣凝勢,左掌護胸,右手疾伸,蕩然大喝一聲,身形激射而出,撲向老人身上。


    眨眼之間,李仲華右手五指已扣住了老人左邊肘腕上,向外一拉,欲將老人從座上拉開。


    哪知五指搭在老人左肘腕上,隻覺硬如鋼鐵,滑不留指,一拉之下“唆”地溜出,指端隱隱酸痛,不由大感凜駭:心想:“自那日在地室中,領悟‘九躍星飛十三式’妙用,五指著力,能貫穿金石,怎麽他手臂竟比鋼鐵還要堅硬?”


    李仲華為這老人功力深厚,暗暗驚懼。


    隻見老人仍是閉目不動,巍巍端坐,似乎無事一般?


    李仲華還不死心,一掌向老人前胸推去。


    要李仲華在不知不覺中打通生死玄關,功力倍增,一掌推出,隻見洞中氣流激蕩,綿綿不絕向老人身前擠迫而去。


    三隻白猿吱吱連叫,伏身在地。


    老人雙目條然電睜,大袖一拂……


    李仲華倏感老人拂出一片無形陰柔勁氣,毫不帶力,卻使自己的身形在不知不覺中向後退出,李仲華不禁麵目變色!腦中不斷思維定住身形之策……


    他的身形一分一分地逼後,憂急之色也在他那英俊的麵龐上逐漸加深。


    他這時己悟出“柔能克剛”道理,但仍不能想製止身形之法,他將師門絕藝及“九耀星飛十三式”一一在腦中閃電掠過。


    忽然他麵有喜色!掌力倏收,隻覺老人拂出一片陰柔氣勁也喜然而止,身形始才定住。


    就此一刹那,他雙掌忽又緩緩遞出,一手推出“九耀星飛十三式”中一招“菩提花雨”另一手推出“先天大乙掌”中一招“二兀太極”兩股掌力一剛一柔,陰陽輪生,勁力奇大。


    隻見老人長發、長須頓時飛揚飄忽,麵上突轉驚喜之容,兩股掌力推在他的身上,身形搖搖晃動,但聽老人嗬嗬大笑,一個身子原勢飛起,貼在洞項之上,隱於累累金黃枇杷果實中。李仲華眼見老人坐處身後,凹現一個坐姿人形、也是天衣無縫一片堅石,心正騖疑之時?他那兩種不同的掌力相觸之下,但聽一連串嗡嗡悶雷響處,那人形堅石立化碎粉,向外飛出,立時現出一條深可兩丈的洞徑;天光透入,洞中光明如畫,不禁耀目難睜。


    這時老人身形倏然飄下,高度僅及李仲華腳前,隻見他嗬嗬笑道:“難得你能有此功力?你方才推出兩掌,是不是叫‘菩提化雨’及‘二兀太極’麽?”李仲華不勝詫異?張大著雙眼發怔,自覺這老人不但功力端的深不可測,而且連招式一見就能報出名稱,不禁點了點頭。


    矮老人又道:“方才老朽簡直不相信釋、道兩種不同絕學,能在一人身上發生,老朽生平識人多矣,像這樣的事情,絕末目睹耳聞,嗬嗬,虧得你如此,老朽才能解出二十年胸中疑難,片刻之後,老朽就要攜同三猿,束裝就道,端返西域幹達沙葛山了。”


    李仲華心內大奇?他二十年疑難,埋首深山古洞,就能在我這二招奇學之中解開麽?這根本是匪夷所思的話,眼望了矮老人一眼,麵現惑容道:“老前輩上下稱諱,可否見告?究竟老前輩胸中疑難為何?亦請一並告知!”


