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華最後一人渡過江,與郝雲娘並肩策驢,得得蹄聲,馳入夜色蒼茫中。


    途中康秉遂及錦城鏢局鏢師等,對李仲華感戴,欣佩兼而有之。


    李仲華一路上表現異常從容倜儻,其實腹中一團亂麻,愁緒萬千,思忖不出一項良策,他暗歎了一口氣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隻有走一步,算一步。”


    距烏江渡口二十裏處養龍寨打尖一宿,次晨在朝曦甫上時,眾人又仆仆風塵,向貴陽進發。


    黔境之內,自養龍寨以北,皆叢林密莽,繁翠深青,然無喬枝巨木,多為葺葺菌鬆,弱幹糾纏,垂風拂霹,山勢峻峋,巒壑塹峭,霧籠瘴濃。


    但一過養龍寨南行,皆童山濯濯,甚少樹木,其山脊石奇,穹峰並起,聳骨重崖,上下竊渺,穿-透碧,景勝至奇。


    眾人腳程均不算緩,但山道崎嶇陡峭,異常難行,加以李仲華、郝雲娘兩匹健騾不時打滑,驅策困難。


    郝雲娘氣極偏頭望著李仲華苦笑道:“早知如此,我也不要這蠢驢代甚麽步了!”


    李仲華朗聲大笑道:“這叫做黔驢技窮,雲姊,難道你不知麽?”


    郝雲娘不禁“噗嗤”橫眸一笑。


    康秉遂一路提心吊膽,他知“獨目老怪”二子铩羽回去,誓必報複,格外表現得深沉,頻頻四外尋視。


    正行之間,卻見前麵石脊峰巔之處,突然現出四條人影!


    錦城鏢局鏢師“火鴿子”鄧通驚呼道:“甚麽人來了?”


    “斷魂刀”徐元衡冷哼了聲道:“管他是甚麽人,如是衝著我們錦城鏢局來的,叫他嚐嚐徐某‘斷魂刀’的厲害。”


    鄧通渾名“火鴿子”人也最火爆,又平日與徐元衡有過不睦,偏頭瞪了徐元衡一眼,冷冷說道:“別說大話啦,要不,昨日在烏江渡口時,你怎不展出你那九十三路‘斷魂刀’刀法,抖抖威風做甚麽?”


    徐元衡大怒,正要反顏,卻見四條身形其行如風,疾如流矢,轉瞬之間,已到了眾人近身三丈之處。


    這四人形肖下一,看他們迅捷步法,一望而知均是武功上乘高手,冰冷冷俱是一般死人麵孔。奇怪四人行如箭矢略不停留,隻向康秉遂等望了一眼,肩臂一振,穿空飛起,在眾人頭頂越掠而過。


    山道逼仄,勢非如此不可,皆因康秉遂為抄近路,取道山徑。


    李仲華抱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態度,置之不理,隻向郝雲娘微微一笑。


    “金錢鏢”羅湘泰看不慣這四人傲視無忌的神色,輕“哼”一聲,扭腰揚掌,打出一連串金錢鏢。


    顯然羅湘泰對這金錢鏢手法有極高的造詣,疾如流星的打出後,半空中一聚,金鐵相撞之音聲中,突然是四散分開,飛雲漩電,劃空微嘯,反自加速向四人正望下墜的身形打到。


    康秉遂見狀急待阻止,已是來不及了,不禁憂形於色。


    那四人武功精湛,聽風辨物,已知有暗器襲來,倏然旋身伸手向空一晃,將滿天打來之金錢鏢悉數收去,人也似落葉般紛紛墜地無聲。


    這時李仲華與郝雲娘已躍下驢背,反身投目注視,見狀一驚。


    那四人仍然無聲無語,合掌一-一搓,隻見他們掌隙間冒起一縷青煙,霎時而盡。


    康秉遂見這四人現出這驚人功夫,猛然憶起這四人來曆,不由胸頭一震。


    但見四人中一麵形特長,五絡短須,青慘慘地一張麵孔,兩眼精光閃爍,望了眾人一眼,冷冰冰地說道:“施襲的是誰?快滾出來!”


    羅湘泰“哼”了一聲!跨了出來,道:“是俺,又怎麽樣?你不知淩空跨越別人頭頂,有犯大忌麽?”