    矮老人嗬嗬大笑道:“老朽之名,中原武林中無人得知,西域中卻家喻戶曉,人稱‘矮仙’就是,至於釋疑之事,有關老朽師門秘密,隻有等你去猜好了。”說著又是一笑,道:“老朽意欲傳你一招‘移花接木’絕學,這是老朽二十年無意間研究出來,有無窮妙用,功能藉他人之矛,攻他人之盾,藉報你助我釋疑大德。”李仲華不禁喜出望外,待要躬身致謝,忽覺一股大力製住!


    隻聽“矮仙”道:“不必多禮,老朽傳你口訣後,你就在此洞中耗費兩個時辰領悟,以你的資質,不難全部融會貫通。”說著便將口訣心法傳了。


    “矮仙”又手指洞項批杷,道:“此石生九葉枇杷,為仙山異種,功能往毒生肌,補中益氣,常人服了,三年之內百病不侵,你可記著來途,他日或有大用。”說著身,形一晃,全身縮成一尺大小,由李仲華掌開石徑中,飛雲閃電般穿出。三猿一見“矮仙”掠去,急得吱吱怪叫,慌不迭的由洞徑中爬出。


    眼看著三猿身形已杳,天風吹入,洞中頓起吟嘯之聲,音韻悅耳動聽。


    李仲華宛如做了一場噩夢,方才情景,似幻似責,隻覺“矮仙”太以奇怪?為何自西域迢迢跑來江南,在這逼仄陰暗的山洞中,枯坐二十年,解開甚麽疑團?連他身後的堵塞洞徑似是人為的禁製,究竟為了甚麽?隻怕有生之中,不能解開了。鼻中一縷縷九葉枇杷清香貫入,忍不住探首摘了九個枇把放入口中,定了定神盤膝坐下,把“矮仙”傳他一套“移花接木”上乘武學心法潛悟。


    兩個時辰過去,李仲華天與人會,盡悟玄奧,振衣立起,又摘了一串十數個枇杷,由洞徑爬出。


    一出洞外,隻見存身在萬峰之巔,下臨百丈峭壁,這時,日已西墜,殘霞疏瀉,放眼一瞥,四山籠翠蔥鬱,漫空俱綠,天風過處,衣袂飄飛,濤囂生韻,不禁振吭一聲長嘯,山穀起應,盡情泄吐胸中鬱磊,微微辨明方向,一轉身,向脊巒綿接處飛馳而去……


    踏入金陵城,已是華燈萬盞,車水馬龍之時,行人肩摩接踵,擁擠不堪,李仲華插在人群中,向鼓樓西天祥居客棧走去。


    走進天祥居,店夥迎入,哈腰笑道:“那位馮姑娘今午離此北上,臨行交代小的傳話,倘公子返回,就說她己去涿鹿,祝公子珍重。”


    李仲華不由呆任,分明見自己一夜不歸,負氣離去,便問道:“姑娘離去時神色如何?”


    店夥吞吞吐吐道:“姑娘雙目紅腫,似是哭過?”


    李仲華無言默然,心頭不由生出一股歉意,隻馮麗芬癡得可憐。


    良久,又問道:“店夥,還有甚麽人來找過我沒有?”


    店夥茫然搖搖頭。


    李仲華身形如流水行雲般晃出門外,直往秦淮河走去。


    鉤月如眉,清新若洗,清風撲麵,煩慮盡除,走至夫子廟,遊人如織,如潮水般湧進擠出,鑼鼓喧天,人聲囂雜不堪。


    他循著秦淮河振步如飛,畫舫弦歌來往不綴,波光鄰鄰,映著萬千燈光明滅。他不知曼雲住在何處?隻今晨偶聞“雲芳園”三字,他攔住遊人,請問地址。那人隻當他是狎客,若會意地笑了笑道:“一直走,第三條巷中,東首第二家就是。”


    李仲華不禁兩臉排紅,謝了一聲急步走去。


    他飛步跨進大門,迎麵就遇見小丫發麵有憂容走來。


    小丫鬟看清了來人是李仲華後,突然尖叫一聲,轉身跟路奔進,口中尖嚷道:“有鬼……有鬼!”李仲華不禁茫然,暗道:“這是怎麽一回事?”跟著走去。


    穿過二進,隻是李婉雲盈盈立在天井前,小丫鬟躲在她身後,驚懼異常。李婉雲忽露喜容,道:“李公子,你真沒有死?”