    那人也不答話,倏地身形一動,來勢絕快,流星飛電“啪啪”兩聲脆響中,人又落至原處,長身傲立。


    羅湘泰兩頰紅赤,腫起老高,氣焰頓失,雙目露出驚悸之色!?


    陡然康秉遂越群而出,躬身抱拳笑道:“在下眼淺,請問四位是否當年藝懾武當的‘梵淨四奇’?”


    那人麵色一動!突放聲大笑道:“老夫兄弟四人數十年未在江湖走動,居然還有人認識?真是難得已極!”


    音調倏又一沉,道:“老夫還要趕返山中有事待理,此刻不耐煩找你們晦氣,三日後再見吧!”


    說著雙眼飛掠了郝雲娘肩頭雌雄雙劍一眼,將手一揚,四人同地兩臂一抖,拔身三丈多高,懸空斜飛而去,轉瞬間身影俱杳。


    錦城鏢局五鏢師默然無語……


    李仲華問道:“康兄,這‘梵淨四奇’是何來曆?”


    康屎遂想了一想道:“這‘梵淨四奇’來曆,兄弟也知道得不多,曾聽家父言及,四奇並非漢人,而是瑤苗雜生,武功不知何人所授?與中原路數迥異,但其詭異繁博,少人能及,年未三旬即名滿西南,隻要與他們結有梁子的人,極少逃生;三十餘年前四奇闖上武當,劍創二十七名武當高手,安然離山,此事傳遍遐邇,之後不知為了何事?突然銷聲匿跡!數十年來從未見他們露麵,江湖已漸淡忘,隻道他們已歸道山,卻不料在此遇上……”說此一頓,麵現重憂,苦歎了聲道:“此處就是梵淨山尾巒,想梵淨山脈連亙千裏方圓,疊崖銳-,危峰掠天,叢林密莽,不見天日,又毒瘴去來倏忽,人畜當之無不立時死亡,故武林中人均不知四奇居處,一則視梵淨為畏途也,若兄弟知得,定然趕去為方才羅兄誤會有所解釋。”


    李仲華不由一愣!道:“康兄為何重視若此?小小誤會也不值得康兄解釋,莫非‘梵淨四奇’三日後真個有不利於羅兄麽?”


    康秉遂搖首道:“豈僅如此?同行之人俱恨上了,李少俠與郝姑娘雖然不懼,但兄弟受人之托,當忠人所事,為此小弟不勝重憂。”


    羅湘泰大叫道:“頭掉下來,不過碗大的疤,死了還有來生,有甚麽怕?”


    康秉遂冷笑道:“恐怕你們還未將暗鏢送到地頭,便已魂歸地府,你死了不算甚麽?錦城鏢局的名號給你砸了,真化不來咧!”


    羅湘泰不禁麵紅耳赤,默然羞愧無語-


    聞側麵崖腳處隨風送來一陰惻惻笑聲道:“‘濁世神龍’競有此犬子?使人惋惜。”


    其聲低沉陰森,使人聽得不由心悸膽寒。


    康秉遂聞得勃然色變,大喝道:“甚麽人?敢侮蔑康某,何不請出來見見!”


    霍地轉身,微一挫腰,人已淩空拔起二丈高下,猛一旋背,改勢斜飛,望崖腳撲去,其勢若電。


    隻康秉遂撲近崖腳,猛然出掌“叭”地一勢大響,登時劈裂一角山石,濺飛如雨。


    這時距崖腳五丈遠處,竄起一條黑衣人影“哈哈”大笑,笑聲一起,人已遠在五丈開外,去勢迅疾,眨眼人影已杳,笑音尚飄浮空際。


    康秉遂已躍回,臉露赧然之色道:“不瞞李兄說,目前貴陽至昆明之間,已經有下少武林人物來往聚集,看來就在最近天南武林中,必有甚麽異動?似乎不是一樁事,微妙離奇,日來所見,都是一些隱世已久的高手,令兄弟不無隱憂。”


    李仲華詫異道:“康兄,你離黔已久,為何知道得這麽清楚?”


    康秉遂道:“養龍寨我們所居客棧,就是兄弟手下,據他們稟報故而知悉。”


    李仲華、郝雲娘對望了一眼,了然於胸!


    不過他們知道天南武林紛爭重心是在昆明黑龍潭,貴陽武林人物雲集,是否是“獨目老怪”詹陽欲與“七星手”浦六逸爭霸便不得而知。


    當下略談數句並慰勸五鏢師一番後,便兼程趕赴貴陽。


    途中雖遇見下少江湖人物,並未發生事故。


    日暮時分,已到了貴陽城郊,巍峨城堞,婉蜒龍蛇,穩穩在望。


    眾人在萬家燈火,行人絡繹於途中進入貴陽山城。


    康秉遂領著李仲華進入省城首屈一指的“源長”客棧。


    店夥見著康秉遂均異常恭敬,很明顯的這家客店是康家所開。


    “源長”客棧這兩日投宿進出的都是些江湖人物,異常惹人注目。


    康秉遂領著李仲華等人進入客棧最後進一座小院落,疏疏落落置有數十盆景,嫣紅姹紫,花香襲人,三明二暗的房間,幽潔雅致,帶有濃厚北方氣味。


    這院落與前麵隔絕,自成一小天地,繁囂吵雜之聲杳不相聞。


    康秉遂進入李仲華室中僅談了數句,-聞院外傳來擊掌聲……


    康秉遂麵色不由一變,當即笑道:“兩位且請寬坐一回,兄弟要告辭片刻。”


    李仲華微笑道:“康兄有事隻管請便。”


    李仲華望著康秉遂身影在門外消失後,回麵望著郝雲娘道:“雲姊,你較小弟江湖閱曆豐富,可聽出擊掌聲有異否?”


    郝雲娘搖首道:“這擊掌本替代江湖暗語,利遠不利近,黑夜荒山傳遞之用,但在此處顯得不合適用,分明事關重大,你沒瞧出康秉遂神色有異嗎?”


    李仲華對康秉遂神色也不免懷疑?聞言垂目沉思。


    突然郝雲娘喚聲。


    “華弟!”


    李仲華抬目凝視姑娘,隻見姑娘下唇抿了抿,說道:“華弟,我們明日就動身赴昆明吧!與‘七星手’浦六逸之約趁早解決,再與我尋覓娘親,江湖之事少伸手為妙。”


    紅燭輝映之下,姑娘一雙黑白分明雙眸閃出愛戀之色。


    李仲華心中暗暗難受,但又不敢形於顏色,忙道:“雲姊提議正合小弟之意,我們明早就啟程吧。”說時,忽見錦城鏢局五鏢師匆匆由外進入。


    “火鴿子”鄧通拱手道:“在下等需去城南交割鏢貨,一俟妥當後,即連夜趕返巴蜀,途中承少俠姑娘援手,感銘五內,他日兩位去蜀時,務望駕臨錦城敝局一行。”


    李仲華謙遜了兩句,便送五鏢師出得院外返回室內。


    這時店夥送來一桌豐盛的酒筵,李仲華問道:“小二哥,你可知道康秉遂兄何往麽?”


    那店夥聞言一怔!


    哈腰笑道:“恕小的不知,隻吩咐小的送上酒筵,請二位食用,臨行之時,尚交代小的轉告二位不必等候。”


    李仲華“哦”了一聲,相謝了幾句!


    店夥躬身而退!


    兩人酒醉飯飽,談笑之際,-聞院外起了一陣爭執聲?


    一個粗豪嗓音與店夥互相喝罵!


    李仲華眉頭一皺,笑道:“雲姊,你請坐一會兒,有人衝著我們來啦!”


    說著,雙肩一晃,疾掠而出。


    隻見店夥伸手攔著院門,阻著一年方四旬的黃衫大漢進入。


    店夥回麵飛望了一眼,道:“你瞧不是有人住嗎?說了你又不信,現在總死了心吧。”


    那黃衫大漢打量李仲華兩眼,才冷冷道:“就算有人住我也要瞧瞧,反正他一人也住不了這麽多間房。”


    說時伸指而出,翻腕向店夥肩臂之間戮下,存心想卸下店夥那隻手臂。


    店夥也深諳武功,但知近來聚集貴陽江湖人物,均是些武林好手,不敢自討苦吃,指未遞到,即疾往後躍。


    黃衫大漢出手迅捷,店夥雖避得快,仍被指風掃中肩胛,禁不住“嗬唷”一聲,踉艙後退數步。


    李仲華見這黃衫大漢這等橫蠻無禮,分明有心生事而來!


    眉梢一剔,跨前兩步,正好阻住黃衫大漢的去路,冷笑道:“尊駕何往?”