    李仲華不禁詫奇道:“我不是還活著嗎?這話從何說起?”


    李婉雲急道:“還不是萬惡的刁英說的,曼雲妹妹聞得你死訊,哭得死去活來,乘人不備,偷偷服了毒藥……”


    李仲華大驚道:“現在怎樣?”


    婉雲星目中淌出斷線淚珠,哽咽道:“事後被賤妾發覺,急延醫施救,現人已清醒,不過大夫說中毒太深,怕沒有幾天好活了……”


    李仲華悶不做聲,拉著婉雲衣袖就往曼雲房內走去。


    室內藥香彌漫,曼雲兩截皓腕露出被外,鬢發釵環零亂,麵色白得像一張紙般,星眸緊閉。


    床側坐著一個老婦,神情不勝憂惶,見了兩人進來,立起向李仲華福了一福。婉雲直趨床前,連聲叫喚道:“曼雲妹妹,李公子沒死,他回來啦!”


    李仲華執起曼雲手腕,溫聲道;“曼雲,你這何苦?”


    曼雲雙目緩緩開啟,是李仲華後,那黯淡無彩的雙眸,突射出一線光輝,軟弱無力地道:“賤妾死不足惜,隻要公子能活著回來,便可安心瞑目了。”


    李仲華大為感動,由不住俊目中流下兩行眼淚,突然想起手中一串枇杷“矮仙”說過此物功能怯毒生肌,遂高聲叫道:“有救了!曼雲,你不能死。”說時忙將手中枇杷一個一個喂在曼雲口中。


    九葉批杷果是異種仙品,片刻之後,隻見曼雲蒼白的臉色現出紅暈,人也沉沉睡去。


    李仲華見狀知是大約無妨了,轉身問婉雲道:“藺兄呢?”


    婉雲道:“他忿恨刁英出言猖狂,大打出手,刁英不敵敗逃,他臂傷臥在賤妾房中。”


    李仲華立去見藺少卿,隻見藺少卿半坐半躺在床上,一見李仲華他就哈哈大笑道:“方才丫鬟飛報李兄將異果救治曼雲姑娘,曼雲真個不枉一見傾心,以身殉倩了。”


    李仲華臉上一紅,道:“藺兄傷得怎樣?”


    藺少卿哈哈笑道:“這點傷算得了甚麽?刁賊被我一掌打成口噴鮮血,夠他臥床數日了。”遂又問起李仲華追去經過。


    李仲華娓娓談出絕壑古洞的經曆,慨談人心險詐,防不勝防。


    藺少卿大笑道:“若不是刁賊使詐,李兄豈能遇上這等奇緣?藺某根骨拙鈍,甚麽好處也輪不得我身上。”


    李仲華不禁啞然失笑,疾又麵色一變,就坐式不動,身形仰射而出,穿窗飛去。藺少卿與婉雲同時一怔!隻聽窗外麵臆起一聲淒厲慘絕嗥叫,不忍摔聞……眨眼,李仲華挾著一人飛入,放下喝道:“你是否為刁英那賊所遣?你來此有何圖謀?刁賊現在何處?快說!”


    那賊雙眼凶光畢露,哼聲不語。


    李仲華笑了笑道:“看你不出還是一條好漢子?隻要你再能挺得住,便放你回去。”說時,手出如風,五指勒嵌在那賊後胸脊骨之上。


    那賊隻李仲華五指如鉤,深陷骨骼,奇痛如割還猶自可.渾身倏感針刺發顫,這比死還要難過,不禁麵色慘變,喉間呃呃出聲,顫聲道:“我說……我……說……”


    李仲華冷笑一聲,五指收回道:“我隻道你是銅澆鐵鑄漢子,原來也是虎頭蛇尾的人,快點說出!”