    黃衫大漢理也不理,毫未中止跨前的身形,飛掌橫向推出,口中喝道:“閃開,用下著你管!”


    李仲華大怒,身影橫挪讓開來掌推勢,左腕疾翻飛出,五指如電逕向來掌手臂扣去。


    黃衫大漢一見對方飛出巧拿手法,玄詭已極,竟然無法化解?心中凜駭異常,忙望院外閃去。


    李仲華冷笑一聲!隨著飛撲而去。


    黃衫大漢一閃開後,兩臂猛振“嗖”地穿空斜拔而起,墜落屋麵,一縷淡煙般疾逝飛去。


    星月滿天,涼風習習,突然耳邊響起一甜脆似銀鈴般的低笑聲……


    李仲華驀然一怔!


    轉麵望去,隻見哺啉俏影亭亭立在兩丈外屋麵上,一雙明媚雙眸凝視著自己。


    他不料浦姑娘又現身於此?不由兩頰發燒,心頭怦怦跳動,忙躍身近前,道:“姑娘,別來無恙?”


    浦琳嘴角泛起盈盈笑意,點頭道:“方才黃衫大漢是‘梵淨四怪’手下,誌在探明虛實,以及覬覦郝姑娘肩後雌雄雙劍而來,小醜跳梁,無庸置意,妾身此來,望少俠趕赴昆明,了卻與家嚴前約。”


    李仲華一聽浦琳自稱“妾身”不禁胸頭一震!俊臉通紅,訥訥道:“在下也有意,明晨啟程,不過郝姑娘之母大是難事……”


    浦琳接口道:“此事妾身與舍弟自有個安排,舍弟已先趕返昆明,隻是須少俠協助,方可無形化解……”說時,聲音放得極低,說出化解之法。


    李仲華聽得連連點頭,浦琳又道:“家父近日為得歸南樵獻他一冊‘內功拳譜’江湖道上已生劫奪之心,貴陽武林人物蘖集結盟就是為此,家父憂心不已,如若為著郝姑娘之母引起郝姑娘兩師前來,必會演變一樁無邊武林浩劫。”


    李仲華詫異道:“怎麽郝姑娘有兩師?”


    浦琳嫣然一笑道:“怎麽少俠竟不知道?郝姑娘兩師一是海外一隱,渤海鷗珠島主;另外是東海萬鯨嶼紫竹庵‘七陽神尼’這兩人盛年時俱是功絕一時的魔頭,原為一雙愛侶,後來下知為了甚麽事生出誤會,男的棲隱渤海,女則皈依禪門。”說著又是一笑,從懷中取出一麵七星錦旗,遞在李仲華手上道:“由此去滇,途中如遇上七星門中,取出此旗便可免生爭端,再不然妾身教導少俠幾種手式暗號也可。”


    李仲華接過小旗,目視著姑娘教導手式變化,兩人距身本近,隻覺幽幽蘭香紛襲入鼻,不禁心笙猛搖。


    浦琳反覆做了數次,迎麵笑道:“望少俠深體妾身來意,妾身去矣。”說時騰身一躍,已掠出數丈外,眨眼,便自愈遠愈杳。


    李仲華不由默然凝立,胸頭隻覺一片波濤洶湧,不得寧靜。


    在屋麵躊躇一陣後,掠身躍落,回返室中,隻見郝雲娘斜倚在榻,似在深深思索著。


    她一見李仲華返轉道:“你怎麽去了這多時候?”


    李仲華笑道:“‘梵淨四怪’手下來此生事,被小弟趕出城外逸去。”


    郝雲娘一笑,倏地揚腕向窗外一掌打出。


    用的卻是陰柔無比的掌力,李仲華不由一愣,但聞窗外起了一聲悶吭。


    李仲華晃肩欲出,郝雲娘一把拉住,悄聲笑道:“自然有人對付他們,我們無需出手便收借刀殺人之效。”


    言方落,便聞得慘-聲起,跟著隻聽得一人出聲喃喃罵道:“哪來這不長眼的鼠輩?竟生起俺‘三手金剛’勝大爺的歪念頭來了,這不是找死嗎?”


    這一喧騰,立時驚動店中江湖人物,隱隱由窗外飄傳過來吵雜聲。


    李仲華暗讚郝雲娘心思慎密,這“源長”客棧住的是三山五嶽的江湖朋友,誰也不是一條路上來的,隻衡衡鼻子、瞪瞪眼便瞧得心裏怪蹩扭的,說不定為此拚個你死我活,何況郝雲娘出掌用的是天魔掌力,潛勁甚重,藏在窗外的賊人被打上,內傷極重,反身竄奔至中途,氣血逆蕩,足下必濁,帶出聲響,易被人發覺。


    當下李仲華讚道:“雲姊端的神算,小弟自愧不如。”


    驀聽窗外又傳來一聲陰惻惻冷笑道:“如此歹毒的女娃兒,你那借刀殺人之計,瞞不了老夫,就憑這陰毒的掌力,豈是那姓勝的蠢貨練得到的!”


    李仲華麵色一變,揚拳向窗外劈出,人也隨著撲去。


    一聲冷笑又起,竟遠在十丈開外,李仲華撲出之勢,迅如奔雷電射一般,轉瞬已掠出窗外,隻見一條身形立在對麵屋脊上。


    李仲華身形一躍出,跟著郝雲娘亦雙足落地,雙雙騰起,逕望對麵屋脊撲去。


    那人未等二人沾上屋麵,即揚手打出一團暗器,人也霍地扭身拔起,向那屋麵上瀉落,身形已自消失。


    那團暗器來勢甚緩,略不帶力,郝雲娘一把攫住,舒掌一瞧,見是一團白紙,鋪平瞥視了一眼,即遞向李仲華手中,道:“華弟,這是你的。”


    李仲華不由一愣,映著皎潔如銀月色之下細瞧那紙上字跡,隻見上麵書寫著:


    李仲華少俠賜鑒:


    素未謀麵,然企仰之心,無時釋懷;老朽與宋其兄金蘭至好,半月前老朽


    至宋其兄寓盤聚,宋兄盛道少俠道風義舉,人中龍鳳!使老朽向往備至。


    隻緣老朽與詹陽友誼頗篤,受詹陽之托,命加害於少俠;不意少俠竟是宋


    兄所言的恩弟?使老朽左右為難,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今晚四鼓左右,望


    少俠慎加提防,茶水請勿入口。


    謹此致意百步淩風鮑揚頓首


    李仲華冷哼了一聲道:“他們不來便罷,叫他們識得七陽神掌的厲害。”


    李仲華隨著郝雲娘返回室內。


    須臾,一個身著黑衣店夥匆匆入內,並非前見的一個,手中托著一個茶盤,上有一上好的潔白如玉宮窯所燒的瓷壺,輕輕放在桌上,哈腰笑道:“少當家命小的送上三壺頂好的普洱茶,請二位飲用,並命致意。”


    李仲華含笑立起,道:“勞你駕了,煩回複貴上就說李某致謝。”


    店夥欠身道:“不敢。”敢字尚未落音,李仲華猛一長身,五指迅如電光石火疾然抓出。


    果然那店夥是詹陽手下喬扮,他見李仲華猝然發難,不禁驚悸亡魂,急望後躍去,但哪避得出李仲華玄詭無比的手法?腕脈被扣了個正著,立覺如中鋼鉤一般,痛徹心脾,可又噤不能聲,隻痛得咧嘴怒眼,冷汗冒出如黃豆般大,涔涔流下。


    郝雲娘一閃身,電疾地掠出戶外,隱身在院角樹後。


    李仲華冷笑一聲道:“你可是‘獨目老怪’手下?”


    那店夥將首連點,李仲華又問道:“今晚‘獨目老怪’可會前來?”


    可憐那店夥痛得眼睛翻白,聞言將首連搖,李仲華輕笑了聲,翻腕飛指向“氣海”死穴戳下。


    店夥“哼”得半聲,頹然倒地死去。


    李仲華揚掌輕拂,紅燭火焰一熄,室內一片漆黑,窗外月色如銀,隻聞夏蟲噪鳴,和風如吟。三鼓已盡,繁星若織,西-的皓月散出一片柔和的光輝,夜深人靜之際,驀然,隻見牆外掠翻而下四條人影,悄無聲息地閃在李仲華室外。


    一人傾耳側聽室內有無動靜,這賊人微打手式示意,四賊同時一晃,翩若驚鴻般,翻身閃入窗內。


    室內並無半點動靜,隻聞得連續飄出幾聲細如蟲鳴的微哼,便杳無聲息。


    盞茶時分過去,牆外又翻進五條人影,一落便對望了一眼,均麵現驚異之容,有人悄聲道:“奇怪,為何他們不見?莫非已遭了毒手?”