    那賊露出毒怨的眼光,強笑了一聲道:“刁英現在在六合東歸家莊養傷,命我崔慶福來通知藺老師,兩日後請去歸家堡了結恩怨,話盡在此,信不信由你,崔慶福今晚身受暗算,殺剮聽便,隻崔慶福不死,哪裏遇上哪裏算!”


    李仲華麵露殺機,右掌微微揚起,欲向陸陵頤天靈蓋劈下。


    崔慶福心神皆飛,料不到這兩句話,會招來殺身大禍,追悔已來不及了。忽聽藺少卿說道:“李兄且饒他一條活命,這等鼠輩,不要汙了尊手。”


    李仲華聞言右足一挑,挑在崔慶福尾閭骨上,大喝道:“放你一命,活罪難饒。”喝聲中,奮起一腳勾起。嗶叫聲中,崔慶福隨身子往窗外激射出去,隻聽得“吧咯”大響,又是一聲嗥叫,之後,聞崔慶福哼著顫音,掙紮爬起,拖著沉重腳步離去。


    這藺少卿說道:“這一腳夠他受的了,最少三年用不得分毫真力。”


    李仲華暗藺少卿眼光銳利,他這一腳踢在“尾呂”穴上,使崔慶福功力散失,三年以內不能恃仗淩人。


    轉麵一瞥藺少卿,隻星藺少卿笑道:“藺某忝為武當俗家弟子,平時眼高於頂,得見李兄身手,不禁望塵莫及。”


    李仲華赧顏一笑,道:“藺兄何必自議過甚?再說,使小弟不勝惶恐汗顏了。”


    藺少卿目光仰視在承塵上,微微搖首說道:“料不到‘穿雲燕’歸南樵也與綠林巨寇沆溜一氣了,昔時藺某偶歸南樵陷外貌俠義,內則險詐無比,先還不信,經崔賊口中說出,由不得不相信了。”


    說著又是一笑,正李仲華道:“為何藺某阻止李兄殺他,他一回去,必自投死路,猜想他必奉刁賊之命,來此行刺,不幸遇李兄所擒,逼不得已,隻得設辭說是刁賊約藺某兩日後去歸家莊了結恩怨,試歸南樵最恨人知道他與黑道勾結,崔慶福必死無疑!”


    李仲華江湖閱曆甚淺,不知歸南樵是何人?隻微微一笑,心說:“這江湖中,委宣風波險詐,無故尋仇,綿綿無終,崔慶福、刁英這種人,萬死不足蔽其辜,有甚麽可惜?藺少卿口中所說的‘穿雲燕’歸南樵,定與‘翻天掌’燕雷是同一類型的人。”心正忖念之際,藺少卿拍了一下大腿,叫道:“我們也已落在危境,歸南樵殺死崔慶福後,必遣人將我們殺之滅口,不出明晚,賊人必來此處。”婉痿聽後不禁花容失色。


    李仲華看藺少卿眼中顯出一絲驚恐之色,不由憤激衝口說出:“歸南樵他自間比‘金陵二霸’幕阜‘陰家雙怪’‘無影飛狼’裘震坤功力高出多少?”


    藺少卿大驚道:“怪不得人言紛紛,前晚‘金陵二霸’被人割下六陽魁首,陳屍雨花台側,不料卻是李兄所為?”