    另一人悄聲答道:“未必,怎麽不聞得半點聲息,他們豈是如此容易打發了的。”


    五人躊躇了片刻,有兩人飛身掠入窗內。


    餘下三人佇立院中,麵向窗前靜候出乎,-地院角電芒飛卷而出。


    劍光連閃之下,三人聲卻未出得半聲,首級離肩飛起,血雨噴泉灑了滿院“噗噗”倒地。


    那掠入室內二賊亦未再出,氣氛沉寂得似一泓死水般,一條嬌小的身影從院角掠出,將屍體首級推置隱處後,又藏在院角。


    時間一刻一刻的過去,月已西隱,室內外更是黝黑一片;突然,一條人影從空電瀉而下,望院中一落,藉著微弱星光下,仿佛可瞧出那人是一老者,頷下長須飄拂,雙目神光若炬,有如虎目,炯炯生輝。


    那老者麵貌神情看得不甚清楚,但能猜測出他心中異常驚詫,隻瞧他凝立院中良久不動,就可瞧出他心懷猜疑,進退維穀。


    但見他搖了搖首,兩足一頓,一鶴衝天而起,離地兩丈高下,驀然掉首撲下,狂-如潮,夾雷霆萬鈞之勢,望那院角罩落。


    輕叱聲起,隻見老者下撲之勢一頓“哼”得半聲,便自望回震飛了出去。


    那老者淩空一翻,向室外方向飛落,哪知在窗內一條身形電射而出,飛身出掌,望老者胸後疾按而下,心脈斷絕,登時身死。


    朝陽正上,庭院花木扶疏,翠葉搖拂,宛如昨日情景,一絲不改。


    室內陳置井然,李仲華與郝雲娘整裝待發。


    李仲華笑道:“雲姊,康秉遂必是趕返花溪,我們不如前往花溪拜望‘濁世神龍’康老前輩,與康秉遂辭行如何?”


    郝雲娘無可無不可唯李仲華馬首是瞻,兩人出得後院,這“源長”客棧出入江湖人物,俱不禁雙目注視他們,有的竊竊私議。


    李仲華意態從容,舉步瀟灑,麵含微笑,郝雲娘則柳眉帶煞,麵罩濃霜。


    出得“源長”客棧,店夥早備好健驢鞍蹬,兩人接過-繩,一躍上驢緩緩離去。


    貴陽西郊,哇畛縱橫,稻浪翻波,青山環繞,景如圖畫,兩人遊目騁懷,並肩談笑,不知不覺已近花溪。


    花溪地居南明河方上源,溪水澄碧,楊柳幹條,丘壑起伏,亭台錯立,有壩上橋,放鶴洲,碧雲窩諸名勝,波光橋影,掩映綠林朱欄之間,明媚嫻靜,宛如江南。


    李仲華詢問行人放鶴洲途徑,這人是一儒服老者,當即打量了兩人一眼,徐徐說道:“兩位可是去訪康九侯麽?隻循著溪側堤岸而行,如見一座涼亭,即是放鶴洲對岸,康九侯久不見客,隻怕兩位虛負此行咧!”說罷掉頭走去。


    李仲華微微一怔!郝雲娘想了想便笑道:“這老丈必是康九侯對頭,花溪附近居民無不尊稱康老爺子,康秉遂昨晚告別後,便未露麵,其中大有文章,說不定放鶴洲上現正居於愁雲疑霧中。”


    李仲華四麵一瞧,那老者已杳無身影了,不禁大為驚愕,郝雲娘道:“且不管這些,我們去了再說,康九候如拒門不納,我們禮數已到,正好趕赴昆明呢。”


    李仲華點點頭,策驢而去,走了片刻,果見一座四方涼亭,掩映柳絲之間,溪流中心是一翠篁連蔭的小洲,屋舍盡被掩蔽。


    兩人將驢係於樹幹上,緩步走入涼亭,隻見亭中踞坐三勁裝漢子,目露鋒芒,神態倨傲。


    三人一見李仲華、郝雲娘進入,均為郝雲娘豔光所吸引,六目一瞬不瞬逼視著姑娘。


    郝雲娘不禁柳眉一剔,隱隱泛出怒意。


    李仲華跨前一步,抱拳笑道:“請問三位兄台可是康大俠手下麽?”


    三勁裝漢子仍是踞坐下動,其中一麵帶刀疤,神情獰惡漢子抬目望了李仲華一眼,冷冷說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李仲華心中雖然有氣,念在對方是一粗人,若是康九侯手下,為此生起衝突不好見麵,存下犯而下較心理,微微含笑道:“倘兄台是康大俠手下,煩請通稟就說在下李……”


    言猶未了,那漢子凶睛一瞪,接口道:“你要求見不是?朋友,你空跑一趟,康老爺子久不見客,不能對朋友有例外,即是要見,也不能接見無名之輩。”


    這漢子答話極其無禮,李仲華強於抑製下去,還待再說,-見姑娘由身側疾閃了出去,便知姑娘要傷人,急喚道:“雲姊,下可……”


    但聽“啪啪”兩聲脆響,那漢子兩頰各中了一掌重的,登時眼前金花亂湧,跌翻在地。


    其餘兩勁裝大漢見狀大怒,雙雙躍起,刀出如風,劈向姑娘麵臂。


    郝雲娘心氣這三人踞坐傲慢,又說話如此無禮,不禁生出懲治他們之心,隻見刀光如電奔來,怒哼了聲,雙手抬處,已自蕩開刀勢,飛指一閃,兩人已點上了酸麻穴道,倒在地上翻滾-叫。


    李仲華不及出手阻止,姑娘閃電之間已懲治了三人,隻見姑娘回麵嗔道:“華弟,我們走!”說著身形望亭外掠出。


    他不由暗歎了一口氣,跟著姑娘躍出亭外,解開係驢-繩登騎離去。


    ※※※※※


    申初時分,安順鎮寧道上,有兩匹健驢放腿快奔著,騎後曳起兩股塵煙,彌漫飛揚。


    騎上一男一女,均是用著一幅黑色紗巾蒙麵,看神情似乎有詭秘形跡之意。


    仲夏季節,天南道上,火傘高張,流金鑠石,熱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汗流浹背。


    忽然,騎上少年“啊唷”一聲,-繩一勒,那健驢前奔之勢立時放緩了下來,少女亦放緩了腳程,隻聽少年笑道:“雲姊,想不到今日竟是這麽熱,大概尚有個把時辰腳程,便到了鎮寧,我們提早投宿了吧。”


    那少女回麵望了來路一眼,道:“由你,今日這條道上發現了許多武林好手,諒均是趕奔昆明,你聽後麵蹄聲急驟,似乎來人並不在少。”


    少年回麵望去,果見來路遠處塵煙高張,蹄聲悶雷,煙霧叢中隱隱現出多騎狂奔而來。,


    他們勒騎偏向路旁,讓開大道,隻見來騎奔馳如飛,眨眼已臨近前。


    來者六人六騎,均是高頭駿馬,神態憂急,揮鞭狂策,其中一騎上人尚扶著一渾身血跡斑斑,麵如金紙的少年。


    少年不由一愕!又聽得後麵蹄聲隱隱亮起,忙道:“雲姊,恐怕又是江湖凶殺,後麵追得來了。”


    少女輕哼了聲,道:“虧你現在還是個名動武林的大俠,這般江湖凶殺,幾乎無日無之,何況天南武林正當多事之秋,你真少見多怪。”


    少年尷尬的一笑……


    此刻,後麵的追騎已掠越身前,騎數不少,約有十數人,風馳電掣而過,掠過他們之前時,均驚奇地回顧了眼。


    突然,少年-驚叫一聲道:“不好,後麵騎中有著花家堡人物在內,我們趕上去瞧瞧。”


    少女不知他近來為何變得喜歡多管閑事,大發嬌嗔道:“華弟,你真好事,尚恐麻煩惹得不夠多麽?”


    少年笑道:“小弟隻做旁觀,絕不伸手如何?”


    那少女拗不過他,雙雙揮鞭蹤騎而去。


    這一雙少年男女正是李仲華、郝雲娘。


    李仲華在騎上縱目一瞧,前麵兩撥人物已走得無蹤無影了,隻因地勢起伏婉蜒不定,已隱沒在丘壑間。


    天色街早,兩人已自進入鎮寧城中“得得”蹄聲,敲著石板街道,清脆入耳。


    李仲華忽然低叫了聲,用手一指,道:“雲姊你瞧。”


    郝雲娘循指望去,隻見左側有塊凹了進去的上坪,上坪一側馬樁上係著前時見過兩撥高頭駿馬,正在俯頸用食草豆,咀嚼出聲。


    再一望去,上坪之內正是一家客棧,兩人不禁心內驚疑著這兩撥人馬為何會湊在一處?