    李仲華不覺失口,赧然道:“藺兄不可誤會,在下哪有此功力?但卻是在下三友所為,如今敝友追蹤‘無影飛狼’裘震坤,兩夜不歸,令人耽心之至。”


    藺少卿意似不信,笑道:“有李兄為藺某撐腰,大可放心安睡,李兄所說,隻可姑妄信之而已。”李仲華大為焦急,正待辯說,門外人影一閃,盈盈走進何曼雲。


    隻見曼雲貌比羞花,瓠犀半露,秋波含情脈脈走來,向李仲華深深一福道;“賤女特來拜謝公子救命大德。”


    李仲華不禁手足無措,忙道:“何姑娘,事為在下引起,累你……”說得此處,不知下文說些甚麽,怔在那裏,癡癡望著何曼雲。


    隻聽藺少卿大笑道:“好啦,好啦,隻要李兄不負曼雲一番癡情,還用得著虛禮稱謝做甚麽?”李仲華更是麵紅耳熱,何曼雲嫣然一笑,李仲華不禁為她傾城豔絕之色,心神一蕩。婉雲拉著曼雲一旁坐下,絮絮不休問話。


    李仲華定住心神,轉麵問藺少卿道:“藺兄此刻臂傷覺得如何?”


    藺少卿道:“傷得不重,隻覺運轉不靈,大約休息一天半日,也就好了。”李仲華點點頭。


    曼雲在婉雲說話時,目光就從未離李仲華身上,見李仲華帶之處微現凸起,便笑問為何。李仲華低首一瞧,恍然憶起自己在絕望中追趕二猿時,拾有四、五顆批杷揣入懷中“哦”了一聲,笑道:“不是你提起,我倒忘懷了。”說著由懷中取出四、五個黃澄澄兒掌般大批杷,又道:““此物或能助藺兄霍然傷愈。”隨手遞了三個放藺少卿手中,兩個分送婉雲、曼雲兩人。藺少卿囫圇吞棗,順嘴流漿,直嚷好吃。


    婉雲抿嘴笑道:“方才隨著李公子,鼻中隻嗅得李公子體內香氣透出,原來是此物,還以為是……”


    藺少卿哈哈接口道:“你還認做李兄身懷香粉胭脂之類,送贈曼雲是麽?”李仲華曼雲兩人,相顧赧然。


    忽聽藺少卿叫道:“夜靜更深,我倦欲眠,李兄你回房去吧!”


    李仲華不由一怔!無言呆立,心中大感為難。


    忽覺衣角牽動,微微轉麵,隻見曼雲兩道似水秋波,凝視著自己,柔情蜜意,盡在不言中。


    李仲華默然攜著曼雲皓腕,踱出房外。


    庭院小立,月華似水,瀉地成銀,微風散吹濃鬱花香,兩人並肩攜手呆立在天井旁,沉浸於清風明月中,良久,才懷著愉悅的心情,進入曼雲房中。


    天方薄曙,東方浮著淡淡霞彩。


    藺少卿臂傷全愈,坐在大庭中,喚來老鴇,取出一張六萬兩莊票,替婉雲、曼雲贖身。


    李仲華盥洗已畢,聽藺少卿說話豪笑,進出房來,隻見他劍眉斜飛入鬢,目若點漆,鼻準懸膽,嘴角挑起一絲笑意,神采俊逸不凡。


    藺少卿對李仲華笑道:“藺某已在聚寶門內置了一所三進三院大屋,布設齊全,夠我們兩人居住的咧!”


    李仲華正推謝之際,忽見老鴇慌慌張張走進說道:“兩位少爺,門外來了四個大漢,攜著一筐東西,說是奉了歸莊主之命求見!”


    藺少卿濃眉一皺,道:“喚他們進來。”


    老鴇如風退出,藺少卿向李仲華笑道:“如何?隻是料不到如此快!”