    照說前麵那撥應該遠避為是,費神思索也忖不出一絲端倪,不知不覺將健驢策入了上坪。


    店內飛跑出店夥,執住繩-,一麵哈腰請入。


    兩人進入店中,見店房之前是一大廳,置有十數張桌麵,疏疏落落,已有七、八張桌麵坐了人,途中後過那撥騎上十數人分踞了兩張大圓桌麵。


    兩人麵目蒙著一方紗巾,吸引了不少目光,李仲華與郝雲娘兩人選了一張座頭坐下。


    李仲華目光向外一掃,不由猛然怔住,郝雲娘見他眼光有異,目光隨著望去,卻發現在花溪詢問道路的那個儒服老者也在。


    隻見那儒服老者亦用冷淡目光望了自己兩人一眼,嘴角浮起森冷的笑意。


    李仲華與郝雲娘趕緊收斂目光,招呼店夥送上酒食。


    片刻,勿聞途中所遇十數騎中一人道:“昨晚放鶴洲上康老賊家中遭仇家光顧,料不到威震南疆康老賊僅以身免,逸去無蹤。”


    另一人喝道:“楊老二,你就是這般口沒遮欄,這是甚麽地方,我們還有得事辦咧,盡自廢話則甚?”


    李仲華聽得心頭大震,顯然他們在放鶴洲對岸涼亭中所遇三勁裝漢子,並非“濁世神龍”康九侯手下,而是康九侯仇家遣駐的明樁,若這人所說屬實,康秉遂亦遭了毒手,不由雙眼覷向郝雲娘。


    郝雲娘則無動於衷,目光避開免與李仲華相遇。


    李仲華似無可奈何,眼光落向兩張桌麵的十數江湖人物。


    這十數人吃著悶酒,一聲不響,頻頻用眼探視店房裏麵,不言而知正是衝著前麵六人六騎而來。


    他暫時擺下不去思索放鶴洲這問題,用心觀察這十數人神色舉動。


    那儒服老者正襟危坐偶而舉杯淺飲一口,他坐處正好是進入店房的口側。


    夕陽殘暉,映射入廳,眾人臉上宛若蒙上一層昏黃色,廳中氣氛顯得無比的凝肅,鴉雀無聲,似乎每人均懷有滿腹積鬱一時難以舒透。


    店外坪中偶然也傳來一兩聲馬嘶,衝淡了這如死的沉寂……


    暮靄漸濃,廳內光線昏暗,應該是掌燈時分,然而店夥卻為此嚴肅的氣氛所震恐,把燃點燭火事竟然忘懷,怔怔的倚在錢櫃上-


    地,那十數人內緩緩起立兩人,昂首慢步,若無其事般向店內走去。


    隻見兩人走在那儒服老者前麵不到五尺之處,突然一個翻身,拾指猛出,猝然合攻老者胸腹要害大穴。


    這兩人出手之快,戳穴之準,堪稱江湖上乘能手,這等驟然發難,按理來說,老者饒是身手再高,也無法閃避。


    但卻不然,老者眼見兩人飛襲出手,似若無動於衷,等到四手近身盈寸時,才吸胸塌腹,雙掌閃電而出。


    隻聽得兩聲慘-騰起,兩人立時震飛了出去“叭噠”墜跌在錢櫃之前。


    但見兩人在地亂翻亂滾,-叫愈來愈厲,兩人手臂腫脹得如紫茄般,毛孔內滲出紫色血珠,經他們一陣翻滾,已沾滿了泥土。


    反觀這儒服老者若無其事般坐在原處,舉杯啜飲,意態恬閑之極。


    這一來,立時震懾了整個大廳!


    兩張大圓桌麵踞坐的十數江湖豪客均目駭口張。


    那滿地翻滾兩人-叫之聲,分外淒厲恐怖……


    但愈來愈弱,終至力竭,啞不成聲,翻滾之勢倏然停住,卻發現兩人七孔淌出紫紅血液,已然氣絕身死。


    兩人麵目猙獰可怕,使人不寒而栗,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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