    李仲華劍眉一剔,目光露出殺機。


    須臾,走進四個黑衣勁裝大漢,背後刀稿飄忽,為首一個虎頭藍領,濃眉重棗,兩目神光奕奕“太陽”穴高高隆起,步履凝重,一望即知是內家高手。隻見他走近抱拳微微一拱,道:“在下羅蓧峰奉了歸莊主之命,求見兩位,帶來兩件禮物,兩位一見就知歸莊主之意。”說著,手向後一抬。立時走來一個大漢,將手中一個竹筐呈一藺少卿手中。


    藺少卿尚未揭開筐蓋,一股血腥臭味直衝入鼻:心中一驚,揭開一看,赫然兩顆刁英、崔慶福首級呈現眼簾,瞪牙切齒,血凝灰漬,神態猙獰怕人。李仲華見狀不由毛骨悚然,目光凝羅蓧峰道:“歸莊主不愧正人君子,羅老師請上覆歸莊主,就說盛情心謝。”


    羅蓧峰道:“那是當然,不過李大俠昨晚懲崔慶福隨手法,稍嫌過分一點。”


    李仲華怒道:“羅老師說話莫非有意要替崔慶福報仇?”


    羅蓧峰虎目一瞪道:“不錯,羅蓧峰要為我不才的師弟伸冤。”


    藺少卿跨前一步,道:“羅老師,藺某絕不攔阻你為師弟伸手,不過這事歸莊主知道麽?”


    羅蓧峰目光一凜,冷笑道:“此事大可不必讓歸莊主預聞,羅某落敗,立時掉麵就走,絕不找殖!”


    藺少卿哈哈大笑道:“久仰羅老師‘奔雷刀法’藝震江湖,不過藺某這位拜弟,卻不可小視呢!”


    羅蓧峰正待變顏喝話,忽覺頭頂微風颯然,麵前已少了李仲華身形,急忙旋身一瞧。隻是李仲華立在天井對首,手中托著四柄明晃晃鋼刀,麵露笑容。


    羅蓧峰急用手往肩頭一按,隻覺肩頭空空,僅留下一截刀鞘,不由駭然色變。隨來三個同黨亦發覺失刀,紛紛大喝,撲向李仲華身前。


    耳聽得“啪啪”幾聲脆響,撲去的三人立時激射而回,雙手護著兩頰,目露凶光,荷荷發怔。藺少卿看清三人各挨了李仲華陣雨下耳刮,雙頰紅腫老高,不禁心中大奇道:“此人身手真個出神入化,閃電之間同時擊中三人,確實少有。”


    羅蓧峰大喝道:“尊駕這種偷襲竊刀,算是甚麽英雄行徑?”


    李仲華目凝著羅蓧峰,微笑道:“練武人耳不聰,目不明,倒不如不練;在下近在尺尺,拿羅老師寶刀有如探曼取物,試想在下欲製羅老師之命,還不是易如反掌麽?在下不為己甚,奉勸羅老師還是回去了吧,何必鬧得個凶終隙末!”


    羅蓧峰李仲華兩目神光,有如冷電利刃般,刺人心胸,不禁暗中打了兩個寒噤,暗忖:“此人年歲輕輕,哪來這高的功力?看來不是易與之輩,有道是識時務者為豪傑,何不交代幾句場麵話,伺機再行報複。”


    但一轉念到,在人前丟臉太甚,這樣退走,傳揚出去貽人笑柄,不由心情激蕩,立即大陽道:“你不要欺人大甚,我羅蓧峰也不是無名之輩,何不見個真章,使羅某心服口服!”


    李仲華拇指一挑,四柄明晃晃的鋼刀,望上震閃飛出,寒光耀目“篤篤”聲響,插在屋簷板上,巍巍抖個不停。在他挑刀之時,人也跟著飛羅蓧峰麵前飄下。


    羅蓧峰不覺眼前一花,李仲華已立在他身前,暗驚:“此人好快的身法!”不覺氣餒心怯。隻李仲華麵寒似水道:“羅老師要怎麽個見真章?在下無不奉陪。”


    羅蓧峰遲疑須臾,才道:“羅某意欲用‘黑鷹掌力’領教李大俠掌上功夫。”


    藺少卿在旁聞言大急,他知“黑應掌力”為外門絕毒功夫,不但力能抓石成粉,而且掌心蘊有毒砂,一中人體立即糜爛,穿血攻心,不治身死。


    他怎麽也不知羅蓧峰練有“黑鷹掌力”此種掌力甚為難練,須將五毒滲入鐵砂中,炒得火紅,再用鷹爪力日夕掌擊其中,三年方可有成,積一不慎,兩劈殘廢不說,毒氣攻心無藥可治,故練武人望而生畏;這一聞及羅蓧峰竟有“黑鷹掌力”忙示意李仲華小心。


    李仲華微笑了笑,不以為意,對羅蓧峰頷首道:“好,就是這樣吧,反正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羅蓧峰鼻中濃哼了聲,一提丹田之氣,蓄掌凝勁。


    這時,陽光已從天井上射入,映李仲華臉上,更顯神光煥然。


    一片死寂,像一泓死水般略無波瀾,羅蓧峰隨來三個同黨退在廂房明窗前,仍護著雙頰,一瞬不瞬。


    藺少卿閃在丈外掠陣,兩側房中曼雲、婉雲點破窗紙,凝望窗外,各各捏著一把汗,曼雲更是芳心焦急,有如小鹿撞胸。


    李仲華察羅蓧峰掌心呈紫黑色,知蘊有巨毒,暗中打定一個主意,微向立在廂房前三人看了一眼。


    忽羅蓧峰大喝一聲,雙掌推出一片潮湧的勁風。


    隻是李仲華輕笑一聲,身軀迅快的向右一移上品出左掌,迎羅蓧峰打來的掌力,往左一送,輕飄飄地毫不著力。


    羅蓧峰見狀心笑李仲華找死,隻覺自己雙掌不由自己地向右一牽,驀聞三聲慘叫,跟著“嘩喇”倒塌之音,急轉麵望左一瞧。


    隻見同黨三人胸骨全折,鮮血噴飛,倒臥在血泊中,那廂房亦受掌勁波及,門窗倒塌,落塵如雨,彌漫飛騰。不禁嚇得膽飛魂落,倏感李仲華有點邪異,心知再挨下去,自己性命也不能保,由不得麵色慘變,拱手道:“羅某自知不敵,有生之日再圖良晤。”說時,轉身一掠,人已向天井之上,激射飛出。


    突然,李仲華大喝一聲:“下來!”右手一伸,倏然暴長三尺,點足騰起,迅如電火出手,一把抓產羅蓧峰“肩互”穴上,望下墜落。羅蓧峰痛得冒出豆大汗珠,厲聲道:“姓李的,你竟如此手狠心辣麽?”李仲華冷冷答道:“李某要製你死命,還等到現在麽?你們怎樣來的,就要怎樣走。”說完五指一鬆。


    羅蓧峰低首走向三同黨屍前,解開絲絛把三具屍體綁在一處,扛在背上昂麵向外走出。


    才走出兩步,忽從屋麵傳來陰惻側的聲音:“羅蓧峰,站住!”聲音雖不大,卻字字刺人耳鼓,陰森森、寒冷、尖銳,大白天裏使人不寒而栗。


    羅蓧峰聞聲猛然煞住腳步,麵色陡變死灰,全身顫抖不止。


    風聲颯然,閃電飄落三個奇形異狀怪人,二則兩後,都是骨瘦如柴,麵目森冷;前者身穿紅色長袍,異常耀目,是個五十開外,獐頭鼠目,蓄有山羊胡須老者,鼠目射出冷電寒光。


    他身後立著正是幕阜“陰家雙怪”。


    “陰家雙怪”一是李仲華不覺動容,目中神色一斂,雙雙躍起,從天井電射飛出,瞬即杳然。


    紅袍老者見“陰家雙怪”不辭而走,大感離奇,鼻中發出一聲極冷峭的哼聲,突然朝李仲華陰森森地問道:“幕阜‘陰家雙怪’與你相識麽?”刺耳已極。李仲華一見陰寒、陰冷突然離去,知他們心感自己在玄武湖畔片言義釋之德,此刻紅袍老者語氣狂傲對他問話,心中微微有氣,亦是神情森冷,緩緩答道;“你是何人?怎敢在我麵前說話無禮?”


    隻見紅袍老者發出一聲怪笑,陡然在袖底伸出一隻形如鳥爪手掌,向前抓來,來勢飛雲奔電,絕快無比,帶出嘶嘶尖銳風聲。


    李仲華劍眉一挑,飄忽之間左移五尺,他閃得快,紅袍老者五指鬼爪如影隨形也跟著抓到,李仲華不禁心內微驚,人已電似地飄起,堪在指風中擦過。


    紅袍老者雙目猛睜,身形跟著騰起,兩手如同鬼魅撲影般,閃電旋風抓來快速無比。


    滿耳尖銳呼嘯,淩厲洶湧。


    李仲華不禁心頭火起,例轉身形,陡然向紅袍老者壓下雙掌,一招“雷霆霹靂”隻聽得轟然雷響,火花爆出。


    紅袍老者隻覺一片重逾山嶽的勁風,罩體壓下,兩手震得發酸,迅急墜落向外一閃,脫除勁風罩體之厄,目露驚詫之色。


    李仲華人也電閃飄落,冷笑道:“青天白日,魑魅魍魎也敢現形?如非恐驚世駭俗,那三具屍首就是你的榜樣。”說著,手中一羅蓧峰身前三具血跡模糊的屍體。


    紅袍老者“哼”了一聲,飛擲一支小瓶,向羅蓧峰麵前射去,羅蓧峰伸手接過,在瓶中略灑一些藥粉在三屍體,片刻化做一團黃水。


    隻見羅蓧峰紅袍老者躬身道:“師叔,你老人家另約地點吧,反正他們也逃不了。”


    紅袍老者突然“哼”了一聲,右手鬼爪向李仲華閃電抓去,眨眼即將抓上。隻聽李仲華哈哈一笑“飛猿手法”疾出,老者何等聰靈,鬼爪急撒,全身無風上騰,仰麵一翻,閃電就到了李仲華身後,一隻鬼爪疾抓座李仲華胸後。


    李仲華一掌撲空,眼中紅雲一飄,便失去了對方蹤跡,全身刺出兩步,旋身揮掌打去。


    這時老者卻不硬接,雙掌一收,倏然倒退兩丈,目光閃爍道:“你是何人門下?怪不得你這麽狂,還有兩手驚人功夫。”


    李仲華冷笑道:“何止兩手而已。”他恨他們無故尋仇,接踵跟來,這樣下去,綿綿無已,何時可了?心中一陣氣憤,突雙足一點,人筆直激射而起。


    大廳高隻三丈,眼看即要衝上屋頂,陡然變做頭下足上,淩空撲下,滿室密布勁氣,四麵八方壓來。紅袍老者雙掌急推,隻覺手腕猛震,胸頭氣血逆翻,不禁駭然,急穿空而出,身子一旋,直由空中升起,從天井電射登上屋頂。


    李仲華一落下,大喝一聲:“哪裏走?”人似離弦之弩般射上屋麵,隨伸“飛猿手法”追捉而去。


    “嘶嘶”一聲裂帛,隻見李仲華手中多著一襲紅袍,迎風招展,獵獵作響。老者裸著上體,氣得麵目變色,怪叫道:“好小輩,我‘擎天手’西門無畏與你勢不兩立。”話出,人也騰空而起。


    隻星西門無畏向城喋巍巍掠越而去。


    陽光耀眼,玄武湖綠柳成雲,水波浩親,盡收眼底,李仲華庫隻執著一件紅袍發怔。但覺一種無名的感慨,湧襲心頭,一時之間,百愁千感,無由而來,悵觸萬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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